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冬(公元190年),為了能統一調遣各路人馬,車騎將軍袁紹不顧曹操的反對,終於以「朝廷幼沖,逼於董卓,遠隔關塞,不知存否」為辭,炮製出一份勸進表,遣使送至幽州,請大司馬、領幽州牧劉虞自立為帝。
哪知劉虞一見表文頓時震怒,斥責道:「今天下崩亂,主上蒙塵。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國恥,諸君各據州郡,宜共戮力,盡心王室,而反造逆謀,以相垢誤邪!」拒不接受勸進。
冀州刺史韓馥又改變提議,請他領尚書事,承製封拜,調遣群雄,劉虞這次非但不接受,索性把派去的使者都給殺了。就在袁紹謀劃第三次勸進的時候,後將軍、領南陽太守袁術一封書信打到了河內:
【聖主聰叡,有周成之質。賊卓因危亂之際,威服百寮,此乃漢家小厄之會。亂尚未厭,復欲興之。乃雲今主『無血脈之屬』,豈不誣乎!先人以來,奕世相承,忠義為先。太傅公仁慈惻隱,雖知賊卓必為禍害,以信徇義,不忍去也。門戶滅絕,死亡流漫,幸蒙遠近來相赴助,不因此時上討國賊,下刷家恥,而圖於此,非所聞也。又曰『室家見戮,可復北面』,此卓所為,豈國家哉?君命,天也,天不可讎,況非君命乎!慺慺赤心,志在滅卓,不識其他。】
如今袁術坐擁南陽之地,聲勢浩大,他不承認新皇帝,便有一堆人將要隨之表示反對。既然劉虞起不到調遣群雄暫代朝廷的作用,立其為帝的計劃只好就此作罷。袁紹、袁術兄弟嫌隙卻由此而生。
勸進劉虞失敗後,韓馥越發恐懼袁紹做大,公然剋扣糧草,使得義軍補給紛紛告急。獨自坐鎮穎川的豫州刺史孔胄,在孤立無助又被人奪去名號的痛苦中病逝。董卓聞訊再次突破包圍圈侵犯豫州,虜獲穎川太守李旻、豫州從事李延,竟將二人烹殺;所俘義軍兵馬皆以布匹纏縛,上塗豬油,盡數點了「人燈」。
就在這個時刻,一支討逆軍異軍突起。長沙太守孫堅在袁術的支持下率部北上,在陽人邑大破西涼胡軫一部,陣斬其都督華雄,進而攻克太谷關,距離董卓坐守之地僅九十里。
董卓見河南之險已破,命兵士掘開歷代帝王陵寢,帶著這些盜墓所得的寶物撤往西京長安,並以其部下董越屯澠池、段煨屯華陰、牛輔屯安邑,形成對關中的保護。孫堅率部來到洛陽,尋不到董卓軍的蹤影,只見洛陽廢墟一片,數百里內竟無煙火人家,糧道綿長難再西進,只得平塞董卓所挖陵寢,撤兵而去。董卓到長安後自稱為太師,矯詔坐鎮涼州的左將軍皇甫嵩速速回朝,愚忠的皇甫嵩不想擔抗詔的惡名,到長安後立即被改任城門校尉、解除兵權;另一方面白波兵在河東掠奪一番,也轉向東部活動。
不久,屯駐酸棗縣的兗州刺史劉岱與東郡太守橋瑁因為爭糧發生矛盾,劉岱率兵突襲,竟將橋瑁殺死,搶奪糧草輜重之後,竟私自任命親信王肱為東郡太守。酸棗諸軍就此一哄而散,各回各的地盤。袁紹也不得不因糧草危急轉屯延津就糧——至此,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四月,轟轟烈烈卻虎頭蛇尾的討董之戰徹底宣告失敗!
昔日董卓初入洛陽之時,東州之地大興義兵,豪傑之士風雲際會,各家牧守萬里相赴。可會盟一場的結果卻是各懷疑心,不思進取。權力這種東西果然能移人心志,一覺醒來各家牧守發現事情不像想像的那麼糟,自己的手中有地、有兵、有糧,卻沒有皇帝的束縛、沒有上級的政令約束,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不好呢?
