第1節惡性炒作排行榜
民國年間,由於沒個正經兒人抓思想建設,輿論陣線上領導嚴重缺席,導致了無數老百姓跑上來趴窩,連出昏招惡炒自己。說到炒作,最需要炒作的莫過於花伶界,梨園子弟,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演藝圈。
演藝圈是非得炒作不可,因為登台表演的藝術工作者們,是靠名氣吃飯,你名氣越大,捧你場子的觀眾越多,你撈到的錢就越多。錢多了也就可以沉下心來,專心將表演藝術推到一個更高的境界。無名的小藝人,再賣力表演,九九藏書網累死也沒人看,因為你沒名。
民國年間,很擅長炒作的莫過於名伶金玉蘭,這小妮子唱作俱佳,扮相又好,心思又七竅玲瓏,甭管地球上發生什麼事,都會被她拿來,成為完美的炒作題材。
金玉蘭最成功的炒作,是日本三井財團贊助的二次革命失敗後,黨人逃奔海外,國內到處搜殺黨人。金玉蘭立即抓住這個機會,硬說自己是身懷絕技的俠女,被京師戒嚴司令部給槍斃了。媒體無不替她打抱不平,緬懷追想名伶九九藏書網金玉蘭的表演藝術,後來大家發現她壓根兒沒被槍斃,仍然在舞台上蹦來跳去,才明白被這小妮子給利用了。
到得袁世凱稱帝,大封天下,金玉蘭又抓住這個機會,封了自己一個武艷親王的稱號,搞得媒體又瘋瘋癲癲地跟風狂炒,於是金玉蘭又火了一把。
總之,金玉蘭的炒作技巧,堪稱登峰造極,爐火純青。
但正所謂江山代有炒作出,各自瘋炒五百年。雖然金玉蘭於炒作方面精益求精,不斷進步,但她肯定不是最善於炒九九藏書作的。在她前面,至少還排著一個小鳳仙。
小鳳仙,一個知名度巨高的青樓女子。
有分教,天下皆說蔡將軍,無人不知小鳳仙。人生難得是知己,高山流水兩心知。說到小鳳仙,由於影視劇創作人員的勤奮努力,世人莫不知曉,當年袁世凱悍然稱帝,蔡鍔將軍為了逃歸雲南,遂借助青樓名妓小鳳仙的掩護,正所謂,衣香鬢影裡,幾多英雄事,紙醉金迷地,盡多俠肝女。蔡鍔與小鳳仙的知己故事,不知打動了多少顆柔軟的心,讓人於午夜回味之際,猶感頰齒留香。
但這段美麗的故事,卻只是個炒作。而且是個不太高明的炒作,是小鳳仙自己炒起來的。
蔡鍔將軍在討袁的次年,歿於日本,小鳳仙聽說了這事兒,遂找到名士易宗夔,擬了一副輓聯,炒曰:
九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憐他憂患餘生,萍水相逢成一夢;
十八載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這副輓聯雖然是找人代筆,但意思還是很明確的,就是小鳳仙的一個聲明。聲明中說:我九九藏書網和蔡將軍的紅顏知己故事,是千真萬確的,不騙你哦,誰要說我炒作,那你肯定是心理太陰暗啦。
袁克文的老師、聯語聖手方地山,也對此事提出了旁證:
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
在這首短聯中,上聯以最是風流倜儻的三國周瑜,來比喻蔡鍔將軍。下聯則以隋唐交替時代,俠女紅拂夜奔的故事,來形容小鳳仙。有這兩聯彼此佐征,你還非說人家炒作,還有沒有良心了?
但這真的是炒作,真的是。
下面我們將提供相關的史料證據。
第2節歷史大瞎掰
在提供真實的史料之前,我們先來回答這樣一個問題:
如果說小鳳仙是在炒作,那蔡鍔將軍為什麼不予以澄清呢?
這是因為……因為……因為……我們不能說,蔡鍔將軍,比小鳳仙更需要炒作。這麼說話不客觀,易於引起史家發火,說不定還會因此打起來。我們只說當時的記載。
當時的記載中,有種說法是蔡鍔將軍與小鳳仙萍水相逢,人生苦途,竟遇知音,惺惺相惜,往來頻仍。此事使得蔡將軍夫人大動肝火,與蔡鍔將軍大吵大鬧。蔡將軍為了息事寧人,就用茶杯照蔡夫人的腦殼,溫柔地擲了過去。就聽砰的一聲,但見桃花萬點,可憐蔡夫人的頭,已經被老公砸破了。
隨後蔡夫人被老公揪著頭髮,拖到門外,要求離婚。
這個故事,是為了證明蔡將軍確實對小鳳仙情有獨鍾。幸好這個故事是假的,否則的話,讓我們想像一個為了外邊的女人而把妻子腦殼打破的蔡鍔將軍,還真有點兒不適應。
還有一段記載,是描述蔡鍔將軍如何從袁世凱爪牙重重監視之下,逃離北京城的。
故事說:有一天,蔡鍔將軍突然求見袁世凱,秘書部門給蔡將軍安排在下午兩點。於是到了時間,蔡鍔將軍出門坐人力車,監視他的密探以為蔡將軍是去見袁世凱,就沒有跟蹤,卻不想蔡鍔將軍半路上讓車伕掉頭去火車站,在火車站卻沒有上車,而是化裝成一個挑煤工人,趕著頭毛驢去了通州。從通州去天津,從天津走海船去日本,再從日本去上海,經香港到雲南。
總之很驚險。
這個驚險的段子,記載在王忠和先生的《袁世凱全傳》中,而劉秉榮先生所撰《護國大戰》,則為我們提供了另一個香艷的版本。
要說劉秉榮先生硬是敢瞎掰,也不知他從哪兒抄來的段子,居然文采豐茂,細節動人,你想不信真還需要點兒勇氣。我們把劉秉榮先生的瞎掰放在這裡,看看歷史是怎麼和炒作家攪和到一起的:
……(蔡鍔)夜間與小鳳仙說明行蹤,擬即乘此南下。小鳳仙聽了,不覺得情腸陡轉,眼眶生紅,半晌才說道:我與你擬同生死,你去,我便隨你同行。
蔡鍔道:我是去督兵打仗的。
小鳳仙忙接口道:你道我是個弱女兒,不能隨你殺賊嗎?
蔡鍔道:你雖有壯志,但此行頗險,若你我同行,不但於你無益,並且於我有害,且阻礙共和前途。
小鳳仙忍不住淚下,帶哭道:依你這般說,簡直是把我拋棄了嗎?
蔡鍔道:他日戰勝回來,聚首的日子正長哩,奈何作此失意語?
小鳳仙道:我雖是女子,九九藏書也知愛國,怎忍令英雄志士,兒女情長?但此去須要保重。
時窗前有人影晃動,至開門出去,那探望的人,揚長走了。蔡鍔悄語小鳳仙道:有偵探。
小鳳仙道:這卻如何是好?
蔡鍔道:不要緊的,我自有計。
當下蔡鍔取出紙筆,揮就一篇因病請假的呈文,用函固封,竟向郵局寄往京城。
蔡鍔本有失眠喉痛諸症,索性借此機會,言就醫院醫治,而後,除每日赴醫院一次外,仍攜小鳳仙間游。各偵探往來暗伺,仍不肯放鬆。蔡鍔佯作不知,背地裡卻與鳳仙謀定,實施金蟬脫殼之計。一日,蔡鍔與小鳳仙對坐狂飲,隨即痛罵聲遠達戶外。各偵探忙去竊聽。蔡鍔罵語先評論花叢,後詈及正室。忽喜忽怒,彷彿是醉後胡言。未幾竟叫腹痛起來,連呼如廁。偵探急忙避開,蔡即出室,一手摳衣,一手捧腹,向藏書網廁所去了。偵探未及尾隨。
翌晨偵探往視,蔡等高臥未起,遲至午刻,方覺有人走動,重複竊窺,只見小鳳仙起床,雲鬢蓬鬆,尚未梳沐,待午餐已過,又約有一兩小時,小鳳仙整妝出門,掩戶自去。到了晚間,亦並未回來,次日也不見返寓,各偵探往問賬房。賬房亦沒有知曉,偵探們動了疑心,啟戶入視,什物已空,只桌上留了一函,由司賬展開一閱,乃是鈔票數張,並附有一條,謂作房飯代價。各偵探急至車站探問,好不容易查得小鳳仙消息,已於昨晚返京,獨蔡鍔不知去向。
……
劉秉榮先生的這段瞎掰,透出了國人讀書不思考的壞毛病。如文章中不斷提到的偵探,這偵探是哪一個?叫什麼名字?是誰派來的?隸屬哪個部門?這個部門有多少人?是誰領導的?都辦過哪些具體的案子?實際上,這些所謂的偵探,只是國民黨人自己的想像,後來還真的依據這個想像,建立了自己的特務組織。這樣一個部門一旦出現的話,單只是財務上開支走賬這一條,就已經沒辦法再隱匿起來不被人知。
歷史的真相是,袁世凱絕對沒有設立一個如此恐怖的特務組織,如果他真的設立了,那他早就是皇帝了,根本輪不到別人再說三道四。袁世凱時代不存在這樣一個組織,所謂監視,最多不過是太子袁克定,偶爾對誰放心不下,派個人過去偷瞄兩眼,這就到頭了。
事實上,袁克定派去監視蔡鍔的人,是他那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傻弟弟袁克良。這可憐的孩子還需要二十四小時貼身監護,居然讓他去監視別人,你說這種監視能靠譜嗎?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瞎掰。
而大家之所以喜歡瞎掰,是因為歷史的真相,說破了是非常乏味的。
第3節肥妹小鳳仙
1951年,戲曲名家梅蘭芳赴朝鮮慰問演出,途經瀋陽,突然接到了一封奇怪的書信。
寫這封信的人,是一個51歲的老女人,名叫張洗非,曾是一名東北軍師長的老婆。師長死後,張洗非改嫁了一個姓陳的鍋爐工,生活極為艱難,在被服廠做過工,又給人家當過保姆。梅蘭芳收到她的信,大駭,立即在自己居住的旅店裡,與張洗非進行了短暫的會晤。而後梅蘭芳托關係,替保姆張洗非安排了個正式工作,讓她免於饑凍之苦。
當時的人們,對張洗非還是有點兒印象的,說她喜歡喝兩口小酒。有一天她正喝著,有個人捧著收音機在一邊聽廣播,廣播裡正說到蔡鍔將軍與紅顏知己小鳳仙的故事。老保姆張洗非忽然淚下,說:小鳳仙就是我啊。
這句話,當時是沒人信的。開什麼玩笑?小鳳仙,那可是國色天香啊,怎麼可能跟個老保姆張洗非扯上關係?
