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歷史) 第一章 元江絕地大軍潰敗 第十節
    我們順著元江飄流,水寒刺骨,岸上不時傳來槍聲,我們往那裡去呢,飄到那裡為止呢,不過,滿江的夥伴們沒有人提出這個問題,當大難臨頭的時候,人往往是群性的,元江既是唯一的出路,大家自然趨向這條出路。

    一路上,因為有木板在懷,而且又是順流而下的緣故,倒並不吃力,但內心卻是無限的恐懼和憂傷,而孩子們的哭聲一直沒有停止,哭的心腸都碎了,假使他們的父母把精力用到別的事業上,他們正是天真歡笑的年齡,他們會在美國,會在台灣,挾著書包和小朋友們奔跑追逐……這是我的無能,我對不起孩子,他們的小小靈魂,恐怕永不會原諒他們的父母。

    大概是半夜,我們望到南岸有一團營火,元江鐵橋的營火印象正深,大家在江心裡便更加發抖了,有的緊攀著懸巖上的小樹,望著嶼巖的江壁,喘息不語,有的卻不顧一切繼續劃下去,營火所在地似乎是有個渡頭,渡頭上空無一人,只有那一堆營火,像天方夜譚故事裡的妖宮一樣,我們正在猶豫,堤岸後邊傳來聲音──讒

    「國軍嗎?」

    「誰叫我們!」大家喊。

    「快跑上來,飛快跑過河灘。」

    「你們是誰?」

    「七○九團,我們在截救你們,快跑過來,小心對岸土共射擊。」

    就這樣的,我和李國輝將軍見了面,我們是老朋友了,他和他的那炸壞元江鐵橋的孫錦賢師長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固執而過份的基督徒,不善講話,不會應付,是一個最不受人歡喜的人,聽說他現在住在台灣,生活很苦,我不知道他的住址,我身邊還有他當年在中緬邊區攝的照片,想寄給他,寫了幾封信,請朋友代轉,都沒有接到回信,不知道沒有轉到呢?還是他沒有回信,抑或他回信了,而我沒有收到?一切都在雲霧裡,整個中緬邊區在他的指揮下開闢和壯大,游擊隊的幹部,全部是七○九團的部下,以他那樣貌不驚人,言不壓眾,又不能討人歡心的人,作起戰來,卻是無比的兇猛,全部中緬邊區的戰史離不開他,他的部屬不僅沒有被繳械,反而打出另一個比台灣大三倍的天地,遍插青天白日旗幟,使聯合國大為震驚,但是,他現在是在台灣靠養雞為生了,我也不太喜歡他那副不知道逢迎的個性,他比石建中將軍還要更糟的是,他只是行伍出身,一切不利的因素捆綁著他,聽說他在台灣還吃上官司,經過特赦才恢復自由,我懷念他,追隨他轉戰千里,全是他的袍澤,游擊戰士們都懷念他,但是,他既已被投閒置散,讓他投閒置散吧!

    見了李國輝將軍,我才知道孫錦賢師長出賣大軍的經過,講起來像向孩子們說的故事一樣,幾乎沒有人會相信,但事實竟是真的,原來,當二三七師渡過蠻耗後,便向北前進,一舉攻克了元江縣城,並派兵據守鐵橋,卻料不到左等右等,一天一天的過去,大軍始終不來,而陳賡的共軍卻從河口繞道北上,就在元江縣城,雙方發生接觸,我軍第一仗便俘虜了敵軍八百人,這應該是一場輝煌的勝利了,卻萬萬料不到,問題就出在這個輝煌的勝利上,天!那一次如果是打一個敗仗的話,情形或許會是兩樣。

    孫錦賢師長在俘虜了那八百人之前,始終以為和他作戰的敵人只不過是盧漢的叛軍和土共,可是,在俘虜了那八百人之後,他發現俘虜們的口音不對,經過詢問,原來是來自山海關的共軍野戰部隊,便是毒蛇咬了他一口,也不足以使他發生那種絕望的哀號,他徹夜的在他司令部走來走去,然後,召開軍事會議,在會議上,他悲傷不已的提出停戰的理由,俘虜中一個階級最高的中尉,坐他旁邊,很「客氣」的聽著,他把局勢分析給大家聽,如不能「起義」立功,那結局是很明顯的了,孫錦賢師長似乎永沒有想到,陳賡共軍的主力怎麼會一時集中在一起?如果不投降,六萬大軍是可將陳賡驅回元江東岸的,但是,他決定那樣作了,誰還有什麼辦法呢?

    只有李國輝將軍悄悄的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用兩條腿飛快的跑回團部,下令戰備行軍,重行出發,背棄了他那叛變了的頂官上司,悄悄的沿著元江,向南撤退,一直退到水塘,共軍南北夾擊,才將他團團圍住,我們相晤的那一天,他已被圍到第四天,槍彈雖有,糧食已絕。然而,就在第二天,我們突圍成功,向中緬邊境進發,也便從那個時候開始游擊,開始過著另外一種日子,打著另外一種戰爭,也開始了我們十一年來,用血和淚洗面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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