天下亂了就亂了吧,聯盟散了就散了吧,朝廷也就隨它去吧!所有人都卸下了道義的包袱,去割據地方城池,去相互兼併傾軋,去尋找各自的生存和夢想吧……
曹操既已名義上歸屬袁紹,一旦敗盟自然也該隨袁紹行動。無奈之下他也只得隨渤海軍向東撤退,暫在黃河沿岸立寨。這一路上韓馥愈加剋扣糧草,眼瞅著袁紹之眾也陷入了危機。
袁紹只好召集滿營將士會議,商量下一步的走向。
「請將軍奪取冀州以安軍心!」逄紀揮舞著拳頭當先發言,顯得格外憤慨,「今韓馥斷我軍糧草,長此以往士卒恐將離散。眼前之際,當取冀州以自保,再圖他策。」
袁紹始終保持著微笑,緩緩道:「元圖所言未免過激。」
「將軍舉兵為何?」逄紀自問自答,「為了平定戰亂復興漢室天下,而韓文節懷妒斷糧就是阻礙大義!」
袁紹掃視了一圈帳內諸人,搖頭歎息道:「吾與韓文節一同舉兵,共討董賊,今何忍因糧草之事奪其地?」
「將軍差矣,冀州非韓馥之地,乃是我大漢之地。」逄紀十分誇張地施禮道,「將軍寬宏仁慈固然是我等之幸、天下之幸。然舉大事而仰人資給,不據一州,無以自全!」曹操冷眼觀望他們一問一答,心中感慨良多:現在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搬出大義來做幌子,顛來倒去表演一番。袁本初明明早就想奪取冀州,想奪人之地就去奪好了,幹什麼要搞得這麼虛偽做作呢?逄元圖也真能投其所好,有話就快說唄……曹操想著想著,覺得眼前有點暈。他昨天收到陳留來信,卞氏又給他生了個兒子,高興得一夜未睡,與夏侯兄弟暢飲一番,此刻實在是困得利害,強打精神睜著眼,竭力忍著不要打哈欠。
「孟德……孟德……」袁紹連叫了兩聲。
「哦?」曹操一激靈,趕緊眨眨眼打發睡意,「將軍有何吩咐?」
「孟德以為冀州之事應當如何?」
曹操心裡膩味透了,但還得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道:「末將以為元圖之言極是,佔據冀州實乃無奈之舉,合情合理無損大義,將軍不必多慮。」袁紹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景明,你說呢?」
張導忙拱手道:「在下也贊同此議,因討賊而取地,不為不義。」
「子遠,你贊同奪取冀州嗎?」
許攸也隨之作出了肯定的答覆……
袁紹就是這個樣子,每行一件事都要讓親信部下紛紛表態,務求冠冕堂皇名正言順。說好聽的這叫集思廣益謙遜納諫,說不好聽的這就是虛偽。曹操頗不喜歡他這樣的作風,但有時還是禁不住佩服袁紹的老謀深算,而且每逢袁紹搞這一套的時候他總是積極配合,畢竟現在是寄人籬下!
連問了五六個人,都表示贊成,袁紹終於露出了真實嘴臉,問逄紀:「雖然取冀州不是不可,然冀州兵士強悍,而我軍饑乏,若戰不能勝,就算渤海也不能保,將無容立之地。元圖可有妙計?」
「我有一計可保將軍不費一兵一卒坐收冀州。」
「快快請講。」袁紹眼睛一亮,盡力矜持著不要露出笑容。
逄紀起身踱了兩步,捻著翹起的小鬍子道:「韓馥羊質虎皮懦弱之人,坐擁冀州之地實在不堪其位。今有冀州部將曲義謀叛,韓馥赴安平討之未勝,此乃內憂。咱們只需再給他製造一個外患,韓馥必然肝膽俱裂,到時候再派人以言辭說之,必能使其將冀州拱手相讓。」
「那這個外患應該怎樣製造出來呢?」
「引公孫瓚出兵。」
曹操聽逄紀道出公孫瓚這個名字,心中頗感厭惡。
公孫瓚字伯珪,遼西令支人,本小吏出身,曾從盧植遊學,舉孝廉為遼東長史。幽州之地多鮮卑、烏丸侵擾,公孫瓚勇猛過人,騎一匹白馬,手持雙頭長矛與胡人多次交鋒,殺得鮮卑、烏丸聞風喪膽,因此升任涿縣縣令。後來漁陽張純、張舉造反,禍連烏丸之眾,公孫瓚戡亂有功,晉陞至中郎將,封都亭侯,但此後他與幽州牧劉虞漸漸產生了矛盾。劉虞對於鮮卑、烏丸主張懷柔安撫,而公孫瓚主張殺戮威懾,一個不停招降,一個不停攻打,兩者因為公事險些鬧得互不相容,公孫瓚帶著一萬多兵屯駐北平自行其是,不尊劉虞調遣。後來董卓進京,為了佔據太尉之職,遙尊劉虞為大司馬,公孫瓚也隨之水漲船高晉陞奮武將軍,封薊侯。曹操是袁紹私自表奏的奮武將軍,而公孫瓚是董卓打著朝廷旗號冊封的奮武將軍,每當想到有一個人與自己官位一樣還更名正言順,曹操的心裡便不是滋味。