但張洗非,的確就是小鳳仙。
與人們的想像完全不同,小鳳仙並非什麼國色天香,她的模樣雖然不能說丑,但肯定不漂亮。既然她不漂亮,又怎麼和蔡鍔將軍扯上關係了呢?
正因為她不漂亮,所以才和蔡鍔將軍扯上了關係。實際上,小鳳仙生於1901年(另一說是1900年),淪入勾欄成為了一名雛妓,遇到蔡鍔將軍時,她才15歲。因為容貌太過於一九九藏書網般,嚴重影響了她的生意,說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也不為過。
正因為小鳳仙這裡沒客人,才被蔡鍔將軍瞄上了。蔡鍔將軍之所以選中小鳳仙,就是圖個清靜,與朋友說事聊天的時候,這裡絕對是個好地方,不會有人打擾,更不可能有風月場上最常見的爭風吃醋情況發生。
把話說白了,蔡鍔將軍選擇小鳳仙這裡,就像現代人挑一家清靜點兒的茶館說事一樣,其間並無什麼兒女情長。而且蔡鍔將軍的夫人,對這件事也知道得很清楚,雖然她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的老公,但由於老公天天和人泡在小鳳仙的家裡說事,蔡夫人還是很好奇。
於是有一天,為藏書網了滿足夫人的好奇心,蔡將軍就帶著夫人去看戲,在戲院裡,他指著一個15歲的胖姑娘說:快看快看,那個肥妹,就是小鳳仙。
是她啊!蔡夫人當時心裡很失望。她怎麼也沒想到,小鳳仙居然只是個孩子。說過了,小風仙生於1901年,虛歲剛剛15歲,擱現在也就是個初中肥妹。一旦你知道了她的年齡,就知道此前的傳奇,是多麼的靠不住。
發現小鳳仙只是個孩子,對自己的家庭構不成任何影響,蔡鍔夫人對老公很是失望,感覺老公超沒人緣,連在外邊打個野食,都挑最沒味道的。恰好有孕在身,就返回南方生小寶寶去了。
但蔡夫人就這樣淡定地走開,是藏書網不符合黨人的鬥爭邏輯的。按黨人的思維,袁世凱是個壞透了的大壞蛋,豈有一個讓蔡夫人平安走開的道理?所以黨人杜撰蔡鍔將軍飛杯擊傷蔡夫人的額頭,還瞎扯說蔡將軍為了小鳳仙,拖著夫人去審判庭要求離婚。於是蔡夫人便趁機將家中值錢物事席捲一空,逃之夭夭,諸如此類。
但正如我們所知,蔡夫人走得順順利利,平平安安,沒人阻也沒人攔。說過了,袁世凱並沒有一支恐怖的特務組織,倒是京師執法處有幾個偵探,負責京畿治安。但這個機構下面沒腿,一旦出了京師,下面政府沒有相應的機構配合他們的工作,所以活動能力基本為零。
蔡鍔夫人走九九藏書網得順利,那麼蔡鍔將軍本人呢?
蔡將軍走得更是波瀾不驚。由於蔡將軍患有喉疾,經常往來於京津之間,找日本醫生看病。這事兒袁世凱也知道,但袁世凱顯然不認為蔡鍔會逃走。他為什麼要逃?要知道將軍府勸進表上,蔡將軍可是頭一個簽名的,如果他真的逃了,怎麼跟別人解釋?又怎麼讓別人信任?
但蔡鍔將軍還是逃了,他逃走之後很久,袁世凱派人叫他來開會,才知道這事兒。當時袁世凱驚詫莫名,問:松坡不會回來了?
可這是為什麼啊?
袁世凱想不通。
如果袁世凱知道,蔡將軍突然出走,卻是因為另一個女人花雲仙,相信袁世凱一定會詫異地哭起來。
第4節推翻帝制的女人
我們一再說起,真正導致蔡鍔將軍出走,舉兵反袁的,並非小鳳仙,而是另一個女人花雲仙。那麼這個花雲仙,究系何人呢?
話說當年北京城中,最火暴的商業中心,就是名妓雲集的八大胡同。這個地方不僅各級領導頻繁出入,社會名流穿梭往來,就連許多記者,也全都泡在相好的妹妹房裡,搜集資訊整理成稿,再發往報社拿錢。
這時候八大胡同中名氣最大的花魁,叫小阿鳳。當時各級領導就擠在小阿鳳的客廳裡,展開激烈的競爭,都想把小阿鳳抱回家,最後小阿鳳有眼無珠,那麼多正經人她不跟,偏偏跟了大漢奸王克敏。後來不知何故,又有人錯把這個小阿鳳當成了小鳳仙,倆人名字真的差不多,結果江湖上報出特大假消息,說小鳳仙下嫁給了王克敏,讓小鳳仙又狠狠地火了一把。
現在還是說這個小阿鳳,小阿鳳有個姐姐,花名花雲仙。當時楊度是最早愛上花雲仙的,他搬到了花雲仙的臥室裡住,並在這個艱苦的環境下繼續工作,先後完成了《籌安會宣言》及《君憲救國論》等怪異文章。
看看這個楊度,真是太不像話了。你寫文章,什麼地方不能寫,偏偏要在人家花雲仙的香閨裡寫,你什麼意思呀你?你不樂意辦正事你出去嘛,堵在屋子裡不讓別人進來,怎麼可以這樣跌破做人之底線呢?
楊度堵在屋子裡,不讓哪個進來呢?
國學大師梁啟超。
梁啟超德高望九九藏書重,學究天人,是我們的道德楷模。他老人家也沒太多想法,就是想進花雲仙的香閨而已,可沒想到楊度蠻不講理,這樣事情就複雜了。
有分教:梁楊大鬧八胡同,帝制死生一美人。楊度和梁啟超,就因為花雲仙的歸屬問題,撕破了臉皮。正當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之時,又有一個名叫陳文娣的絕色女子攪和進來,她義無反顧地站在楊度一邊,反對梁啟超奪人所愛。楊度大喜,認為陳文娣認美人識英雄,腦子一熱,就娶了陳文娣回家,把個花雲仙撇下不管了。
當時花雲仙很詫異,就急忙找梁啟超,表態她支持梁啟超。可梁啟超已經被她氣炸了肺:噢,你說你支持我,那怎麼一開始不支持?現九九藏書網在楊度不要你了,你又跑這兒來找機會了?
