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長途跋涉,曹操終於趕到了小沛。但高順早就撤退了,只留下一座劫掠已盡的空城和滿地的屍體……
自劉備以鎮東將軍、豫州牧身份重歸小沛以來,不少流民百姓都移至此處安了家。本以為此城已屬朝廷管轄,從此太太平平,哪料到呂布再叛,守軍百姓一霎之間盡染黃泉。曹操無可奈何,分兵料理城中諸般事宜,自率大隊人馬繼續向東行進,在豫徐二州交界處與夏侯惇所部會合。督兗州軍事程昱、離狐太守李典皆已率兵趕到。
聞聽曹操親至,而且要過營探傷,夏侯惇帳下諸將可慌了神。他倆的關係誰都知道,況主帥受傷諸將有保護不力之罪,韓浩、劉若、王圖等趕緊迎出轅門跪倒請罪:「末將等護持不周,請主公責罰……」
曹操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二話不說縱馬而過,急匆匆直奔中軍大帳,甩鐙離鞍腳未落地就已喊了出來:「元讓!你傷勢如何啊?」見裡面沒動靜,趕緊手掀帳簾舉目觀望——但見黑漆漆的大帳裡只有兩個人,夏侯惇僅著單衣背對帳簾而坐,身邊垂首立著一個軍醫。
「元讓……我來了,你傷勢如何?」曹操邁步走了進來,許褚等親兵緊隨其後。夏侯惇沒有回頭,低沉著嗓音道:「我不想見外人,讓你的人都出去!」
曹操一愣,揮手把許褚等人都打發了,這才小心翼翼繞到夏侯惇身前。見他面色慘白神情憔悴,比數月前清瘦了許多,頭上斜裹白布遮住左目,雙手捧著一面銅鏡,正瞪著佈滿血絲的右眼,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呆呆出神。
那軍醫趕忙跪倒給施禮;曹操只揚了揚手,與夏侯惇面對面坐下,緊蹙眉頭注視著他:「你怎麼樣?還疼嗎?」
夏侯惇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一旁的軍醫趕忙稟報:「啟稟主公,夏侯將軍目創已無大礙,不過……不過就是……」他斜目瞥了瞥夏侯惇,沒敢往下說。
「不過就是瞎啦!」夏侯惇冷笑道,「眼珠子我都吞到肚裡了,又豈能醫得好。」
曹操已經聽說事情的經過了。那時夏侯惇正督率人馬趕往小沛馳援;高順得訊後率領陷陣營騎士半路阻擊,偷偷繞到曹軍北面,放冷箭奇襲中軍。親兵衛士隔擋不及,恰有一箭正入夏侯惇左目。主帥突然中箭,曹軍將士立時騷動;高順料已得手,揮兵直突過來,曹軍陣容大亂,踩踏死傷甚是嚴重。當此危機時刻,夏侯惇竟將箭枝帶眼珠一併拔出,大喝道:「父精母血,安忍棄之!」隨即吞入口中,強忍劇痛指揮兵士奮戰。高順之兵大駭,趕緊草草撤退,這才避免了曹軍遭受更大損失。但此後夏侯惇創口惡化,他身份太高無人敢草率頂替,加之半路受挫士氣低迷,只得後退下寨。
「你犧牲一顆眼睛,保住了三軍將士,真是……」曹操真不知說什麼好。誇獎他,顯得太殘酷了;說他傻,似乎又有輕視三軍將士之嫌;說謝謝,兄弟之間無需那麼生分;想說兩句安慰話,卻又搜腸刮肚想不出如何措辭。
夏侯惇似乎並不關心他的評價,只是手捧銅鏡,陰沉著嗓子對軍醫道:「你剛才不是說今天要給我拆開嗎?還不動手等什麼?」
「諾。」那軍醫怯生生應了一聲,開始動手,一圈一圈顫顫巍巍地為他拆解繃帶。
曹操臉對臉與夏侯惇坐著,不過數尺之隔,屏住呼吸注視著他的創處……一圈、兩圈……白布間已透出斑斑血跡……三圈、四圈……裡面的白布已被血染得殷紅……拆到最後一圈時,布條上竟粘著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那是眼皮!