逄紀笑呵呵繼續講:「將軍宜使人馳書公孫瓚,誘其南來奪冀州。公孫瓚甚有慣戰之名,只要他一到,韓馥內憂外患必然恐懼,到時候咱們再派人說之以利害,為陳禍福,我料韓馥必然遜讓。於此之際,可據其位。」
「此計看似絕妙,卻有後患。」劉勳站了起來。他乃袁紹為西園中軍校尉時的司馬,後來率殘兵逃出洛陽投奔袁紹,被任命為虎牙都尉,可謂袁紹的心腹老部下,「公孫瓚驍勇善戰,胡人尚且不敵,喻為『白馬將軍』,所帶精銳之騎號為『白馬義從』,若招引此人至此,雖得冀州亦不能安,是除狼而招虎也!」
「冀州不得,則糧草難濟寸步難行,唯有此計可速取冀州以定軍心。」逄紀說著揣起手譏諷道,「身為戰將自當披堅執銳奮勇擋敵,你卻長他人氣勢滅我軍的威風,也忒短志了!」
「你……」
「好啦好啦!」袁紹趕緊打斷劉勳的話,「子璜莫急,元圖的話頗為有理。目前局面,只可見機行事,為求補給先取冀州再說吧。」
他這麼一講,劉勳只得忍氣落座;逄紀得意洋洋道:「為保妥當,將軍還可拉攏曲義歸為部下,共謀韓馥。」
「甚好。」袁紹連連點頭,臉上始終矜持著,又環視諸人,「公孫瓚起兵之後,何人願意遊說韓馥,使其出讓冀州?」
「屬下願往。」西邊站起一人,乃是新近投靠來的穎川荀諶。
袁紹頗為重視穎川荀氏之名,見是他主動請纓,特意起身拱了拱手道:「友若賢弟,那就有勞你了。」
曹操坐在對面瞧得分明,只見許攸微微瞥了荀諶一眼,又補充道:「此事一人恐不能及,在下保薦張景明共往。」
張導還未表態,又有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也願與二位先生同去。」說話的竟是袁紹的外甥高幹。
「好好好,」袁紹見外甥也站出來了,十分高興,「那麼荀諶、張導、高幹,你三人同去遊說韓馥,輪番說辭,我就不信韓馥還能坐得穩冀州!」
「諾。」三人齊聲應道。
困意還在折磨曹操,反正奪不奪冀州無干自己的大事,現在最好快些散帳,回去好好睡一覺。哪知袁紹沉默了片刻又道:「子璜,漳河屯軍之事如何?」張楊與於夫羅正式表態投靠袁紹,但還沒移來共同駐紮,現在袁紹缺糧,兩個人的立場似乎又開始動搖了。
劉勳拱手道:「那張楊一部倒也罷了,於夫羅頗不安分,將軍應當速速將其遷來延津共屯。」袁紹捋捋鬚髯,顯得很為難:「我軍尚且糧草不濟,若留此二軍在畔,我恐將有紛爭,肘腋生患。」
「將軍,昔日光武爺單騎入降營,推心置腹換得銅馬義軍效死。今何故疑惑此二人?」劉勳起身下拜,「將軍若能入彼營與之相見,詳談匡扶天下之志,我料張楊、於夫羅必會誠心歸附,不再生疑。」
曹操暗笑:劉子璜見人差矣!袁紹乃四世三公之後,自驕自負,豈肯輕易就下,去匈奴人的營帳。
果不其然,袁紹臉上閃過一絲慍色,隨即又收斂起來。逄紀始終瞪著大小眼瞧著袁紹的顏色,見他不喜,趕緊插嘴道:「將軍不可從此拙計。匈奴素無信義,張楊未有深交,此二人居心叵測。輕騎過營恐受其挾持,倘有一差二錯,天下大事賴誰?」
有理有據有馬屁,曹操差點笑出來,但覺腦袋一陣眩暈,眼前金星直冒——日夜未曾休息,又頂盔貫甲支持著,再加上延津大帳立在黃河邊,涼風直往裡吹,再這樣下去準得感染風寒。
「這樣吧,子璜。」袁紹抬手示意他起來,「你既有此提議,那就由你代我前去漳河營寨,與於夫羅會晤,傳達我意,讓他靜候糧資莫要生異志。」劉勳一皺眉:「這恐怕不妥吧……引彗代日終非長久,再者於夫羅恐會疑我刺探軍情。」
「不會的,誰不知你在洛陽時就是我的老部下,你前去最能代表我意。莫要自輕自賤,如此重任捨你其誰?」袁紹不容他有絲毫推脫。
劉勳很為難,猶豫片刻道:「有句話本不應在這裡說,末將老母現染沉痾,已不能救治。我此去漳河若是日久,恐不能再見老母一面了。請將軍准我離開數日,待探望老母之後再奔赴漳河。」
「子璜是孝子啊……」袁紹歎了口氣,「好吧!給你半月之期,待盡孝之後再往漳河。」
「謝將軍成全。」劉勳再拜致謝。
匡當!