憤怒的梁啟超正告花雲仙:我是主張一夫一妻制的,所以咱們倆的事……我看還是算了吧,你等我回家給老婆做飯去。
楊度聽說梁啟超聲稱自己主張一夫一妻制,又樂壞了,狠狠地嘲弄了梁啟超一番:少來了,還一夫一妻制,一夫一妻制你跑八大胡同來幹什麼?一夫一妻制你和我爭什麼?你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不對,你別不樂意吃別人吃剩的葡萄就說一夫一妻制。
有關這件事情的細節,王忠和老先生在《袁世凱全傳》中,有詳細的記載:
……蔡鍔平日會客應酬自然也要涉足此地,楊度、梁啟超更是其中的常客。梁楊二人曾一度同戀一個叫花九九藏書雲仙的妓女,這個花雲仙的妹妹小阿鳳是八大胡同的花魁。小阿鳳最後被王克敏金屋藏嬌。楊度則熱戀花雲仙,據說他的《籌安會宣言》、《君憲救國論》都是在花雲仙那裡寫就的。楊梁二人曾演了一出醋海生波的鬧劇。其後,楊度另娶了陳文娣,花雲仙想跟梁啟超,但梁自命為一夫一妻新社會的人物,還給楊度取笑了一番。
從資料中看來,分明是王忠和老先生也沒弄清楚,到底楊度和梁啟超爭奪的是哪一個女人,這裡明確是說花雲仙,但就在此書的另一個地方,王忠和老先生又暗示了另一種可能:
……據傳梁啟超和楊度二人同時相中了一個鄂籍妓女,但楊度花了一萬二的大洋把該女子買了去,惹九九藏書得梁大為惱火,遂辭去司法總長,給袁留下一封辭職信後飄然南下……
我們不大能夠說清楚這前後兩段之間的異同,此時的過程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結果就是:因為一個女生,梁啟超與楊度翻臉成仇。
說起這梁啟超,他堪稱英雄一世,曾參與戊戌變法攪得天下不安,曾單槍匹馬挑翻革命黨人孫文的老巢檀香山,曾以一支筆獨對革命黨百萬軍。諒區區一介楊度,又何所懼哉?
有分教:英雄無奈是多情,衝冠一怒為紅顏。鼎湖當日棄人間,萬水千山只等閒。為報此一箭之仇,梁啟超大發宏願,大下決心。你楊度不是在推行帝制嗎?那好,我梁啟超就要推翻帝制,不氣死你楊度,這事兒咱不算完!
第5節歷史在重演
事隔多年,國學大師章太炎老先生,忽一夜醒來,蹲在床角尋思良久,說:洪憲帝制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有三個人,跟另外三個人過不去。
梁啟超跟楊度過不去,導致了帝制失敗。
張一麟跟夏壽田過不去,導致了帝制失敗。
雷震春跟蔡鍔過不去,導致了帝制失敗。
請注意章太炎老先生的暗示:這裡是人反對人,不是人反對事。反對帝制者並非反對帝制,只是因為要反對帝制陣營中的人,才掉頭去反帝制陣營中佔位子。在這裡廝殺的三撥人中,張一麟和夏壽田,這兩個人都是袁世凱的秘書,他們倆的打架並不影響帝制藏書網進程,真正導致帝制失敗的,是梁啟超對楊度,以及雷震春對蔡鍔。
卻說梁啟超,心愛的女人被楊度奪走,又橫遭楊度羞辱,怒極之下,遂奔赴天津,找自己的關門弟子蔡鍔,商量推翻帝制的事兒。
事情巧就巧在,這時候的蔡鍔心裡也正彆扭著呢。雖然袁世凱有心重用他,甚至不惜開罪北洋,可北洋軍人不敢惹袁世凱,只能找蔡鍔的麻煩。前者有七凶之第六凶雷震春,故意拿出有人勸蔡鍔搞雲南獨立的公文,刺激蔡鍔。正把蔡鍔刺激得七葷八素,這時候梁啟超又來了。
梁啟超勸說弟子蔡鍔,搞帝制有什麼意思,不好玩,不如推翻帝制,這才有意思。那麼怎麼個推翻法呢?
易爾,這事兒這麼安排,蔡鍔現在受到袁世凱重用,機會難得,就留在京師,力勸袁世凱登基。而梁啟超則奔赴南方,去遊說軍隊。等袁世凱真的登基之後,蔡鍔再出走南下,直接舉兵,相信那時袁世凱即使不被活活氣死,也得氣個半死。
可這麼一個搞法,是不是有點兒不講道理呢?畢竟搶了女人的,是楊度而不是袁世凱,你梁啟超應該去找楊度的麻煩,幹嗎要修理袁世凱呢?
這沒辦法,怪就要怪袁世凱用楊度而不用梁啟超,你老袁既然敢用楊度,藏書網就得承擔使用楊度的後果。不搞掉你袁世凱,又如何擺平楊度?
關於這場百分百的私人恩怨,時有蔣子奇等人,曰:(袁世凱)用楊度而天下政客走開,用夏壽田而天下幕客走開,用段芝貴而天下軍人走開,用梁士詒而天下理財家走開。
真正的歷史,就是這個樣子的。
你之所以選擇某一個政治陣營,並非你對此陣營有什麼好感,只是因為你要與你所厭惡的人,拉開距離。你反對的只是人,而不是事。
這一次,是楊度生生地把梁啟超,擠到了反對帝制的陣營中。而在很久很久之前,梁啟超還曾經幹過一樁事,把另一個朋友生生擠入了自己的敵對陣營。
早年間,早到什麼時候呢?還是在晚清的時候,康有為、梁啟超號召反對科舉,並聯絡了名士吳稚暉,約好了到科舉考試的那一天,大家都不進考場,集體罷考。當時這個吳稚暉傻啊,人家說什麼他都信,到了考試那天,他真的沒進考場。卻不料號召罷考的梁啟超,自己卻早早地在考場中佔了位子。考得心滿意足出來,這件事好險沒把個吳稚暉氣得瘋掉。
此後的吳稚暉,就與梁啟超遠遠地拉開了距離,梁啟超幹什麼,吳稚暉一定要反著來,不管自己站在哪個陣營裡,總之不能和梁啟超站在一九九藏書網起。就這樣,由於梁啟超是當時的君憲派,吳稚暉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革命黨陣營。
而這一次,歷史又重演了。
歷史之所以閒著沒事就要重演,那是因為歷史的規律,是人性的規律,人性的規律不變,歷史的規律也不變。當時局構成此前的歷史場景之時,人性的規律就自然而然地,會重演當時的舊事。
梁啟超和楊度,本來都是君憲派,而且梁啟超的君憲資歷,比之於楊度更老。可是為了和楊度拉開距離,梁啟超,被迫選擇了反對帝制陣營。
而且這一次,梁啟超將發現自己正在與日本人聯手,再一次於中華大地上,掀起腥風血雨。
第6節史上最悲涼的皇帝
此後一段,時間突然變得重要起來。許多秘密,就隱藏在時間裡。
蔡鍔將軍是1915年11月19日離開天津,偷奔日本的。到了橫濱之後,蔡鍔寫了一大堆書信和明信片,書信的內容是假稱自己正在日本治療。另派人拿了明信片,滿日本遊走,到隨便什麼地方,就郵給袁世凱一張,以造成蔡鍔正在日本四處遊蕩的錯覺。
而蔡藏書網鍔將軍實際上已經離開日本,正飛奔雲南,去迎接那一場勢不可當的暗殺。
在這裡,蔡鍔已經逃離,但卻搞了許多假文書,忽悠袁世凱。這個忽悠很成功,不僅把袁世凱忽悠住了,還成功地忽悠了許多史學家。許多史學家在這段歷史研究上,總是發現時間對不上,急得拿腦袋匡匡匡撞牆。
12月15日,晨八點。段九九藏書芝貴突然通知正在中南海辦公的職員,趕緊去居仁堂,大家昏頭漲腦地來到,卻吃驚地發現袁世凱身著大元帥軍裝,光著頭,站在龍椅邊,以無限悲涼的目光,看著大家。
天啊,他就這樣稀里糊塗地登基了。
不會吧?這未免也太不莊重了。
然而這是真的,只聽袁世凱用傷感的口吻,說道:我向來是捨身救國,今天諸位又逼我做皇帝,我只有捨家救國了,從古至今,皇帝子孫哪有好結果的?
這就是袁世凱稱帝的宣言,聽聽是多麼的悲慘。
袁世凱的心裡,是非常明白的。此前的他,無論家業有多龐大,但一人做事一人當,即使遭到政治清算,也只清算他一個人。而現在,他既然成了皇帝,倘有不測,全家人都在劫難逃。
你說這個藏書網皇帝,當個什麼勁呢?
就在袁世凱稱帝的當天,蔡鍔將軍抵達河內。
就在蔡鍔將軍抵達河內的當天,追殺令已如影隨形,急追而至。
那麼是誰要殺蔡鍔將軍呢?
