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就是這麼生猛02:辛亥革命 正文 第九章 異人世相錄
    第1節只嫁多金美少年

    提起蔣志清這位不世出的大英雄,可謂是來歷悠久,撲朔迷離。

    話說早年間在越劇之鄉的溪口之西,嵊縣葛竹,有一個溫柔多情的美少女,名叫王采玉。19歲那一年,她含羞出嫁,嫁給了鄉人俞某人為妻,花燭未熄,洞房方曖,丈夫俞某卻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就死了吧,但緊接著,王采玉的公爹也莫名其妙的死了。也就是說,王采玉嫁過來之後,夫家所有的男人全都死光了,可憐采玉嬌滴滴的一個女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後的生活怎麼辦呢?

    說起王采玉這個女生來,實是不可多得的女才子,精女紅,工詩文,兼以心地善良,可這些優點,謀生時都是用不上的。無奈之下,王采玉就去了葛竹庵,帶髮修行,混口齋飯吃。

    當地有家玉泰鹽鋪,鹽鋪有個夥計姓王,經常來庵裡串門,看到了藏書網年少貌美的王采玉,就對她說:采玉啊,你這麼年輕,難道安心在這冷清的地方過一生嗎?要不要我替你介紹個男朋友,乾脆還俗算了。

    王采玉:王大哥,你看我帶髮修行,就應該明白我的心思,只不過,我王采玉雖然資質疏陋,卻自幼讀書,縱然命比紙薄,難改心比天高……王大哥,你聽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王夥計:……聽不明白,你到底是啥九九藏書意思?

    王采玉:還能啥意思?我要再嫁的人,他要年少多金,既不能辜負了我的青春,也不能再讓我擔驚受怕的過窮日子。

    王夥計道:你要年少的有,你要多金的,也有。可又要年少又要多金……采玉啊,咱們能不能理性點,你想啊,年少之人,還沒來得及賺錢,怎麼可能多金呢?多金之人,那錢都是積年累月掙來的,等掙到錢的時候,多半已經是老態龍鍾了。

    王采玉:那我不管,反正不能滿足我這兩個條件,我寧可不嫁。

    王夥計:你看你這丫頭,真強,讓我幫你物色物色。

    過不多久,王夥計又興沖沖的找到庵裡來:采玉,采玉,你想嫁的年少多金之人,我找到了。

    王采玉:真的假的?

    王夥計:人我已經帶來了,你扒門縫往外看。

    王采玉扒著門縫,偷偷向外一看,頓時羞紅了紅。只見門外站著一個九九藏書網少年,美貌韶秀,青春俊俏,穿一襲華麗的長衫,手執折扇,正自逍遙自在,一看就是有錢的世家子弟。讓王采玉一望之下,頓時心折。王夥計在一邊介紹道:采玉啊,外邊的美少年,就是我打工的玉泰鹽鋪的少東家,叫蔣肇聰,字肅安,小名叫明火,精明又能幹,江湖人號埠頭黃鱔,采玉啊,不知你樂意不樂意啊?

    你看這笨夥計問的,這事王采玉怎麼可能不樂意?

    第2節金玉良緣大騙婚

    於是妙齡寡婦王采玉再次迎來了她生命的春天,嫁與玉泰鹽鋪少東家為妻子。當喜宴過後,喜娘退出,洞房的門被人關上,一個腳步聲向她慢慢走來,王采玉羞紅到了耳根子上。

    一隻手扯落了蒙在她頭上的紅蓋頭,於是王采玉驚訝的看到了一個滿臉皺紋,猶如風乾了的橘子皮一樣的怪老頭。當時王采玉嚇了一大跳:老頭,你跑我洞房裡來幹什麼?

    老頭涎笑著:娘子差矣,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洞房,是咱們倆人的洞房。我便是你的夫君,玉泰鹽鋪老闆蔣肇聰是也。

    不可能!王采玉驚得魂飛天外,顧不上新娘子的矜持,一跳而起:你胡說些什麼,那蔣肇聰明明是個年少多金的美少年,我是親眼看到過的。

    沒錯,你是親眼看到過。老頭蔣肇聰失笑道:不過你看到的,是我藏書網花錢從戲班子雇來的一個武生。你呀你,采玉,不是為夫的說你,你吃虧就吃虧在沒做過生意,做生意最講究一個看貨,你必須要讓顧客看到你的貨就想買,可他們買到手的,絕對和當初看到的不一樣。

    王采玉驚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呆呆的問這怪老頭:你為什麼欺騙我?

    為什麼?怪老頭失笑:采玉啊,你怎麼笨到要問這個問題呢藏書網?理由不是太簡單了嗎,因為你知書達禮,溫柔善良,是四鄉百里盡人皆知的女才子哦。而我們蔣家歷經幾代人,艱苦勞作才積攢下這麼一個小鹽鋪。這麼下去怎麼行啊,這樣發展太慢了,時不我待啊。要與時俱進,蔣家一定要有最優秀的後代生出來,只有最優秀的後代,才能夠替我們蔣家帶來榮耀。可是采玉啊,除了你這麼優秀的女子,誰九九藏書又能替我們蔣家生出來最優秀的後代呢?賢妻,你切莫嬌羞,咱們快來……嗷,嗷嗷嗷……

    怪老頭說得興高采烈,王采玉卻是聽得五內俱焚,痛不欲生。悲憤之下順手操起桌上的銅尺,不由分說照怪老頭腦殼上狠敲下去:壞老頭,你個大壞蛋,你坑騙了我,你坑了我一輩子啊,我打死你……直打得怪老頭蔣肇聰慘嚎之聲,響竭行雲。

    有話則長,藏書網無話則短。眨眼工夫,倒霉的怪老頭蔣肇聰,就慘遭王采玉暴打了十個月,到了次年——確切的時間是公元1887年10月31日,王采玉替蔣家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按族譜,起名為蔣周泰,學名叫蔣志清。

    正如怪老頭蔣肇聰所判斷的那樣,蔣志清這孩子生而不凡,在他7歲那年,就已經名動江湖。

    7歲的小朋友,也敢名動江湖?

    敢!沒這破孩子不敢幹的事兒!

    第3節異人蔣志清

    就在蔣志清7歲的那一年,黨人遊走江湖,幫會嘯聚風雲,時有光復會中的鑒湖女俠秋瑾,渡海自日本而來,接掌大通師範中學,於漸東聯絡江湖會首,欲謀大舉。漸東龍華會大魁首竺紹康,江湖人號牛大王,被大通師範學校聘為輔導員,於是竺紹康率手下兄弟入駐學堂,日夜操練,準備行動。而牛大王和秋瑾則行於江湖,秘密聯絡漸東的其它幫會。

    有一天,竺紹康和秋瑾途經嵊縣,將馬匹拴在路邊的樹上,就去茶館裡喝茶,這時候路邊竄過來一個小朋友,見竺紹康的座下馬神駿非常,藏書網頑皮之心頓生,跳上前來,對準那馬腦殼,大叫一聲:休走看拳。砰的一拳,打在馬腦殼上。

    那匹馬久隨竺紹康,慣走江湖,早已是通人性。正自好端端的吃著草,無緣無故的挨了這孩子一拳,心裡憋火,想給這孩子一個厲害償償,奈何韁繩被拴在樹上,只好後退一步。

    不想那孩子見馬畏縮,更加兇惡,上前又是一腳,踢在馬嘴之上,那馬心裡更加委屈,只能再退一步。

    孩子再迫上前,還待要打。這下子那匹馬火了,心說你個破孩子,我大馬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啊?前蹄一九九藏書網揚,匡的一聲將孩子掀倒,未待孩子爬起來,那匹馬上前一步,前蹄踏在孩子背上,低下頭,照孩子的後背吭哧就是一口,直咬得孩子痛澈心肺,不由自主的張大嘴巴,放聲嚎叫起來。

    聽到孩子慘叫聲,牛大王竺紹康嚇了一跳,急忙飛奔過來,從馬嘴下救出孩子,說道:你是誰家孩子?怎麼這麼討厭呢?我這匹馬是通人性的,你無緣無故打他一拳,他不和你計較,也就罷了。你還要再踢他一腳,他也沒計較,你就應該罷手吧?可你還要打,你看,現在惹火了他,咬你這麼一口,後悔九九藏書網了吧?

    把倒霉孩子扶起來,牛大王細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孩子回答:我叫蔣志清,住在溪口。

    牛大王拍了拍蔣志清的腦袋瓜:名字起的不錯,就是心眼不夠用,快點回家吧。

    蔣志清回家後不久,祖父,父親相繼去世,而他則被母親王采玉送到了私塾讀書,眨眼工夫他就讀到了13歲,正自捧了書本,吱哩哇啦讀得起勁,突然匡的一聲,就見幾個凶神惡煞般的縣府衙役,一腳踹開私塾的門,聽啦一聲,不由分說,一條鐵鏈子已經鎖在了蔣志清細嫩的頸子上。

    蔣志清嚇得九九藏書網呆了:娘稀皮,幹嗎鎖我?我又沒犯法?

    沒犯法也得鎖。衙役道:知道不知道,你家有個佃戶,欠了縣府的租子不繳,竟然逃走了。

    蔣志清道:佃戶逃走了,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關你事?衙役怒道:你家佃戶逃走,你是少東家,當然得由你來頂罪,這麼簡單的道理,還得麻煩老子替你解釋嗎?

    你這簡直是……蔣志清氣得七竅生煙,還待要說,早被衙役們用力一扯,拉著走了。

    這就樣,蔣志清剛剛13歲,就莫名其妙的被官府下了大獄。幸虧母親王采玉多方周折,上下打點,這才把這小東西從大牢中救出來。

    出獄後不久,蔣志清14歲了,有一天他19歲的表姐毛福梅來家裡串門,恰好被蔣志清看到,於是蔣志清一個箭步的攔在表姐面前,大聲道:表姐,你忙不忙?

    表姐毛福梅道:不忙不忙,弟弟你有什麼事?

    蔣志清道:如果表姐你不忙的話,就嫁給我吧。

    什麼?毛福梅聽後,嚇了一大跳:你這麼個小東西,誰教給你的……扭頭捂著羞紅的臉頰跑掉了。

    蔣志清的媽媽王采玉在門裡聽得清清楚楚,也是被兒子的大膽嚇了一跳,心說這孩子好他娘的怪,這麼小就知道要娶媳婦,長大了那還了得?

