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問題比答案更重要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民國的鼎盛時代,毀於袁世凱稱帝之事。正因為袁世凱狂開歷史倒車,民國最終的希望才被毀滅。
談及這段歷史,每一本史書都在問:袁世凱這個大胖子,為何要稱帝呢?
每一本書都提出同一個問題,並給出大同小異的解答。
但實際上,這個問題卻是錯誤的。
怎麼個錯誤法?
是這樣的,歷史研究是科學研究的一部分,研究者所做的第一項工作,就是要提對問題,問題提錯了,研究也就上了歧途。甭管得出來的結果是多麼能自圓其說,其價值都等於零,也就是說對我們的思想進步毫無益處。
定義問題是科學研究的第一步。如果這一步錯了,往後你想對也難。古中國幾千年,始終未能衍生出成熟的科學思想,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問題定義的錯誤。換句話說,中國人始終沒弄清楚怎麼提出問題,連如何提問都不曉得,又如何能夠獲得答案?
如何正確地提出問題,是專業素養的第一步。所有科學理論體系,都是建立在開端的假說之上,而這個假說,就是第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問題提錯了,科學理論體系也就無從談起。
簡單說來,一個正確的問題,必須要具備三個基本特徵:
頭一個是科學性,也可以稱之為專業性。把話說明白了,就是提問必須要專業、內行,外行人提出來的問題,態度越是誠懇,越是能把內行人活活逼死。
第二個是獨立性,也可以稱之為客觀性。即問題的表述必須是簡單的,直接的,過濾掉了主觀因素的,不可以摻雜先驗的東西在裡邊,更不能在問題裡設置兩個以上的假設。
第三個就是規律性,它必須要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而不能和規律扭著勁來。如袁世凱為什麼要當皇帝這個問題,就是典型的和規律扭著勁來,問題的提出既違背了最基本的人性,又不符合人們心中的最基本欲求,所以解答也就成了東拉西扯。
這個問題,怎麼就不符合人性了呢?
因為人性都是以自我為九九藏書中心的,是用自我的視角來界定這個世界的。在對世界的觀察中,人都是有意無意地將自己視為帝王,予取予求,安置一切。人天然地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偉大的,合理的,並急於把自己的臆想強加於這個世界。這就是最基本的人性,雖然有些不那麼純潔,可規律就是規律,是沒有道德屬性的,你抱怨也沒用。
而歷史,是關於人類進程的記述。主導人類進程的,必然是萬古不易的人性。人性的規律,就是歷史的規律。反過來也一樣,歷史的規律,就是人性的規律。
既然人性的規律,就是歷史的規律,那麼當我們對歷史人物提出問題的時候,就必須要符合這個規律,舉凡提出不符合人性規律的問題,都是腦子進水,走岔道了,無法讓人推究出正確的理論體系。
在袁世凱那個時代,儘管歷史已經進入了民國時期,但大中國終究是在皇權專制下浸淫了數千年,暴政思想深入到人心與骨髓之中,帝王專制思想仍然是影響人們思維觀念的主流。
說白了就是,當時人們的思想,仍然停留在皇權專制時代。這個時代的特點就是人人想當皇帝,思維特點仍以皇權為中心,不管任何人,只要有了機會,都會迅速地向著皇權挺進。這就是最典型的人性,我們不能要求袁世凱免俗,失去這最基本的人性。
所以,追問袁世凱為什麼要當皇帝,這個問題本身就是錯誤的,必然會把我們引導到錯誤的理論體系中去,最終讓我們失去認知人性、解讀規律的機會。
那麼,正確的提問應該是怎樣的?
正確的提問應該是:袁世凱為什麼不當皇帝?
這個問題表述起來非常簡單,但卻已超越了當時中國人的思維範疇。當時的中國人是不具備提出這個正確問題的能力的。
讓外國人提出這個正確問題,也不容易,因為外國人並不是那麼關注中國。唯一具有能夠提出正確問題能力的,只有最規範、最刻板、最守規矩因而最接近於科學認知本身的德國人。
事實上,這個問題,是德國皇帝威廉二世提出來的。
第2節皇帝請你吃飯
公元1912年,即民國定鼎初年,清朝灰飛煙滅之際。在河南,在彰德,在洹上村,袁世凱的大兒子袁克定,正縱馬狂奔,意氣風發。突然之間那破馬凌空一個倒飛,袁克定不察,啊呀一聲栽落馬下。他人從馬背上掉了下來,可一條腿卻仍然套在馬鐙上。那破馬不說快點兒停下來,兀自拖著袁克定一路狂奔,掀起了滿天煙塵。
俄頃,馬跑膩了,玩夠了,自己停下來吃草。袁克定哎喲哎喲地想爬起來,卻發現做不到,他的腿部嚴重受創。
受創了,那就治療吧。
治療了一年,也沒見什麼起色。現在的袁克定,走起路來一瘸一拐,說不盡的鬧心。怎麼辦呢?這時候中國駐德公使梁敦彥跑來了,說:小袁啊,你看你這條腿,成了瘸子,要不要跟我去德國看醫生啊,現在醫療水平最高的,就屬德國人了。
於是袁克定去了德國,找醫生治療了幾天,果然大有好轉。袁克定大喜,頓時對德國產生了強烈的好印象。再說袁克定其人,他是個絕頂聰明的孩子,有著超乎常人的語言天賦,到了德國沒幾天,他就一口氣掌握了七八國語言,其中德語和英語說得最為流利,讓洋人聽得極是鬱悶。
後人追述,袁克定其人,與他的父親一樣,都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不吸煙不喝酒,不愛打牌不愛玩麻將。對女人也沒產生過驚天動地的愛情,都是小女生哭著喊著要求嫁過來,嫁過來就嫁過來吧,不過是家裡再添一個姨太太,總之是對女色也沒有什麼務求必得的心思,就是喜歡讀書思考。
於是袁克定就在德國讀書學習。他涉獵甚廣,無書不讀,舉凡歷史、人文、科技、雜燴,逮到什麼讀什麼。正讀得入神之際,駐德公使梁敦彥來了:小袁啊,最近忙不忙?不忙的話,明天有個飯局。
袁克定說:唉,又是飯局,這次是哪個冤大頭請客啊?
梁敦彥答:這個冤大頭可有份量了,是德國皇帝威廉二世。
原來請客的是德國皇帝,袁克定心裡納悶,就問:是小威啊,他為啥要請我吃飯?
梁敦彥解釋說:這個啊,是這麼回事。你看國際形勢,是這個樣子的,九九藏書如今歐洲諸強爭起,並逐天下,目前勢力最強的,是德國和英國。德國和英國不對付啊,你看我不順眼,我瞧你不對勁,總之是敵對情緒非常強烈。這樣雙方都要拉人入伙,德國人想拉幾個馬仔,修理英國佬。英國呢,當然也要拉幾個馬仔,修理德國佬。歐洲這邊的人手都已經拉完了,於是兩家都去亞洲拉人。亞洲最先崛起的是日本,可英國佬先下手為強,已經把日本拉了過去,和日本結盟了。德國人到了亞洲,東瞧瞧西看看,只能拉中國入伙了,所以呢,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對中國的政局非常關心,請你吃飯,就是這個原因。
是這樣啊。袁克定說:你跟小威說一聲,到時候我一定去。
到了飯局那一天,袁克定坐了輛老爺車,到了德國皇宮,就見前面儀仗隊已經排列整齊。禮炮匡匡匡亂放一氣,軍樂隊奏響激昂的軍樂曲,然後請袁克定上馬,檢閱儀仗隊。
說起當時的德國儀仗隊,堪稱獨步天下,儀仗兵都是英俊的小伙子,騎著高頭大馬,身穿古典服裝,九九藏書網威風凜凜,皇家氣派,讓袁克定大開眼界。
檢閱過儀仗隊,德皇把袁克定請到大殿,洋蔥、沙拉、馬鈴薯流水般地被擺上桌來……德國人在吃的方面不太專業,沒辦法,對付著吃吧。
袁克定只好硬著頭皮啃洋蔥,就聽德皇說道:袁公子啊,你看我們德國,很牛氣吧?很強大吧?可是我告訴你,以前德國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以前的德國啊,細說起來就倆字:悲慘!悲慘,真是太悲慘了。
有這事兒?袁克定瞪大了眼睛,表示懷疑。
有!德皇說:你知道我們國家有位偉大的作家叫歌德吧?歌德,就是寫《少年維特之煩惱》的那個,就是寫把靈魂賣給魔鬼的《浮士德》的那個。他曾經悲哀地說:一想到德意志人民,我就常常不免黯然神傷。他們作為個人,個個可貴;作為整體,卻又那麼可憐。小袁啊,大作家歌德的意思是說,我們德國人,一個人是條龍,一群人是條蟲,一盤散沙,任人宰割啊。
這麼可憐?袁克定聽得目瞪口呆。
比這更可憐!德皇繼續說道:知道我們國家的那個誰吧,那個弗朗茨·施納貝,著名的歷史學家。你猜他是咋說的,他說:在歐洲所有的民族當中,德意志人由於居住空間上的地理條件,成為了一個負擔最為沉重的民族。
咋個負擔沉重法呢?袁克定聽不明白。
想知道咋個沉重法嗎?小袁,你聽我說!德皇威廉二世站起來,高聲朗吟道:
法國人和俄國人佔有了陸地,
海洋是屬於英國人的。
只有在夢想的空中王國裡,
德國人的權力才是無可爭辯的。
吟過詩,德皇雙目含淚,身體顫抖,慢慢地坐了下來,對袁克定解釋道:這首詩,是大詩人海涅寫的。
到底出了啥事?怎麼德國人寫詩的寫詩,寫書的寫書,全都表現得那麼痛心疾首呢?