最省心的解釋,就說是袁世凱。此事理所當然地要歸到袁世凱身上,因為蔡鍔將軍此行,是要舉兵反對袁世凱稱帝的,所以袁世凱派出刺客來追殺蔡鍔,實屬情理中事。
然而,追殺令真的不是袁世凱下達的。
說過了,袁世凱一輩子,堪稱光明磊落,沒有暗殺過一個人。雖說許多遭暗殺而死的人,都曾歸到他的頭上,但沒有一樁得到證實。到目前為止,幾乎所有指控袁世凱搞暗殺的證據,都是這樣一句話:由於暗殺是袁世凱慣用的手法……但這個語句用在蔡鍔將軍遭遇暗殺上,卻終於露餡了。
第7節李烈鈞再奪雲南
就在蔡鍔將軍抵達河內兩日之後,黨人李烈鈞率眾抵達雲南,於海防入滇時受阻。李烈鈞致電此時正鎮守在雲南的唐繼堯,以其一貫的磊落光明之風格,曰:
此來為國亦為兄,今到老開已多日矣,三日內即闖關入滇。雖兄將余槍決,向袁逆報功,亦不敢計也。
唐繼堯見信,於次日遣其弟唐繼虞前來迎接。
由是李烈鈞先蔡鍔一步,入主滇軍。
老革命黨人戢翼翹回憶說,他當時是大理第二旅旅長,唐繼堯剛剛在勸進表上簽了名,懇請袁世凱登基為帝,勸進表剛送走,李烈鈞就來了。消息最靈通的記者馬上捕捉到這個特大新聞,登報說:李協和(李烈鈞,又名協和)來雲南造反。
隨李烈鈞同來的黨人見報,大怒曰:這誰呀,誰允許你亂寫的?查查這個記者是誰……很快把記者查出來了。次日,記者挾著採訪本正興沖沖地走在路上,胡同裡突然出來幾個人,截住了他,說:喂,兄弟九九藏書網,打聽個事,說李烈鈞來雲南造反的新聞,是不是你寫的?
那記者道:是啊,是我寫的。
幾名黨人問:你為何要寫這東西?誰允許的?
記者失笑:你們有沒有搞錯,這是民國,新聞採訪是自由的。連大總統袁世凱,我們記者都可以隨便罵。
黨人搖頭:沒錯,你可以隨便罵袁世凱,但絕不允許罵黨人。
開什麼玩笑?記者笑道:不是說你們黨人,比袁世凱更好嗎?
一點兒沒錯,眾黨人笑道:凡是敢說我們不好的人,就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就毫不留情地消滅他。剩下來的人,看你還有膽子說我們不好嗎?
說著話,眾黨人抓住記者,扭過他的手臂:是哪只手寫的罵我們的文章?這只沒錯吧?以後咱們這條胳膊就不要再用了,好不好……卡崩崩一聲脆響,那記者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手臂已被打斷。
打斷記者的手臂,黨人們神清氣爽,開心地走了。可憐的記者拖著斷臂,去警察局報案。警察局局長叫唐繼禹,這個唐繼禹,其實就是唐繼堯的弟弟唐繼虞。他一個人有倆名,也兼倆職務。
聽了記者報案的詳情,唐繼禹貼在記者的耳邊,說道:活該,你以為黨人也像袁世凱那麼厚道嗎?可以讓你隨便罵?在袁世凱時代,是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在黨人時代,是黨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要不然黨人怎麼會非要幹掉袁世凱呢?所以呀,既然是你自己惹來的禍,我勸你就假裝自己手臂沒斷,回家九九藏書寫歌頌黨人的文章吧,說不定這樣還能多活幾天。
這個案子,就算是處理完了,可以結案了。
推斷時間,這個案子的發生及處理,如果不是在李烈鈞抵達昆明的當天,就是在22日以後。
因為唐繼禹在17日,率警衛兩連,憲兵一隊抵達阿迷,會晤阿迷縣長張一鯤,不是太明確地告訴張一鯤,他此行是迎接一位重要人物。
而蔡鍔遭遇到的暗殺,就發生在這個叫阿迷的地方。執行暗殺的人,恰恰就是阿迷縣長張一鯤。
第8節是誰下達的暗殺令
蔡鍔於阿迷遭遇暗殺的詳情,在當時就有多種不同的版本,使得這個案子撲朔迷離,籠罩在一片疑雲之中。
劉秉榮先生整理多家史料,寫下了蔡鍔遭遇暗殺的經過:
……蒙自關道周沆和阿迷縣長張一鯤,早奉袁世凱密電,令其防止蔡入滇異動,務必跟蹤謀殺,若已入滇境,須沿鐵路偵察捕殺。周、張接電後在蒙自關道署開過多次會議,決定組織暗殺隊,自越至滇捕殺或狙擊。繼偵知蔡已至河內,不日乘滇越車入昆明,如中途狙擊不能得手,即於碧、阿兩站,借設宴歡迎,暗放毒藥於白蘭地酒內毒死,抑或劫殺等情。由於蔡鍔平安抵昆明,周、張二人即畏罪潛逃出境,唐繼堯電令河口督辦捕獲,捕解到省法辦。不料在河口督辦接電之際,周、張已先一夜偷過界去了。而後,周沆到香港,張一鯤因等候其愛妾張素娥,逗留在越南老街,時河口督辦正欲向法方引渡張一鯤歸案,第二日其妾張素娥到河口被檢查處擋獲,命其請妥保,若請不著妥保,可通知張縣長由老街過河口來證明是他的眷屬,准許由他領過河口。張一鯤接函後,過河口來證明,立即被捕解到省法辦,此旁話,不提。(劉秉榮《護國大戰》)
劉秉榮先生敘述說,蔡鍔是12月22日晚9時到達昆明的,與軍官見面後,因喉疾講話不多,即回警衛團部休息。而在這個時間裡,蒙自關道周沆,和阿迷縣長張一鯤,正多方佈置,準備殺掉蔡鍔,得知蔡鍔已達昆明,知道自己麻煩大了,就急忙逃跑。周沆逃到了香港,而張一鯤卻受愛妾張素娥拖累自投羅網,立即被捕解到省法辦,殺掉了。
這段歷史看起來,好像沒什麼不妥之處。但據史學家王忠和老先生整理多家史料後,卻弄出了一個與劉秉榮先生完全不同的版本:
……袁世凱得知蔡鍔回雲南後,立即密令唐繼堯劫殺蔡(也有一說是直系人物雲南巡撫按使任可澄)。唐出身雲南會澤書香世家,看到本是湖南人的蔡鍔卻在雲南享有祟高的威望,所以十分嫉恨他,便指使離昆明五百多里之外的阿迷旅店(現在的蒙自)知事刺殺蔡鍔,為的是避免自身嫌疑。可是,這位阿迷州的知事卻太不中用,只是把蔡的僕從打傷,蔡鍔主僕二人於1915年12月19日晚間平安抵達昆明。蔡明知是唐繼堯暗中下毒手,但是大敵當前,也不去和他計較,主張即日舉兵討袁……
在這裡,倆史學家終於成功地掐到了一起,劉秉榮老先生和王忠和老先生,雙方對蔡鍔遇刺事件的描述上,存在著四點差異:
1.雙方時間不一致,劉文說蔡鍔是22日晚抵達昆明的。王文說蔡將軍抵藏書網達昆明的時間是19日,前後相差了整整三天。
2.人數不一致,劉文說蔡是由唐繼禹率兩個警衛連,一個憲兵隊護送至昆明,王文說蔡是和僕人兩人抵達昆明。
3.暗殺過程不一致,劉文說暗殺實際上並沒有發生,王文中則暗示了一場激烈的伏擊戰。
4.下達暗殺命令的途徑不一致,劉文說是袁世凱直接下令給阿迷縣長張一鯤,而王文則說下達暗殺命令的人,實際上是唐繼堯。
在我們此前的史學研究過程中,從未遇到過這樣的麻煩,不同的史學家對同一事件的描述,竟然是天差地遠,兩者的距離已經到了無法相互解讀的地步。
要知道,所有的史家研究,都是彙集不同立場的當事人史料,相互印證彼此戳穿,最後過濾掉過於強烈的主觀情緒,而得到一個比較接近於客觀事實的狀態描述。而在這裡,這招不靈了,沒法子應用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這是因為一個虛假信息的介入,導致了歷史系統的紊亂。這就有點兒像是在聽收音機的時候,受到了電子信號的干擾,使廣播變得支離破碎,凌亂不堪。縱有多名當事人在傾聽,但每個人聽到的,都和別人聽到的有著本質的不同。
那麼在這裡,這個虛假信號,是什麼呢?
就是袁世凱下達暗殺令的錯誤解釋,導致了史實變形扭曲。
首先來看劉秉榮老先生的說法,他說是袁世凱密電阿迷縣長張一鯤,讓他劫殺蔡鍔。這怎麼可能?袁世凱以大總統的身份,怎麼可能對一個小小的縣長,下達這種荒謬離譜的命令?而且這道暗殺密令不止下達給了阿迷縣長張一錕,連蒙自關道周沆也收到了。試想這種級別的行政官員,有沒有暗殺能力?又有多少保密意識?如果袁世凱真笨到這份兒上,隨隨便便下令一個小縣長暗殺著名軍藏書網事將領,如此低智商,他憑什麼做中國的大總統?弱智都能當開國大總統,這個國家的民眾智商又得低到什麼程度?