    第4節奇怪的教書先生

    王采玉猶豫了幾日,但看兒子蔣志清的態度很是堅決,竟然一定要娶表姐為妻。於是王采玉就想,姑表親,親連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志清的這個小表姐聰明,懂事,幹起活來又是把好手,既然志清想娶她,那就托人問問她的意思吧……

    就托了媒人,前去說合求親。照例,蔣志清的小表姐象徵性的推托了一翻,最終羞紅著臉答應了下來,由是在蔣志清14歲那一年,迎來了他的洞房花燭夜。拜堂的時候,兩邊由儐相挾著蔣志清,隨著禮生的號令行事。禮生喊:拜——蔣志清竟然不下拜,可這哪由得了他?兩邊的儐相咬牙用力,強行將蔣志清按倒。禮生喊:升——蔣志清趴地上不肯起來,兩邊的儐相強行將他架起來,就這樣別彆扭扭的進行著,終於聽到禮生喊:送新郎新娘入洞房——這時候儐相就不能挾持蔣志清了,只能鬆開手。卻不料,大家一鬆手,就見蔣志清嗖的一聲衝出門去,一手摘下頭上的紅纓西瓜帽,呼的一聲往半空一拋,已經跑到了街上,跟孩子們玩了起來。

    王采玉目瞪口呆的看著兒子,心裡說不出來的彆扭:你說這個小王八蛋,你既然不喜歡結婚,那幹嗎非要哭著喊著娶你表姐?你這不是坑人嗎。

    這件事情的弔詭就在這裡,蔣志清在表明態度要求娶表姐毛福梅的時候,表現的是非常成熟,非常有男子氣概的。然而當毛福梅過門的那一天,蔣志清卻突然恢復了他的頑童本性,這種性格上的突然倒縮,鑄成了毛氏未來的悲苦命運。但蔣志清何以卻又突然性格倒縮,從一個小男子漢恢復了幼稚本色,卻是樁再也無人能夠猜透的謎。

    此後,蔣志清繼續在鳳麓學堂讀書,學堂裡主要是講《禮記》和《周禮》,蔣志清對此表示不滿。他不知聽誰說起,現在的學堂都在教授西洋的算術和九九藏書英文,就要求老師講授。可是鳳麓學堂的老夫子哪裡懂這些?老師不會講,學生偏要學,這個問題怎麼解決?

    好辦,把這個多事的學生開除就是了。

    於是討厭的蔣志清被鳳麓學堂開除,老夫子們繼續悠哉優哉的講他們的《周禮》。

    蔣志清失學回家,正自鬱悶,這時候他的舅父聽說了此事,就說:志清啊,你不是想學習西洋的算術和英文嗎?好啊,那你去寧波的箭金學堂吧。聽說箭金學堂有個顧清廉先生,了不得哦,不唯是懂西洋的算術,還會講七八國的英文呢。

    蔣志清聽了,就強烈要求去寧波求學。可是他現在是有家口的人了,要走就得帶上妻子毛氏。於是夫妻二人就到寧波租了幢宅子,毛氏在家裡做針線活,活衣做飯,蔣志清則挾了書本,興沖沖的去上學。

    上課的時候,就見門外來了一個怪人,好險沒把蔣志清嚇得大叫起來。

    那人穿著打扮,說起來也沒什麼奇怪的,無非不過是西裝革履,頭戴禮帽,留八字鬍,拄文明棍,嘴裡還叼一支大雪茄而已。可這個打扮,跟蔣志清此前所見的鄉下人,長袍馬褂相比,那是大大的另類,足以讓蔣志清大聲尖叫了。

    這位西洋怪人,就是蔣志清慕名而來的先生顧清廉了。

    顧先生走到講台前,從唇邊拿下粗大的雪茄,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姑摸扭,我哈腰狗崽子你娃死。先用英語,後用日語,和學生們打過招呼。別的學生們倒還罷了,可憐蔣志清聽得兩眼都直了。

    問候過罷,顧先生從兜裡掏出來奇怪的書,封面的畫畫綠綠,上面的文字七扭八歪,沒一個正形。就見顧先生將書舉起來,說道: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一本奇書,這本書是一個奇人所寫,書裡寫的,更是一個奇到了不能再奇的蓋世大英雄。同學們,你們想不想讀懂這本書?

    想。學生們齊聲答道。

    想就要認真學習,吊兒郎當那可不行。顧先生說道:我悄悄的給你們透個底,這本書的名字,叫《三十三年之夢》,寫這本書的奇人,名叫宮崎寅藏,乃東瀛島上的最是神出鬼沒的獨行俠,此人行走江湖,結識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們猜猜,這位大英雄是誰?

    同學們齊聲回答:猜不到。

    猜不到就對了。顧先生說:說起這位大英雄啊,他姓孫,名文,此人乃上界奎木狼轉世,是大明開國天子朱元璋的後身,一生矢志反清復明,光復中華。你們看看這一段,這裡說孫文先生在倫敦的時候,被朝廷的鷹爪牙秘密抓獲,孫文臨危不亂,信鴿傳信。那信鴿直飛到了英國的女皇手上,英國的皇帝叫姨麗莎,乃絕世美女,正所謂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為神玉為骨,美人英雄,相得益彰,最是仰慕孫文的英雄氣概,接到孫文的護駕手詔之後,立即發兵十萬,於倫敦街頭大戰朝廷鷹爪牙,是役也,刀來劍往,血光彌天,殺聲動地,日月無光……

    聽顧先生這麼一扯,我們就會知道,顧先生的日語水平,實在是有點馬馬虎虎。他說的是孫文倫敦蒙難的歷史事件,這段歷史見之於日本宮崎寅藏的《三十三年之夢》中,書中說,孫文在英國倫敦的時候,被清廷密探誘擒,關在一間黑屋子裡。幸虧孫文急中生智,在一張名片上寫了求救信息,引發英國向清廷提出抗議,最終獲救的故事。但這段故事純屬孤證,沒人能夠在英國查到相關證據。而且顧先生將這段故事揉和了中國特色的元素,聽起來更加的耳目一新,直聽得蔣志清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心中對孫文先生的英雄業績,已經是祟拜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

    此生此世,唯願一睹大英雄孫文先生之面,足矣。

    當這個念頭浮出於蔣志清腦子裡的時候,歷史已經注定。

    第5節東遊取火焚天下

    1906年4月,少年蔣志清東渡日本。

    這次東渡,蔣志清是忽修母親妻子賣掉家產而湊到的錢,當時朝廷有留日學生經費,考試通過者就可以公立出國。但是顯然,蔣志清的考試成績有點靠不住,只能讓他母親和妻子受累了。

    在船上,同行的中國留學生隨地吐痰,遭到船員的委惋批評。船員說:隨地吐痰,是中國人的惡習,人家日本人才不這樣低俗,日本人會把痰吐在手帕上,回家後洗滌或扔掉。

    蔣志清聽得目瞪口呆,急忙把這事寫在日記上。

    到了日本,蔣志清發現他遇到的日本人,從鋤地農夫到三倍小姐,人手捏著兩本書。

    這是啥書啊?蔣志清問日本人。

    日本人告訴他:這兩本書啊,是咱們中國的大思想家寫的,這本叫《海國圖志》,是魏源先生寫的。這一本叫《傳習錄》,是明代王陽明先生寫的。

    蔣志清聽得困惑:你們不是日本人嗎,怎麼說自己是中國人呢?

    日本人對他怒目藏書網而視:你有沒有搞錯?日本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有唐以來,我們就經常派人去大陸學習參觀。後來到了明朝末年,蠻夷滿清滅亡了大明,大明朝只剩下俺們日本這一塊,孤懸海外,卻無日不思光復神州,還我河山。

    蔣志清聽得呆了:那魏源,和寫這書的王陽明,都是日本島上的思想家吧?

    日本人搖頭歎息:有沒有搞錯,你們大陸人被滿清都給愚弄傻了,王陽明是江西人啊,這位魏源現在還生活在大陸本土呢,他寫的《海國圖志》在日本雖然人手一本,印刷了數千次,可是在大陸本土,數次印刷硬是一本也賣不動哦,聽說魏先生拿不到稿費版稅,已經是餓得前心貼後心了耶。

    蔣志清聽得心旌動搖,牢牢的記住王陽明這個名字,就去報考陸軍學校。卻不曾想,日本的陸軍學校,鐵板一塊,非得由中國陸軍部保送,否則不收的。蔣志清無門而入,意興珊讕的在街道上瞎溜撻,突然耳邊聽到一聲叱罵:娘稀皮,老子不就是欠了你半年房租嗎?催什麼催?等老子有錢了一定還你……居然在這裡聽到熟悉的鄉音,蔣志清又驚又喜,轉身一看,卻也是一名留日清國學生,急忙上前招呼,得知此人便是青幫大佬陳其美。

    陳其美,浙江吳興人氏,比蔣志清年長10歲,謀事精明,處事果斷,自詡以冒險為天職,是一個天生的領袖人物。他請蔣志清吃生魚片,喝清酒,說:娘稀皮,小蔣啊,你吃虧就吃虧在年輕,不懂事,沒有大佬帶著,日本這地方魚龍混雜啊,以後就當我的馬仔好了,我虧不了你。

    然後陳其美就指點蔣志清:你想進入日本的陸軍,那就得先回國,去保定讀軍校,然後再讓清國的陸軍部保送你來日本。

    蔣志清恍然大悟,謝過陳其美,就回國了。那邊陳其美進入東京警監學校冒充學生,而蔣志清回國之後,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徒步行走了一千多公里,終於到了保定的通國陸軍速成學堂。這所學校,乃北洋袁世凱所創,學校的校長,就是北洋大將段祺瑞,給蔣志清講課的老師,是北洋混不太明白的段芝貴。眨眼工夫蔣志清讀了一年的書,學校果然選送學生去日本陸軍,可是只限於日語班,而蔣志清讀的卻是炮科,沒他的事兒。

    這下子蔣志清急了,當即給校方打報告,聲明自己已經去過日本,日語說得呱呱溜,如學校不服,可以考考他。校方從諫如流,當即對蔣志清進行日語考試,順利過關,於是蔣志清就去了日本的振武學校。這所學校,是日本專門為清國的留日學生設立的預備學校。蔣志清在振武學校苦學三年,每天吃沒得吃,喝沒得喝,幾十名學生合租一個小黑屋,儘管環境如此艱苦,但蔣志清的心裡,卻如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如此艱苦環境,蔣志清甘之若飴,是因為在大佬陳其美的引薦之下,他終於見到了景仰已久的孫文,並成為了同盟會中的成員。

    三年過後,蔣志清進入了高田陸軍第13師團野炮兵第19聯隊。從此過著比振武學校更為殘酷的生活。正當他刻苦訓練的時候,卻突然接到青幫大佬陳其美的江湖飛羽令,命他立即回國,起事滅清。

    接到命令,蔣志清立即向師團長長岡外史打報告,謊說自己媽媽病了,要求請假回國探望。師團長回答:因受陸軍省委託管理,不能許可擅自歸國——不批准蔣志清的請假。

    蔣志清又去找聯隊長飛松寬吾,飛松寬吾說:你的,軍人的幹活,不能亂回國的幹活,但是我可以給你48小時的事假,事假過後,如果沒有歸隊,被憲兵逮到,殺頭的幹活。

    蔣志清聽了後,道:報告長官,48小時,我回國辦妥當了事再回來,足夠用了,那我就請48小時的事假吧。

    飛松寬吾道:你的,大大的狡滑。知道蔣志清已經下了決心,就批准了他48小時的假期。

    於是蔣志清自高田飛奔東京,到同盟會浙江支部領取路費,然後服下身上的日本衣服,連同軍服軍刀木底分叉拖鞋,全部寄回高田聯隊,以表示他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絕不授人與柄的磊落風格。

    但是蔣志清仍然是在冊的軍人,再赤條條,一旦被憲兵逮到,以逃兵之罪殺頭,那是在所難免的。所以為了表明矢志救國的決心,蔣志清和同伴們都在手心裡藏了毒藥,一旦被憲兵逮到,立即服毒自盡,沒二話。

    興許是日本的憲兵,知道了這些急匆匆回國的清國學生都準備好了毒藥,不敢惹他們,於是蔣志清等黨人順利平安的回到了中國。

    甫一下船,他就聽到了一個消息:

