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組織部長 正文 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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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充滿著濃濃的蘇打味,韓江林猛然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問,曉詩怎麼啦?

    沒有誰回答他的疑問。蘭槐滿臉凝重地坐在對面,劉文芝斜靠著他的肩膀,眼裡充滿了迷離的悲哀。手術室裡的無影燈亮如白晝,韓江林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時間顯示凌晨五點十分。走廊末端的窗子上,灰色晨影悄無聲息地貼在上面。手術從凌晨兩點開始,整整進行了三個多小時。他擔心蘭曉詩的傷情,內心焦躁不安,身體裡便產生了排解和發洩的衝動。他走到洗手間,黃色的尿液像高壓水槍一樣噴射出去,重負的身體輕鬆了許多。掬一把涼水灑在火熱的臉上,就著鏡子觀察自己,昨晚發生的一切像一堆散落的碎片,在程序的控制下,逐一按照要求組合起來,並和原來的匿名電話相聯繫,形成一個系統的格式化文件。格式化畫面上清晰地出現了主題,謀殺。這是他自從昨晚喝醉後到現在,為混亂的畫面找到了關鍵的主題,為破解困局找到了一條明確的出路。他推斷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車禍,兇手針對他,曉詩代為受過。

    兇手是誰?實施謀殺的行為目的是什麼?為了政治利益呢還是為了經濟利益?車禍製造者是直接陰謀者,還是受人指使?一系列的疑問使大腦不堪重負,再次陷入混沌狀態。

    他需要得到答案,掏出手機撥打刑偵隊長諶洪的電話。電話接通,嘈雜的背景下,諶洪劈頭一句,江林,發夢沖⑾(方言,迷糊而魯莽的意思。)吧,這是什麼時候?

    諶大隊長,韓江林生氣地譏諷道,什麼態度,這麼接待群眾報案?

    報案?你?諶洪呵呵大笑,小心我以妨礙公務罪拘留你!

    韓江林以毋庸置疑的語氣直問,你現在哪兒?

    拉練,諶洪說,犯罪分子改進作案工具,公安沒經費,只能改進身體,犯罪分子作案開奔馳,公安開摩托追,從身體素質方面比較,犯罪分子是摩托車,公安是載重汽車,局黨委要求不降噸位就降職,刑偵隊超標的人多,每天早上拉練。

    韓江林對他的調侃沒有反應,諶洪覺察到不對頭,斂起笑容認真地問,江林,沒出什麼事吧?

    韓江林憂傷一歎,出大事了。他把昨晚的事概說了一遍,說,本來應該是我躺在床上的,曉詩代我受過。

    曉詩受傷了?不嚴重吧?給交警報案了嗎?諶洪問。聽了韓江林的回答後說,你說有人想謀殺你,有什麼證據嗎?

    韓江林把自己的想法向諶洪描述了一遍。諶洪稍事沉思,說,目前只能說有這種可能,證明這種可能性的存在,需要充分的證據。

    受到好朋友的質疑,他老大不快,反問,你不相信?

    上班後我到交警隊瞭解瞭解情況,諶洪沒有正面回答,我上南原來看曉詩,再把瞭解的情況告訴你。

    手術已經結束,蘭曉詩躺在手推車上,護士推著車緩緩地走向重症病房。劉文芝急切地探聽手術情況。大夫說,手術非常順利,骨頭的治癒不是問題,關鍵是坐骨神經受到損傷,恢復需要一個過程。劉文芝懂得醫生言語包括的醫學意義,頓時神色黯然,說,意思是我女兒有可能站不起來了嗎?醫生勸慰劉文芝說,劉大夫,孩子那麼年輕,恢復起來非常快的。

    韓江林心頭一震,趕忙與諶洪匆匆道別,收了手機跟在妻子身邊。麻藥沒有消散,曉詩像一個睡熟的孩子,平靜而安詳地睡著,似乎還沒有知道自己的遭遇。

    劉文芝坐在床邊,一夜未眠,兩位老人精神疲憊不堪,他們像呵護嬰兒一般守在床邊,劉文芝一遍一遍地梳理著女兒的秀髮,心裡飽含痛苦卻欲哭無淚,悲傷像洪水一樣氾濫,病房裡氣氛極度壓抑,韓江林沉在其中,幾乎透不過氣來。

    潘建平夫婦聽到消息,趕到病房看望蘭曉詩。曉詩依然沒有醒,潘建平看到蘭槐夫婦過度傷感,勸慰了一番,說照顧病人要打長期作戰的心理準備,請兩人在醫院食堂裡吃過早餐,然後讓司機把他們送到家裡休息。

