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歷史) 第一章 元江絕地大軍潰敗 第九節
    戰爭是無情的,勝利和失敗,決定於誰的智慧最高,《孫子兵法》上也說過,「多算勝,少算不勝!」元江悲劇,不但是我們算的太少,而且是我們算的太錯,談到這裡,我想到很多問題,所謂氣數,在某種意義上,可能是指這些事而言吧,當錯誤一連串的鑄成,而且還加上一個決策性的大錯誤的話,那便是氣數定了。

    大軍潰敗之後,戰死的戰死,倖存的夥伴被繳去槍械,叛軍把我們劫後餘生的一些人趕到江邊,警戒森嚴,世界上最難堪的事,莫過於被自己手下的敗將俘虜,叛軍們正是盧漢據守昆明的保安團,他們在警戒線外用尖銳的字眼,向我們諷刺挖苦,一批不知恥的,在李彌將軍被扣前還在昆明高呼「蔣總統萬歲」的盧漢的文工隊員們,在寒風冽冽的山坡上,燃起營火,圍繞著跳著秧歌舞,一個帽子上戴著耀眼紅星的軍官,向我們殘餘的士兵們訓話,宣佈共產黨的六大政策,保證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平平安安回鄉生產,大家很靜的聽著,頭都在不斷的縮動,孩子們的啼哭,女人們的啜泣,和叛軍們的秧歌聲呼應著,那個軍官的訓話,好像永不會說完。

    「我們餓了!」一個孩子突然喊。

    那軍官似乎就在等這一句話,不管是孩子喊出來的,或大人喊出來,他已抓到了一個關鍵,他向大家笑容滿面的宣佈,「人民解放軍已準備了熱騰騰的饅頭和大量的牛肉湯在等你們,但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交出你們中間的官長來,指給我,少尉以上的官長統統應該受到更優的待遇!」

    沒有人動,他是在用馴獸師對付禽獸一樣的方法對付人類了,在發現誘惑不生效用之後,他轉變了策略,決心激怒我們,於是,他拉下臉,指著大家──

    「你們這些豬都不如的東西,拿出你們的威風來,當官的平常表演十足,惟恐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官,現在,你們的行為比得上豬嗎?用你們這種沒有骨氣的人當官,你們怎能不倒霉!」

    大家的怒火在胸中燃燒,政芬拉了一下我那發抖的手臂,呻吟道,「忍耐,克保,孩子還小!」我向左環顧,弟兄們的嘴都緊閉著,從無數聳動著的面頰上,我知道他們正在不斷咬磨著牙關,就在這時候,悄悄的,一聲不響的,一個瘦削的,穿著破舊西服的人站起來了。

    「天啊,」我心裡喊,「他是韋倫,什麼時候隨軍撤退的!他要幹什麼呀!」

    「歡迎你講話,同志!」那軍官如獲至寶的伸出雙手。

    韋倫緩緩的走向那軍官,像他在雲南大學走上講台那樣的鎮定,秧歌舞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集中到他身上,誰都不知道他要作出什麼事,和說出什麼話,大家的心都緊張的要馬上崩潰,韋倫臉上卻流下兩行眼淚,他大聲向那些文工隊員們喊──

    「你們做的事,你們不知道……」

    「同志……」那軍官說。

    「我不是你的同志,」韋倫沉重的說。「我是中國人,一個有道義、忠貞不二的中國人,你看看你的帽徽吧,青天白日的圓圓印徽還留在上面,我們如果是豬,你是什麼?你已換上五星的了,你們以為迫害譏刺你們過去的同僚越利害,共產黨就越看得重你們,是嗎?歷史是會重演的,吳三桂是怎麼迫害永歷的,你們文工隊,一群天真的孩子,你們殺了人還不知道是怎麼殺的,你們,保安團的弟兄,你們才是一群豬,一群豬!」

    大家陡的把頭低下,五六個人擁上來把韋倫擊倒在地,向營火堆上擲去,他慘叫著跳出來,身上帶著熊熊的火焰,滿地亂滾,但是他還是在罵,終於,一個文工隊員澆上去一桶冷水,他喘息著,被拖走了,在拖走的時候,萬籟寂靜,只有他那還沒有斷氣的身體在亂石上摩擦著發出使人肝腸都斷的聲音。

    我一直慚愧我當時沒有挺身而起,我想我是一個懦夫,在以後的日子裡,我不斷的想起韋倫,他,一個不合潮流的書獃子,使他在人類中豎起一個永不向權勢屈服的好榜樣,為世界留一點正氣,可惜我們不是朋友,沒有他的照片,但我將來一定要請一位畫家畫下他的肖像,我可以仔細的形容出他的輪廓。

    我逃過元江是第二天深夜的事,第一天晚上便有人逃過去,叛軍們似乎沒有發覺,或者是發覺也不重視,第二天晚上,幾個夥伴們,幫助我,用綁腿帶把安岱綁到我背上,把國安系到我肩上,然後我和政芬,一個人抱著一塊木板,被繩子從懸巖上吊到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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