    武昌已經打響了驅逐韃虜的第一槍,宣佈獨立,並先後獲得了湖南,陝西,九江,南昌,山西並雲南六地的聲援支持,但這點勢力無異於風中燭火,實不堪強大的北洋之一擊。

    為響應武昌,贏取中國革命的勝利,上海,必須立即行動。

    第6節胖也要革命

    當蔣志清抵達上海之時,上海灘頭已經是風起雲湧,激流湧蕩,正自醞釀著一場革命大風暴。

    話說當時的上海,活動著幾股龐大的政治勢力,最強大的被稱為息樓人物,都是死硬的君憲派,這些人以早年張之洞的幕僚趙鳳昌為牽線人,餘者包括了江蘇都督府民政司司長李平書,副司長沈恩孚,民政司的實業科長史量才,鹽政督辦張謇。這些人每天都在時報樓上的息樓飯局,一邊大吃大嚼,一邊討論問題。

    息樓人物主要討論的問題是:武昌首義,影響巨大,推舉了大胖子黎元洪為都督,可是這個黎大胖子湖北佬,他行不行啊,不行就換人吧。

    說換就換,這家飯局俱樂部居然真的派出了莊蘊寬——此人曾官拜廣西督練公所督辦,因為暗中庇護革命黨,被從官場裡趕了出來,於是來到上海,自報奮勇的替息樓各位領導人去武昌送信。

    莊蘊寬給黎元洪帶來的口信是:大胖子你行不行啊,不行快讓黃興來幹吧,你先下野。

    黎大胖子正好端端的領導著全國革命九九藏書,突然冒出來這麼多怪人,好險沒把黎元洪活活氣死,這都什麼人啊,居然嫌我胖,我胖怎麼了?招誰惹誰了?胖就不能領導全國革命了?

    儘管黎元洪斷然拒絕了這伙怪人的離奇領導,但看得出來,這伙怪人,打一開始就琢磨著篡奪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了。

    上海的第二支政治勢力聚集於鐵筆報,鐵筆報是一家不存在的報紙,一張也未出版過,但旗下寫手,人才濟濟:有吳稚暉,有柳亞子,有戴天仇,還有葉楚傖諸多怪人。但這幾個怪人只是個掩護,他們在明面上哼哼唧唧,就在他們身後的密室裡,躲藏著同盟會中部分會總部的陳其美,宋教仁,譚人鳳等兄弟。還有創建了中國暗殺團,主營暗殺業務的老學者蔡元培,這夥人坐在一起,大吵大鬧,大吼大叫,在爭執一個問題:

    上海的革命黨,是應該全部出動,差旅費自理,自行採購槍支彈藥,去武昌幫助黎元洪打北洋軍呢?還是乾脆就在上海干啦?

    開始時武昌革命軍在黎元洪指揮之下,一鼓而奪取漢口,陳其美等人大喜,就決定全伙去武昌開打。可大家剛剛採購來槍支彈藥,那邊北洋馮國璋已經奪下漢口,打得黎大胖子躲到了洪山上。

    於是同盟會諸人相互商量說:這個黎大胖子,他也不給力啊,算了,我們不理他了,就在上海干啦。

    在上海,還有第三支政治勢力,是由陶成章,李燮和所率領的光復會,居住在上海法租界平濟利路。這是為中國革命作出最為慘烈犧牲的一個秘密社團,以其所擁有的吳鋮,徐錫麟,秋瑾最為出名。但因為光復會的精英,在上一次廣州起義時,差不多全部打光光,所以光復會的實力已經嚴重削減。目前支撐這個社團的是兩個女生,尹銳志和尹維俊,這倆女孩子都是秋瑾的女弟子,曾在秋瑾辦的明道女學堂學習過。雖然倆女生對敵鬥爭超堅決,但卻對組織內部的政治鬥爭較為隔膜。陶成章和李燮和辛辛苦苦在南洋募集到點錢,卻被同盟會的陳其美偷偷領走,倆女生竟然懵懂不知。

    這三股政治勢力,於武昌首義後迅速合流,並決定共同行動,拿下上海。

    第7節最有效的新聞準則

    話說息樓人物,以昔日兩湖總督張之洞的一品夫人趙鳳昌為首,自打武昌槍聲一起,趙鳳昌立即打電話給黃炎培,讓黃炎培去惜陰堂研討時局,商量對策。當三方面的政治勢力都決定於上海起義之時,黃炎培就開始於息樓之上,觀察上海的民意民情。

    就在息樓下面的望平街,左右鄰並的是一家又一家的報館,家家報館都是大玻璃窗,每日張貼出各地的消息。上海市民則扶老攜幼,拖兒帶女,浩浩蕩蕩絡繹不絕,都趕來望平街白相,看報館貼出來的資訊。開始時報館傻兮兮的有訊必報,武昌革命軍拿下漢口,報館張貼出來,民眾興奮的狂呼鼓掌。幾日後報館張貼出北洋軍奪回漢口,革命軍被打得崩潰消息,霎時間民情激憤,所有的人齊聲狂呼:漢奸!漢奸!造謠!造謠!吶喊聲中,眾人撿起磚頭瓦塊,紛紛投擲過去,只聽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倒霉的報館大玻璃窗,已經被砸得稀爛。

    從此報館不敢再報出武昌革命軍失利的消息,倘若違背了這一條新聞準則,報館必然會被燒為白地。

    見此情形,趙鳳昌笑曰:民心可用。

    既然民心可用,那就幹吧!

    11月2日,上海閘北巡警總局的巡防隊突然鼓噪起來,因為總局長姚捷勳擔藏書網心這些巡警與革命黨人暗通聲氣,不發給他們槍彈,巡警們滿腹委屈,遂大鬧起來。正鬧之際,有民房不慎失火,於是眾巡警立即出發去救火,不久回來,卻每人手臂上各纏白色繃帶,原來大家已經革命了。

    閘北巡警總局長姚捷勳逃入租界。上海道劉燕翼也去了租界,到了晚上,上海縣田榮寶也搬家去了租界。上海製造局總辦張楚寶就命令部屬加強九九藏書網防範,這一防範可不要緊,把上海的全部軍事力量全給吸引過來了。

    閘北光復之後,浩浩蕩蕩的人流向上海滬軍營集合,這支隊伍人員超複雜,有商團,有民軍。原本在邑廟賣拳頭,賣大力丸的江湖人士劉福標,高舉著敢死隊的大旗,走在最前面。上海戲劇界的名伶,小旦,花旦,武生各自穿了戲裝,是這支隊伍的主力人馬。秋瑾的弟子尹銳志,尹維九九藏書網俊,抱著她們自己製造出來的炸彈,同盟會的陳其美,命人扛了兩口大箱子,打開來,箱子裡邊全是手槍,步槍和炸彈,陳其美將槍支彈藥發給大家,他自己拿了面白旗——為什麼要舉一面白旗?

    為什麼要舉白旗,這事等會兒說。話說陳其美舉起白旗,大喊一聲,衝啊,率先衝出了滬軍營。

    眾人跟隨在陳其美身後,也發出吶喊之聲,向著上海製造局衝將過來。

    第8節攻打製造局

    話說到這裡,我們要問一句:前者從日本歸來的學生仔蔣志清,他去了哪裡?怎麼突然不提他了?

    蔣志清,應該是跟他的二哥黃郛在一起。

    黃郛又是誰?

    黃郛,號膺白,浙江杭州人氏,在浙江武備學堂讀書之時,因為成績太優秀,未畢業就被朝廷公費送去日本。在日本,黃郛受到同盟會的重視,加入同盟會。學成歸來,黃郛又得到軍咨府大臣載濤青眼有加,直接進入軍咨府。

    武昌首義而後,軍咨府大臣載濤立即將黃郛叫來,吩咐他和李書誠兩人帶自己的父母妻小,離開北京,去南方找革命黨商量合作。問問革命黨有什麼條件,什麼條件都可以談。於是李書誠去了武昌,和黃興一道回攻漢陽,結果大敗而歸。而黃郛卻來到了上海,找藏書網他的大哥陳其美。

    也就是說,陳其美,黃郛,蔣志清,此三人者,在日本時結拜為異姓兄弟,陳其美是大哥,黃郛是二哥,蔣志清是跑腿的小老弟。

    我們可以確信的是,黃郛肯定是和大哥陳其美在一起,蔣志清肯定是和二哥黃郛在一起,但蔣志清是否也和大哥陳其美在一起,這事就不能確定了。

    總之,現在不能確定蔣志清同學的去向,但大家都到了製造局門口。看到裡邊的士兵荷槍實彈,兩眼圓瞪,瞧那意思,如果大家再要往裡沖,人家真的會開槍。於是眾人就停了下來,喊話展開政治攻勢:弟兄們,別拿牛眼瞪著我們,跟我們一塊革命吧……就聽裡邊砰砰幾聲槍響:不許亂吼亂叫,再叫喚就真開槍打了!

    門外的人群很是氣憤:張楚寶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居然說真的要開槍,要不要丟幾枚炸彈進去?

    立即有人反對:不可以丟炸彈的,你丟了炸彈,他們會真的開槍的,開槍好好可怕哦,會流血死人的。

    可是如果不丟炸彈的話,又有什麼辦法,讓製造局的守兵們投降呢?大家正在苦思辦法,陳其美站了出來,笑道:怪不得人們都說你們上海人沒出息,只會動嘴皮子,我來告訴你們一個不流血解決問題的辦法。等我進去,對裡邊的士兵進行說服工作,憑我陳某人的三寸不爛之舌,保證讓他們乖乖投降。

    眾人大喜:那太好了,老陳你進去吧,裡邊的人要是打你,你就大聲的喊。

    陳其美道:好的,聽到我的喊聲,你們可一定要小心點,千萬別開槍打著我。說完,他舉著白旗,走到門前——現在知道為什麼舉白旗了吧?就是這個時候用的——陳其美走到門前,開始講話:弟兄們,別開槍,我們都是漢人,都是一奶同胞。我們要革命,也是為了你們啊,你們應該和我們一道革命,而不是幫助旗人打我們漢人,儂曉得哦?

    裡邊有人大聲吼道:製造局是兵工重地,閒人不許在門前逗留,快滾開!

    陳其美很是失敗的揉揉鼻頭,道:有沒有搞錯,弟兄們,我是來勸你們革命的,革命吧,大家都起來革命。

    門裡的聲音吼道:你滾還是不滾?

    陳其美呆了一呆:阿拉白相人……話未說完,門裡邊已經衝出來幾個士兵,不由分說,將陳其美掐胳膊拎腿,強行拖了進去。

    眼見得陳其美被拖了進去,門外的武裝力量齊齊的吼叫起來:幹什麼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快點把老陳給我們放出來,否則休怪我們丟炸彈了……喊歸喊,裡邊卻是不理不睬。

    陳其美被拖進去後,心中也是驚怒交加,遂大聲說道:有沒有搞錯?你們竟敢抓我?也不說打聽打聽我陳其美是何等人物,我老陳在上海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三教九流,士紳官鄉,哪個不曉得儂,哪個不知道儂……說話間,他已經被強行拖入一間會議室,牢牢捆了起來。

    陳其美被扣留,外邊的武裝力量非常氣憤,遂向社會各界投訴。這個社會各界主要是指留守在救火聯合會的商團。於是各方面人馬絡繹不絕趕來營救,紛紛進入製造局說情,央求裡邊的張楚寶莫要殺陳其美,這個過程持續到深夜,才發現張楚寶不知何時走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

    張楚寶走了,卻仍然把陳其美捆在製造局裡,這事該咋辦呢?