這是因為三十年戰爭。德皇告訴袁克定:一百年前,也就是公元1414年,教皇在康斯坦城召開了史上最恐怖的神代會,與會代表75000人,會議整整開了四年,還有許多代表沒輪到發言。沒輪到發言怎麼成?代表們全都急了,就鬧起來說,這麼多代表,不讓說話不行,都讓說也不行,干藏書網脆換個法子,看看什麼地方有空地,進行一場戰爭算了。代表們四處一看,嗯,德國這地方不錯,也別挑挑揀揀了,就去德國打吧。於是歐洲諸國,蜂擁著殺進了我們德國,稀里嘩啦打了起來,這一打,就是整整三十年,史稱三十年戰爭。
三十年戰爭啊,德皇站了起來,激動地說道,這三十年的漫長戰爭,硬是把我們德國給打殘了,正可謂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你的國家再想強大,再發奮努力,也擋不住不懷好意的鄰居們,在你家裡連摔帶砸三十年。
袁克定不明白:那歐洲人為什麼都要跑到你們德國來打仗呢?
德皇瞥了他一眼: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我們德國人,一個人是條龍,一群人是條蟲,不團結啊,當然是任人宰割的啦。
那你們現在咋個就團結起來了呢?袁克定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帝制!德皇擲地有聲地告訴袁克定,正是因為德國實行了帝制,統一了思想,統一了認識,也統一了行動,所以我們德國人站起來啦,德國任人欺凌、任人宰割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啦!
第3節只是心眼不夠用
聽說德國是因為帝制而強大,袁克定的心,不由得怦怦狂跳。這時候,德皇湊近過來,說道:大公子,中國現行的民主共和,不適合中國的基本國情。中國必須要走屬於自己特色的道路,要想強大起來,非得走帝制路線不可。連個皇帝都沒有,你強大個屁啊?等你回家後一定要告訴你爹,就說中國必須要實行帝制,不實行帝制,那中國還叫中國嗎?如果你們迷途知返,從錯誤的民主共和道路上,返回到正確的帝制道路上來,那麼我可以保證,德國一定會全力支持你們的。
德皇這段話,對袁克定的心理影響,是具有決定性的。
那麼話又說回來,這個德國皇帝威廉二世,他怎麼就這麼關心中國,非要逼著中國人走帝制道路呢?
這個問題細究起來,也挺沒勁的。因為在中國青島,有德國的九九藏書網勢力範圍,也就是租界,但是隨著日本人的勢力在中國不斷擴張,此時德國和日本已經形成敵對狀態,所以德國人非常緊張,就想趕緊找個好點兒的法子,讓中國強大起來。
中國一旦強大,與日本分庭抗禮,勢必會與日本人形成衝突。所以唯有一個強大的中國,才能有效地制衡日本人的勢力,這就是德皇威廉二世的想法。據劉成禺《洪憲紀事詩本事簿注》中記載,為了讓中國快點兒強大,快點兒實現帝制,德皇威廉二世操起筆,寫了封特別長的信,托人秘密轉交給袁世凱。信中說:趕緊著,為了中國,為了你們中華民族,你趕緊當皇帝,機會稍縱即逝,你再不快點兒當皇帝的話,中國就完了。老袁,你肯定不希望中國完蛋吧?肯定不希望中華民族被除名出地球吧?那你還猶豫什麼啊……諸如此類,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與此同時,德國人的對頭日本人,也在考慮中國向何處去的問題。考慮的結果是,日本駐華公使日置益,來找中國外交次長曹汝霖:老曹忙不忙?不忙咱們擺擺龍門陣。
曹汝霖問:你怎麼想起找我擺龍門陣了呢?
日置益說:是這麼回事,前幾天我閒著沒事翻報紙,翻到這麼一件事,早年的時候啊,我們日本文部省出台了對留學生的管理規定,留學生非常不滿。於是孫文領導的同盟會就號召留學生罷課,歸國。據我看到的資料記載,當時的留學生罷課是都罷了,歸國也是口號喊得震天響,但等到真要歸國的時候,卻一個個都躲了起來,只有你老曹,傻呵呵地真回來了,你說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呢?
曹汝霖道:這問題你還要問,我老曹傻唄,缺心眼唄。人家說罷課我就罷課,人家說歸國我就歸國,沒想到人家只是說說而已,就我老曹當真,真的回來了,學業也耽誤了,真是鬱悶啊。
哦,原來是你老曹缺心眼。日本公使點點頭道:那這事可就怪了,別人的心眼都那麼多,就你老曹心眼不夠用,怎麼弄到最後,你反倒當上了外交次長,那些有心眼的留學生,反倒沒混出個名堂來呢?
曹汝霖道:這個啊,是這麼回事,這裡邊有個道理。什麼道理呢?就是做人不能太精,太精了反倒把自己算計進去了。因為那些人只顧算計人,而我只琢磨事,結果我被他們算計了,逛回國來了。回來之後呢,正好慈禧太后要搞憲政,可國內的人哪懂得啥叫憲政啊,留學生是懂那麼一點兒,可他們光忙著在國外算計人了,沒工夫回來。就我這個多少懂點兒的回來了,於是慈禧太后就約我吃飯,商量憲政的事兒。飯局之前,袁世凱找我,跟我說了兩件小事,讓我終生對他感激不盡。
啥小事啊?日本公使問。
曹汝霖道:是這個樣子的,當時袁世凱找我,告訴我說,見慈禧太后,是要下跪的,那老太太一談起國家大事來,眉飛色舞,東拉西扯三四個小時也不稀罕,所以趕緊去琉璃廠買套上好的護膝來,可別把自己的膝蓋跪壞了。這是第一樁小事。第二樁小事是,袁世凱告訴我說,入宮的時候一定要小心留神,因為宮裡的太監心眼特別壞。你進門拜見慈禧太后時,太監負責掀門簾,他們會故意把門簾突然放下,把你的頂戴花翎打歪,讓你在慈禧太后面前丟人現眼,影響到你的心情,更影響到你的前程。因為有袁世凱的提醒,我進宮門的時候特別小心,那太監剛要使壞時,我已經嗖的一聲躥進去了,哈哈,沒打到……
日本公使說:你們中國人心眼可真夠多的,連進個門都要算計算計。在中國生存不容易啊。對了老曹,你雖說有點兒缺心眼,可現在好歹是外交次長了,對中國何去何從這件事,你是怎麼考慮的啊?
中國何去何從?曹汝霖愣了愣,這個問題太大了點兒吧?
日本公使點頭:是不小,可這不是你應該考慮的嗎?
曹汝霖:我應該怎麼考慮?
