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月五日到八月五日,一個月間,雙方成膠著狀態,可是,到了八月五日,緬甸政府頒布他們舉國動員以來的總攻擊令,我們才第一次嘗到猛烈炮火滋味,在緬軍總攻擊後不久,孤軍便撤出猛果,接著再撤出公路線,向寮國邊境叢山中退卻,當退卻時,大家回顧兩個月來慘淡經營的基地,廢於一旦,而前途比我們初來緬甸時還要渺茫,一旦退入叢山,又與瘴氣毒蚊為伍,不知何日才能生還,大家更覺頹喪。
但是,在我們日暮途窮的時候,緬軍仍窮追不捨,兩門八一重炮和四挺三○輕機槍把我們團團圍住,像向陷阱裡投擲火球一樣,集中炮火向我們轟擊,以致弟兄們連頭都抬不起來,中午之後,緬軍攻勢更猛,傷兵不斷的抬下來,前衛受不住壓迫,也逐漸向核心山頭後撤──這是我們入緬以來情況最惡劣的一天,李國輝將軍在一個被巨炮震撼得搖搖欲崩的山洞中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量應變,大家只有面面相覷,估計剩下的彈藥已不能支持到明天了。在那從洞口漏進來而又反射到各人身上的微弱陽光裡,我看到一個個臉色蒼白。墟☆
這時候,僑領馬守一被哨兵領進來,他的衣服被沿途的荊棘撕破,鞋也裂開了大口,眼睛發直,一屁股坐下來,向我們報告噩耗,原來緬軍已把大其力、小猛捧、猛果、阿卡等地所有的華僑,全加逮捕,無論男女,都橫加拷打凌辱。緬軍對他們的同胞,尚且那麼野蠻,現在,更何惜於中國人,我的毛髮禁不住在根根的往上倒豎。
「李將軍,」馬守一先生嘶啞的叫,「你們是祖國的軍隊,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李國輝將軍沉痛的望著大家,我們自己已到死亡的邊緣,那有力量伸出援手,最後,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我們沒有彈藥!」
「我可以供應!」馬守一先生說,他保證天亮前可以向緬軍或向泰國購買若干發,──他沒有欺騙我們,在天黑後,他送來四千發子彈和一萬緬甸盾,他匆匆的走了之後,我們軍事會議仍沒有結論,大家都知道,無論去救大其力華僑也好,或是我們孤軍要活下去也好,必須先要摧毀緬軍的巨炮和機槍,但這和老鼠決定要往貓脖子上掛銅鈴一樣,誰去作這件事?又怎麼作到這件事呢?
最後,張復生副團長站起來,他願率領敢死隊包抄緬軍背後,去毀滅那六尊使我們戰慄的武器,在徵求那個營願意前往的時候,第三營董亨恆營長應聲舉手。
「我也去!我跟你去!」我驀然說。
「你不可以,你有妻子,老鄧!」董亨恆營長阻止我。
「你也有妻子!」
他低下頭,我在他臉上看到一種不祥的陰影。
天黑下來之後,在土人嚮導下,董營弟兄悄悄的撤出火線,向後山進發,中夜時分,忽然大雨傾盆,伸手不見五指,敢死隊折向西南,卻想不到,緬甸的一個營這時也正向我們背後包抄,兩支迂迴的軍隊在狹小的山口猝遇,發生了使我們損失最慘重的一場惡戰,董亨恆營長身中兩槍,被傷風菌侵入創口,我們沒有醫藥拯救他,兩天後,他呼號著慘死在他那從夜柿倉促趕回來的妻子的懷抱裡,遺下一個女兒,現在不知道她們流落在何方?第一連楊仲堂連長,當場被亂槍打死,葬身谷底,始終尋不著他的屍首,第七連連長和第九連連長也都戰死,可惜我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了,但我相信他們的忠魂將和石建中將軍在一起,為我們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