曹操突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甲葉子摔得直響。
「孟德!你怎麼了?」袁紹慌忙離位來扶,其他親近的人也一股腦圍了過來。
曹操揉了揉飛滿金花的眼睛,深吸一口氣道:「無礙的……只是昨日練兵偶感風寒,似是此間水土不服。方才一陣頭暈,不知不覺就倒下了。」這是睜眼說瞎話,明明是因為得兒子高興,一夜未睡與夏侯兄弟喝酒鬧的。
如今曹操對袁紹唯命是從,再加上他倆是十多年的老朋友,感情自非尋常可比。袁紹聽他說是因為練兵得病,頗為感動:「哎呀孟德,軍務雖然要緊,你也要多多保重啊……你先不要忙著回營了,先到我的臥帳裡休息休息吧。」
「這怎麼好……」曹操擺手推辭。
「你我兄弟有何不可?」袁紹拍拍胸脯,「你營中之事暫叫夏侯元讓代勞。現在營中無醫,你且舒舒服服睡一覺,待我尋到醫官立即為你醫治。」
「無礙的。」曹操臉一紅,「我的病我知道,休息休息就好了。」根本就沒什麼大病。
「快去吧,冀州之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袁紹關切地囑咐道。
「那就打擾了。」曹操說著向眾人拱了拱手,任兩個小卒攙著出了大帳,耳聽後面大家還在議論。有的說軍中不能無醫官,有人說醫官、糧草都很重要……
曹操其實是故意自己摔了一跤,他因為一夜未睡實在是疲勞了,就想借這一跤遁去休息。雖然出了大帳,但在袁紹親兵眼前也不能露出破綻,一邊慢慢蹭,一邊哼哼唧唧以示痛苦。
「孟德公,你沒什麼大礙吧?在下略通醫道,為你瞧瞧吧。」一個優雅的聲音自腦後傳來。
曹操回頭一看,從大帳跟出個年輕人來。莫看此人還不到三十多歲,卻身高七尺步履莊重,細眉修目淨面長鬚,氣質甚是高雅悠然。方才在大帳中曹操就瞅見他一直站在荀諶身後,但並不相識,又不好唐突相問。這會兒見他關心自己,忙客氣道:「不敢勞煩閣下,在下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人點點頭,似乎有話要說,招呼兩個親兵道:「我來攙扶曹將軍吧,你們回去守衛大帳。」
「諾。」兩個人去了。
那人親自扶他往臥帳去,邊走邊道:「將軍敢為天下先,在下一直仰慕,今日才得相見,果真操勞不歇令人敬仰。」
曹操臉上發燒,忙謙讓道:「見笑見笑……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穎川荀彧。」
「哦?」難怪他與荀諶在一處,原來也是穎川荀氏之人,曹操又問,「閣下與荀友若是何關係啊?」
「友若乃是在下四哥。」
曹操點點頭,忽又想起當年何進征辟的荀攸:「昔年我在大將軍幕府曾與荀公達相識,他也是閣下族兄吧?」
哪知荀彧莞爾一笑:「公達乃是我侄。」
「得罪得罪。」
「這也難怪您錯認,我雖是公達族叔,卻還比他小兩歲呢。」
荀氏乃穎川大族,士林領袖,族人枝系繁多。荀彧祖父荀淑廣有賢德之名,共有八個兒子:荀儉、荀緄、荀靖、荀燾、荀詵、荀爽、荀肅、荀敷,皆有賢名人稱「八龍」。荀彧乃荀緄幼子,故而輩分大年齡小,這在大家族裡並不算什麼新鮮事。
「唉,穎川荀氏乃一方望族,賢名遠播,果然名不虛傳。」曹操不住讚歎。荀彧擺手道:「過譽了,如今我們皆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董賊抄掠穎川,毀了多少人家啊。」