    病房裡只剩下韓江林和蘭曉詩,變得十分安靜,韓江林靠床坐著,輕輕撫摸著妻子細膩的手,說,曉詩,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曉詩彷彿在夢中聽到召喚,幽幽舒了一口氣,眼睛還沒有睜開便叫道,江林,我怎麼睡在醫院的床上?她努力掙扎著想爬起來,身子軟弱無力,伸出手纏著韓江林,扶我起來,我要上衛生間。韓江林說,別動,我抱你。曉詩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像什麼話?韓江林說,你剛剛做過手術,還不能動。蘭曉詩只得依了韓江林。

    蘭曉詩重新在床上躺下,她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審視了自己的傷情,拳頭輕輕捶打著腿,說,江林,我的腿沒有感覺,好像不是我的腿,我會不會癱瘓?

    不會不會,韓江林說,醫生說手術非常順利,骨頭癒合你就恢復如初。曉詩憂心忡忡,說,臀部是坐骨神經所在,傷到了坐骨神經,我可能永遠癱瘓在床,如果事情糟糕到這種地步,我不想拖累你。

    韓江林鼻子一酸,忍住淚含著笑,親暱地拍了拍蘭曉詩的臉,說什麼呢,傻孩子!

    順著曉詩驚訝的目光回頭,他發現楊卉抱著一隻花籃站在門口,趕忙起身迎接,小卉,你怎麼來了?連忙起身接過花籃。楊卉把花籃送到他懷裡,放下手提袋,握住曉詩的手,問,曉詩,怎麼樣?曉詩淒然一笑,你也看到了,就這樣唄。楊卉詢問了車禍的情況,埋怨韓江林,哥哥,一個大男人,連一個弱女子也照顧不好?

    韓江林滿臉羞愧,無言以對。曉詩說,街道窄,燈光很暗。楊卉的到來觸到了她的心思,傷感地說,小卉,我不該把他搶走,這是老天對我的報應吧?一行晶瑩的淚水順著美麗的臉頰流淌下來。楊卉責備曉詩說,你怎麼能這樣想?你那麼優秀,江林哥能夠擁有你,這是老天賜予的福分。曉詩淒然一笑,如果我不能站起來,我把江林還給你,你來照顧他,好不好?

    楊卉說,這是什麼話?你說婚姻是一件過手不退的買賣,哪能說還就還?

    話一出口,楊卉自知說漏了嘴,趕緊抿住嘴。

    楊卉竟然知道她和韓江林初夜私密的談話,曉詩恨恨地瞪了韓江林一眼。韓江林側轉身去佯裝不知,以掩飾內心的不安。

    楊卉坐了一會,說是逃課出來的,要回去簽到,和曉詩告辭。韓江林送楊卉出門,責備道,小卉,當領導還這樣沒心沒肺,口沒遮攔?

    楊卉撒嬌道,哥,對不起,白天你照顧好小詩,等晚上我過來替你。他客氣地拒絕。楊卉堅持說,沒事,白天學習忙一些,晚上有空。韓江林問小卉學什麼,楊卉瞪了韓江林一眼,抱怨說,哥,你也太自私了吧,娶了老婆忘了妹妹,我出來這麼久不聞不問。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副鄉長的楊卉比財政所長時的楊卉底氣足了,說話的語調也迥然不同,他解釋說,這段時間一直在天華山基地忙,沒想到下山參加一趟聚會,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楊卉自嘲道,大鎮大前程,小鎮小前程,小幹部自然不在大幹部眼裡,這次學習,縣裡只抽小鎮幹部,不抽大鎮幹部,小鎮幹部見識短淺,需要加強學習。

    韓江林訓責道,發什麼牢騷呢?以為我們喜歡天天往山上跑,不想坐在教室裡日不曬雨不淋?

    楊卉見他生氣,調皮地做了一個鬼臉,說了一聲再見,頭也不回地跑了。

    病房裡,曉詩一臉冰霜,他心知不妙,只得賠著小心,說,楊卉走了,她說晚上過來守護你。曉詩冷冷地說,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韓江林閉口不語,拿起報紙坐到陪床上瀏覽。曉詩仰望天花板自言自語,原來我以為你只是胳膊朝外拐,今天我才知道你的胳膊根本沒有拐過來。韓江林一愣,知道曉詩把楊卉剛才的話往心裡去了,怕曉詩憋著話傷心,開玩笑說,那是新婚夫妻經典笑話。曉詩氣急,頓了頓,憤怒的話像連珠炮一樣噴射出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誰會把夫妻間的私密話說給別人聽?說給什麼人聽不好,非要說給老情人聽?今天我總算看清了你安的什麼心,看清了你的腸子是純色的還是花花綠綠的。

    韓江林無言以對,曉詩在氣頭上,與其面對怒罵,不如暫時迴避。他站起身朝門口走,曉詩嚴肅地警告,你站住!她的叫喊震痛了身子,不覺唉喲一聲叫了起來。

    你無理取鬧,我還能怎麼樣?韓江林回到她身邊,心虛地問,哪裡痛?要不要叫醫生?