曹操一望之下頓覺恐怖,趕緊伸手去奪夏侯惇手裡的銅鏡。但他硬是不肯撒手,瞪著那只佈滿血絲的右眼,死死盯著鏡中的自己——眼珠子沒了,整個眼眶都凹陷進去,加之亂軍陣中救治不及時,大片的肉都已壞死,連眼皮都爛掉了,只剩下一個烏黑醜陋的大窟窿;雖然過了將近一個月,但裡面的血痂還沒完全乾透,往外滲著令人作嘔的膿血。
「匡」的一聲響,夏侯惇把鏡子往地下一扔,摔了個粉碎,回手一把抓住軍醫的手腕:「他媽的!這是我的臉嗎?這是我的臉嗎!」他怒不可遏,脖頸額頭青筋凸顯,聲嘶力竭地沖軍醫喝問著。那軍醫身材單薄,被他死死地抓著腕子,疼得渾身顫抖。
「元讓!元讓!」曹操趕緊奮力掰他的鋼鉤般的手指,「放開他,你快把他手腕捏碎了……放手啊!」中軍帳裡這麼一鬧,外面的親兵趕緊掀簾進來,只見夏侯惇面目猙獰可怖,都嚇得呆住了。
「滾出去!」夏侯惇沖那些親兵吼了一聲,這才放開那個軍醫,「滾!你也給我滾!」
所有人都出去了,夏侯惇捂著創口頹然落座,身子一直在顫抖。曹操凝視著這個既是堂弟,又是親家,又是股肱心腹的人。從前他是那麼憨厚穩重,現在卻好像一頭受了傷的惡狼。這一箭不但毀了他的容貌,連心緒神志都傷了。
「元讓……你……」曹操本想說「你無需太在乎自己這獨眼龍相貌」但是這話沒法出口,瞎的不是自己的眼,怎麼能切身體會到他的感受呢?
沉寂了好一陣子,夏侯惇無奈地擺擺手:「完了……我廢了……」身為統兵大將,在戰場上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若是瞎了一隻眼,莫說指揮戰陣,就是走路都會不自主地傾斜。為將者喪失眼睛,那就意味著要從戰場第一線退下來了。
曹操連連搖頭:「要離獨臂,刺死慶忌;孫臏癱瘓,大敗龐涓;李牧佝僂,獨抗秦師。將在謀不在勇,六根不全的勇士名將多的是,你即便上不了戰場,一樣可以出謀劃策指揮若定。」
夏侯惇轉過身,故意只用右半張臉對著他:「高順已將兵馬退到彭城,臧霸、孫觀、尹禮那幫土豹子也跑來助陣。看來呂布是想跟咱來個徹底了斷。」他不想再討論自己的眼睛,趕緊轉移了話題。
「陳登到了沒有?」曹操現在最關心這個。
「已率五千廣陵軍到達彭城了。他給我送來一封密信,約定在交鋒之際陣前倒戈。他有兩個心腹,一個叫陳矯、一個叫徐宣,都是廣陵當地人。為了消除咱的疑慮,陳登暗地裡把陳矯派到了泰山郡薛悌那裡,就算是給咱送個人質吧。」
「陳元龍真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吶!」曹操頗為滿意。
夏侯惇卻不以為然:「我已致書泰山郡,叫薛悌火速帶陳矯趕來,不把人質握在手裡,咱還是不踏實。另外,我已致書給梁國諸縣,叫他們加強戒備,防止袁術發兵救援呂布。」
曹操大感欣慰——莫看夏侯惇瞎了一隻眼,身心雖受煎熬,腦子裡卻還不亂,這養傷的一個月裡已將好幾件大事辦得妥妥當當。
「小心高順,他的陷陣營厲害得緊。」提起陷陣營,夏侯惇面露憤恨,「最近呂布又從張楊那兒弄來一批好馬,重新武裝了這支隊伍,比在兗州時更能打了。」
「哼!呂布之兵東拼西湊大多都是烏合之眾,再有廣陵兵陣前倒戈,縱有陷陣營也翻不了天。」
「那也要小心……」夏侯惇不自主地去摸凹陷的眼眶,「我就是一時大意才變成這副模樣。」
曹操聽他把話繞了回來,心頭又泛起感傷:「元讓,你先回許都養傷吧,現在子廉在那裡坐鎮。」
「我不去許都。」夏侯惇搖搖頭,「我不想讓滿朝文武瞧見我這副德行!我想去太壽古城完一個心願……」昔日袁術北上,曹操率師將其擊破,連逐三座城池,其中就有兗豫之間的太壽古城。那座城幾乎荒廢,百姓逃亡殆盡,附近有睢陽渠流經。夏侯惇曾許下心願,要在那裡修陂,開墾良田重新召回百姓。「那裡沒什麼熟人,我想清靜幾日,跟附近百姓幹幹活……順便等這個創口長好。」