還能怎麼考慮?日本公使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帝制,當然是恢復帝制。這不僅對中國大有好處,對我們日本,也會起到正面的示範效應。現在我代表日本政府,向你提出嚴正交涉,請中國立即恢復帝制,日本方面將對此給予全力的支持與協助。
這個……太扯了吧?曹汝霖驚得呆了。
第4節東北來了紅鬍子
話說日本有家報紙,叫《朝日報》,這家報紙從1914年9月起,就開始全面報道發生在青島的日德戰爭。
報道說,旭旗不動艦船靜,山東草木識威風。在井上太尉的指揮下,日本護衛艦運送陸戰隊取路青島,山本分隊長、岸川分隊長及寺田分隊長率所部登上小艇,擬於龍口南端之海濱登陸。不想小艇入水之後,海水忽然退潮,眼見得苦無登陸之術,日本兵大怒,棄艇入水,狀如飛蝗,分撥兒前進,抵達海岸之後,即行列隊。《朝日報》說:我皇皇靈威,已足照耀山東之境內九九藏書網矣,愉快誠無極也。
日本人登陸青島,與德國兵決戰,中國方面卻得不到絲毫消息。焦灼之際,忽然有個商客從膠州而來,報說青島人民群眾情緒穩定——原話是,青島居民態度極為沉靜,無論何種變局,彼輩固已預備承受。
日德戰爭,就在中國青島正式拉開了序幕。上海有家《大陸報》,不曉得從哪裡淘到了本由一位參戰的德國人寫的日記,裡面簡要地記述了這次戰事。
戰爭剛開始,日本人以騎兵將校斥候隊攻取即墨,這個地方在戰國年間,是田單擺火牛陣的地方。而後日本空軍起飛,直撲德國人在青島的營寨,到了地方往下一看,哎喲呵,就見德國兵正在操場上操練,不管那麼多,丟炸彈。炸彈滴溜溜地落下,但沒落到操場上,只是把德國兵的宿舍炸毀了一角。
德國兵很生氣,舉槍向空中射擊,日本飛機揚長而去。
幾天之後,雙方正式交火。但《大陸報》稱,實際上這場交火,是三家合起伙來,狂打德國兵。
哪三家?
日本人是一家,毫無疑問。英國人也來了,實際上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在中國的小規模衝突,英國人不來,這仗也沒法打。而第三家,其實就是中國兵,報紙報道,參戰的中國軍隊來自東北,因為這些人一張嘴就是幹啥嗯哪,鱉羔子兔崽子,東北口音濃重,很難把他們當成日本人。
這些中國兵,有可能是日本人從東北雇來的紅鬍子,也有可能不是,是不是現在已經很難弄清楚,反正是已經打成了一團。
報道說,日本兩艘兵艦從海上發起攻勢,還有一艘英國兵艦吶喊助威。日本人是玩真的,英國人卻是象徵性的,表示自己也在參戰,所以德國人主要把戰爭重心藏書網放在日本人方面,雙方打得不亦樂乎。
打了幾天,雙方各自打了白旗,出來搜尋己方戰死的先鋒隊屍體。兩邊士兵在戰場上碰了面,親熱地打招呼:哈羅,有湮沒有,我們這邊只有火沒有煙……雙方吸煙,聊天,相互給對方看自己女朋友的照片,然後各自歸隊。
接下來是上海《申報》的報道,報道說,開始時日本兵的軍紀還說得過去,但打著打著,那伙東北口音的紅鬍子就開始鬧事。這些人攜帶了小土炮數百門,人人佩帶短槍,橫衝直撞,到處搶掠,遇有百姓反抗,即行射殺。又有九九藏書傳說,日本人把守著膠州縣城的門口,只准入城,不准出城,城中糧食斷絕,百姓皆餓死。後來發現百姓並沒有全部餓死,只是被蹂躪得太淒慘。
總而言之,日德在中國交戰,雙方都是緊張萬分。德國人考慮,要擺平日本人,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中國實行帝制。
日本人也在考慮:要想擺平德國佬,法子也只有一個,那就是——那還是——讓中國實行帝制。
那這事兒就奇怪了,德國人認為中國實行帝制,有利於德國,而日本人則認為中國實行帝制,有利於日本。這又是怎麼考慮的呢?
第5節黑龍會的秘密
卻說世界第一次大戰爆發,日本人搶入青島,與德國人交火。而在日本,黑龍會總部,由首領內田良平主持,召開了一次秘密工作會議。會後,黑龍會向日本政府提交了《解決中國意見書》,內稱:
必須乘此機會,改變中國之共和政體為君主立憲政體,並使其與我日本的君主立憲政體基本相同,此乃改造中國政府之根本要義。
為什麼日本人希望中國政體和日本一樣呢?一樣了,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這個答案,並沒有寫在《解決中國意見書》裡,而是寫在了《黑龍會備忘錄》上。內稱:
我們應該使中國革命黨人、宗社黨人及其他失意分子在全國範圍內引起騷動。整個國家將陷於混亂,袁政府將因之垮台。那時我們將從四億中國人中選擇一位最有勢力、最著名的人物,幫助他組織新政府,統一全中國……目前是我們唆使中國革命黨人及失意分子起事的最適當時機。這些人目前之所以不能進行積極的行動,是由於他們沒有足夠的資金。如果帝國政府能利用這一事實,給他們以貸款,並教唆他們同時起事,極大的騷動和混亂,必將普及全中國。我們就能出來藏書網干涉並輕易地調整關係……吾人當容納中國革命黨、保皇黨及其他不滿中政府之人物,以擾亂全中國之地。其全國既擾亂,而結果乃推翻袁政府。
原來如此。
日本人實際上並不關心中國到底是什麼政體,他們只琢磨著怎樣搞死袁世凱,推翻袁世凱政權。
那麼,日本人為什麼非要推翻袁世凱呢?袁世凱是招他們了,還是惹他們了?
這要追溯起來,那可就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早在袁世凱少年從軍,書劍朝鮮之時,他就成為了最讓日本人頭痛的人物。事實上,袁世凱以一己之力,將藏書網日本兵阻隔在朝鮮半島十二年之久。日本人承認,如果不是袁世凱添亂,甲午戰爭必將提前十二年,日本對付中國,也不會面臨這麼多麻煩。
於是,日本人出動了一萬名日本兵,九門大炮對著袁世凱,這才將袁世凱趕出了朝鮮。
此後甲午之役,日本水師全殲北洋,中國徹底喪失了海上防禦力量。卻不想袁世凱又跑了出來,他小站練兵,練成了中國第一支現代化軍事力量,這讓日本人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未幾,辛亥革命爆發,袁世凱入主權力中心。他比任何人都瞭解日本,知道日本藏書網有吞併中華之心,所以就實施了親英美而遠日本的外交政策,這讓日本人更加憋氣窩火。
為了搞掉袁世凱政府,日本三井公司森格親自出馬,任命岑春煊為大元帥,集結南部反袁勢力,在中國策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戰事,但搞到最後,這場戰事也沒搞出什麼名堂,反而落下了口實。
所以日本黑龍會就考慮,想辦法忽悠中國實行帝制。一旦袁世凱走上帝制之路,那麼,由森格所策動的中國戰事,就名正言順了。此其一。其二,如果袁世凱的帝制推行成功,這就證明了袁世凱確有操縱大中國的實九九藏書力,那麼日本人也就歇了心,以後踏踏實實地跟袁世凱搞好關係,至少能夠避免日本以後的禍患。
再有第三個因素,倘若袁世凱稱帝,則反彈勢力必然崛起,中國十有八九會陷入混亂,趁這個機會,日本說不定還能再撈上一把。
鼓勵袁世凱稱帝,日本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日本自政府乃至黑社會,全都行動起來,強烈要求中國改變政體。
德國和日本,這兩家都要求袁世凱稱帝,難免讓袁世凱心生疑惑:這倆傢伙,到底想幹啥呀?
困惑之際,英國公使朱爾典,來找袁世凱擺龍門陣。
第6節承包帝制工程
說起那英國公使朱爾典,他與袁世凱,堪稱生死之交。早年,袁世凱在朝鮮慘遭日本兵合圍,之所以能夠順利逃回國,就是因為朱爾典的幫忙,因此朱爾典在袁世凱的大總統府,是非常有影響力的。聽說他來,老袁急忙相迎。
朱爾典坐下,說:老袁啊,跟你提個人,唐紹儀,你還有印象嗎?
袁世凱:你看你這話說的,小唐我怎麼會沒印象?早年他在朝鮮,是我的生死戰友,我們倆手持雙槍,合戰萬名日本兵,那日子過得,就兩個字兒:刺激!再後來小唐出任我們北方的談判代表,和南方代表談判,談到最後,還給自己弄了個民國首任總理。可沒干多久,他就撂挑子不幹,逃回老家當縣長去了。老朱,你怎麼忽然說起他來呢?
朱爾典突然放聲大哭:老袁啊,你們中國,全毀在小唐這個缺心眼的孩子手裡了,全都毀九九藏書了!
