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聖人:曹操3 第十二章 曹操腰桿硬了,追著袁術打 禍根深埋
    濮陽館驛在城外十里,這時候已經屯駐了一些兵馬,都是各郡太守帶來的隊伍,前來參與曹操的閱兵。他們各據一些勢力,原本是沒把這個從天而降的刺史放在眼裡的,但是後來曹操大破黃巾,收編義軍三十萬眾,要是再不規規矩矩就是自找倒霉了。所以聽說曹操巡閱兵馬,趕緊各自帶了一部分人來以示虔誠歸順。

    陳留太守張邈、泰山太守應劭、東平太守徐翕、山陽太守毛暉、濟陰太守吳資眼瞅著酒宴擺上,卻誰都不敢入席,紛紛帶領屬官在館驛外垂手而立,恭候曹操到來。等了約有小半個時辰,才見旌旗耀眼僕從林立,這位大刺史騎著高頭大馬而來,左邊樓異、右邊王必,兩個大漢貼身護衛,身後還有曹純督著二百虎豹騎緊緊跟隨,個個頂盔貫甲罩袍束帶,手持刀槍威風凜凜——這是擺宴還是示威啊?

    曹操還算客氣,下馬作了個羅圈揖。其實這些人只有張邈與他相厚,但不論哪一派的,都是二百石的高官,畢竟頂著大漢命官的名義,還得不親假親不近假近地寒暄一番。

    各郡部署有萬潛、荀彧他們招待,曹操臉掛笑容與郡守們攜手走入館驛正堂,卻見一人已經大吃大嚼半天了——張邈之弟張超。

    張超身為徐州下轄的廣陵太守,本不該在兗州停留。但是他在酸棗舉兵以來,後院就起了火。廣陵郡有一陳氏家族,乃昔日太尉陳球之後。昔日沛國相陳珪,和他的兒子陳登,以及族兄弟陳瑀、陳琮都頗受當地百姓愛戴。後來徐州刺史陶謙派掾屬趙昱到西京覲見,董卓一高興,又賞趙昱為廣陵太守。

    這麼一來,陳氏家族佔據郡縣,趙昱受朝廷任命,人家有主有臣,把張超擠得無家可歸,只有帶領兵馬屯駐在陳留,守在兄長身邊。更可氣的是他的膀臂臧旻受命出使劉虞,半路上卻被袁紹錄用,當了名義上的青州刺史,率部與田楷對敵。眼瞅著別人都出息了,他心中鬱悶,不等諸人到宴就先喝起來。

    大家都是溫文爾雅的,獨見他不講禮數坐在那裡,都不禁皺眉。張邈見兄弟失禮滿臉通紅,忙呵斥道:「孟高,你太失禮了,快給曹使君請罪!」

    曹操趕忙攔住:「自家兄弟,不見外是看得起我。」話雖講得漂亮,但他對張超的看法很大。當初在酸棗縣會盟,張超不跟張邈一致,反擁兵不進,與劉岱、橋瑁、袁遺這幫人攪在一起,曹操幾次想斥責他,但礙於張邈的面子沒好發作。今天看他膽敢如此,攔著張邈,半開玩笑道:「孟高兄弟大模大樣往這裡一坐,我還以為是哪家郡守呢。」

    張超這人張揚慣了,拱手道:「孟德兄,小弟廣陵太守來赴此宴。」曹操請大家入席,又不冷不熱地說笑道:「我以為孟高賢弟已經戡平廣陵,大展宏圖了呢!沒想到叫人家逼得無家可歸了。」

    張超的臉色由白轉紅,但壓抑了一陣,又潤色如常:「小弟確實無能,淪落至此落魄得很,還請孟德兄原諒。」

    「愚兄玩笑而已,不必介意。」曹操聽他肯說軟話便滿意了,殊不知方才一言相戲,已經給自己埋了一場大禍!