「可以。不過也不要待太久,等破了呂布安定徐州之後,我就去找你。」曹操消滅呂布之後就要立刻著手對付袁紹,那時可少不了夏侯惇這個得力干將。
這時就聽帳外許褚稟報:「主公,泰山太守薛悌、泰山都尉呂虔率部前來,已在西面紮營。」
「孝威來了,去忙你的吧。」夏侯惇揚了揚手,臉龐稍微偏過。
曹操又看到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窟窿,他盡量避免自己的目光投向那裡,低下頭拍了拍夏侯惇的肩膀:「多多保重。你現在若是不想見人,我吩咐親兵夜裡送你離開,這營裡的事就暫且交與妙才處置吧。」夏侯淵畢竟是夏侯惇的同族兄弟,由他接管會省去不少麻煩。
韓浩、劉若、王圖等部將都在外面等著,一見曹操出來,又齊刷刷下拜:「末將護持不周,請主公……」
「都給我起來!」曹操急著見薛悌,搬鞍認鐙上了馬,「事情已經出了,少說這種沒用的話。現在最重要的是打好仗,給你們將軍報仇,沒事就給我練兵去!」說罷打馬揚鞭從諸將身邊絕塵而過;諸將一見可算放了心,朝著他的背影又是一拜。
曹操回到中軍大營時,薛悌已經在等候了,身後跟著一個相貌端正的年輕人,而他身後還緊隨兩個士兵,似乎是隨時防備他逃跑。曹操下馬進了自己的大帳,令親兵全都退出去,薛悌他們進帳。
二人進帳即刻下拜,起身後薛悌趕忙介紹:「這位是廣陵郡功曹陳季弼。」
陳矯朝曹操又是一揖,忽然撲哧笑道:「孝威兄錯了,在下如今叫劉季弼。」
「哦哦哦,」薛悌也笑了,「劉季弼、劉季弼,賢弟的身份現在還要保密,不能叫其他人知道。」
曹操頗感意外,薛悌這樣的木頭人竟然會與這小子稱兄道弟,言語之間還頗為親暱,趕緊重新打量這人。但見陳矯身高七尺、素衣皂袍,一張瘦長臉,目若朗星,大耳朝懷,左臉頰上稍有幾點麻子,三綹墨髯剛剛蓄起,相貌倒也不俗。
「陳功曹,這些日子在孝威那裡起居飲食還好吧?」陳矯是人質也罷,是客人也好,畢竟是陳登派來的,因而曹操對他很客氣。
陳矯連連拱手:「薛郡將待在下甚好,閒來小酌,品評一下關東名士,倒也有趣得緊。」
「哦?」曹操有點感興趣,「品評關東名士?都提到誰了?」
陳矯道:「在下無德無能豈敢隨意指摘?不過我家陳郡將曾有品評,想來甚是有趣。」
「不妨說來聽聽。」現在凡是提到陳登的話題,曹操都很重視。
陳矯面帶莞爾娓娓道來:「我家陳郡將言道『夫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兄弟;淵清玉潔,有禮有法,吾敬華子魚;清修疾惡,有識有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強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曹公以為可還恰當?」陳元方兄弟乃是大隱士陳寔之子陳紀、陳諶;華子魚是豫章太守華歆;趙元達是已故的前任廣陵太守趙昱。
曹操心中冷笑——陳紀兄弟有德有行,如今為避戰亂都不知逃往何方去了;華歆有禮有法,見了孫策還不是乖乖獻城投降;趙昱有識有義,到頭來死在笮融那個小人手裡;至於孔融,不過就是靠一張嘴,真有什麼治國安邦的才華?最荒唐的就是說劉備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天大的笑話!大耳小子曾幾度淪為喪家犬,無立錐之地,最後還不是寄居到我的籬下?