袁世凱:你等等再哭老朱,這話是從何說起啊?小唐他再怎麼著,也是為了民國嘔心瀝血呀,怎麼能說中國毀在他手裡了呢?
朱爾典說:老袁啊,我來問你,你們中國幾千年,實行的是啥政體啊?
袁世凱回答:皇權專制啊!
朱爾典說:我再問你老袁,為啥全世界那麼多國家,都走上了科學民主的道路,唯獨你們中國卻死抱著皇權專制,不肯撒手呢?
袁世凱回答:這個,這個,老朱你說為啥呢?
為啥?因為你們中國人皇權思維濃烈!朱爾典拍案而起,大聲道:什麼叫皇權思維?皇權思維並非想當皇帝,再傻的中國人,也知道皇帝就一個,餘者統統是皇帝治下的草民。所以存了當皇帝心思的人,並不是太多。但不想當皇帝並非就意味他沒有皇權思維,恰恰相反,許多從未想過當皇帝的人,一生都習慣用皇權思維來思考。那麼到底啥叫皇權思維呢?說白了,皇權思維就是無限苛求於人,無限寬容於己。你想想皇帝是不是這樣?擁有無限的權力,卻無絲毫的責任?而皇帝的出現,也正是因為民眾無限苛求於人,無限寬容於己的思維特點所形成的。老袁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袁世凱:老朱,你說這些,到底是啥意思呢?
啥意思?朱爾典火了:啥意思你還不明白嗎?我的意思太簡單了,那就是,在一個皇權思維氾濫的國度裡,是不適合民主共和的。你想跟他民主,可他不想跟你民主;你想跟他共和,可他不想跟你共和。你說你咋個民主法?咋個共和法?
袁世凱:老朱,這話你從前可沒說過啊。
朱爾典:沒說過才怪!自打辛亥革命後,你們中國人醉心於民主,癡迷於共和,並以此為口號,硬是推翻了人家善良的清政府。人家招你們惹你們了,你們推翻人家?好,好,你們說推翻清政府是為了民主,是為了共和。可我問你老袁,你們知道啥玩意兒叫民主嗎?你們又知道共和多少錢一斤嗎?拜託!你們中國人當時不過是拿「民主共和」當個口號,目的無非是發洩一下在皇權壓制之下的鬱悶,並沒有認真地做過理性思考。這話,我有沒有說錯?
袁世凱:哎,我說老朱,那當時北南談判的時候,你咋不說這事兒呢?
朱爾典:我呸!當時我說了不少於八百遍。每天見到小唐唐紹儀,我都要告訴他:小唐啊,你可要聽我的,聽我的沒錯。我們英國人,最是光明磊落,重視社會遊戲規則,不耍壞心眼。我告訴你中國不適合搞民主共和,那就肯定不適合。那中國適合啥玩意兒呢?當然是君主立憲制啦!有個皇帝被放在龍椅上擺著,九九藏書這你們中國老百姓就開心了,就滿意了,就幸福了;沒有皇帝,中國人就會陷入痛苦之中,就會無事生非,瞧這個也不順眼,看那個也不舒服,非要鬧得個天翻地覆,不鬧得個雞飛狗跳,他不算完!
袁世凱:老朱,你真跟小唐說過?那他怎麼還……
朱爾典:是啊,我一遍遍地說啊,說啊說,說到最後,你猜怎麼著?說到最後小唐代表你們北方去跟人家談判。我還以為他肯定會堅持君主立憲呢,沒想到他出門後腦瓜子一熱,登時就不會思考了。見了人家南方代表伍廷芳,他當頭就是一句,民主共和是我們北方人民一致的心願。人家伍廷芳聽了當時就哭了,說,有沒有搞錯?我們是南方民軍,是革命軍,我們還沒說民主共和呢,你北方代表卻先嚷嚷起來了。你還讓我們南方說啥呢?沒得說了。
袁世凱聽到這裡沉默不語。朱爾九九藏書網典站了起來,朗聲吟道:
歐戰經年勝負分,家庭教育變方針。
果然今上識時務,不愛英文愛德文。
念完詩,朱爾典猛一轉身:袁世凱,這是你們中國的文人,最近寫的詩,是說你大兒子袁克定從德國回來後,你們全家都改穿德國衣服,說德國話,留德國鬍子,還吃德國飯菜。也虧你們嚥得下去,德國飯菜,是最沒品位的啦。而且我還聽說,德國人有意要承包你們中國帝制工程。現在,我以一個多年老朋友的身份,對你提出嚴正警告:你們中國的帝制工程,絕不可以承包給德國,一定要承包給我們英國。我們英國的帝制工程,是最講究質量的了,質量三包,售後服務,不信你就瞧好吧。
聽了朱爾典的話,袁世凱的眼淚,嘩嘩的。
他說:你奶奶的,這個帝制,還沒個譜兒呢,承包商們就已經吵成了一團,這還讓不讓人家消停了?
第7節秘密會談紀要
接下來,朱爾典和袁世凱繼續擺龍門陣,並把袁世凱的英文秘書蔡廷干叫來,讓他當場記錄。
這份記錄,經過加工潤色之後,以密件的形式下發至縣團級以上的領導幹部,要求各級領導認真學習,仔細領會。此密件到了今天,就已經成為了史學家吃飯的粗瓷大碗,有必要端上來給大傢伙兒瞧瞧。
會談紀要如下:
朱爾典:大總統好,身體健康,見到您真高興。
袁世凱:老朋友好,我身體一向結實,貴公使身體可好?
朱爾典:好,相當好,身體好是福氣。袁大總統,我聽說貴國國體問題近日可以解決了九九藏書,將改行君主立憲,是真的嗎?
袁世凱:是啊,各地方軍政長官反應強烈,或面陳,或電陳,都說非君主立憲不能鞏固國基、維持大局。尤其是大家都看到墨西哥行共和導致國家動亂,也都認為強行共和非永久之策。我個人則認為,現在實行君主立憲,恐怕還不是時候啊!
朱爾典:如果中國沒有內亂,則隨時可以實行,因為這是中國內政,外國不能干涉。
袁世凱:內亂方面可保證不出問題,我比較放心,即使有些小問題,也不會影響大局。我最擔心的還是外交方面。
朱爾典:英國對此事極九九藏書為歡迎。您現在擔的責任真是太大了,大總統將來離位,沒有人能承擔起您的責任,貴國現在所行的共和,乃世界上所沒有的政體,既非共和,又非專制,又非君主立憲,此種特別政體,恐難堅持太久,不如早施君主立憲政體,則與中國人的思想也好習慣也好,都不相違背,與我國也一致。所以英國不但歡迎,並且絕無反對之意;又不但英國歡迎,凡英國聯盟諸國,也都表示歡迎。
袁世凱:謝謝公使先生,謝謝貴國對我的支持。我最擔心的是東鄰日本,不知其近日又有何舉動。各省治安都有保證,唯東三省、蒙古實難預料。該處日本人較多,時常發生摩擦,如果有日本人被殺,不論原因,他們都會藉機鬧事,我所擔心的正在這裡。
朱爾典:沒有聽說日本有半點兒反對之意,或乘機取利損害中國。
袁世凱:大隈重信曾對我駐日公使說,關於君主立憲一事,請袁大總統放心去做,日本願意提供一切幫助。由此看來,日本表面上似不再行「漁人政策」。
朱爾典:大隈既如此說,就是想要表示好意。
袁世凱:我還有事請教,即我就任正式大總統時,曾發誓要維護共和,若變為君主立憲,豈不失信於天下乎?