    沒辦法,只能進攻了。

    於是眾人繼續高呼悲憤的口號:放人,立即無條件放人,否則真的丟炸彈了,這回不是跟你們說笑,真是會丟炸彈哦。這種喊話持續到了天亮,仍然不見裡邊釋放陳其美。眾人無奈,就轉移到了製造局的後門,繼續高呼口號,喊著喊著,製造局後門有家店舖的小老闆看不下去了,就說:你看你們這些笨蛋,打不進去就放火吧,放火,我捐十聽火油給你們,不過得你們自己點火。

    得到了小老闆的資助,火油潑到門上,點著火,就聽轟的一聲,裡邊的守兵亂作一團,製造局終於被英勇的上海人民所攻克。

    第9節逼宮之戰

    上海製造局被攻打下來之後,市民們卻突然恐慌了起來。這種恐慌是可以理解的,此前,民眾閒極無聊,人心思亂,巴不得出點亂子,也好多一點生活的談資,豐富一下枯燥的人生。這個狀態中的人,對來自於社會的負面消息是非常興奮的,但等到自己最盼望的事情真的發生,所有的人才突然意識到不對頭。

    社會亂了,頭一個倒霉的,好像是先輪到自己,誰讓自己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小民百姓呢?小民百姓最可憐,社會好的時候,利益分配總是撈不到,社會亂的時候,卻要首當其衝承受所有的付出和代價。

    上海製造局被攻克後,市民們終於醒過神來九九藏書了:不好,朝廷對這種事是不會善甘罷休的,倘若清兵打了來,哪怕只打爛自家一口鍋,那也是要現金銀鈿才可以買到的哦。

    於是人心不再思亂,已經亂了,就改思逃難了。上海市民攜家拖口,潮水一般的向租界湧將過去。眼見情勢行將失控,上海的地方自治機關商會,商團,救火會等奇怪組織機構坐不住了,就商量開一個小會。

    會議選擇在海聯廳署,到會之人包括了君憲派,同盟會並光復會的主要人物,還來了許多市民圍觀。開始時大家也不知道這個會的議題是什麼,但都認為首先應該恢復行政機構,於是眾人就選出了民政,警務,司法並財政等方面的人選,當選者多是君憲派,也就是舊上海的老班底。

    然後大家開始票選軍事方面的人選,都認為應該像武昌那樣,搞一個軍政府出來。與會人員包括了黃郛等留日學生,力推陳其美出任軍政長,決議就此通過。

    看看軍政財各界的首腦人物都已經選了出來,大家意興珊斕,正要宣佈散會,這時候一個人走了進來。

    邑廟拳師,福字營營長,攻打製造局時的敢死隊隊長,劉福標。

    劉福標進來時,一隻手托著兩枚炸彈,另一隻手空著。他不理會眾人訝異的目光,大步流星走到主席台前,啪的一聲,先把一隻手槍拍在桌子上,然後大聲說道:諸位,我有一言,不知諸位可願聽否?

    聽……否……眼看著拍在桌子上的手槍,托在劉福標手中的炸彈,是聽還是否,這個問題不會有第二個答案的。

    於是劉福標大聲道:儂曉得哦,阿拉白相人,閒話一句,上海戰局,與中國全局息息相關。武昌起義,選出了鄂軍大都督,黎元洪,聽說是個大胖子,聲望不小,影響巨大,如今天下英雄,俱都奉了黎大胖子之號令,這讓咱們上海人,好沒面子啊。再說我們的老陳,陳其美,與黎大胖子相比,那堪稱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啊,正所謂人中呂布,馬中赤兔,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人九九藏書的名,樹的影,廣為人知啊。而且攻打製造局的時候,老陳捨生冒死,單騎闖關,遊說張楚寶,吃了大大的苦頭,可是現在大家才給了老陳一個軍政長。這不公平啊,對老陳來說太不公平了,而且,區區一個軍政長,遠不足以影響全國戰局,更沒法子跟人家黎大胖子相比啊,這讓咱們上海人,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啊!

    光復會的李燮和,兩隻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怒視劉福標:劉福標,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劉福標冷冷一笑:老子的意思說得明明白白,要想影響全國的戰局,超過武昌的黎大胖子,那我們今天就必須要選出督府來,選出一個能夠號令全國九九藏書的大都督,連大都督都沒得有,我們憑什麼跟人家湖北人相爭啊?

    其實劉福標所說的,正是大家心裡所想的。每個人都想選出上海的大都督,也好讓上海居處於號令天下的政治上游之地。但是問題的麻煩在於,真正適合這個大都督的人,只有光復會的陶成章,概因論資格,陶成章是在座之中唯一能夠與孫中山相抗衡的領袖人物。別的不說,單說光復會中為國犧牲的徐錫麟和秋瑾,就讓陶成章不作第二人之選。

    可正因為唯有陶成章適合做大都督,所以今天的會議,才有意的迴避了票選大都督之事。

    因為,在這間屋子裡,最有勢力的人不是陶成章。

    而是陳其美。

    第10節應該把誰推下來?

    陳其美雖然是青幫大佬,但這時候的青幫,並不成氣候,內中成員魚龍混雜,多是些無知無識的小人物,組織能力與行動能力均不具備,所以這支勢力,在當時的上海並無絲毫影響。

    但當大批的留日學生歸國之時,情勢立即逆轉。留日學生中,除了黃郛、蔣志清力挺陳其美之外,還有何應欽,張群,王柏齡等俱奉陳其美之號令,再加上陳其美的大哥陳其采,原本是日本士官學校一期畢業生,這就使得幾乎所有留日學生,都追隨陳其美。

    正是因為有這麼多的追隨者,陳其美才單身直闖製造局,以營造自己的藏書網領袖資本並威望。

    但即使有如此之多的追隨者,陳其美也仍不具與陶成章相抗衡的可能。所以,為了徹底擊敗光復會對上海軍政權力的染指,陳其美的敢死隊隊長劉福標,公然以炸彈手槍相要脅,強迫大家立即推舉陳其美為滬大都督。

    實際上,儘管在場諸人之中,以陶成章威望最高,但陶成章卻無意競逐一個小小的滬大都督。陶成章要爭奪的,是堪與孫文孫中山相並的革命領袖之名位,所以,在陶成章的心裡,他是想讓光復會的第三號人物李燮和,出任滬大都督的。

    可是在場諸人,沒人敢推舉九九藏書李燮和,後果太嚴重,同盟會這幫子凶神惡煞,真的會丟炸彈的哦。

    所以陳其美如願以償的奪得滬大都督之銜,他這個大都督還有個雅號:一綁都督。意思是說他在製造局被捆綁了一夜,換來了這麼個大都督,雖然這話說得不是那麼厚道,但多少也沾點實情。

    光復會的李燮和,只好委委屈屈的做了個吳淞口大都督。

    但是李燮和這個大都督,是不給力的。要知道革命不過是在爭奪資源的配置權力,革命的口號越是神聖,權力的爭奪就越是激烈。單以目前全國的勢力佈局而言,黎元洪佔據了武昌首義藏書網的道義資源,這就確定了他在未來時代的權力配置,饒你有天大的本事天大的功勞,也沒有辦法與黎元洪並爭。無論是君憲派是否選擇黎元洪作為他們的代言人,黎大胖子都已經贏定了。

    在革命黨這邊,同盟會黃興奔赴武昌,倘若是能夠摧師大入,擊敗馮國璋,哪怕只是打上幾場象模像樣的陣仗,都足以構成同盟會問鼎天下的資本。偏偏黃興軍事能力不足,一敗而再敗,讓整個同盟會都提不起情緒來。

    反觀陶成章的光復會,前有吳樾、徐錫麟、秋瑾的烈血感召,現在又有尹銳志,尹維俊兩姐妹衝鋒陷陣。這一精巧的組合進一步凸顯了陶成章的大領袖威儀。所有的這一切都看在天下人眼裡,若等到權力配置之時,陶成章,光復會勢將無可置疑的成為激進革命的代言人。縱然是孫中山遠自海外歸來,也將無法撼動陶成章的地位。

    讓同盟會最落下風的是,孫中山久匿海外遲遲不出,歷史的舞台正在搭建,各色人等都在汗流浹背的賣力表現。等到這歷史舞台搭就之日,孫中山突然跑來說他要演主角,這基本上已經沒有了可能。

    目前的舞台上最多只能容納三個人,黎大胖子佔據武昌,袁世凱雄握北洋,陶成章則揮舞著革命藏書網的聖旗,再也沒有別人的位置了。

    如果有誰想擠到歷史舞台之上,就必須——把這三個人,推下來一個。

    推誰呢?

    黎元洪太胖,你推不動。

    袁世凱太強,你惹不起。

    黎元洪和袁世凱,都是憑借實力打出來的天下,注定了無可取代。歷史舞台上唯一能夠推下來的,就是革命大領袖陶成章了——舞台上所需要的只是一個革命大領袖,陶成章站在上面,大家就認陶成章,把他推下來換別人,觀眾也未必會有多麼的挑剔。

    那就推吧!

    革命大領袖陶成章比任何人更清楚這一點,亦知其自身難保,立即銷聲匿跡,躲藏了起來。

    第11節起義只用山寨貨

    光復會尚有兩名傑出的女弟子:尹銳志,尹維俊姐妹。

    這兩個心地如水晶般潔將的女子,絲毫也看不到籠罩在她們四周的權力爭奪之陰雲。她們組成了一支敢死隊,拿著她們製造的土炸彈,要去光復杭州。留日學生蔣志清也是這支敢死隊中的一名成員,參加敢死隊的人,以為自己此行必死,每人照了張遺像,然後就發出了。

    而上海敢死隊往援浙江,也是浙江革命黨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話說大浙江,自打武昌起義,湖南獨立,陝西獨立,江蘇獨立,江西獨立,上海獨立而後,浙江的軍界就接二連三的召開會議,會議上大家一致通過了起義光復的決議。決議雖然通過了,但唯有一樁事,讓浙江軍界無法行動。

    什麼事呢?