    大家見一進來就鬧了個小風波,趕緊各自捧酒相敬,把這不愉快的氣氛沖淡。曹操感謝大家到來,挨個敬他們酒,走到應劭身邊的時候特意拉住他的手:「久聞仲遠兄博學多才,以後還要多多討教。」

    「不敢不敢,使君對在下有相救之恩,在下敢不盡命?」

    「過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曹操一推手,「不知仲遠兄最近制何典章大作?」

    提起著作應劭頗為興奮,捋捋飄逸的鬍鬚,笑道:「今西京二度陷落,朝廷頹敗綱紀不存。我有意修編一部《漢官儀》,說不定日後天子東還,需要重樹禮法的時候能夠派上用場。」

    你這想得也太遙遠了吧?曹操雖這樣想,但還是高高舉酒:「大學問大學問,操難望項背,兄長請飲。」

    一圈酒敬下來,曹操回到自己的位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偏身對張邈耳語道:「孟卓兄,你得罪袁本初了嗎?」

    張邈一愣,含含糊糊道:「前兩個月他致書到陳留,措辭驕縱蠻橫。我覺得他頤指氣使太過凌人,就會書駁斥了他一頓。」

    曹操點點頭道:「這就對了……聽說他在磐河以曲義為先鋒大破公孫瓚,現在腰桿子硬了,說話也就不似先前那麼規矩了。他給我下詔書,策命我為兗州刺史的時候,讓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曹操衝著他耳朵低聲道:「袁紹叫我殺了你。」

    嘩啦——張邈一哆嗦,手中的酒全撒了。

    「孟卓兄,你緊張什麼啊?」曹操燦然一笑,「我當即就給他駁了,咱們何等交情,我以後出征還要以妻子相托呢!袁本初也忒無義,當初你也與他兄弟相稱,多少年的老交情,就因你說了他幾句話就要殺你,這個人實在是……」曹操覺得自己話多了,不該說這些挑撥是非的話,便趕緊收了口。

    張邈按捺住緊張,強笑道:「那就多謝孟德了。」

    曹操此刻似乎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張邈與他本不分內外,如今他一時多口搬出這件事,張邈便覺得心中不安了。彼此的關係不但沒有拉近,反而製造出了一道隔閡。曹操卻渾然不覺,兀自侃談道:「昨天剛剛得到消息,孫文台戰死了。」

    張邈搖搖頭:「孫文台也算一員良將,可惜了。」

    「劉表部下黃祖布下誘敵之計,用暗箭伏擊將其射死。」曹操說得得意洋洋,端起酒來抿了一口,「他這一死,袁術恐怕無意再南下了,說不定馬上就要掉頭北上。出豫州攻河北必經咱們兗州,尤其你所在的陳留更是衝要之地,孟卓兄要多加留心。」

    「諾。」張邈隨口答應,卻不再多言了。

    正在這時,徐佗忽然走了進來道:「啟稟使君,外面來了四個青州人,說是您的故交,要拜見您。」

    「哦?這我得去看看,各位少陪了。」曹操施禮而起,侍立的樓異、王必怕有歹人行刺,也趕忙跟了出來。

    曹操走出廳堂一看,個個都識得,是自己任濟南相時下轄的幾個縣令,張京、劉延、武周、侯聲,一色的青衣綸巾,背著包袱。昔日曹操任濟南相,奏免貪縱,這後來任命的都是大清官,今天見到他們來了格外高興:「諸位縣令大人,是你們啊!」

    「拜見國相大人。」四人跪倒施禮,口中喊的還是昔日官號。

    「快快請起!」曹操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看樣子你們是來投奔我的,歡迎歡迎。」

    張京羞赧道:「青州黃巾肆虐,公孫瓚又派兵割據,我們幾個不才,實不能保境安民,喪失城池無所歸屬。聞公安定兗州,招賢納士特來投奔。」

    「好好好,你們都是我昔日的同僚,哪有不留之理?今後還要請你們幫忙,刷新此間吏治。」曹操此刻不方便多說,叫徐佗趕緊領他們進城安置,自己則回到廳內繼續招呼各位郡守。

    「什麼事?」張邈雖與曹操相厚,但人心隔肚皮,此刻也怕他擺下鴻門宴,趕緊詢問。

    「沒什麼,幾個故吏相奔。」曹操見他頗為拘禁,親自為他滿了一盞酒,又客客氣氣敬了大家。

    不知什麼時候,陳宮已經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他伏到曹操、張邈中間,低聲道:「二位大人,剛剛得軍報。劉表自破孫堅之後,遣兵東進斷絕袁術糧道。袁術南下不成有意北上,已派部將劉詳連結匈奴於夫羅,看來是經咱們兗州之地至河北攻擊袁紹。」