他心裡雖這麼想,口上卻道:「倒也有理……惜乎荒亂以來名士四處避難,就說剛才提到的陳紀兄弟吧,也不知流落到何處去了。聽說陳紀還有一子陳群,學識才幹甚為出眾,荀令君曾向我推薦過好幾次,要是知道陳氏父子在哪裡,徵入京師為官豈不是美事?」
陳矯似乎很意外,瞪大了眼睛道:「陳紀、陳群父子現就在下邳城中,難道明公不知嗎?」
「什麼?!」曹操一怔,「他們就在呂布的城中?」
「您真的不知道?」陳矯不大相信,「陳氏父子避難徐州,陳群曾被劉豫州錄用過,難道劉備沒跟您說過嗎?」
曹操可謂吃驚非淺:第一意外的是陳氏父子竟近在咫尺。第二意外的是堂堂陳寔後人的陳群竟會心甘情願保劉備;第三意外的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劉備竟一個字都沒在自己面前提起!曹操木訥了一陣兒,才緩過神來道:「陳功曹,你遠道前來,老夫招待不周,還請多多海涵。」
「不敢不敢,明公乃當朝輔弼,州郡之官皆是您的下屬,陳郡將和在下也都任憑您驅馳。只要您一句話,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上支下派理所應當,還說什麼海涵不海涵呢?」陳矯這話說得十分自然,就彷彿廣陵郡從來就是曹操的地盤,陳登同呂布之間絲毫關係都沒有。
曹操聽了自然順耳,便不再拿他當人質看了,吩咐薛悌:「孝威啊,陳功曹推心置腹甚是坦誠,你就不要弄兩個兵整天跟著人家啦!」
薛悌把嘴一撇,那股狠勁又上來了:「那可不行!在下也與季弼相厚,但公是公私是私。」
有些時候連曹操也拿薛悌、滿寵這等酷吏沒辦法,軟語道:「人家陳登誠心誠意把他送來,咱們也得拿出點兒氣量。咱代表的是朝廷,不要凡事都這麼刻板。」
薛悌考慮了半天才鬆口:「好吧。」又囑咐陳矯,「不過出於軍情考慮,你切不可向這大帳之外的人吐露身份,廣陵郡正式歸附之前,委屈賢弟再姓幾天劉吧!」
哪知陳矯一陣大笑:「薛兄不知,在下本來真是姓劉,幼時過繼娘舅才改姓的陳。我那正室夫人陳氏其實是我原來的族妹。」他這種情況與曹操一家很相似。曹操本姓夏侯,他又把大女兒嫁給了夏侯惇之子夏侯懋,時人雖講究同姓不婚,但過繼出去就是外人。
薛悌又補充道:「還有,在廣陵郡正式歸附之前,你仍舊跟我住一個軍帳。」
「薛兄還是怕我跑了呀!」陳矯苦笑道,「就這麼不信任我?這些日子的朋友難道白交了?」
不料一向刻板的薛悌也玩笑起來:「爾以郡吏之身交我這二千石的朋友,這跟一國之君屈尊陪鄰國小臣郊遊有什麼區別?叫你和我住一塊是看得起你,你還不知足啊?」
曹操頭一遭見薛悌詼諧,不禁哈哈大笑,倒把夏侯惇的那點兒彆扭拋開了。薛悌笑盈盈拱手道:「若是明公無什麼吩咐,我們就回營了,順便叫仲德、曼成、子恪他們也過來,大家都很惦記您吶。」程昱、李典、呂虔如今都是鎮守兗州的大員,日常不過公文來往,沒有緊要之事不會輕易入朝,因此也很久沒跟曹操見面了。
「很好。」曹操點點頭,親自將二人送出大帳。陳矯受寵若驚連連作揖,這才躬身而去。一件心腹大事搞定,曹操對消滅呂布更添幾分信心,背著手眺望自己的營盤。
猛然間,遠處說說笑笑走來一群人。為首者正是劉備,後面關羽、張飛、孫乾、簡雍緊緊相隨——這幫人掩護劉備撤退之後都投到夏侯惇的連營來了。別人倒也罷了,曹操的眼睛始終盯著關羽,他太喜歡這員將了。眾人走至近前,一齊向曹操跪倒:「末將等參見明公!」
曹操連忙伸手相攙:「恭喜玄德重招舊部,大家安然無恙便好。」
劉備臉上賠笑,神色恭敬至極:「這全是賴曹公所賜啊!現在末將部屬齊聚,就是折了幾千人馬。」他言下之意是來要兵的。