    曉詩氣得臉色發青,伸出手指著韓江林說,你走你走你走,出了這個門,以後再也別進這個門。

    韓江林發現了此話的紕漏,笑道,等你出院以後,我韓江林沒災沒病的,請我進這個門我還不情願呢!

    曉詩撲哧一笑,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嘴卻沒有軟下來,以後我在哪兒,你就不能出現在哪兒。

    你這話太無理了吧,你在地球上,我就得去當外星人?你願意花二千萬美元把我送入太空?

    曉詩輕輕一哼,想上天入地,你配?像你這樣的人,最後只有到十八層地獄和情人幽會。

    韓江林站在門口,瞥見諶洪領著一群同學一間一間病號地數來,趕緊回頭小聲警告曉詩,諶洪他們來了。曉詩讓他把床搖起來,斜靠在床上,換了一副輕鬆的神情,從床頭櫃摸到小鏡子照了照。

    韓江林朝諶洪招手,洪哥,這裡。諶洪快步走過來。病房一下子湧進十多個人,頓時顯得狹窄不堪。大家逐一上前問候曉詩,肖麗代表大家把一個信封遞給韓江林,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韓江林謝過,叫大家隨便找地方坐。

    同學們詢問事情經過。韓江林簡單地說了說,但隱去了自己的猜疑。在沒有證實之前,說出猜測有可能陷自己於不利的地位。從政治前途的角度考慮,在和政治對手沒有公開撕破臉皮之前,保持目前寧靜而平衡的局面是必須的。在沒有撕破臉皮之前,對方的人有些不知道對立情況,還有可能會對自己有用,一旦雙方公開決裂,對方所有的人脈資源都會成為反對力量,對自己的進步造成巨大障礙。

    女生圍著曉詩說話,男生退到走廊上。諶洪尋個空把韓江林拉到一邊,把從交警隊瞭解的情況告訴了他。

    從目前所尋找到的證據來看,這是一起簡單的極具偶然性的車禍,諶洪說。

    韓江林著急了,交警隊是這麼認為的嗎?

    別急,你先聽我說說情況,諶洪說,接到報案,交警隊對現場進行了詳細的勘查,連夜找到了肇事車輛,順籐摸瓜到了擁有這輛車的車主,車是一輛吉普車,去年已經報廢,車主把車處理給了一個開店的湖南修車老闆,今年初,湖南老闆回家過年,病倒在床,沒有再回白雲,修理廠盤給了他的徒弟,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外地小伙,這個人把車修好後,時常開著這輛吉普兜風,被交警抓了兩次,要處罰他,他神經似乎有些不正常,要罰款,他又沒有錢。

    韓江林盡量控制住激動的情緒,這麼說來,曉詩的受害是一次意外事件?

    諶洪溫和地笑道,從交警目前所掌握的情況看,這純屬意外事件。

    肇事者呢?

    諶洪搖了搖頭,沒有找到,交警隊劉隊長派人仔細查找了許多地方,沒有找到小伙子,可能因為出事逃逸了。

    韓江林的冷笑變成了苦笑,質問道,肇事者居然從人間蒸發了,你不覺得很蹊蹺嗎?把我所接到的幾次威脅聯繫起來,完全可以肯定,這起看似平常的車禍,可能藏著一個罪惡的陰謀。

    諶洪拍拍他的肩,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所說的情況有可能存在,目前沒有證實這種可能的證據,公安辦案需要的是證據,而不是推測。

    我這不是向你說明情況,請你幫忙調查嗎?

    我可以調查,目前你的推測不能作為立案的證據,我的調查只能作為一種私人性質的活動,沒有任何法律意義。

    如果你能查出背後的陰謀,不是可以作為傷害罪予以立案嗎?

    這當然是一種最好的結果,如果你的推測正確,這一陰謀的主使者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露,太精明了。

    韓江林淺淺地諷刺說,拜託老兄,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別誇犯罪分子好不好?

    諶洪回敬道,我的韓書記,不會要求我們捕風捉影吧,凡事要言之成理,言之有據啊。

    韓江林陷入了一張網裡,找不到脫離這張網的辦法和出路。他沒有找到恰當的理由說服諶洪,心裡的疑慮又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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