    這件事情就是,浙江要起義的黨人軍隊,有槍也有炮,但是沒有土製的炸彈,所以浙江軍界一致認為:正規軍隊的槍炮拿到起義上來用,是不妥當的,不規範的,應該像其它省九九藏書份一樣,要起義就用土炸彈。所以浙江要求上海派敢死隊,帶著自己製造的山寨炸彈來起義。

    這段話聽起來像是個笑談,然而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浙軍支隊長葛敬恩筆錄當時的情景,寫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浙軍部隊向來只有正規的槍炮,大家鑒於武昌的起義深得力九九藏書於炸彈手槍,覺得我們行動之際,也非有此不可。炸彈自己不會做,而且不會放,手槍極少,都是老式不堪用的,因此要求滬上黨方幫助,這個要求同時也微含一些要挾的意思在內……

    看得出來,這個浙軍不夠給力。不久之後這支怪部隊將會拉到攻打南京的戰場上去,鬧出更多的笑料來,撂下不提。

    等到尹氏姐妹率敢死隊來到之後,浙軍立即行動起來,一路順風的攻佔了各個衙門,唯獨攻到旗兵營地大門口,帶隊的連長陳國傑沖得太快,忽悠一下子就衝到了裡邊,被守兵砰的一槍,一粒子彈擊傷了額角。起義軍大駭,登時喧嘩起來。

    不管怎麼說,杭州這就算光復了。

    第12節領導搶先鬧革命

    上海這邊諸多政治勢力相互角逐,遙遠的廣西,黨人洶洶,意圖大舉。陸軍小學的學生仔們悍然組織軍隊,浩浩蕩蕩去攻打省城,如果不是途中遇到一條河,河水湍急,說不定這些學生仔真的會大鬧一場。

    此後三點會嘯聚萬人,從四面八方,絡繹不絕向省城開進。

    於是廣西咨議局召開會議,與會的重要領導有巡撫沈秉坤,藩司王芝祥等。

    咨議局問:兩位領導,目前國內的形勢一片大好,而且越來越好。但也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比如說武昌有個黎大胖子,糾結不明真相的群眾,大搞群體事件,武昌人民群眾的情緒,不穩定啊。受黎大胖子之影響,九江,陝西,江西,山藏書網西,雲南,安徽,上海,貴州,江蘇,浙江等地,也都宣佈獨立了,不跟朝廷保持一致了,這樣發展下去,可怎麼得了啊。兩位領導,你們高瞻遠矚,是不是對此事對我們作一個重要講話?

    巡撫沈秉坤咳嗽了兩聲,道:這件事啊,啊,這個事,嗯,老王啊,你是藩司,又是咱們廣西中路軍的統領,你先談一談?

    王芝祥道:好,我就說一說,首先,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和朝廷保持一致,服從朝廷領導,政治上要堅定,絕不可以有絲毫的動搖,這是我的政治態度。其次呢,說說咱們的廣西,廣西窮啊,又是邊疆地區,經濟不發達,財政稅收不足敷用,全靠了湖南湖北的支援,公務員的工資才勉強發放出來。可是目前湖南和湖北都不跟朝廷保持一致了,他們還會再送錢來讓我們發工資嗎?這是我的第一個疑問。再次,目前三點會鬧得凶啊,三點會這些人可是招惹不起,徒手山川,高來高去,睡了你家女人,讓你替他們把兒子生下來,你都不曉得哦。據說目前三點會糾結不明真相的群眾數萬人,正向桂林開進,我們已經陷入孤城之中,如何能夠自保?這是我的第二個疑問。最後呢,廣西父老,都害怕發生戰事,倘若革命黨人勾結三點會,蜂擁而入,廣西必然糜爛,我們又如何向人民群眾交待呢?這是我的第三個疑問。我的話完了,九九藏書網不對的地方,請大家指正。

    王芝祥講完,咨議局的議員們連連點頭,說:兩位領導講得太重要了,我們一定要認真學習,領會領導的講話精神。你看咱們這麼干如何?我們也立即宣佈獨立,沈巡撫就改為大都督,王藩司先出任副都督,還有陸榮廷,也做個副都督,可別忘了,這老陸就是三點會的人哦。咱們都獨立了,湖南湖北要是還不肯再送錢來,支援咱們發工資,他們好意思嗎?還有,三點會的人不是凶嗎?讓革命黨領著他們去湖北,找黎大胖子去,這樣豈不是一舉數得,三全其美?

    巡撫沈秉坤道:嗯,你們的建議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啊,讓本督再考慮考慮,嗯,考慮藏書網考慮。

    咨議局的人道:沈大都督,你都自稱本督了,還考慮什麼呢?

    大都督沈秉坤道:獨立是件大事,怎麼也得找幾個識字的,寫幾條標語吧?

    咨議局的議員們被感動了,說:沈大都督不愧是我們的好領導啊,連這麼小的細節,都考慮到了。

    於是改巡撫衙門為大都督府,去優級師範學校找了倆學生仔,讓這倆孩子整整寫了一夜的標語:廣西獨立萬歲!民國萬歲!同盟會萬歲!沈大都督萬歲!緊密團結在沈大都督、王副都督、陸副都督周圍,把廣西的經濟搞上去!諸如此類的標語寫好之後,天亮就貼得滿街。

    獨立了,革命黨全都興奮不已的跑了出來,公開活動,要求立即舉辦獨九九藏書立歡慶大會,大都督沈秉坤批准。

    到了歡慶大會召開的那天晚上,廣西人民群眾換上新衣,載歌載舞出了家門,一邊歌頌廣西大好的形勢,一邊向著會場集中。就在這時,激烈的槍聲突然響了起來,數名學生群眾,栽倒在血泊之中。

    霎時間桂林城中一片驚恐的慘叫,人們丟了手中的燈籠,自相踐踏,向著各個方向哭喊著逃命。

    百餘名頭纏粗大發辨的清兵出現在街頭,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向著群眾開槍,並迅速的包圍了沈秉坤的大都督府。

    沈秉坤操起利斧,歎息道:革命黨算個卵子,我老沈才是真正的為了革命,拋家捨業了。

    言訖,大都督沈秉坤以利斧破開後牆,遁入於夜色之中。

    第13節領導把命革完了

    歡慶之夜,出現在桂林街頭,並殘忍殺害多名革命群眾的清兵,沒一個旗人,都是漢人。

    這些士兵都是巡防營中的湖南人,他們離家日久,思念家鄉,起初原打算鬧革命,借革命戰亂之機,搶點值錢的東西逃回家鄉。可不曾想各級領導們比他們更快,搶先一步革命了。領導們這一手玩得太缺德了,搶佔革命制高點,讓倒霉的湖南兵們,再也沒得命來革。

    領導把命都給革完了,不說留點給當兵的,如此多吃多佔,真是太不像話了。

    於是這些大兵們就商量說:沒辦法了,領導太狠了,看來咱們只能革革命了。

    啥叫革革命呢?

    就是革革命者的命!

    於是在獨立日歡慶之夜,這些湖南兵們突然嘯叫一聲:吾皇萬歲!殺亂黨啊!殺叛逆啊!並以排槍齊射,殺出了兵營,只要見到剪了辨子的群眾,就高呼殺亂黨,亂槍擊射,打死打傷革命群眾多名,從咨議局大門到圖書館一帶,沿途處處是死屍。而後這些叛兵藏書網一部分衝入了大都督府,還有一部分去攻打藩庫,但由於藩庫防守嚴密,叛兵攻打了一番,見無效果,就撤離了。

    天亮後,一部分亂兵搶夠了東西,星夜走麗澤門,過夾山,離開廣西,踏上了迢迢歸鄉之途。

    還有一部分叛兵,殺人放火之後,又回到了兵營,沒事人一樣躺床上睡覺了。副大都督王芝祥生恐追究,再激出兵變來,就發給這些湖南兵每人一筆路費,讓他們自己回家了。

    發生了這樁事之後,沈秉九九藏書網坤和王芝祥對座歎息,曰:這個革命啊,真是不好玩啊。你不革命吧,人家革你的命。你革命吧,人家革革命,還是革你的命。你說咱們到底招誰惹誰了,怎麼老是被人家革命呢?

    失落之下,兩人先後去職。

    他們倆走了,原副大都督陸榮廷心花怒放,迅速的把自己屁股放到了大都督寶座上。

    廣西獨立後,黨人趙恆錫即召集陸軍小學的學生仔,組建廣西北伐學生敢死隊,凡參加的學生差旅費用自負,交足了錢藏書網,就可以領到一支七九步槍,子彈150發,毛氈一張,黑呢外套一件,水壺,飯盒並筷子,經由全州,永州,步行去武昌幫助黎大胖子黎元洪,去打北洋馮國璋。前文時李烈鈞就曾提到過這支隊伍,並對趙恆錫手中的機關鎗表示了真誠的羨慕。

    學生仔白祟禧參加了這次北伐行動,臨出發前,他的家人四處搜捕,想要逮他回家,被這孩子換便衣從西門出城,夜走老人山,繞過溜馬山,然後跑到北門城外與大部隊會合。

    這支學生武裝在永州改乘民船,取水道經祁陽,衡陽,湘潭等地,到了長沙又改換火輪船。等到達了武昌,白祟禧只覺得身上的皮肉好癢,伸進衣服裡一掏,手再伸出來,哇呀呀,竟抓了一大把白嫩肥胖的大虱子。

    好久沒洗澡,身上生了虱子,屬正常情況。

    白祟禧當時興奮不已,說,好刺激哦。

    年輕的學生仔於革命的激情中,感受到亢奮與刺激,而老胳膊老腿的沈秉坤,卻只感覺到疲憊不堪。

    革命,終究是年輕人的事業。

    第14節失業就去鬧革命

    廣西獨立,是年輕人搞掉老頭沈秉坤,符合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但是福建的革命結果,卻偏偏跟規律扭了勁,是怪老頭嶺春煊趕跑了年輕人彭壽松。

    福建的革命之所以出現與規律扭勁的反常,是因為前者廣州之役,黃花崗下,竟有三十餘位福建籍義士埋骨長眠。廣州起義不唯是犧牲掉了光復會的精英,福建的革命黨人,也盡歿於此。

    所以,福建的革命運動,只好由一個湖南人彭壽松來領導,結果領導出了一場大亂子。最終導致老嶺再度出場,篡奪了福建一省的革命勝利果實。

    話說嶺春煊本是滿清大吏,一度深受慈禧太后的信任與賞識。前段時間嶺春煊出任湖南巡撫,不幸遭遇哥老會大佬焦達峰,策劃了湖南長沙搶米事件,老嶺表現得極不給力,衙署被焚,多人死傷,朝廷嚴厲批評了老嶺的無能,撤除其職務。

    但就在老嶺在任期間,手下有名員工彭壽松,此人的父親原是大清中興之臣左宗棠的勤務員,曾經在福建逗留過一段時間,所以彭壽松對福建有著很深的感情。而他對革命發生感情,起因卻是有一年元旦,拜年的時候,不知何故和一個朋友吵了起來,被彭壽松將那兄弟放倒,一頓暴打。事後那哥們兒哭哭啼啼去找布政司告狀,結果彭壽松被革職處理。

    彭壽松丟了工作,處於失業狀態,於是他想,我找個什麼工作好呢?要不乾脆我革九九藏書命吧。

    此後彭壽松就經常發表革命觀點,並到處尋找同盟會想入伙。可由於福建的同盟會成員都去了廣州起義,老彭尋找了好久,也不得其門而入。

    這時候恰好有個福建籍的留日學生陳不浮,學成後歸國,船行半路,不曉得什麼原因,撲通一聲掉到了海裡。偏偏他的名字又叫陳不浮,不浮不浮,結果真的沒有再浮出海面,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淹死了。

    陳不浮落海而死,黨人大喜,又逮到一枚射向滿清的利箭,就紛紛發表文章,堅稱陳不浮乃是為了革命,投海自殺以喚醒民眾。為此,黨人專為陳不浮舉辦了隆重而盛大的追悼會,於是彭壽松趕到,親撰輓聯,並當場割下發辨,懸於九九藏書輓聯之上,以示與滿清誓不兩立。

    這下子同盟會終於注意到了彭壽松,就引其入會。入會之後未及半年,武昌就起義了。於是彭壽松先去了武昌,和首義元勳張振武取得聯繫,然後回福建找第十鎮——第八鎮在武昌,鬧起來了,第九鎮在南京,也鬧起來,第十鎮原來躲在福建——彭壽松來第十鎮,找統制孫道仁,要求大家一塊革命。

    話說新軍第十鎮,以孫道仁為統制,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許祟智為協統。原本這倆人對朝廷並沒什麼意見,但由於革命黨興起,大搞排滿革命,福建的旗人中文楷,就組織了一個「殺漢團」,表示要將漢人殺光光,以示對抗。

    殺漢團這伙旗人認為,大清鐵打的江山,是革命黨無法撼動的。所以他們有恃無恐,竟將工藝傳習所職員吳和軒抓走,砍去腦袋,剖開肚腹,並暴屍示威,揚言要將所有漢人,都如此一個處理法。

    讓殺漢團這麼一搞,孫道仁,許祟智不反也得反了。總不得坐屋裡等人家來殺你吧?