曹操早有打算。如果這次能滅掉呂布,也就用不著劉備屯駐小沛了,戰後將他們拉回許都,到那時再調撥兵馬給他,所以根本沒搭這個茬:「招兵之事暫且不忙,等滅了呂布再說。」
劉備何等聰明,一聽便明白了八九分,趕緊順桿爬:「在下身為朝廷將軍之任,久鎮小沛不見天子,心中頗為掛念。倘若這次東征大功告成,在下很想率部隨明公西歸,拱衛許都以盡職責。」知道無法抗拒,不如大膽面對,這就是聰明人。
「很好很好……還有一件事,我聽說昔日玄德在徐州時曾錄用過陳群,可有此事啊?」曹操瞇起眼睛緊緊逼視著劉備。
劉備面容坦蕩直言不諱:「確有此事。」
曹操見他承認,便沒有生氣,只道:「這可就是玄德你的不對啦!那陳長文是陳仲弓之孫、陳元方之子,乃穎川的望族名士,朝廷必要徵召任用的。前番到許都,你怎麼對我隻字不提呢?」
「唉……」劉備把頭一低以袖遮面,「在下雖任用陳長文,卻不納其言失手徐州,使其被呂布所虜,有什麼臉面跟您提起啊。」
曹操見他這副狼狽舉動,不禁發笑:「哈哈哈……原來玄德是怕羞啊!沒關係,勝敗乃兵家常事,可發現賢才向朝廷舉薦乃臣子本職,以後不要因為顧及臉面而誤事了。」
「是是是。」劉備諾諾連聲,又扯過關羽道,「雲長有件事想親自向您單獨稟報。」
「哦?」曹操頗感詫異。
關羽也是一愣,趕緊反手拉劉備:「這件事還是將軍您……」
劉備一把推開他,笑道:「我不管,你答應的事情你自己去做。」說罷竟朝曹操一揖,帶著張飛等人笑嘻嘻去了。
關羽張著手呼道:「將軍,您別走啊!我張不開這嘴呀……」
曹操還沒見過威風凜凜的關羽似這般慌張過:「雲長!有什麼難言之事你但說無妨,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為你辦。」
關羽喊了半天,見劉備還是走了,便轉身跪倒在曹操面前:「啟稟明公,是這麼一回事……末將在小沛之時與呂布麾下諸將有些來往,其中有個秦宜祿自稱以前曾在明公帳下為吏。」
「哼!」曹操冷笑一聲,「那個小人啊!」
「吾觀此人也頗為諂媚。」關羽抱拳道,「他知我家將軍歸順朝廷,便也有意棄呂布而復歸明公。所以,他跟末將說……」關羽磕磕巴巴,似有難以啟齒之言。
「那小子跟你說什麼了?」秦宜祿已然不年輕了,但在曹操心目中他還是當年跟隨自己當差時的模樣。
關羽頓了一會兒,深吸口氣道:「他說呂布敗亡之日,倘若明公饒他不死,他願將美妾杜氏獻於明公。」
「什麼?」曹操聽罷火起,想要破口大罵,忽然腦子一轉——秦宜祿怎麼會有信心憑一個女子就能讓我饒了他呢?莫非這女子有傾國傾城之貌?想至此投石問路道:「這廝也真癡心妄想,就憑一個尋常女子就想讓老夫饒他性命嗎?」
「明公有所不知,當年呂布刺董卓,曾派秦宜祿往來司徒王允處謀劃事宜。後來大功告成諸人皆有封賞,唯獨秦宜祿不願陞官,但求王允府中一個捧貂蟬冠的婢女。王允念及他出力不少便未見怪,就把那美貌丫鬟賞給他為妻了,正是現在下邳城中的杜氏。」
「既然是正室妻子,豈可隨意送人,真真荒唐!」曹操把衣袖一甩,佯裝怒色。
關羽又道:「此中另有隱情。秦宜祿隨呂布至徐州後,曾奉命到淮南聯絡僭逆袁術。那袁公路素來驕縱,秦宜祿脅肩諂笑那一套很是受用,就把劉氏宗親之女賞給他為妻。那女子雖相貌平平,卻是袁術所賜身份高貴,秦宜祿不敢怠慢,立刻休杜氏為妾改易了正室夫人。」
「小人就是小人,反覆無常,連一個女子都要辜負!」曹操捻髯思量,「不過當初他不肯加官,單向王允要這個杜氏,莫非此女有傾國傾城之貌?」
「確是絕色美人。」關羽低聲道,「聽說還被呂布霸佔過。」