所以,即使是袁世凱真的下達暗殺密令,也斷無可能對一個小縣長下令,難道袁世凱認為一個小縣長,比他內定的全國陸海空大元帥辦公室總參謀長,水平更高嗎?
如果暗殺密令不是袁世凱下達的,那又會是誰?莫非正如王忠和老先生所說,是唐繼堯下達的?
這更無可能。
如果是唐繼堯下達的這道命令,蔡鍔必死無疑。只需要一小隊貼身警衛,就能夠於途中將蔡鍔擊殺,斷無失手之理。
暗殺密令即非袁世凱下達,又不是唐繼堯下達,那到底是誰下達的?
想一想,此時的昆明,在蔡鍔抵達之前,是誰說了算?是唐繼堯嗎?如果蔡鍔到了昆明,對誰的威脅又是最大的呢?
在昆明,真的有一夥人,超級不喜歡蔡鍔歸來的。
第9節軍事人才過剩
一旦我們確定了暗殺密令既非出自袁世凱,也非出自唐繼堯,那這段歷史立即就清晰了。
結合兩種說法,事情多半有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蔡鍔歸滇,是一次秘密行動,他在越南老街留下了人,拿著他的親筆信,約定時日,算好等他秘密抵達昆明之後,再將書信發出。這樣做的目的,是效仿楚漢相爭時代劉邦之故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回兵權。
楚漢相爭時,劉邦敗於項羽,於是夜投韓信。當時韓信正在呼呼大睡,劉邦禁止士兵九九藏書驚動他,逕入大帳,奪得印信,直到劉邦發號施令,韓信才迷迷糊糊從被窩裡爬出來。儘管當時韓信並沒有反叛劉邦的意思,但劉邦必須要假定他有,因為劉邦冒不起這個風險。
此時滇中軍事,一如楚漢時劉邦與韓信的關係。早在辛亥革命初,蔡鍔是雲南新軍三十七協之七十四標標統,而唐繼堯則是蔡鍔手下第一營管帶。唐繼堯的軍事才幹,未必在蔡鍔之下,至少也是個帥才,所以辛亥革命雲南響應之後,就面臨著蔡唐兩藏書網帥並爭的痛苦局面。
當時的雲南,軍事人才有點兒過剩,除了蔡鍔與唐繼堯,另有一個王振畿。雲南獨立之後,兩名講武堂學生槍殺了王振畿,兇手不問可知,蔡唐陣營難脫干係。但此二人實力龐大,兼具道義資源,無人敢追究,於是雲南的優秀軍事人才,就由三足鼎立進入到兩強對峙階段。
當時蔡鍔和唐繼堯就坐下來商量:這個事咋個整呢?我看與其咱們死掐,莫不如……莫不如去別的地方撈地盤,跑馬佔地。
別的地方在哪裡?
當然是貴州了。
於是唐繼堯率滇軍徑入已經宣佈獨立了的貴州,搶到了貴州大都督,滇軍餘部則去搶四川。沒辦法,僧多粥少,不搶不行啊。這場聲勢浩大的搶劫持續到日本三井財團贊助的二次革命,袁世凱發現雲南這邊有點兒亂,就調蔡鍔入京,留下唐繼堯兵鎮雲南,雲南周邊這才鬆了口氣。
此後唐繼堯在雲南整軍備武,磨刀霍霍,除了講武堂訓練出來的精銳部員,另有93支自衛隊,又編訓退役人員,以為擴軍之備。同時,雲南軍人到處奔走,斥巨資購買軍火,先是向德國買了200萬元軍械,中途被截流。又花10萬元去日本買,而雲南兵工廠日夜不停工地加班生產,硬是把雲南打造成了一個軍事強省。
唐繼堯費盡了心血,經營雲南,這時候突然有人跑來搶他的位子,你想那會是什麼後果?
正因為是生死兄弟,所以才更應該加以防範。蔡鍔喬裝夜行,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了。
但我們理解,蔡鍔卻無法理解,因為行動如此秘密,他在途中卻仍然遭遇到了伏擊。而且這次伏擊極是兇猛,蔡鍔這邊出現了傷亡,由於蔡鍔不知道另有第三股勢力已經進入了雲南,理所當然地將這次伏擊歸罪於唐繼堯。
這也是江湖上流傳唐繼堯暗殺蔡鍔的原因之所在,都認為唐繼堯生恐蔡鍔搶了他的地盤,所以必須暗殺蔡鍔。但大家單單忽略了,這時候唐繼堯最恐懼的,並非蔡鍔,相反,只有和蔡鍔聯手,他才有足夠的力量,對抗第三方。
所以當蔡鍔於19日,攜傷拖死逃回昆明之後,就已經徹底安全了。在這裡,無人敢動他分毫。
第10節從此打消非分之念
蔡鍔19日抵滇,在與唐繼堯幾經商量之後,兩人達成了基本共識。這個共識就是:他們惹不起第三方。
又或者,他們的最後想法是,完全可以與第三方聯手,兵分三路各撈各的地盤。要知道蔡鍔治理雲南的原則,始終是防內爭而謀向外發展。第三方勢力的加盟,將有利於蔡鍔這個軍事思想的推行,他沒理由不這麼干九九藏書網。
但你想和人家聯手,人家可未必有這個意思。要知道,第三方是出了名的慣吃獨食,連湯水星渣都不給別人剩。
所以,為了促成合作,就必須先行清理第三方的殺手,讓第三方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惹的,從此打消非分之念。
於是蔡鍔參加軍方高級會議。在會上,唐繼堯宣稱,蔡鍔是他派了自己的弟弟九九藏書唐繼禹,帶了兩個警衛連、一個憲兵隊迎接回來的。第三方精明者知道中計,叫苦不迭,笨傻者卻是人家說什麼他就信什麼,還趕緊以文字的形式記下來,導致了蔡鍔抵達昆明的具體日期,出現了兩個以上不同版本。
在會上三方勢力熱烈擁抱,比親兄弟還要親,而此時,唐繼堯所說的兩個警衛連並一個憲兵隊,早已殺入蒙自及阿迷,逕逮周沆並張一鯤。但此二人者,連殺蔡鍔的膽子都有,是因為他們早已打好了包裹卷兒,星夜上路逃之夭夭了。
逃了怎麼可以?執行暗殺的人逃走,就無以懾服第三方。蔡、唐二人畢竟治理雲南多年,對當地的社會關係瞭如指掌,張一鯤的愛妾張素娥,立即被控制並成為了誘,成功地將逃入越南的張一鯤誘了回來。
張一鯤必須要被押送回昆明槍殺,所謂殺雞儆猴,這個成語用在這裡,是最貼切不過的。
總之,周沆、張一鯤之刺殺蔡鍔,必然不是袁世凱下的命令。說過了袁世凱不可能給兩個縣級小職員下達密殺令,就算袁世凱的腦子真進水了,幹出了這事兒,那麼周沆和張一鯤也不可能往海外逃,要逃應該逃回北京才對。
總之,這是一起隱秘的勢力大角逐,蔡鍔、唐繼堯不會說出來,他們要的就是對方心照不宣的效果。而第三方更不可能說,大家都不說,史學家研究時再吊兒郎當不上心思,難怪史料會被弄得一團糟。
總之,雲南各方勢力,已經解決微小的摩擦,並達成了基本共識。此後要做的事情,就是兵分三路,快去撈地盤。
第11節像天使般純潔
再來說此時進入雲南的黨人李烈鈞。
李烈鈞之所以不去別的地方,單單來到雲南,那也是事出有因。早在辛亥革命之前,他就在雲南講武堂上班,當出差去北京匯報工作時,他前腳剛走,後腳武昌首義的槍聲就響了。
李烈鈞在武昌耽誤了幾天,又去北京,這時候雲南已經槍聲大作,優秀軍事人才王振畿被江湖除名,蔡鍔把老師李經羲用轎子抬走,從此獨佔雲南。而且小小的雲南擱不下蔡鍔和唐繼堯,逼得他們不得不向外發展。這時候的李烈鈞,再回雲南只能是添亂,已藏書網經找不到機會了。
此後李烈鈞流落江湖,從九江到安徽不停地奔波勞累,好不容易弄到手個安徽大都督,卻被肥仔黎元洪要求給人家退回去。結果最終,李烈鈞成功入主江西,替革命黨撈到了一塊實實在在的地盤。
此後就是日本三井財團贊助二次革命,江西李烈鈞遭遇到了北洋凶兵第六鎮,此鎮有個神秘的靈異規律,不管誰出任此鎮軍事長官,必然會離奇地死於非命。當時北洋六鎮主帥是李純,他把李烈鈞攆到日本之後,自己就神秘地中毒死掉了。到現在也九九藏書網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吃飽了撐的,閒極無聊毒死李純(當時大家疑心是齊燮元干的,可齊燮元發誓說,要是他幹的他就被子彈打死,後來他真的被子彈打死了)。
到得這次起事,北洋六鎮又來了,這次他們的軍事首腦叫馬繼曾,這可憐的傢伙,仗正打得熱火朝天,他又莫名其妙地暴斃了。
不說北洋六鎮,繼續說李烈鈞,據革命元老馬超俊回憶,李烈鈞逃亡日本後,就去找孫文:
……李烈鈞亦到日本,謁總理,總理詢曰:君來此何為?答稱:願繼續獻身革命。總理乃面予責斥:我將江西一省的重任交給你,你卻剛愎自用,不服從命令!叫你發動,你不發動;不叫你發動,你反而擅自妄動,貽誤戎機,一敗塗地,還有何面目見我?烈鈞無辭以對,赧然走南洋,與陳炯明、柏文蔚、熊克武等組織水利促進社,與總理分道揚鑣,各行其是。(《馬超俊、傅秉常口述自傳》)
總之,當時的情況是,李烈鈞因為無法接受孫文打手模表效忠的要求,已與孫文,與中華革命黨分手了。不唯是李烈鈞,連黃興也去了歐洲,登船時還曾遭到警察盤查,受了場虛驚。
以後一段時間,大家就在海外各忙各的,一邊忙一邊相互爭吵,正吵之際,袁世凱稱帝的消息傳來,立即把黃興給震驚了。
當時黃興肯定是這樣想的:我還以為,孫文是天下最苛刻的人,他居然強迫別人打手模對他效忠,可跟袁世凱一比,人家孫文堪稱純潔的天使了。再怎麼說,孫文也沒登基做皇帝,強迫你下跪磕頭啊。
黃興卻不知道,袁世凱創建洪憲帝國時,宣佈說:
新朝有三件事不同以往,即:實行君主立憲、廢除跪拜禮,取消太監製度。
洪憲帝國規矩,大家九九藏書網見面三鞠躬,臣子向皇帝袁世凱三鞠躬,袁世凱向臣子回以三鞠躬——但你就算是八鞠躬也沒用,誰讓你恢復了帝制?