朱爾典:這也很好解決。當年議決共和國體,選您為大總統,您當然要發誓擁護共和。現在國民又議決君主立憲,推舉您為帝國大皇帝,則又是民意,順民意而為之,與信用沒有關係。
袁世凱:若行君主立憲,還是請宣統皇帝比較好。
朱爾典:再選滿人為皇帝,各國必不承認。若大總統肯順應民意擔此重任,英國必大為歡迎。大總統,您在英國有很高的聲譽啊。
……
這份會談紀要,白紙黑字地表明,英政府支持中國改行君主立憲,支持袁世凱當皇帝。
德國人、日本人、英國人都湊齊了,就差美九九藏書網國人了。
美國政府對這件事不予表態,認為政體是一個國家的內政,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但有一點,美國公使性格外向,人很熱情,不管哪國公使想勸說中國實行君主立憲制,湊人數去叫美國公使,美國公使都跟著來,非常合作。
另外,袁世凱的憲政顧問古德諾,就是美國人,這廝對中國當時的憲法非常不滿意,認為憲法草案使總統處於無權地位,對大總統之權限亦未見適宜今日之中國。說白了就一句:中國不適合共和政體,還是改成君主立憲制更妥當。
就在這一片熱鬧聲中,國學大師王闓運入京,專誠添亂。
第8節毀滅民國的人
人這個東西啊,上不得年紀。一旦上了年紀,心腸就會變軟,殺伐也不果斷了,兒女情長也多了,被別人羞辱時,一怒拔刀的衝動也隨之少了。就拿袁世凱來說,少年時代他叱吒朝鮮,遇有士兵違反軍紀,不由分說抽出刀來,卡嚓就把腦殼砍掉。那時候的袁世凱,要多野蠻就有多野蠻。等到上了年紀,火氣消磨殆盡,就該輪到別人對他野蠻了。
國學大師王闓運入京添亂,就是袁世凱心腸變軟的一個明證。不過話又說回來,饒是王闓運以經學名,以史學名,以詩學名,以教學名,以叛學名,其生平最得意的,卻是所修帝王策術。但他老人家的花樣,終究抵不過曾號令過秋瑾、徐錫麟等國士的光復會魁首章太炎。及至王闓運入京,專誠給袁世凱添堵之時,袁世凱已經生生被章太炎老先生,逼得哭出了不知幾多眼淚。
有分教:時危挺劍入長安,流血先爭五步看。話說那章太炎老先生,學究天人,腹有珠璣,最討厭的就是袁世凱。為什麼他討厭袁世凱呢?因為章太炎老先生是武昌黎元洪的鐵桿粉絲,認為黎肥仔性情溫和,方面大耳,是最標準正宗的大總統人選,可大總統職位卻歸了袁世凱,章太炎老先生怒不可遏,遂在上海與湯國梨女士成婚。新婚之夜不上床,兩腳反穿皮鞋,趴書桌上寫信,大罵孫文和袁世凱,並寄厚望於黎元洪、黃興及岑春煊,希望三人聯手搞掉袁世凱和孫文。
不承想,黃興和岑春煊還真合夥了,不過他們是和孫文一夥,一起去搞袁世凱,章太炎老先生再次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曰:
吾雖微末,以一身攖暴人之刃,使天下皆曉然於彼之凶戾,亦何惜此孱形為!
於是章太炎老先生入京,專門去修理袁世凱。
史學家分析說,實際上,章太炎老先生入京,是被人騙去的。而把章老先生騙到北京,讓老先生和袁世凱對掐的,是一個叫陳宦的壞蛋。
為什麼說陳宦是壞蛋呢?
這是因為,陳宦其人,原本是湖北人,自打黎元洪大興共和,陳宦就躲在幕後為黎元洪出謀劃策,也沒聽說他劃出什麼名堂來。章太炎老先生趕到了武昌時,不留神和陳宦打了個照面,當時章老先生大叫一聲,吾命休矣,便向後倒。眾人急忙將章老先生扶起,問他怎麼了,何故又發神經?
就見章太炎老先生面如金紙,兩眼無光,曰:這個陳宦,此中國第一等人物!
這個評價,未免有點兒離譜。放著孫文、袁世凱這種人物擺在面前,章太炎不屑一顧,竟然說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陳宦才是中國第一等人物,是不是有點兒瞎掰過頭?
沒過頭,章老先生仍然在大聲疾呼:然他日亡九九藏書民國者,必此人也!而且黎元洪、袁世凱也必將被收拾於此人之手。
章老先生斷言,想搞死民國,袁世凱不成,孫文也沒這個本事,唯獨陳宦能幹成。
章太炎的評價,有點兒太高,陳宦消化不了,就離開武昌,去了北京。袁世凱與陳宦談了整整一夜,然後問:你恐怕是天底下心眼最多的人了,快點兒告訴我,有啥招把你家黎肥仔擺平?
陳宦笑曰:不就是擺平黎老闆嗎,易爾。你讓那個誰,那個段祺瑞,讓他去武昌,約黎老闆上船擺龍門陣。老黎心眼實在,準保登船,等他上了船,叫小段把船一開,忽悠悠,不就把我家黎老闆弄到北京來了嗎?
當時袁世凱大喜:就依你好了。
於是,黎元洪就被跳槽的打工仔陳宦,給忽悠到北京了。最悲慘的是,袁世凱一夥人還忽悠黎元洪將自家女兒,嫁給了袁世凱的一個兒子,結果黎元洪的女兒生生被害得精神失常。
總而言之,大家都斷定,章老先生入京,實際上是被陳宦給騙去的。當時的解釋是,陳宦這麼搞,其實是為了囚禁章太炎。但從事態發展的過程來看,陳宦把章太炎騙到北京,其實是為了搞袁世凱。史有公評,均認為袁世凱死於陳宦之手。
還有一個證據,章太炎去世時,陳宦專門跑來,寫了副輓聯,稱:
囊括大典,整齊百家,否歲值龍蛇,千載修名君比鄭。
人號三君,國推一老,抗顏承議論,世間北海亦知劉。
把這副輓聯,翻譯成白話文,意思是說:章太炎啊章太炎,果然兩眼尖又尖。遊戲人生我陳宦,逮誰搞誰真好玩。最先擺平黎肥仔,然後搞死是老袁。問我為啥這麼幹,閒極無聊扯扯淡。世人誰知我在玩?一生知己章太炎。
總而言之,陳宦的意思是說,這個民國是被他活活玩死的,只是誰也不知道這件事而已。
真的假的?
甭管真假,此時章太炎已經被陳宦騙到了北京。他來北京也有個說法,現在他是共和黨的黨魁,於是先來到化石橋共和黨支部,進門就見幾名黨員正手捂肚子,在屋子裡團團亂轉。眾人見到章太炎大喜:大魁首,你老人家終於來了,帶多少錢來了啊?大家快要餓死了。
當時章太炎老先生就覺得不對勁,果不其然,未過兩天,黨內同志就已經將他吃得山窮水盡,然後一哄而散,把老先生扔在化石橋一個人傻眼。
這時候寫《洪憲紀事詩本事簿注》的劉成禺來看望章老先生,章太炎一見他就破口大罵:你們湖北人沒一個好東西,合夥騙我。
劉成禺辯解道:你這怎麼能怪得了我?在上海時,我就勸你快點兒進洞房,你偏不進去,非要來北京,這能怪我嗎?
章太炎老先生聽了道:對,湖北人就你沒騙我,剩下的都在騙我。
第9節章瘋子大鬧京師
此後章太炎老先生自修年譜,曰:戒嚴副司令陸建章以憲兵守門,余不得出。
但實際上,章太炎老先生並非「不得出」,相反,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出門登車,就會有兩名憲兵也跳上車,一前一後將章太炎夾在中間。章太炎大喜,謂人曰:看我老章好風光,出門有憲兵貼身保護。對曰:老先生,你真是這麼缺心眼嗎?看不出來那憲兵是專門來監視你的嗎?還保護你,保護你個頭!
章太炎聞言大怒,操起枴杖,照憲兵腦袋上狂打,憲兵哪兒有膽子敢還手,只能是抱著腦袋,號啕大哭而逃。
老先生大勝,拄杖捋鬚,目無餘子,曰:袁狗被吾逐去矣。
但實際上,憲兵們吃了癟之後,就化裝為共和黨員,又跑到章太炎身邊扎堆。章太炎正寂寞難耐,就每天和這些憲兵窮侃,天上地下,無所不聊。聊著聊著,章太炎就發了狂,忽然間掄起鐵鍬,將一棵樹掘出來,說:這棵樹,就是袁世凱,看我老人家燒了他……緊接著,一把火將樹燒掉,於熊熊烈焰中,章太炎放聲大呼:袁賊被燒死矣!此外還操起毛筆,到處塗鴉,在房間裡寫滿了辱罵袁世凱的話。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黎元洪看不下去了,就出來找袁世凱,說:老袁啊九九藏書網,你看你和章太炎,怎麼關係處得這麼僵啊,要不要緩和一下啊。
袁世凱說:我先把話說在前頭,是章太炎來找我麻煩的,可不是我找他章太炎麻煩,這是一。二呢,無論他章太炎怎麼罵我,我都不可能傷害他,我哪兒敢啊,惹不起人家。三呢,就是……我不敢惹章太炎,可章太炎他敢惹我,他那一支筆,可抵百萬軍,天天往死裡罵我,我怎麼能受得了?總之,在這北京城裡,我是決不會讓他罵我的,萬一把我罵死了,豈不虧大了?