曹操一聽秦宜祿、呂布都曾染指甚是厭惡,但瞧關羽一本正經,笑盈盈問道:「雲長莫非見過?」
關羽把頭壓得低低的:「有……有一面之識。」
「哈哈哈……」曹操拍了拍關羽的肩膀,「雲長可喜歡此女?」
「不不不……」關羽驚慌失措連連搖手。
「隨我進來講話。」曹操一把拉住關羽,將他帶進大帳。曹操自結識關雲長以來,所見的都是關羽威風凜凜、驍勇善戰、不苟言笑,何曾知他也有難以啟齒、兒女情長的一面,笑呵呵問道:「雲長連聲稱『不』,是不敢還是不愛?」
幸虧關羽天生一張赤紅面孔,若不然不知臉要紅成什麼樣了!他連連擺手:「大丈夫征戰天下,何愛區區一女子。」
「差矣!」曹操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豈不聞《詩經·周南》有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豈不知《邶風》有云『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孔仲尼都道那是思無邪,雲長又何故如此薄情。食色,性也……」
關羽是憨直之人,從來沒經人如此「開導」過,羞得以袖遮面,倉皇道:「秦宜祿之事末將現已稟報明公,准與不准,明公自作定奪!」說罷轉身就走。
「雲長且住!」片刻之際曹操已有決斷——關雲長世之虎將,惜乎屈侍大耳劉備,提起那杜氏女他似有愛慕之心,我何不賣一個順水人情,城破之日將杜氏贈與雲長為妾。關雲長得此佳人必感念我恩,有朝一日捨棄劉備轉而輔保於我,豈不又得一股肱?
「明公還有何吩咐?」雖口上詢問,但關羽偏著臉不敢再看他。
曹操娓娓道來:「想那秦宜祿本是我手下叛奴,奸猾媚上素無德行可言,與那袁術、呂布之流倒是相得益彰。我本不該放過此人,但雲長既然開了口,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他狗命。」
關羽連忙抱拳:「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並非與秦宜祿有何瓜葛,明公大可不必以末將薄面為慮。」他不想沾曹操一丁點兒人情。
「誒!」曹操含笑搖頭道,「不看將軍之面,需看美人之面。面若桃花,豈能不看?」
關羽聽他為老不尊言語輕佻,越發難以忍受:「末將告退了……」
「忙什麼?老夫的話還未說完呢!」曹操見他要走,趕忙拉住他,「俗話說『好漢無賢婦,賴男娶美妻』,那杜氏女跟了秦宜祿實在是大大的罪孽。我觀雲長相貌堂堂英氣十足,又有馬武、岑彭之勇,若能配此麗人,豈不是美女英雄珠聯璧合?」
「這……這萬萬不可。」關羽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忙抽袖欲去。曹操死死不放:「是不可還是不敢?秦宜祿言道將此女獻於老夫,老夫再將其賞賜與將軍又有何不可?待攻破下邳之日,我將此女賜予雲長,再擇綾羅綢緞、簪環首飾以為嫁妝,一併送至雲長營內,此事可好?」
九尺高的關西漢子,豈有臉面答應這等事?關羽一甩衣袖,抱拳施禮,含羞帶愧而去——這就算是默認了吧!
曹操捋髯大笑,眼望關羽背影呼道:「雲長慢走,休要辜負老夫美意啊!」定下這件事,曹操更覺說不盡的舒暢,順水推舟竟促成這樣一宗美事,日後關羽必然感念他的厚待。兀自笑了一會兒,見程昱、李典、呂虔等紛紛來到,曹操將眾人讓進帳內,敘過故舊之誼,又議戰場上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