「昔日董卓為收人望,也曾征在下任守宮令。我唯恐受害,求外任之官回到穎川,勸家人遷徙河北。我七叔名氣甚大不肯走,最終還是被董卓挾持而去。」荀彧的七叔就是大名鼎鼎的荀爽,「最近風聞,老人家已然仙逝,靈寢不得還鄉,甚是可憐啊。」
曹操也覺惋惜,卻敷衍道:「閣下與兄長能得袁本初重用,他日打破關中再遷靈寢也就是了。」
荀彧連連搖頭,似乎意味深長,卻什麼都沒說。
「對啦,」曹操忽然想起,「何伯求似在我面前提起過閣下。」
「哦?孟德公也識得何顒嗎?」荀彧頗喜,「伯求兄乃我兄弟至交啊!」兩人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說話間二人已經進了袁紹的臥帳。但見帳中擺置典雅,器具華貴,錦緞臥榻,後有屏風,一旁還有古玩玉璧、圖書典籍,几案上正敞著一卷司馬相如的《子虛賦》。
曹操不禁搖頭:「領兵在外,還要帶這些亂七八糟東西,真是……」說著一半突覺失口,趕緊閉了嘴。
荀彧卻不在意,附和道:「子虛者……烏有耳!華而不實終是空。袁本初做作浮華,既非治世之才,也無戡亂之能。可惜我兄弟所托非人耳……」
曹操的心噗噗亂跳:這小子真敢說話啊!他既不喜袁紹,將來是否能為我所用呢?
「將軍,您怎麼了?」
「沒什麼。」曹操緩過神來,「這錦緞臥榻真好。」說著摘盔卸甲,躺了下去,但一雙腳卻很客氣地伸在了外面。
荀彧撫摸著臥榻感歎道:「黎民可知這錦緞之柔啊!」
這話頗合曹操的胃口:「昔日我在濟南為相,百姓之苦實不堪言,如今戰亂糾結,恐怕更苦了。」荀彧一愣:「您任過濟南相?」
「是啊。」曹操躺在那裡答道,「我因黃巾之功受任濟南相。」
「家父也曾任濟南相啊!」
「巧了。」曹操覺得荀彧很親近,「還有,我營中有一位戲志才,也是你們穎川人,君是否識得?」
「戲志才?」荀彧笑了,突然搖頭晃腦,「《呂覽》有雲……」
「對!對!就是他,還真像。」曹操大笑不止。
「將軍真乃高人也。那戲志才乃我穎川一智士,不恥官場以商賈自污,實是待價而沽。此人可堪謀主,竟也叫您得去了。」荀彧感慨良多。兩個人初見之時尚還客氣,但聊著聊著巧合頗多,先是提到荀攸,進而說到何顒,又是濟南為官,又說到戲志才的關係。
兩人越說越覺近親,漸漸直呼表字,暢談天下大勢。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時辰了,荀彧倉皇起身:「哎呀!耽誤您休息了,我得趕緊回大帳,恐大家已散去了。」
曹操冷笑道:「散不了,無論何事本初都要挨個相問,再過半個時辰也散不了。」
「孟德公詼諧,小弟且去,改日過營拜望您與戲志才。」說著,荀彧笑著去了。
曹操躺在臥榻上出神,跟荀彧聊了一陣竟然不困了:這個荀文若確有些魅力,暢談國事也頗具見解,且有穎川人望,能不能將此人籠絡到自己身邊呢?
他一伸手,拿過案上的《子虛賦》,瞧了兩眼又放回去:司馬相如未得志之時寫下《子虛賦》雖說是虛虛實實,倒還有些見解,可是見到孝武帝劉徹之後,卻只能寫《上林賦》那等彰顯武帝功德的馬屁文章……嗯?彰顯功德……我兒就起名叫曹彰吧……
「曹叔父在裡面嗎?聽說他病了,我來看看。」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傳入耳中——原來是袁紹的幼子袁尚在門口與親兵說話。曹操趕緊把眼閉上裝睡,寄人籬下時即便是孩子也得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