    「來得好,他是要幫公孫瓚撐腰啊。」曹操瞇了瞇眼睛,「我與袁公路早晚一戰,既然他來了我就好好歡迎他,殺他個措手不及。」

    陳宮又補充道:「為了這一步袁公路沒少費心思,公孫瓚命單經屯駐平原,徐州陶謙也有了動向,他的部隊似乎要進入咱的地盤。」

    「哦?這是要對袁紹來個大包圍啊!」曹操滿上一盞酒,「好啊,陶謙也攪進來了,又多了一個敵人。」

    「廢物再多也是廢物!」陳宮笑道。

    「說得好!致書袁紹,咱們聯合起來,先破公孫瓚、陶謙,然後我再回手,得好好陪袁公路玩玩了。」

    張邈卻插嘴道:「此事非同小可,還是先……」

    「你放心吧,即便我先北後南也耽誤不了幾天,總之絕不能借道與袁術。」曹操頗為堅決,「孟卓兄,眾家割據之所以不能成勢,就是因為他們遠交近攻此消彼長。而咱們不一樣,兗州冀州譬如唇齒,我與袁紹實是背靠背與敵廝殺,怎能容別人傷我背後的朋友呢。」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張邈的心裡直打鼓:你與我是朋友,你與袁紹也是朋友,現在朋友要你殺朋友,你要得罪哪一邊呢?袁紹可比我勢力大多了……

    曹操可沒察覺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回身對陳宮道:「你速速與荀彧、志才、程立、魏種回府商議出兵事宜,再叫徐佗草擬給袁紹的書信。待酒宴散了,我與萬潛、畢諶也馬上過去,今夜咱們好好商量一下對策。」說著他一挑眼眉,「孟卓兄,你也過來談談吧。」

    張邈不敢接這個茬:「我郡裡還有些事,回去靜候調遣就是了。」

    曹操聽他這麼說有些不痛快,但也沒說什麼,看陳宮還沒走,便責備道:「公台還不快去。」

    「諾。」陳宮抱拳施禮,還是沒有走的意思,「還有一件事……那個……那個……」

    「說!」曹操白了他一眼,「你怎麼也吞吞吐吐的?」

    陳宮低聲道:「長安派京兆金尚出任……出任兗州刺史,現在他帶著隨從已到兗州地界。」沒有正式的名分,這就是曹操的軟肋。他當兗州刺史是袁紹代為任命,可是人家這個金尚是從西京拿著皇帝詔書來的,曹操相形之下便名不正言不順。他拿起酒來一口灌下,抹抹嘴道:「派人迎面攔截,把他給我轟走!」

    「這不好吧……」陳宮一皺眉,「這個金尚金元休乃是京兆志士,素有賢名。您是不是可以把他找來談談,大家共舉大事,想必他也不會……」

    「糊塗!」曹操瞪了他一眼,「他來後之後,我往哪裡擺?派人把他轟走!」

    「諾。」陳宮很為難,因為金元休名氣甚大,與韋甫休、第五文休合稱京兆三休1,確實是個人才,生生把人家趕走影響太壞,便搪塞道:「他要是不肯走呢?」

    曹操真急了,將酒盞往案子上摔:「那就殺了他!」

    這一聲喊出來,在座之人全嚇壞了。他們都非曹操嫡系,本來就是提心吊膽來的,聽他這一嗓子還以為這是鴻門宴,紛紛離位,好半天沒動靜才戰戰兢兢又坐下。

    陳宮第二次見曹操凶殘之相,仍覺觸目驚心,忙唯唯諾諾去了。張邈把這番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臉色已如死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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