    於是在福建暴發了一場經典的漢旗之戰,漢人的軍隊以孫道仁的第十鎮為主,搶戰了於山制高點,居高臨下向山下的旗兵打炮,旗人以殺漢團為主體,組織了敢死隊向第十鎮發動攻擊,彭壽松則率了革命黨並江湖會黨,當啦啦隊為雙方吶喊助威。

    炮擊從早晨開始,一直打到中午,山下的衙署被打得破破爛爛,旗兵幾次衝鋒,均無效果。無奈之下,旗營被迫掛出白旗,上書:將軍出走,停戰和議。第十鎮漢軍認為這八個字寫得太醜,繼續炮擊。

    旗兵無奈,另豎了一面超大號的白旗,上寫:請求停火全部獻械乞降。漢軍還是不理睬,轟擊如故。大家正在轟著,前敵總指揮許祟智出來視察敵情,拿望遠鏡一看,發現旗兵早就投降了,立即下令停火。

    投降後的旗人,非常之悲慘,鑲黃旗協領定煊,在家裡上吊自殺。正蘭旗參領帶長志,投井後未死,自己爬出來,去了寺廟削髮為僧。捷勝營隊官郎樂額兄弟三人,並全家老小十數人,以煤油浸濕棉被,蓋上後舉火自焚,還有個翻譯官何芝田,也投井死了。

    此後,福建陷入亂局之中。

    第15節革命殺手鬧福建

    說光復後的福建陷入混亂,主要是指蔣黃被刺案。這裡的蔣,名叫蔣筠,字子尊,是福建省老資格的同盟會會員,但後來朝廷忽悠他:別革命了好不好?不革命了就讓你去公立法政學堂做官。老蔣大喜,就放棄了革命,從此成為了領導。

    此時福建光復,老蔣一看同盟會的彭壽松,頓時連連搖頭:有沒有搞錯?這老彭加入同盟會才剛剛幾個月,資歷太淺,威望不足啊,再說他又是個湖南人。我看,還是我辛苦點,把福建的革命工作抓起來吧。

    於是蔣筠要求當官,彭壽松沒有答應。蔣筠氣憤不平,就自己扛了個木檯子,哪人多就往哪一放,站到檯子上面進行演講:鄉親們,同胞們,光復了,革命了,我們福建理應閩人治閩,那個什麼彭壽松,該回他老家湖南去,在咱們這裡添什麼亂啊,大家說是不是?

    閩人治閩,這個口號對於彭壽松來說,是有強效殺傷力的。

    彭壽松很生氣,就找來個江湖兄弟,名叫陳西瓜,給他一把刀,說:小陳啊,組織上交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只要你替組織砍了老蔣蔣筠,就是對革命立下了汗馬功勞,當然,你執行特殊任務,資金津貼都少不了的。

    陳西瓜見錢眼開,拎了把西九九藏書網瓜刀就去追殺蔣筠,在玉山澗河墘這麼個怪地方,把老蔣堵住了,一頓好砍,砍得老蔣到處都是,連屍體都不囫圇了。

    這件事就是蔣筠被刺案。

    蔣筠被殺後,又來了個黃家宸。此人原本是彭壽松的親信,暴脾氣的鐵血革命黨人。但在福建新軍第十鎮起義,漢軍炮擊旗兵的時候,他恰好請了假回家,革命勝利之後又恰好回來,回來後就找彭壽松報銷差旅費,可彭壽松正惱他關鍵時候跑掉,就不給報銷。

    不給報帳,黃家宸心中氣恨,就對自己的女朋友說:媽的,老彭欺負老子,居然敢不給老子報帳,那老九九藏書網子也只能不客氣了,非殺了他不可。

    話說福建革命風氣較濃,尤其是光復之後,廣大女青年都以加入革命黨為榮,黃家宸的女朋友是個女革命黨,而彭壽松的妻子也是個女革命黨,一群女革命黨天天扎堆倉前山婦女革命會所,探討革命時局,所議所論,無非是誰家的女人偷漢子了,誰家的女兒還沒出嫁就大了肚皮。眾老娘們爭風鬥氣,彭壽松的老婆因為老公給力,在婦女會最出風頭,就當眾嘲笑黃家宸的女朋友模樣太醜,只能嫁給找不到老婆的黃家宸。黃家宸的女友遭此羞辱,如何肯罷休?當即頂撞道:九九藏書網你以為你自己是個什麼好東西?哼,告訴你,最多一兩天,我男朋友就會砍了你老公,等你做了寡婦,才知道我男朋友的厲害!

    聽了黃家宸女朋友的話,彭壽松老婆立即回家,向老公報告:老公,我偵破了一個天大的陰謀,黃家宸要暗殺你,你得馬上採取行動!

    彭壽松:採取什麼行動?

    老婆道:當然是先殺了黃家宸啊,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連這道理都不懂得,還領導革命呢,我呸!

    彭壽松揩了揩臉上的唾沫星子,說:那就依你吧。

    於是彭壽松派出一整隊革命黨殺手,沿街去砍黃家宸。而黃家宸說那句話九九藏書網,原本不過是使氣,哪料到彭壽松當了真,不虞有此,被眾殺手追得滿街狂竄,幸虧他熟悉地形,幾次於險象環生中,堪堪逃得性命。

    為保性命,黃家宸低聲下氣,央求得朋友出面,帶他到彭壽松面前,賠罪說好話,終於說得彭壽松消了氣,答應饒他一命。

    黃家宸如釋重負,出了彭壽松的家門,迎面就見那群殺手隊伍,俱各揮舞長刀而來。卻原來彭壽松雖然答應不殺黃家宸,卻還沒有來得及收回殺人令,結果黃家宸被眾殺手一湧而上,砍得七零八碎。

    黃家宸可以不死,卻終被砍死,標誌著福建革命進入了一個操蛋階段。

    第16節這時候才知皇上的好

    話說福建有家報社,名為《群報》,報社主筆乃蘇渺公,目睹了革命黨人黃家宸,被自己的同志沿長街追砍,並最終砍碎的過程。蘇渺公心情很是激動,就寫了長篇紀實文學,對這次黨人追殺進行了詳細報道。

    彭壽松看了報,頓時火冒三丈,立即帶了手下黨人,來到報社,先將報社砸得碎爛,又將主筆蘇渺公捉走,進行了刑訊:蘇渺公,你可知罪?

    蘇渺公:我叫蘇渺公,就是兩眼俱瞎的意思,連眼睛都瞎掉了,又豈能知道罪不罪的?

    彭壽松將報紙擲到蘇渺公的臉上:證據確鑿,你還敢抵賴?

    蘇渺公笑道:我想請問,這報道上可有一句不實?

    彭壽松:實你娘了個蛋,你敢詆毀我革命黨,諒滿清鐵桶也似的江山,也奈不得我革命黨人的撼動,又豈懼你一個小小的蘇渺公哉?左右,與吾剝九九藏書了這廝的褲子,打爛他的屁股!

    左右的黨人強忍住笑,不由分說按倒蘇渺公,扒了褲子,大板子照屁股上啪啪啪狠打。打得蘇渺公放聲嚎淘:

    皇上啊,現在草民才知道你的好,你在的時候,小民想罵你就罵你,你卻從來不跟小民計較。可如今革命黨來了,連說句話都不允許了。皇上啊,你給了小民言論自由,小民卻瞎了眼睛一味罵你……

    《群報》被砸,蘇渺公屁股被打稀爛,福建鄉紳頓時大嘩。

    前者,彭壽松砍蔣筠,殺黃家宸,福建人都沒有什麼感覺,因為被殺的與殺人的,都是革命仔。革命仔就是要相互殺來殺去的,不相互砍殺,還叫什麼革命仔?可彭壽松竟然敢砸爛報社,毆打記者,這就太不像話了。

    於是福建鄉人集會,討論解決彭壽松這個麻煩。有個叫陳衍的替彭壽松辨解了一句,險些沒當場被眾人打死。會議最後決定,派人持謝儀,去找正在家裡賦閒的嶺春煊,請他老人家出面,解決掉彭壽松。

    為什麼要找嶺春煊呢?

    很簡單,嶺春煊是彭壽松的老上級,老領導,應該有辦法治住這個革命仔。

    嶺春煊見了來人,推辭道:現在雖然革命了,可是皇上還在,皇法還在。老夫是一個犯官,待罪之身,沒有聖旨,是不能再入名都大郡的。

    來人央求道:藏書網您老說得,處處在理,可福建父老怎麼辦呢?彭壽松已經砸了報館,傷了報人,下一步,天知道他還能幹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嶺春煊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走一趟吧。

    於是嶺春煊率了自己的門客丁屬,也不過是幾十個人,浩浩蕩蕩來到,不入城,就駐紮在馬江,先命人送一封信給彭壽松。彭壽松打開一看,只見一張好大的白紙,墨跡淋漓,寫著一個特大號的字:

    滾!

    第17節將革命進行到底

    看了信後,彭壽松困惑了:這個滾字,是啥子意思啊?

    信使告訴彭壽松:這個字的意思是說,讓你打起小包袱卷,帶著老婆,離開福建,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反正福建是不能讓你再禍害了。

    彭壽松失笑:嶺春煊他憑什麼啊,這老不死的,就不怕老子革了他的命?

    信使道:那就來好了,還不知道最後誰革了誰的命呢。

    於是彭壽松召集黨人,要革老嶺之命。卻不料,命令發出,來的人寥寥無幾。原來前番砍蔣筠,砍黃家宸,對方只不過一個人,易砍易殺。可現在嶺春煊那邊人多勢眾,黨人們又不缺心眼,當然不肯跟老嶺硬碰硬的啦。

    黨人不至,彭壽松孤掌難鳴,情急之下就去找大都督孫道仁,說:大都督,嶺春煊來了,此人系滿清爪牙,反對革命,這次我們一定不能饒過他。

    孫道仁詫異的道:嶺春煊有反對革命嗎?好像沒有吧?

    彭壽松大急:他已經對我下了戰書了,要驅逐我離開福建!

    孫道仁失笑:可這跟革命有什麼關係?嶺春煊驅逐的是你,又不是革命。

    彭壽松語塞:你……

    返回來,彭壽松看著老婆,破口大罵道:都怪你這爛娘們,不是你惹是生非,怎麼會惹出黃家宸這檔子事?不是因為黃家宸,又豈會有《群報》這檔子事?沒有《群報》這件事,嶺春煊又怎麼會找上門來?