黃興一急,就要去搞袁世凱,可他孤掌難鳴,要搞袁世凱,非得向孫文臣服不可。
1915年10月下旬,黃興派兒子黃一歐,面呈孫文一函,黃興表示於討袁之役中,願受命效力。
黃興歸來,於是陳炯明、李烈鈞等黨人也紛紛來找孫文,表態效命。於是孫文即命李烈鈞進入雲南,同時派人聯絡蔡鍔,請蔡鍔赴東京共商大事。
但最終,蔡鍔與李烈鈞,還是在雲南勝利會師了。
第12節最隱秘的權力鬥爭
話說李烈鈞抵達昆明,有講武堂學生多人,前往車站迎接。下榻於圓通街,唐繼堯到來,雙方開始討論國事,討論過程中,唐繼堯突然爆料說:蔡鍔正在來昆明的途中。
李烈鈞不知如何回答,隨行的黨人方聲濤笑曰:
先入關中王之,松坡健將,又為梁任公高足,宜與團結耳。
方聲濤不知厲害,這話說得有點兒露骨,意思是說:先到先得,先吃先肥,是我們先來的雲南,雲南就是我們的啦。我們一定會領導好蔡鍔,讓他幹好本職工作……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蔡鍔到達昆明,唐繼堯於五華山都督府舉行盛大宴會,與會之九九藏書網人有蔡鍔、隨蔡鍔而來的戴戡,黨人陣營中有四川的熊克武、但懋辛及李烈鈞,餘者皆是滇軍中重要軍事將領。事關重大,飯局未開,大家已經吵成了一團。
雙方所爭吵的,是這次起事的領導權問題。但因為與會多方,無不是多智之人,都採用了一種絕妙的方法來爭執。不知內情的人,就算是參加了會議,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吵些什麼。
會議開始,蔡鍔就向大家出示了一份密電。
這封密電,是梁啟超拍的,拍給蔡鍔的,但梁啟超自己家裡沒有發報機,所以就找了北洋馮國璋,由馮國璋代發。
蔡鍔強調:這封電藏書網報,表明了馮國璋對他的支持力度。
但實際上,蔡鍔並沒有說實話,而是在忽悠大家。電報的確是從馮國璋的府上發出來的,但馮國璋本人壓根兒不知道這事兒。是馮國璋的秘書胡嗣瑗,這廝與梁啟超合謀,天天瞞著馮國璋,在馮國璋家裡往外發反對袁世凱的電報,攪得時局錯綜複雜。
到目前為止的分析資料中,未見看得懂蔡鍔這番話的精準分析。大家只是簡單地認為,蔡鍔出示這封電報,強調馮國璋,是在說馮國璋也是反對帝制的,北洋並非鐵板一塊。事實上,與會中人,除了精明過人的李烈鈞,其餘人根本不九九藏書知道蔡鍔的真實意思。
李烈鈞聽出來了,於是爭吵就開始了。
出示過電報後,蔡鍔因為喉嚨不適,不能多說話,就讓隨行的戴戡,拿出梁啟超事先起草的討袁通電,念給大家聽。
大家聽了,說好好好,這個通電好,梁任公不愧是大手筆,有氣魄……那麼這事兒就奇怪了,有這樣大手筆、大氣魄的人物,怎麼還在楊度面前吃了癟呢?
叫好聲中,有人說話了:不行,這個通電要改。
這說話的人,是哪一個呢?
史料中沒有記載,但肯定不會是唐繼堯手下的將官,在這個場合中,輪不到他們說話。
有資格說話的,只有蔡鍔、唐九九藏書網繼堯並李烈鈞及黨人。
運用排除法,蔡鍔和唐繼堯不會改梁啟超的手稿,提出修改意見的,只能是黨人。
那麼,蔡鍔為什麼要出示馮國璋轉給他的梁啟超電文?黨人為什麼非要修改梁啟超的稿子呢?
說過了,大家在爭奪起事的領導權。
蔡鍔出示馮國璋轉來的電文,表面是說他和馮國璋關係好,實際上暗示他與梁啟超這對師徒組合具有強大影響力,連北洋都給他們三分面子。而一旦梁啟超的討袁通電獲得通過,那梁啟超事實上就成為了這次討袁的領袖人物。於梁啟超而言,其人生事業,到此就算是達到了頂峰。
他梁啟超人生事業到頂峰了,那讓黨人還怎麼混?黨人革命了一輩子,多半時間是跟君憲派梁啟超較勁,較勁到最後,梁啟超忽悠一下子,轉而領導黨人革命來了,這簡直是豈有此理,還讓不讓人活了?
所以黨人一定要改梁啟超的稿子,哪怕只改一個字,這也能證明是黨人在領導梁啟超。
黨人堅持要改,忽悠說又不是人事變動,只改幾個名詞,戴戡堅持不上當。吵到最後,李烈鈞說話了。
他說:在座的任可澄先生就是大手筆,請他改幾個字,恐怕任公也不會不滿吧?
正是他這句話,為黨人爭來了權力,獲得了與蔡鍔、唐繼堯平起平坐的資格。
第13節雲南是我們的
會議繼續,下一個流程是英雄讓座次,唐繼堯提出,要把雲南都督讓給蔡鍔。蔡鍔豈能答應?於是兩人吵成一團,都要求把大都督給對方。
蔡鍔和唐繼堯玩的這手,有點兒太狠了,未免有失厚道。他們兩人讓來讓去,無非是讓李烈鈞看:你看你看,老李你看,這雲南是我們兩個的,老李你咋個辦啊?
老李又能咋個辦?只能裝沒看見。
有分教:天下英雄識英雄,脫袍讓位計無窮。風潮未起槍聲靜,最終吃癟梁任公。會議開到這份兒上,蔡、唐、李各自展示了自己的智商,堪稱棋逢對手,不相上下,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三方勢力均衡,但唐繼堯佔了地主的便宜,是為老大。於是從關帝廟請來了神牌,高燒紅燭,香煙繚繞,於莊嚴肅穆的氣氛中,由唐繼堯和蔡鍔依序宣讀誓詞。誓詞曰:
擁護共和,我輩之責;興師起義,誓滅國賊;成散利鈍,與共休戚;萬苦千難,捨命不渝;凡我同仁,堅持定力;有渝此盟,神明共殛!
下一道程序是每個人簽名,然後以絲線纏繞拇指,用針刺破,將血滴入一隻玉樽中,注入烈酒,再分成小杯,然後大家一飲而盡,表示永矢弗渝。順便說一下,這隻玉樽,後來被唐繼堯家的孩子抱著,抱台灣去了,目前保存完整。
喝酒的這撥人中,只有一個人比較鬱悶。此人就是李烈鈞推薦修改梁啟超電文的任可澄。要說李烈鈞就是狠,他推薦別人來改稿,蔡鍔都不會答應,唯獨這個任可澄,讓蔡鍔心裡不樂意,可嘴上卻無法反對。
為什麼呢?