於是黎元洪與章太炎聯繫,說明了袁世凱的意思。章太炎就說:是這樣啊,那九九藏書簡單,我也不跟袁世凱計較了,你讓袁世凱設立個部門,就叫考文苑好了,我來負責這個部門的工作,可不可以?
袁世凱大喜,立即答應下來,並承諾每年財政撥款十五萬元。
不承想章太炎說:小袁你有沒有搞錯?十五萬就把我打發了?不行,每年至少七十五萬元,少一個子就罵死你。
聽了章太炎的答覆,袁世凱怒不可遏,曰:那就叫他罵死我好了,張嘴就要七十五萬元,你叫我上哪兒偷這麼多錢去?
雙方的談判,就這麼破裂了。實事求是地講,這次談判破裂,章太炎老先生要負全責,開口就要七十五萬元,他明知道袁世凱掏不出來,故意逗袁世凱開心。此後章太炎過於鬱悶,遂於京師公開講學,講了一段時間,他又靜極思動,再次置袁世凱於必哭之地。
據當事人記載,那一天早晨,原本下榻於日本旅館的章太炎,忽然失去了蹤影。原來他獨自一人,藍布長衫,手執羽扇,胸佩勳章,殺奔袁世凱的大總統府。
章太炎突然來到,嚇壞了大總統府的衛士,急請老先生先在招待室坐下。不一會兒,袁世凱身邊第一紅人梁士詒急急趕來,熱情地與章太炎打招呼:嗨,章老先生好,今日得見,先生果然是……章太炎打斷他的話,說:滾!我此來為見袁世凱,你湊什麼熱鬧?
梁士詒不敢吭氣,急忙退下。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秘書出來,笑瞇瞇地說:請章老先生稍等一會兒,大總統一會兒就到。
於是章太炎就坐那兒等,等啊等,等啊等,突然之間老先生一聲長嘯,跳了起來,掄起枴杖,在招待室裡狂砸起來,須臾,接待室裡的器物,悉被砸得稀巴爛。外邊的人聽到動靜,都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萬一被章老先生暴打一頓,那可真是沒地方說理去。
砸完了,章太炎神情淡定地坐在碎爛的器物中,繼續等待。等到了下午五點左右,就聽一聲哈哈大笑,一個人走了進來。
第10節敵人願是袁世凱
外邊進來的人,乃京師戒嚴司令部副司令陸建章。
說起這陸建章來,有分教:將軍百戰沙場上,殺人如草不聞聲。號令如山不為動,凶名威震北京城。陸建章乃北洋頭號煞星,身擔戒嚴司令部副司令之重任,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不知凡幾,是一提起來連嬰兒都不敢啼哭的狠辣人物。此人進來,哈哈大笑,向章太炎老先生鞠躬再鞠躬:章老先生,不好意思,大總統馬上就接見你,請這邊走。
章太炎拿眼睛不屑地看著陸建章,卻不吭聲。陸建章臉上的笑意更加九九藏書慇勤:老先生請這邊走。
章太炎滿心不情願地起身,登車,陸建章親自在前面開路,車出東轅門,章太炎喝令道:不對,這條路不對,要見袁世凱,怎麼不走新華門?
陸建章笑曰:老先生,大總統現在居仁堂,咱們走東轅門,經後門,進福澤門,就到地方了。
章太炎沒再吭氣,就跟著陸建章一直走到龍泉寺。進了一個華麗麗的大院子,就見陸建章突然掉頭,嗖的一聲,逃了出去。外邊的憲兵嘩嘩嘩衝上前來,將章太炎困在院子裡。
當時章太炎跳高大罵,掄起枴杖,將院中屋內所有能砸爛的東西,統統砸碎,但陸建章卻鐵了心:你想砸就砸吧,反正不讓你再出去了。
將章太炎困住之後,有人嘲弄陸建章:你可是堂堂的戒嚴司令部副司令,卻給一個瘋子開路,不覺得丟人嗎?
陸建章笑道:你懂個屁啊,章太炎老先生,學究天人,造化參神,他一篇文章,可抵百萬雄師。世人皆將章太炎老先生比作東漢時的經學大家鄭玄,可黃巾軍起義時,黃巾軍經過鄭玄的家鄉,不敢過去,只能繞道而行。我們這些人再不怎麼樣,難道還比不上黃巾軍嗎?
聽陸建章這麼說話,此人端的是個明白人。
陸建章明事理,那是因為袁世凱更明白。袁世凱曾親自交代陸建章對章太炎的「八項注意」,流傳至今:
一、飲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計;
二、說經講學文字,不禁傳抄。關於時局文字,不得外傳,設法銷毀;
三、毀物罵人,聽其自便,毀後再購,罵則聽之;
四、出入人等,嚴禁挑撥之徒;
五、何人與彼最善,而不妨礙政府者,任其往來;
六、早晚必派人巡視,恐出九九藏書網意外;
七、求見者必持許可證;
八、保護全權完全交汝。
時人有語,此八條者,讓人內心敬意油然而生。如果人生一定要有一個敵人的話,那寧肯是袁世凱。
陸建章嚴格按照此「八項注意」行事,章太炎鬧就隨他鬧,瘋就隨他瘋。沒辦法啊,中國難得出現像章太炎這樣重量級的大師級人物,瘋一點兒鬧一點兒,正常,太正常了。
發現摔砸解決不了問題,章太炎明白了,必須要找到另一個更有效的法子,才能擺平袁世凱。
什麼法子最好呢?
絕食,當然是絕食!
果然,章太炎開始絕食。這一記殺招,讓袁世凱頓成騎虎,倘若真的把章太炎老先生餓出個好歹來,那可如何是好?
無奈之下,袁世凱召集門人幕僚,商量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可章太炎老先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他的才學太高,又有誰有這本事,能夠勸說章老先生,打消絕食之念呢?
正當大家絕望之際,忽有一人越眾而出,大笑曰:此事易爾,待吾往見章老師,但以三寸不爛之舌,定然說得章老師捧起飯碗,狂吃猛塞。
袁世凱細看此人,頓時大喜:此事非你不可。
第11節有事生完了氣再說
那名自告奮勇、主動請纓之人,姓王,名揖唐,乃章太炎早年的學生。此人在日寇侵華之後,成為了日偽政權中一等一的大漢奸。
能夠名列大漢奸之榜首,哪怕是智商略低一點兒,都是不行的。這王揖唐,就是一個絕頂聰明之人。他領命之後,前往龍泉寺,拜訪章太炎。見到他進來,章太炎大怒,扭過臉不答理他,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氣。
其實對章太炎來說,王揖唐畢竟是自己的學生,關愛之心還是有的。只是自己的學生跟了袁世凱,則讓他很生氣。藏書網但話又說回來,學生王揖唐在袁世凱那裡,怎麼說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於是章太炎的內心又很是滿意。諸多矛盾的情感錯綜交雜在一起,使得章太炎見到王揖唐,也不知該怎麼表示,只好先生氣,有事生完了氣再說。
王揖唐進來,先對老師行叩拜大禮,屁股蛋子撅向天,腦袋瓜子貼著地,號啕大哭起來,哭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才止住哭聲,一句話也不說,爬起來就走。這回輪到章太炎急了:你個渾蛋,給我回來,有你這麼當學生的嗎?藏書網見了老師話也不說一句,哭完了就走,你以為你誰呀?
王揖唐道:老師,我哭,是因為我恨自己的老師太蠢,上了袁世凱的當而不自知,你說我能不哭嗎?
