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遭遇戰使我們第三營連長以上的官長全部殉難,隊伍潰不成軍,哀叫呼號之聲,震動山谷,張復生副團長據守在一堆亂巨石後面,仰天大哭,這真是天絕我們了。但他在槍聲稍息之際,大聲命令未死的弟兄們,有排長的聽排長指揮,有班長的聽班長指揮,向敵人炮兵陣地進擊。
「向前衝,我們死也要死在那裡!」
張復生副團長,他猛的跳起來,沿著水溝衝上去,一個傷亡慘重,被擊潰的敗軍這時受到他英勇行動的感召,大家重新集結,把生命交給他們的長官,向山崖猛撲,緬軍的那一個營不得不節節撤退,於是,我們的弟兄,踏著血跡,跟了進去。
這是一場慘敗後的大勝,我們攻進緬軍的炮兵陣地後,把那兩門八一重炮和四挺三○輕機槍毫無損傷的俘獲到手:李國輝將軍乃下令進攻大其力,現在,是我們擁有可怕的攻擊武器,而緬軍空無所有了,這種霎時間便把戰局顛倒過來的事跡,今天談起來,仍歷歷在目。
就在這一仗之後,我們重新回到小猛捧、猛果,並進入大其力、阿卡。
在進入大其力後,緬甸國防軍的覆文來了,解釋從前扣押丁作韶先生、馬鼎臣先生,和逮捕華僑,都是政府的事,軍方不知,務必原諒,並請求把被俘的緬軍釋放,對這種類似兒戲的外交文件,使我想到中日之戰兩廣總督向日本索回軍艦的稀奇往事,但我們從不逼人太甚,一共俘虜了將近六百位緬軍,我們把他們集中起來,向他們報告我們的反共意識,和介紹他們認識共產黨的本質,三天課程後,一個人發給他們一百盾,打發他們回去。
於是,緬軍的第二個覆文到了,那就是八月二十三日,他們聲明同情我們的反共立場,但為了他們的顏面,請我們務必離開公路線和撤出新佔領的城市,其他可以一切照舊。這同情雖然來的太遲,我們仍然接受,第一個回合的大會戰,就這樣的結束。
這一場會戰雖然是大獲全勝,可是,我們提出的釋放和談代表的要求,緬甸只接受一半,他們把馬鼎臣先生送回,卻把丁作韶先生繼續扣押,那果然不是緬軍的行動,而是緬甸政府的行動,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對來使的有無禮貌,說明了那個統治集團是否有人類文明──因為,在原始部落裡,來使往往會被煮得稀爛的。不過,他們雖然沒有釋放丁作韶先生,卻在我們突襲佔領猛果的同時,把丁作韶先生,從景棟大牢中「請」了出來,專機送往眉苗。
眉苗相當於中國的廬山,是緬甸全國最優美的風景區,位於臘戌、曼德裡之間,在英治時代,是英國總督避暑的地方,現在,則是緬甸總統和他的閣員們避暑的地方。有各式各樣避暑山莊的建築,安靜的像一片真正的世外桃源。
當丁作韶先生最初被關進景棟大牢,他自分必死,所以,那一天,獄吏「請」他出來的時候,他感覺到無比的傷慟,便偷偷的用一個破紙條,寫給李國輝將軍幾句話,「國輝鄉兄:千萬不要繳械,千萬不要投降,弟命已矣,死亦瞑目!」──這紙條從牢中傳出,輾轉到李國輝將軍手上時,我們已進入大其力,但我們卻永記於心,以後,每當情況危急的時候,我們就想起那紙條──弟兄們戲稱之為「衣帶詔」的那張紙條,便會覺得生氣陡的勃蓬,現在,丁作韶先生,也隨著老長官老夥伴離我們而去了,聽說他在成功大學擔任訓導長,我想,他,還有他的共患難的夫人胡慶蓉女士,會一直紀念著我們,只是,見面卻不容易了。
丁作韶先生在眉苗被軟禁了一年零兩個月,在這一年零兩個月中,事後丁先生告訴我們,他受到的待遇,成為我們孤軍奮鬥的寒暑表,當我們戰勝時,他的飲食就好起來,豬排、牛排、咖啡、水果,而且可以到眉苗公園散步,眉苗市長也設宴招待,也為我們的反共大業舉盃。可是,當孤軍戰事不利的時候,豬排沒有了,牛排沒有了,咖啡沒有了,水果沒有了,而且不准走出房門一步,偶爾探一探頭,便會遭到昨天還婢膝奴顏的警衛們的喝止。丁作韶先生告訴我們,最使他痛若的一件事是,當孤軍反攻雲南,節節勝利的那一段時期內,他幾乎是天天參加宴會的。可是,在孤軍開始撤退的一天,他卻立刻被從宴會席上拖下來,啊,祖國,你強大吧,強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