因為這個任可澄身份特殊,他跟黨人沒絲毫關係,跟蔡鍔、唐繼堯也沒交情。他就跟袁世凱關係蠻鐵,所以,他是袁世凱派來的巡撫使,是蔡、唐、李的敵對面。雖說是敵對,可他也無法抵禦住修改梁啟超電文的誘惑,那可不是普通人寫的電文啊,是梁啟超啊,人這一輩子,能有幾次機會,可以替梁啟超改稿?
所以這任可澄腦子一熱,心情激盪,改了!這一改,他就跳到了反袁陣營中。
正所謂一石兩鳥,一箭雙鵰。李烈鈞這一手,既成功地改了梁啟超的稿子,奪得了起義的領導權,至少也是和唐、蔡分庭抗禮,又把任可澄拉了過來。沒這兩把刷子,李烈鈞他憑什麼叱吒風雲,成為民國初年最給力的人物?
任可澄的加盟,於討袁軍而言至關重要。此人一來可以替軍隊鎮守後方,徵集兵餉糧草,二來可以大搞統一戰線,團結所有他認識的官員,號召更多的人來修理袁世凱。
最後一項是分配兵力,蔡鍔為護國軍第一軍總司令,轄滇軍精銳四個梯團,去四川撈地皮。唐繼堯以護國軍都督兼任第三軍總司令,轄五個梯團,兩支縱隊,外加一支挺進軍,坐鎮雲南老巢。李烈鈞為護國軍第二軍總司令,轄三個梯團,這三個梯團都是外省籍士兵,讓他們去廣西、廣東、福建、江西,總之是看老李的運氣,他打下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歸他。
三軍誓師,出發了。
在蔡鍔所率的四個梯團中,第二梯團團長,名叫顧品珍。顧品珍的隊伍由兩個支隊組成,其中一個支隊長,叫朱玉階。
為什麼要說到朱玉階呢?
因為啊,朱玉階曾經是雲南講武堂的學生隊隊長,畢業後成為伙夫的頭頭,是為炊事班班長。有一次,朱班長不知何事犯了軍紀,被統制鍾麟同綁赴法場槍決。恰好蔡鍔途經,見這名伙夫頭嘴巴比較大,心異之,遂救下朱玉階,讓他在自己手下干。
此後,蔡鍔起事於昆明,朱玉階率一隊人馬狂攻總督府,迫得統制鍾麟同自殺,巡撫李經羲逃入教堂。
這一次,朱玉階將親征棉花坡,打出他成名的第一戰。
再以後,朱玉階將締造中國工農紅軍,赴井岡山與毛澤東勝利會師,從此史稱「朱毛」。
朱德朱玉階的名字,將由此役而廣為人知。
第14節不能有意見
就在雲南緊鑼密鼓之際,接連發生了三樁事,導致了此後戰局的變數。
頭一樁事,是蔡鍔的老同學、上下鋪兄弟何國華回來了。此前何國華正在勘察邊界,不太清楚這邊發生的事情,他從昆陽乘小火輪抵昆明,兩名軍官赴大觀樓迎接他,請他先到外交司下榻休息。
休息過後,何國華奔五華山都督府,去見唐繼堯。進去後被引入一個古色古香的花廳,一桌美味的飯菜,早已擺在那裡,蔡鍔正坐在桌前,向何國華親切地打了聲招呼:嗨,小何回來了。
當時何國華駭極震恐:蔡鍔,怎麼會是你?
是我就對了。蔡鍔說:我是太想老同學了,專程來看你的。對了,看你奔波勞累,臉色有點兒難看啊,先坐下來吃飯。九九藏書網小鄒你替我陪好客人,這是我的老同學,關係那叫一個鐵。
副官鄒若衡,帶著四個持槍警衛,大馬金刀地居中而坐:何專使,坐下來吃飯吧,還磨蹭什麼?
黨人回憶這段充滿了溫情的歷史,說:何國華哧溜一聲,就鑽進了桌子底下,又爬出來說算了,不要叫我何專使了,就叫我的名字何國華吧,蔡鍔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鄒若衡不回答何國華的問題,說:蔡、唐兩將軍的反袁通電,已經發出了。
何國華垂頭喪氣地坐下來:那好吧,我是袁世凱派來勘察邊界的專使,你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鄒若衡笑道:我們也不想怎麼辦,就是要對何專使做個安全檢查。
警衛們打開何國華隨身攜帶的手提箱,把裡邊的東西翻查了一遍,然後去向蔡鍔報告:報告,何國華那裡,只有些邊界勘察文件,未發現違禁用品。
蔡鍔吩咐道:我這個老同學,就一個優點,膽小……把他關起來就是了,不要嚇到他。
袁世凱特使何國華被軟禁,直到袁世凱死後才恢復自由。
這是雲南頭一樁事,史稱蔡將軍軟禁老同學,何國華被困雲南省。與這件事同時發生的,是第一師師長張子貞失蹤。
張子貞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大家要求他在勸袁世凱做皇帝的勸進表上簽字,他就簽了。簽完字後,大家又一起反對袁世凱做皇帝,當時張子貞就急了,說:不待這樣玩的,人家袁世凱不想做皇帝,你非逼著人家做,等人家被迫做了皇帝,你又來保護共和,橫豎都是你有理,拜託,咱們能不能別這麼不要臉?
然後張子貞說:我是不可能和這些言而無信的怪人共事的,但若讓我自相殘殺,我也做不到。那什麼,乾脆我走人還不行嗎?
於是張子貞經迤西,向北京方向逃去。唐繼堯得知,立即派人追殺。
追兵追到了楚雄,這裡有一支滇軍駐守,旅長叫曲同豐。曲同豐親熱地迎出來,請追兵們飯局。追殺者說我們得趕緊去逮張子貞,曲同豐笑曰:不急,不急,張子貞他又沒長出翅膀,飛不了的,大家先刷牙漱口,洗臉吃飯。
追殺者雖有任務在身,但禁不得曲同豐的熱情,就先吃飯,酒足飯飽之後,問曲同豐:那張子貞,現在逃到了哪裡?
曲同豐笑道九九藏書網:大概已經到北京了吧?都怪你們貪吃,你們要不是吃這頓飯,張子貞就已經被逮住了。
什麼?你居然對我們用緩兵之計?追兵怒極,就將曲同豐逮了回來。唐繼堯下令把曲同豐關入模範監獄,然後急急去找蔡鍔,商量如何對付英國領事葛夫。
這個葛夫是英國駐雲南領事,是朱爾典拍電報給他的,讓他勸說蔡鍔不要胡來。唐、蔡二人商量,這個英國人不能見,但不見也不成,要不就這樣吧,派個人去和葛夫談,看看能不能談出點兒眉目來。
派去見英國人葛夫的,是個叫丁懷瑾的人。見面後葛夫問:我聽說,蔡將軍是第一個在勸進表上簽名,懇求袁世凱當皇帝的,有這事兒吧?
丁懷瑾:這個……
葛夫:我聽說蔡將軍又是第一個在反袁通電上簽名,反對袁世凱當皇帝的,這事兒也有吧?
丁懷瑾:那個……
葛夫:我們總領事朱爾典先生,托我問一下蔡將軍,第一個要求袁世凱做皇帝的是你,第一個反對他做皇帝的還是你,做人做事,可以這樣反覆無常嗎?
丁懷瑾:這個那個……
葛夫:到底哪個?
丁懷瑾:噢,對了,是這麼一回事,蔡將軍之所以這麼做,是全中國人民的願望,我個人也是熱烈贊成的。
葛夫:……你到底是贊成這個,還是贊成那個?
丁懷瑾:這個那個是次要的,關鍵是不能違背人民的意願,這你沒意見吧?
葛夫仰天長歎:我……我還真不能有意見。
英帝國主義對反袁軍的干涉,就這樣被我英勇機智的外交人員挫敗了。
第15節死生情交一知己
戰爭開始了。如前所述,蔡鍔率第一軍出四川,進圖湘鄂;李烈鈞率第二軍出廣西,進圖粵贛;唐繼堯率第三軍蹲在雲南不挪窩。
到了這裡,又有一個秘密可以說破了。前者,我們提到,北京城中,因為雛妓小鳳仙那裡生意冷落,無人登門,被蔡鍔當了茶樓,天天在裡邊請人飯局。猜一猜,蔡鍔請吃飯的人,是哪個呢?
陳宦!
哪個陳宦?