    老婆反唇相譏:是你自己沒出息,怎麼怪到我的頭上來了?你自己沒底氣,害得我在外邊受人家氣,有本事你去砍了嶺春煊,在家裡打老婆算藏書網什麼本事?一邊罵,一邊抓破臉皮,一頭向彭壽松撞了過來。

    彭壽松不提防老婆這一手,被撞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看老婆不肯罷休,還要再鬧下去,就急吼了一聲:別鬧了,馬上收拾東西走吧,以後你就跟著我,沿街乞討去吧!

    老婆不依,撒撥打滾,大哭大叫,可隨她怎麼叫,彭壽松也知道自己砍不過嶺春煊,因此不為所動。等老婆哭鬧累了,他自己打了個小包袱,背在肩上,出了門,老婆這時候才知道事情重大,生恐老公真的撇下自己,嚇得尖叫著追了上來。

    夫妻二人滿臉灰敗絕望,走出了家門,正不知往哪個方向走。這時候就見遠方煙塵起處,一騎如飛而至。近前,馬上的人跳下來,卻是同盟會的革命黨人陳子范。

    同盟會總部發佈命令:彭壽松不可以離開福建,必須要將革命進行到底。

    彭壽松聽糊塗了:什麼什麼?什麼意思?

    陳子范上前一步,解釋道:老彭,我不信你聽不明白。我們同盟會好不容易才拿下福建,只要有你在,福建就是我們同盟會的地盤,如果你離開,福建必然會為君憲派所佔據,屆時我們就會失去福建一省。所以你不能走,你必須要留下來,堅持革命。

    彭壽松呆呆的道:可是,如果我不離開,嶺春煊真的會砍了我。

    陳子范大怒:彭壽松,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你是革命黨!你忘記了革命的宗旨是什麼了嗎?革命有進無退,有死無生,怕死你算什麼革命黨?

    留下來,和嶺春煊血拼!為同盟會守護大福建!

    砍了嶺春煊個狗日的!

    第18節送走革命的瘟神

    受同盟會命令所迫,更因為陳子范的到來,激起了彭壽松的血性,當即將小包袱捲往地下一擲:丟他母!老子不走了,就留在這裡,和嶺春煊那老不死的,見個真章,拼著將這個福建搗稀爛,老子也絕不會讓嶺春煊如願!

    聞說革命仔彭壽松改了主意,不走了,寧不惜糜爛福建,也要和嶺春煊拚個你死我活。福建鄉紳父老全嚇壞了,又召開緊急會議。

    會議上,大家都說:快想想法子,哄這個革命仔滾蛋吧。你他娘的一個湖南人,跑咱們這地方九九藏書來鬧革命,殺人放火,糜爛一方,他是快活了,可我們都是土生土長,還要做生意討生活,哪惹得起他啊。實在不行,看看能不能湊幾個小錢,打發他走?

    遂派了三個鄉紳為代表,來到彭壽松的家。

    三個代表問:彭先生啊,你要革命,我們是堅決支持的啊,真的支持啊。可是革命這種事,一要死人,二讓我們沒法子做生意討生活,嗯,咱們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你換個地方革命,如何?

    彭壽松:……換個地方革命?換什麼地方?

    三個代表:你看看去香港如何?

    彭壽松:……開玩笑!

    三個代表:我們是認真的。當然啦,為了賠償你的革命損失,我們願意湊一筆謝儀給你,盡其所能吧,總之讓你滿意就是。

    彭壽松:休想用金錢收買我,我彭壽松是革命黨人,革命有進無退,有死無生……話未說完,老婆突然斜刺裡衝了過來,攔在彭壽松面前,質問三個代表:你們先說,如果我們去香港,你們給多少錢?

    三個代表:這個……錢的數量嗎……

    彭壽松急忙想推開老九九藏書婆:別搞亂,這是革命大事……

    老婆扭頭沖彭壽松的臉呸的一聲,噴了彭壽松滿臉的唾沫星子:革你娘的蛋命,你革命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女人和錢嗎?有老娘放在這裡,今天你趁早別打女人的主意!

    彭壽松大急:你亂講什麼,我哪裡有打女人的主意?

    老婆:不是打女人的主意,你為什麼不要錢?哼,別以為老娘不知道,同盟會那麼多的人,一個個山珍海味吃著,漂亮女人睡著,卻單單哄著你在福建和嶺春煊拚命。你傻我還不傻呢,今天你再要不聽我的話,老娘就死給你看!

    三個代表見有機可趁,急忙插進來道:你看,一萬元如何?

    老婆一句話頂回去:太少了,至少二十萬!

    三個代表嚇了一跳:二十萬,那你們還是留在福建,繼續革命吧。

    老婆:那你們最多能給多少?

    三個代表:最多五萬,不能再多了。

    老婆:最少十五萬,不能再少了。

    三個代表:……我們咬咬牙,最多十萬,同意就成交,不同意你們就革命吧。

    老婆:成交!

    彭壽松呆呆的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流下了絕望的淚水:老婆啊,我彭壽松一代革命家的英名,就為這十萬元錢,全讓你給毀了……嗷嗷嗷,他大放悲聲,嚎淘起來。

    眼見得金錢凌迫,英雄末路,丈夫那萬念俱灰的痛楚,令得老婆心軟了。忽然之間她眼睛一亮,大聲道:還不夠,我不能讓老公擔上拿錢走人的壞名聲,臨走之前,你們必須要把我老公披紅掛綵,儀仗歡送!

    三個代表:這是肯定的。

    老婆:……為什麼你們答應的這麼痛快?

    三個代表:只為送走革命的瘟神,我們好過小日子。

    第19節此命非革不可

    彭壽松離開福建的那天,身穿錦緞綢衣,披紅掛綵,和老婆各坐一頂八台大轎。轎下兩側,是福建社會各界的花鼓樂隊,儀仗隊還舉著衙門裡的肅靜迴避牌子,街道上鑼鼓喧天,比任何節日都要熱鬧。

    到達馬江,彭氏夫婦登上去香港的輪渡,碼頭上的歡送人群放起震耳欲聾的鞭炮。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之中,唯有同盟會的陳子范忍淚失聲:

    革命黨,就這樣失去了福建。

    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革命黨雖然痛失福建,卻稀里糊塗的,得到了廣東之地。

    廣東,對同盟會來說太重要了,因為它是孫中九九藏書網山的故鄉,革命黨先後在這片土地上,投入了無數的金錢與鮮血,希冀奏得革命之首功。尤其是黃花崗之役,同盟會聯合光復會,可以說是孤注一擲,盡數將兩會菁英付諸於廣州血戰之中。奈何遭遇到水師提督李准,被這廝輕易將革命黨擺平。

    可以說,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盡皆死於李准之手。黨人對李准的切齒之痛恨,已經到了極點,黃興更曾於廣州親組暗殺團,不殺李准誓不罷休。黨人陳敬岳,林冠慈以炸彈擊李准於雙門底,不中。林冠慈當場被亂槍射殺,陳敬岳被捕處死。

    暗殺失敗,黨人將滿腔的怒火轉移到了剛剛赴任的廣州將軍鳳山身上,老革命黨馬超俊撰寫回憶錄,敘述了暗殺鳳山的詳細過程:

    ……廣州將軍孚琦死後,清廷派鳳山繼任,9月4日(公歷10月15日)抵達廣州。事前我與李沛基在南關倉前街租一店舖,鋪名成記,專賣華洋雜貨,於8月24日開業,該處為鳳山登陸必經之地。9月4日鳳山在天字碼頭登陸,我與李沛基,先請各同志離店,兩人候於鋪內,等鳳山乘輿經過時,由沛基用力將15磅重的炸彈,向鳳山猛擲,立告命中。鳳山當場炸斃,連護衛旗兵與觀眾死傷70餘九九藏書人,店前震塌,左右亦殃及。事後,我倆從鋪後走出,從容脫險……

    看看這段筆錄,這個鳳山有夠倒霉,甫一登陸廣州,就被炸死,你說這讓他去哪兒說理去?

    有意思的是,有關鳳山被炸,同盟會老幹部胡漢民,也在他的自傳中提及:

    ……先是以李沛基與其兄應生,周之貞,高劍父等偽開一店於倉前街,備炸彈三,其大者重17磅,為木板掩置簷際,板以繩曳之。是日晨報鳳山將至,則令同志夥伴皆去,惟留沛基執引之責。鳳山肩輿至店前,沛基即店後割繩,繩斷,轟然一聲,鳳山與其從者十餘人皆斃,九九藏書店戶倒者七家,沛基之店亦倒。沛基僕於後街,急起行,遇一四五歲小童,指之嘩笑,謂是人乃滿頭泥灰也。沛基陡悟,則亟抱此小童,笑言我買糖果予汝,而一面自拂拭,遂偕赴市,市果予小童,從容逸去……

    比較一下馬超俊和胡漢民的回憶,就會讓我們欲哭無淚。在這裡,馬超俊說暗殺是他和李沛基一起幹的,而胡漢民卻絕口不提馬超俊,兩人之中,肯定有一個說了謊。

    是誰呢?

    真搞不懂他們這些老革命,說句實話會死啊?

    但不管怎麼說,黨人拿鳳山撒氣洩火,卻單單對李准無計可施,只能含恨散去。

    從九九藏書網此對廣東死了心。

    黨人零星四散,孫中山孤身遠赴美國典華城,黃興,宋教仁,譚人鳳跟著陳其美跑到了上海,胡漢民在日本和南洋之間無規律行走,正自茫然之際,忽然接到消息:

    水師提督李准派人前來,要求共同革命。

    真的假的?

    李准若然要革命,前者又何必殺得革命黨滿街滿谷?

    然而這消息千真萬確,革命這種事,半點不由人,自有其內在的邏輯規律之運行,這規律運行到你不該革命的時候,你想革也革不起來,到了你該革命的時候,就算是你再抬槓,這命也非革不可。

    李准,就是到了非革不可的時候了。

    第20節堵在革命的路上

    促成水師提督李准堅決革命的契因,還在於上一次的廣州革命軍起義。

    上一次,起義軍在黃興的率領下,各執手槍炸彈,猛攻督署,兩廣總督張鳴歧破壁而逃,逃到了水師提督李准處避難。按說這時候兩人已是難兄難弟,理應同舟共濟。可是李准瞧張鳴歧那模樣太沒出息,瞧他不起,先自抖擻威風,盡殺革命黨人,平定了廣州之亂,然後戲弄張鳴歧曰:姓張的,你屬豬的嗎?真是笨到家了,這麼幾個亂黨就把你嚇成這模樣?快滾回你媽媽肚皮上吃奶去吧!

    張鳴歧被罵得狗血噴頭,又不敢吭聲,心裡卻在發狠:丟你母李准,你敢瞧不起老子,難道老子就收拾不了你嗎?你等老子翻過身來,一定要讓你後悔從你媽媽肚皮裡鑽出來!