胡說八道!章太炎怒不可遏:我是誰啊?袁世凱又是什麼東西?你竟敢說我上了袁世凱的當?這是對你老師最大的污辱。王揖唐,今天你得給我說出個道理來,說不出來,我打不死你。
王揖唐轉身,正色道:老師,你想那袁世凱,何許人也?他乃當代的曹操,當代的賈似道,當代的嚴嵩,當代的九九藏書網……那個誰,總之,古往今來所有的大奸臣全加一塊,那就是袁世凱了。這樣的亂世賊子,你猜他最害怕的,是何許人也?是革命黨孫文嗎?非也!是帝國列強嗎?非也!是日本人嗎?非也!是他的老婆嗎?非也!夫亂臣賊子袁世凱,他天不怕,地不怕,天底下唯一讓他害怕的,就是老師你呀。老師你可否知道,那袁世凱連晚上睡覺做夢,都在咬牙切齒,一心想殺掉老師而後快。可老師你學究天人,獨步天下,袁世凱他不敢動手啊。
說到這裡,王揖唐陡然提高聲音:老師啊,那袁世凱想殺你而又不敢殺,就如曹阿瞞對禰正平,所以不敢者,是不願千秋萬代後承受殺士之名矣!所以那奸雄袁世凱,布下了險惡圈套,他不親自下令殺你,卻故意將你軟禁於此,撩撥起你的火氣,讓你自己絕食。老師絕食而死,那是老師你自己想死,正中奸雄袁世凱下懷,徒然令親者痛而仇者快,於己何益?我哭,是哭我的老師竟然如此愚蠢,中了袁世凱的奸計,絕食尋死而不自知,這是何等悲催啊……悲催,真是太悲催了,嗚嗚……
王揖唐一番話,只說得章太炎潸潸淚下,汗流浹背。他仔細一想,對呀,王揖唐說得對呀。我若是自己把自己餓死了,跟人家袁世凱有什麼關係?我怎麼這麼缺心眼啊?我應該活著,活著才能夠給袁世凱添堵,讓他一想到世上還有這麼個人,就哭都哭不出聲來。
對,就這麼辦!
當即章太炎大吼道:來人,給老爺拿肘子來,老爺我餓了!
外邊的憲兵們一片忙亂,紛紛往廚房奔跑,給章太炎老先生蒸肘子。王揖唐則哈哈大笑,回去跟袁世凱交差去了。
第12節他比表妹還要瘋
王揖唐走後,章太炎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黃侃跑來了。
說起黃侃其人,實乃天生妖孽,讓世間無數學子,為之欲瘋欲狂。早年間,章太炎老先生東渡日本,矢志推翻清政府,以挽救中國於危亡,當時生活環境極為惡劣,老先生居於斗室,一星燭火,幾本殘書,幾日裡才啃幾口燕麥餅乾,卻仍然堅持鬥爭。
這一天,老先生正在斗室之中,捧著書卷,啃著燕麥餅乾鬥爭著,忽然間就聽嘩啦啦啦,一道濁黃的液體,自天而降,漫灑於老先生頭上。章太炎老先生將手指拿到鼻翼間一聞,嗯,腥臊腥臊的,此乃人尿也。
人尿怎麼從天上灑下來了?
章太炎老先生恍然大悟,是有那缺德的人,站在樓上往下撒尿。老先生怒不可遏,指著樓上破口大罵。就見一個年輕人,從樓上直衝下來,指著章太炎的鼻頭回罵,意思是自己非常有學問,往章太炎老先生頭上撒尿,實乃你章太炎的榮幸之事,你亂罵可不對。
太炎老先生被氣得兩眼冒火,他本有章瘋子之稱,居然碰上一個比他還瘋的人,當下兩人就對罵起來,一邊罵一邊絞盡腦汁掉書袋,一定要罵出學問來,才不負「國學大師」之稱。兩人罵到最後,太炎老先生越罵越勇,越罵越有靈感,對方卻因為年輕,終於敗下陣來,並說:老先生,你學問比我深,比我會罵人,我黃侃九九藏書網心服口服,願拜你為師。
說罷,黃侃跪下磕頭,成為了章太炎老先生座下大弟子,也是最有出息的弟子。
然而學問害人啊,尤其是遇到黃侃先生這種學問與人品成反比的異類,那更是害死人不償命。
早年間,黃侃有個表妹,叫黃紹蘭,是當時有名的女才子。黃侃跑了去追求她,黃紹蘭說:表哥啊,你有沒有搞錯?你是有老婆的人啊,現在又沒有和老婆離婚,怎麼安置我啊?
黃侃笑曰:表妹休怕,我有一招妙計。咱們倆啊,一起去辦結婚證,結婚證上呢,不寫我的真名,寫個假名。這樣的話,我老婆就不會知道。等我和她離了婚呢,咱們再恢復真名,你看如何?
小表妹黃紹蘭傻啊,就信了表哥的話,讓黃侃用假名和她領了結婚證。婚後兩人濃情蜜意,不在話下。卻說有一天早晨黃侃起床,對小表妹黃紹蘭說:表妹啊,你在床上等著,我去趟洗手間就來。說了這話他就出了門,此後再也沒回來。
新婚之際,丈夫不翼而飛,黃紹蘭心裡那個納悶啊,就到處尋找。終於聽說丈夫早就去了北京女子師大,又和一名溫柔的蘇州女孩結婚了。黃紹蘭驚訝地追到北京,要求黃侃解釋,可黃侃卻說:表妹啊,你有沒有搞錯,你的結婚證上,寫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跟我又沒關係,你怎麼來找我呢?
聽黃侃這麼一說,小表妹黃紹蘭九九藏書網一下子就瘋掉了。
沒辦法不瘋啊,你說黃侃這幹出來的是人事嗎?
但黃侃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表妹愛瘋就去瘋,他比表妹還要瘋,就跑來找老師章太炎擺龍門陣。到了地方,發現章太炎窮極無聊,專以戲弄看管他的憲兵警察為樂事。他命令這些憲兵警察,對自己要稱「大人」,對來賓也要稱「大人」、「老爺」,逢年過節,還要進來磕頭,如有違背,輕則罰跪,重則罰錢。
黃侃見了此事,大樂,可當他拿起筷子吃菜時,卻皺起了眉頭。
原來,黃侃先生第一愛美色,睡完提褲子就走,絕不負責。第二就是喜歡吃,可是章太炎老先生的這個廚子,水平太差了,於藏書網是他要求老先生立即發瘋,不換個四川廚子,這瘋病沒個好。
無奈之下,戒嚴司令部只好為太炎老先生換了個廚子。
但那名被換掉的廚子卻被激怒了,於是暗中搗鬼,把黃侃趕走了。此事又引發了太炎老先生的再一次絕食。
有章太炎、黃侃這倆瘋子橫臥京師,可想而知,袁世凱的日子是多麼難過。但人性有一個重要特點,就是不肯吸取教訓。按說袁世凱遇到章太炎和黃侃,就應該知道這些國學大師是不可招惹的了。甭管男女,不分老少,碰到這些國學大師,神經必然分裂,精神必然失常。可袁世凱竟然腦子進水,又把另一位同等級別的國學大師王闓運,給弄到北京城來了。
第13節他的情商有點兒偏
說起王闓運其人,就不能不提到晚清史上一樁最神秘最神秘的懸疑事件。
早在咸豐十年,也就是公元1860年,正值洪秀全發起太平天國運動,攪得大清山河破碎,風雨飄搖。咸豐皇帝為了擺平洪秀全,就任命曾國藩為兩江總督、欽差大臣,駐紮在安徽祈門,以備用兵。
就在這一年,當時還是個帥仔的王闓運,專誠來找曾國藩,並在其軍營中,逗留了三個月。
於是曾國藩的日記上,出現了這麼兩條怪異的記錄。
第一條記錄於七月十六日:傍夕與王壬秋久談,夜不成九九藏書網寐。
第二條記錄於八月初四:王壬秋來,與之久談,夜極倦。
曾國藩的日記中,所提到的王壬秋,就是年齡比曾國藩小二十二歲的王闓運了。此前曾有無數史學家蹲在這個位置上,揪住頭髮光著腳板,茶不思飯不想,苦苦地瞎琢磨:這個王闓運,他到底和曾國藩說了些啥呀,把個曾國藩說得一夜夜失眠?
但這個問題,單憑史學家是破解不了的。這個問題必須由……由雜家來破解,因為答案並不在曾國藩的日記中,王闓運也偷偷地銷毀了所有的文字資料藏書網。要想找到答案,你非得去另外一個地方,一個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啥地方呢?
詩人扎堆的哼哼唧唧之處。
如果你碰巧是個詩人,又或者有個喜歡讀古詩的臭毛病,那麼你遲早會讀到這麼一首怪詩,名字叫《湖南少年歌》,歌曰:
……
更有湘潭王先生,少年擊劍學縱橫。
遊說諸侯成割據,東南帶甲為連橫。
曾胡欲顧鹹相謝,先生笑起披衣下。
……
這首詩,便是民國第一怪人、王闓運的門下弟子楊度所寫。在詩中,楊度縱情謳歌了老師王闓運的不凡之學,並點明了王闓運遊說曾國藩,用的就是縱橫術。
啥玩意兒叫縱橫術呢?