就是那個被章瘋子章太炎指為中國第一人的陳宦;就是那個被章太炎認為民國必死於其手的陳宦;就是那個始效力於黎元洪,卻又將黎元洪誑到北京城的陳宦。而且章瘋子由於說破了這事兒,激怒了陳宦,陳宦遂將章瘋子誘入北京,使得章瘋子被軟禁了起來。
這裡有必要補充一下章瘋子的淒苦,這時候章太炎老先生移居到了錢糧胡同居住,每月租金五十四元,這五十四元錢,租下了十二間房,上房七開間,廂房五開間,僕役廚師十幾個人。這時候太炎老先生的大女兒入京侍父,也居住在錢糧胡同,懂事的大女兒來了,章太炎老先生笑逐顏開。但是些許溫暖,難以拂去他對袁世凱的厭憎,仍然每天鐵筆銀鉤,淋漓翰墨,大書:去死!去死!
不料忽然有一天,大女兒於房中無故自縊,懸屍之側,就是太炎老先生酣暢淋漓的翰墨:去死!
此事引發了京師人的無限驚恐,錢糧胡同遂有凶宅之稱。但太炎老先生長女自縊的因由,卻永遠地成為了一個謎。
說到底,太炎老先生家庭的不幸悲劇,都是陳宦這廝害的,不能毫無理由地說人家太炎老先生戾氣太重。
陳宦其人,智深不測,才高難料。如果說天底下還有一個人,能被他看在眼裡的話,那這個人就是蔡鍔。
陳宦這輩子,就蔡鍔一個朋友,在北京的時候,兩人天天在小鳳仙家裡喝茶聊天。這時候小鳳仙就趁機偷溜出去,和小朋友們跳皮繩,她本來就是個孩子,斷無可能與蔡鍔兒女情長。
所以,小鳳仙是唯一有機會聽一聽蔡鍔和陳宦聊些什麼的人,可這孩子不上心思,只顧貪玩,所以蔡鍔與陳宦的私聊,就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錄。
而促成陳、蔡二人成為朋友的因由,是這兩個人,他們太相像了,兩人的生長環境、人生經歷,寫出來簡直是同一個人的簡歷:
首先,陳宦與蔡鍔,兩人都寒苦出身,一樣的家貧如洗,一樣的無依無靠,都是通過個人的苦讀努力,見重於世。
第二,兩人甫一出世,就立即得到了各方勢力的追捧,必欲將其納入旗下而後快。梁啟超在蔡鍔才8歲時,就急切地收了蔡鍔為關門弟子。而黨人則將陳宦視為與吳祿貞、藍天蔚齊名的湖北三傑。
第三,兩人的仕途生涯,同樣一九九藏書網帆風順,都遇有貴人提攜。蔡鍔這邊是被雲南巡撫李經羲收為門生,而雲貴總督錫良則不遺餘力地提拔陳宦。
第四,兩人都得到了袁世凱的高度重視,同時被選入全國陸海空大元帥統率辦事處。陳宦是袁世凱最為倚重的心腹,而蔡鍔則被內定為總參謀長,並準備接替段祺瑞為陸軍總長。
第五,兩人在全國陸海空大元帥統率辦事處這個核心部門,都非北洋嫡系,都被北洋的人偷偷給小鞋穿。
第六,兩個人地域上原本有親近,蔡鍔是湖南人,陳宦是湖北人。
第七,蔡鍔是實力派,門下遍佈西南。陳宦是重量級人物,西南到處都有他的人。
第八……第八就是,兩人都是孤懸於北京城中,遠離老巢,內心不安。如果他們想找個可以說說話,又不會降低自己身價的朋友,唯有相互去找對方。
總之,是命運把蔡鍔和陳宦,忽悠一下子扔到了小鳳仙家裡。當年的老人回憶說,蔡鍔和陳宦之間的關係,堪稱魚水交歡,水乳交融。小鳳仙就算是擠破腦袋,也擠不到他們兩個中間去。有他們兩人就夠了,不再需要小鳳仙。
有分教:死生情交一知己,愛恨觴濃兩英豪。兵臨城下稱兄弟,炮火連天見分曉。話說蔡鍔義師大舉,兵入四川,傳檄於生死兄弟陳宦,命其立即舉兵響應,若有半點兒猶豫,屆時打破城池,玉石俱焚,莫謂言之不預也。
第16節全國人民腦子進水
卻說四川將軍陳宦,接到蔡鍔的反袁通電,立召總參議劉一清入見。問劉一清:劉參議,我聽說你和北洋第十六混成旅旅長馮玉祥,關係特別鐵?
劉一清道:沒錯將軍,辛亥年間,黨人於灤州起事,我和馮玉祥適逢其會,我們兩個是相互攙扶著,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陳宦點頭:是這樣啊,那我問你,現在雲南蔡鍔起兵,首奔咱們四川,你有何建議啊?
劉一清一拍大腿: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立即點起三軍,與蔡鍔合兵,下湘鄂,入北京,推翻帝制,再建共和。
陳宦搖頭:劉參議,你這樣說話,置我陳宦於何地?難道你不知道,我離京來川之前,曾跪於大總統腳下,吻著大總統的皮靴,說若大藏書網總統不立即登基,我陳宦斷不敢受命……言猶在耳,你現在突然讓我回攻北京,推翻帝制,這豈不是打我自己的耳光嗎?
劉一清笑道:不然不然,此一時,彼一時也。英雄須得審時度勢,豪傑莫不明識時務。再者說了,當時跪請袁世凱當皇帝的,並非你陳將軍,現在起兵推翻帝制的,也不是你陳將軍,不知將軍所言自打耳光,系從何指啊?
陳宦:……你說當初跪請袁世凱稱帝的,不是我,那又是誰?
劉一清道:那是全中國人民!當初全中國人民腦子進水,覺得應該搞個帝制,就跪請袁世凱登基,袁世凱明明知道全中國人民腦子進水了,知道你告訴大家一聲啊,他偏不吱聲,就趁機藏書網登基稱帝了。此時全中國人民腦子脫水,清醒過來了,發現上當,又要求他袁世凱快點兒下台,上台下台,都是民意,與你陳將軍何干啊?
陳宦聽了,點頭道:劉參議,你所言極是,極有道理。那麼咱們就依你,你馬上回去給蔡鍔回電,就說我們遵從全中國人民的意願,全力支持蔡將軍的反袁義舉。
劉一清大喜,退下。
然後陳宦令:傳參謀長張聯棻入見。就聽咚咚咚腳步聲響,參謀長張聯棻飛跑了進來:將軍,你找我?
陳宦:小張啊,如今蔡鍔已經兵臨城下,不知你有何建議啊?
張聯棻冷笑:將軍,我知道你在北京之時,與蔡鍔最是友善,按理來說我不應該說這句話,可如今將軍問起來九九藏書,我只能開罪於將軍,把話說出來了。
陳宦做兩眼迷離狀:啥話呀,有這麼嚴重?
張聯棻:我想請問將軍,將軍以為蔡鍔是何許人也?
陳宦:……你看你,我找你來商量事兒,你倒問起我來了。
張聯棻:陳將軍不願回答,倒也罷了,那麼我想請問將軍,蔡鍔他又是如何回到雲南的?
陳宦:……你看你看小張,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是我的老部下了,怎麼今天跟吃了槍藥一樣,說話火氣這麼重呢?
張聯棻:將軍,兵臨城下,將至壕邊,國家危難,生民塗炭,我張聯棻身受國恩,值此之時不能不說。
陳宦:……你說,你說,我絕不會因你說了什麼而責怪你的。
好!張聯棻踏前一步,手指窗外,大聲道:將軍,蔡鍔卑劣之行,如今已昭彰天下。此人於勸進書上第一個簽名,而後出乎爾,反乎爾,突然逃到日本,由日本人暗中護送,潛行而至雲南,突行發難,以期禍國。而此時日本黑龍會已經公開發難,駐紮在青島的日本兵,已經向我民國政府公開進攻。蔡鍔之舉,不唯誤國害民,更其無信小人之行,令得世人不齒。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唯今之計我中國軍人,只有拱衛國土,與日本兵並無義小人蔡鍔,一決生死。不知道陳將軍是否也是這樣想的?
陳宦拍案而起:張聯棻,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之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你馬上回去擬電,支持袁皇帝,誓與無義小人蔡鍔,血戰九九藏書網到底。
張聯棻掉頭出門,走到門口又扭過頭來:陳將軍,那劉一清怎麼說?我知道的,劉一清正在與無義小人蔡鍔秘密通電,以期響應。
有這事兒?陳宦大吃一驚的樣子,很逼真。
張聯棻:……這事兒當然有,陳將軍,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陳宦:……還能怎麼辦?你抓緊,抓緊通電反對蔡鍔,別讓劉一清搶了先。
撲通一聲,張聯棻氣得一跤跌仆於地,趴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陳將軍,我早就應該知道,你和那蔡鍔,商量好了欺負我們中國人……一邊大哭,張聯棻一邊蠕動著爬了出去。
陳宦滿臉悻悻然:你看這個小張,是怎麼說話的呢,我和蔡鍔商量好了欺負他們中國人……在這廝眼裡,我們到底是哪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