    總而言之,兩廂裡這就算結下了血仇,不死不休。

    按理來說,李准不應該公開辱罵張鳴歧,官場有官場上的規矩,講究的是花花轎子人抬人,你給我面子,我給你面子,大家才會都有面子。設若李准真是如此淺薄,竟然當面羞辱同事,這種不懂官場規矩之人,壓根就沒機會升任到水師提督這個位置上。

    兩人結怨的真正因由,應該是由一系列小細節構成的。人生的成敗盡在這些具體而微的小細節之中,小細節處理不好,難免結怨於人。如果你在革命隊伍中,處理不好細枝末節,就有可能被擠到反革命的隊伍中去。反之就是象李藏書網准這樣,因為一個個小細節,生生被人把他從反革命的隊伍中,擠到革命者的行列中來了。

    先是張鳴歧搶了李准平亂之功,他將黃花崗諸烈士的供詞刪改過後,再加上照片,呈報朝廷表功。而後又精印成冊,分送各國駐廣州的領事館,炫耀自己的平亂政績。有一本畫冊流入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學,結果引發了全校師生的放聲痛哭。

    因為早稻田大學發現,歿於廣州的死難烈士,竟有多名早稻田大學的優秀畢業生,更不乏世家子弟,豪富之族。早稻田大學為此下了半旗,為黃花崗烈士舉行了追悼會。

    早稻田大學為黃花崗烈士舉行追悼會的事,張鳴歧未必知道。但他既然搶了李准的功,難免心虛,就盯緊了李准,看李準是否發現了他幹的好事。不想這一盯,卻發現了一件讓他坐臥不安的事情。

    早在李准捕俘廣州起義的革命黨人,審問之時,驚發現這些年輕人俱屬精英之士,顯貴世族者有,名門之後者有。當時李准就察覺不對頭了,知道自己擊殺革命黨人,有可能惹下了大禍——若然是獲罪於中國最優秀的青年學子,搞不好就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

    緊接著林冠慈,陳敬岳的暗殺,及鳳山甫一登陸就被炸死的事情,讓李准心寒膽裂,再也不敢結怨於黨人。於是先替陳敬岳求情赦免,未果。陳敬岳死後,李准心中更是害怕,就悄悄的將俘獲的黨人但懋辛釋放,九九藏書網護送回了老家。卻不料,這件事被緊盯著他的張鳴歧發現了。

    張鳴歧疑心,李准說不定已經被黨人說服,準備革命了,由是而生出危機感,便秘密奏請朝廷,調他早年出任廣西巡撫時的老部下龍濟光部來粵。

    龍濟光率軍抵達,就立即被任命為廣東新軍鎮統,位勢居於李准之上。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來個頂頭上司,讓李准的心裡,說不盡的彆扭。

    再之後,張鳴歧奪了李准的統兵之權,盡收其中路所統三十營,又將李准駐守的虎門要塞大炮上的撞針,全部派人摳了下來,確信李准再也沒辦法打炮了,張鳴歧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一如《水滸傳》中的高衙內,成功的將豹子頭林沖逼上革命藏書網之路一樣,兩廣總督張鳴歧,也終於成功的將水師提督李准,逼到了革命的末路。

    正當水師提督李准,為張鳴歧所迫,眼含淚水,滿腹委屈,心不甘情不願,抬腿正要往革命之路上邁的時候,張鳴歧又幹了一樁事,讓李准始而目瞪口呆,繼而嚎淘大哭。

    張鳴歧通電全國,曰:三千紅粉,被迫與羯奴同眠,這真是人神共憤,太不像話了。所以呢,廣東省從即日起宣佈革命,脫離滿清。

    搶在水師提督李准前面,兩廣總督張鳴歧先革了命。

    走你的革命之路,讓你無路可走,無命可革。

    這大概就是張鳴歧的人生信條吧?

    李准傷慟欲絕,哭得像是被十萬男人蹂躪過的小媳婦:

    張鳴歧,做人不要太無恥!

    第21節革命都在體制內

    兩廣總督張鳴歧通電獨立後,又通電全國:兩廣人民始終的和朝廷保持一致,對聖上的一片赤誠,唯天可表。所以呢,我們要堅決的反對西方的自由主義思潮,取消前面的獨立通電,繼續走大清帝國特色的封建主義道路。

    前者張鳴歧宣佈獨立,是因為廣東咨議局的議員們吵吵鬧鬧,擔心南方諸省都革命了,如果廣東不跟風,難免陷於孤立之地。張鳴歧為施緩兵之計,假意通電獨立。待得親信將領龍濟光控制了局面,張鳴歧心神方定,立即出爾反爾,又取消了獨立。

    張鳴歧從革命之路上把腳收回,李准長鬆一口氣,趕緊把自己的腳踏了上去。

    你總算把路讓出來了,這個命,你不革,我來革。

    遂派了他的幕僚謝義謙,秘密來到香港,找到胡漢民問道:像水師提督李准這樣的人,他殺過好多革命黨,如果他也革命的話,革命黨會容他嗎?

    胡漢民心裡說:革命黨會吃了他,連他的骨頭都嚼碎咽掉。嘴上則大義凜然的道:先生差矣,須知革命黨不為私仇,只為民族國家,只為漢民族請命,所以捨生忘死,義動天下。不說別人,九九藏書網單只說汪精衛汪兆銘,他以前可是李准高薪誠聘的家庭教師,他的為人怎麼樣,李准還不清楚嗎?說起汪精衛的人品,那叫一個光明磊落,那叫一個亮節高風。我們革命黨,個個都是汪精衛那樣的人,只知有公義,不知有私仇。如果李准想反正革命,我們舉雙手歡迎。

    謝義謙大喜,帶了消息回去。沒過幾天,李准又派了電報職員黎鳳墀來香港,說:李准已經下了決心,從此洗心革面,要和諸位一起革命,以贖補以前傷害革命黨人過錯。雖然如此,但這個命到底怎麼個藏書網革法,以前沒有革過,沒有經驗,還請指示。

    胡漢民大喜,發佈指示曰:革命很容易的,就四條:第一,李准要親筆寫封投降書,去掉水師的青龍旗,改掛青天白日旗。第二,趕走張鳴歧,那廝太討厭了,再讓龍濟光也反正。第三,歡迎民軍。第四,李准所統轄的要塞,兵艦,軍隊,統統移交給革命黨,由革命黨來指揮。這麼簡單的四條,能做到嗎?

    黎鳳墀帶話回去,胡漢民就收到了李准的來電,命已革完,看看革得對不對:

    張鳴歧已走,咨議局開會,已舉公為都督,即盼來電。

    接到這封電報,香港的黨人齊齊的炸了鍋,都叫嚷道:假的,鐵定是假的,這是李准誘我們去廣州,再把我們一網打盡的圈套。我們又不是沒革過命,革命多難啊,哪有這麼容易就革成的?

    然而這卻是真的。

    革命黨之革命,千難萬難,而張鳴歧之革命,李准之革命,卻是易如反掌。

    因為革命黨在體制外,而張鳴歧,李准在體制內。

    體制外的人,想要撼動體制,哪怕只是撼動分毫,都如螞蟻撼山,不存絲毫之可能。而體制內的人動作起來,卻沒有絲毫的障礙。這是因為,體九九藏書制之所以成為體制,是由人際關係之勾連錯合,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社會機制。在外部撼動,無法影響到構成體制的社會關係結點,所以不會有絲毫效果。但由內部撼動,體制內的一個社會關係結點發生變化,就會形成擴散效應,導致整個體制發生變化。革命是難是易,完全取決於體制內的人是否有這個意願。

    體制內的人若想革命,成功只在須臾之際。

    體制外的革命黨,要革命就只能開槍丟炸彈,而體制內的李准革命,只需要找來咨議局的議員們,開個小會喝個早茶,就利索的把命革了。

    第22節兩百年後再見真章

    聞說水師提督李准也要革命,張鳴歧哈哈大笑:有沒有搞錯?命只有我老張革的,我想革就革,想不革就不革,什麼時候輪到你李准亂革了?

    遂找來親信將領龍濟光:光仔啊,聽說了嗎?李准那仆街仔發瘋了,他居然也要革命,這真是自不量力,憑他也配?

    龍濟光點頭:張大人所言極是,極是極是。

    張鳴歧滿意的點頭:那光仔,你立即派兵出動,把李准那廝給我逮來。

    龍濟光搖頭:……這個這個,還要從長議計,從長議計。

    張鳴歧大驚:不會吧,光仔你也革命了?

    龍濟光: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人單勢孤,怕不是李准那廝的對手。

    張鳴歧:……光仔你說什麼昏話?李准的兵權已被奪了過來,他的兵現在都由你統領,而且他船上和要塞上的火炮炮閂,咱們也提前一步都給撥了下來,打不了炮了,怎麼能說不是他的對手呢?

    是這樣子的,龍濟光解釋說:李准的兵,是由我統領不假,可是那些兵都是革命黨啊。不止是他的兵是革命黨,連我的士兵也都是,你說咱們豈是他們的對手?

    張鳴歧驚得目瞪口呆,值此方知事態之嚴藏書網重。早知道我幹嗎又取消獨立呢?原本這個革是由我革的,可我自己又不想革了,結果反倒讓李准革了,早知道還不如我繼續革下去,我真傻,我只知道命只能讓我來革,怎麼又會想到別人也可以革我?

    張鳴歧失其先機,只好攜家小扛著行李,投奔到列強的領事館,投入到了帝國主義的懷抱中去了。

    而胡漢民則率扎堆在香港的大批革命黨人,浩浩蕩蕩來到廣州,先和李准精誠合作,將潛伏在軍隊中的革命黨人都提撥到重要崗位上來,然後黨人齊齊大嘩,誓殺李准,以血九九藏書黃花崗之役的深仇。

    李准嚇壞了,就問胡漢民:你不是說,你們革命黨人個個都像汪精衛,只知公義,不知私仇的嗎?

    胡漢民:……這個這個,沒錯啊,我們革命黨硬是不知私仇的,不過現在黨人要殺你,並非是私仇,這不是要將革命繼續進行下去嗎,革命這種事,不是革一下子就完事了,要接著革,先是你革別人,然後別人再來革你,就這樣革啊革,革啊革,猶如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無休無止的革下去,一直革到所有人都死蹺蹺,再也找不到命革為止。

    李准聽傻了,方九九藏書知革命之事,有始而無終。從此對革命死了心,率親隨衛隊登上兵艦,躲了起來。但是黨人誓殺李准血仇,不肯罷休,夜晚劃著獨木舟靠近兵艦,亂丟水雷炸彈,炸得兵艦搖搖晃晃。李准無奈,就派人找胡漢民上船說話。

    胡漢民去了,一上船,就被李准的衛隊用槍指著。李准道:老胡,你口口聲聲,只說革命黨不記私仇,可我前腳把粵大都督的官位給了你,後腳你就派人狂丟水雷炸彈,這事你怎麼解釋?

    胡漢民道:丟水雷炸彈的事,鐵定是誤會,你還不瞭解我老胡嗎?就一個光九九藏書網明磊落,亮節高風。不信我今晚就留在你這裡,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丟炸彈。

    胡漢民在兵艦上呆了一夜,黨人果然沒來丟炸彈。天亮後,李准歎息說:老胡啊,你在兵艦上,黨人當然不會來丟炸彈的了。咱們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再玩孩子的遊戲了。這樣好了,你下船回去革命吧,我呢,現在啟程去香港,從此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革你的命,我過我的日子,等二百年後,咱們的子孫後代再見吧,看你是能把命革出個名堂來,還是我能把日子過出個名堂來。

    啟錨遠行,李准從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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