縱橫術這個東西,說起來可是有年頭了。早在戰國年間,就有十家學說,在這十家中縱橫家榜上有名。縱橫術這個東西,用現在的語言來表達,就是策劃,難聽點兒叫忽悠。但忽悠也得有忽悠的本錢。戰國年間,大縱橫家蘇秦,兩手空空,單憑一張嘴巴,就說得列國紛紛點頭,盡數將相印交付,於是蘇秦以一介布衣身份而佩六國相印,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的千秋絕響,也讓無數的書獃子,坐在屋子裡發傻發呆,唉,要是人人都那麼容易被忽悠,該多好啊。
古書上有個故事,說是有個縱橫界人士,出門去忽悠,結果非但沒有忽悠成功,反而讓人打了個半死,送回家來。別人都在同情他時,這老兄卻伸出舌頭,問人家:我的舌頭在不在?對方回答:還在。縱橫家哈哈大笑:舌頭還在就行,有舌頭在此,不愁忽悠不住他們。
所以說,凡古之縱橫家,必須要有超凡的情商,加上超凡的智商,再加上超凡的思想與知識,這些玩意兒少了一個也不行。試想,你空著兩隻手,藏書網對別人瞎掰一氣,立即讓人把他的錢給你,在這個過程中,情商智商思想加知識,少一樣人家也是不買賬的。
如此說來,王闓運既然專攻縱橫之術,那情商應該是超高了?
這個……好像是恰恰相反。
實際上,王闓運的情商,是不適宜用高或低這種觀念來表述的。他的情商須得用窄或寬這兩個計量指標。意思就是說,王闓運的個人情商,和公眾的認知並不在一個磁道上,說偏離也不對,總歸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讓你無法言述。
縱橫家王闓運入京,帶著他的上炕老媽子,周媽。
第14節國史館的爛人
卻說那王闓運,遊說曾國藩不果之後,忽然間心灰意冷,曰:以有用之身,涉無盡之境,勞形役物,達士所嗤;乃自矜誇,誠為謬矣!於是年方盛季的王闓運,一念菩提,就此歸隱。
這一隱,就是近六十年,此時的王闓運,在學問上的追求,已經是越鑽越深,可謂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有了學問,幹點兒啥呢?王闓運想,要不就把端茶倒水的老媽子周媽,給那個什麼了吧……於是王闓運撲上前去,不由分說,將端茶倒水的周媽按倒,從此,民國士林一藏書網段鬧心的佳話,就這樣鬱悶地流傳開來。
搞了老媽子,王闓運非常有成就感,就到處傳揚,生怕別人不知道。此後,不管他到哪兒,周媽是一定要帶上的。別人心裡彆扭,於是王闓運就解釋說:這個周媽啊,乃吾之棉鞋大被,豈有一個離身之理?
此番入京,周媽自然是形影不離。沿途早有地方軍政長官迎接,迎請大儒王闓運入席,王闓運則帶著周媽翩然而至,兩人緊挨著坐在酒桌旁,你捏我大腿一把,我掐你屁股一下,直看得對面的軍政長官們,哭笑不得。
就這樣一路招搖,終於來到了北京。袁世凱派了車來,接王闓運去大總統府面談。進入新華門的時候,王闓運指著「新華門」三字,失聲問道:庶莫是新莽門嗎?
莽,王莽的莽。王闓運的意思是說,袁世凱,你要學王莽當皇帝,是不是啊?
然後王闓運為大總統府擬了一副對聯。
上聯是:民猶是也,國猶是也。
下聯是:總而言之,統而言之。
橫批:旁觀者清。
這副對聯的意思是說,民國總統袁世凱,不是個東西。
不是就不是吧,這誰也沒辦法。於是王闓運和袁世凱閒扯藏書網過後,就出任了民國國使館館長。國史館開業了,大家商量寫民國史。王闓運在一邊聽得彆扭,就摟著棉鞋大被周媽,問:民國這才成立兩年,有個屁歷史要寫啊?
可是,大家不寫史,扎堆在國史館又幹什麼呢?
於是,國史館的研究人員們就開會討論這事兒,沒有歷史可寫,大家該幹點兒啥呢?最後還是王闓運最優秀的弟子、國史館編修宋育仁,把這個問題給研究出來了。他說:這個事兒不對啊,咱們是寫歷史的,可民國太短,沒得寫,要寫只能寫前清,可是清朝已經滅亡了,除非咱們現在立即恢復帝制,還政於清室,讓愛新覺羅一家再出來做皇帝,那咱們才有歷史可寫。諸位老師,你們看我這個研究思路對頭不對頭?
對頭,對頭,太對頭了。國史館的研究人員如夢方醒:果然是思路決定出路啊,趕緊,別耽誤了,馬上給政府寫信,要求還政於清室,重新恢復帝制。
公開信寫好了,大家紛紛簽名,王闓運的簽名在前面,下面就是得意弟子宋育仁。沒想到這封書信遞上去,登時引發了國民一片大嘩。大家普遍認為國史館這幫老學究腦子進水,大家九九藏書網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推翻帝制,國史館這可好,居然想著復辟。
群議洶洶,要求嚴懲國史館那幫爛人。
一追查,發現此事是編修宋育仁腦殼進水,搗鼓出來的。於是有司將懲治方案遞交袁世凱審批,方案上說:……(宋育仁)議論荒謬,精神瞀亂,應遣回原籍,發交地方官察看。
袁世凱把「應遣回原籍」改為「勸回原籍休養」,並給宋育仁送去三千大洋。於是宋育仁八面威風地坐著馬車,出京而行。未及漢口,早有北洋大將段芝貴,派了八抬大轎,將宋育仁恭抬回府。
第15節棉鞋大被老媽子
宋育仁雖然把事情搞砸了,結果卻是風光無限,出盡了風頭,這讓他的老師王闓運,看得既羨慕又嫉妒。
正所謂名士風流,說起那王闓運來,他之所以大肆張揚棉鞋大被周媽,目的說透了真的很簡單,就是想弄點兒話題出來,讓自己出出風頭。用現在的話說就叫話題營銷,惡性炒作。那年月,有本事的人太多太多,不添點兒惡炒的材料,本事再大也難以成為新聞焦點。
藏書網所以宋育仁一戰成名,名傳天下,讓王闓運內心極是安慰,認為終究是自己的弟子,有一套,有一手。隨後王闓運就陷入了消沉低迷的狀態之中,學生已經出夠了風頭,輪到了自己這個老師,是不是更需要一些創意呢?
有了,王闓運腦中靈光一閃,想出來個花樣,遂寫了個辭呈,公開發表,然後抱著周媽,拂衣而行,飄然歸去。
果不其然,王闓運的這封辭呈公示出來後,頓時天下大嘩,人民群眾奔走相告,說起這事兒來無不是滿臉的驚駭,而後是捧腹大笑。
那麼王闓運的辭呈,又是怎麼寫的呢?何以會引起如此轟動的效果?
……呈為帷簿不修,婦女干政,無益史館,有玷官箴,應行自請處分,祈罷免本,兼各職事……
王闓運的這段話,意思是說: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你們知道我的棉鞋大被周媽吧?聽說過她吧?藏書網那個女人啊,真的是不好惹啊,太不像話了。自打我當上了國史館館長,她就自任國史館人力資源總監,從此國史館的人員安排,全由她一手遮天。凡是她認識的老鄉,甭管什麼文盲弱智,有一個算一個,她都安排到國史館來當研究員。我不答應吧,她就不當我的棉鞋大被了,不讓我穿不讓我蓋,不讓穿蓋哪兒能行啊,這個不行的,一定要穿要蓋。可穿蓋了她,她就給你胡藏書網來。現在的我實在是蓋亦憂不蓋亦憂,家事國事,兩難全啊。所以我琢磨著,不如辭職算了,我辭了職,周媽還能再往國史館安排文盲嗎?估計不大可能了吧……
總而言之,在人類辭職史上,王闓運的這封辭職信,終於達到了一個高峰,徹底搶了被軟禁於北京的章太炎老先生的風頭,以至於章太炎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事,來追捧王闓運,以重量級粉絲的身份,表態說:
湘綺此呈藏書網,表面則嬉笑怒罵,內意則鉤心鬥角。不意八十老翁,狡猾如此。如周媽者,真湘綺老人之護身符也。
周媽,一個善良淳樸的勞動婦女,就是這樣走入歷史的。
這一些離奇古怪的事情,都堆到了袁世凱的案頭。當時袁世凱連連搖頭,說:這搞什麼搞嘛,沒辦法搞了,那個什麼君主立憲制,先算了吧。
帝制的列車,就在章太炎並王闓運這兩個邪門人物的惡搞之下,不得不轟然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