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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政壇發生了一件大事。縣委書記劉政道將調任市經貿局任副局長,新任縣委書記屠晉平由市政法委副書記調任。傳言市紀委正在審查縣委書記劉政道,市級為了配合調查工作的開展,調虎離山,把劉政道調離白雲。劉政道沒有到任,反而住進了省腫瘤醫院,在不了解內情的干部看來,劉政道在和組織唱對台戲,鬧情緒;還有傳言說,劉政道患病住院是一個策略,目的是為了逃避紀委調查。然而,僅僅過了兩個月,劉政道就在省腫瘤醫院去世。圍繞著劉政道的流言風傳一陣後,一切煙消雲散。
縣委書記易幟打亂了白雲的官場秩序,傳言蜂起,屠晉平還沒有到任時,白雲的干部找門路,托關系,紛紛在第一時間內與新任縣委書記屠晉平搭上橋,期冀獲得一個好印象。孫浩為了與屠晉平搭上關系,在私下裡做了許多工作,南江干部已有傳言,說孫浩與屠晉平的關系非常鐵,孫浩在下一屆進班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韓江林既定的升官路線圖被意外的政局變幻打破,他著急了,悄悄對屠晉平的情況進行全面調查,看看有沒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和新縣委書記搭上關系。韓江林把所有的人際資源查了一遍,除了曉詩的姨爹潘建平,幾乎沒有誰能和屠晉平扯得上關系。
星期五,韓江林想上南原與蘭曉詩星雲際會,想辦法讓潘建平副書記向屠晉平推薦自己,打電話與曉詩聯系,曉詩卻說要回白雲參加同學聚會。
韓江林說,在這個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你還有心情搞同學聚會啊!
蘭曉詩驚異地問,怎麼啦,出了什麼事嗎?韓江林把白雲的政局變化向曉詩說了,說明了自己准備上南原的目的。
蘭曉詩笑了,我當是什麼大事呢!人事變化是預料中的事情,升官路線圖並沒有假定劉政道永遠是縣委書記。
韓江林說,劉政道是老關系,對我能夠知人善用,新書記初來乍到,對人事有一個熟悉的過程,我們要費一番工夫才扯得上趟。
話不能這麼說,熟有熟的好,不熟也有不熟的好。蘭曉詩心平氣和地給韓江林分析了早結識縣委書記的利弊,說,新縣委書記能夠記住的人,在工作中確實能夠引起注意,但注意並不等於好印象,晚一點出現在縣委書記面前,機會自然少一些,少並不等於沒有,官場用人有官場的規則,德能勤績是面上的規則,官場還有一個潛規則,那就是書記提名和所用的人,必然是他自己的人,怎麼能夠變成書記的自己人,這才是最關鍵的,當然需要時間,需要一定的智慧,如果不能變成書記的自己人,就必須在干部群眾眼中政績十分突出,不過,目前所有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要取得突出的政績非常困難,免不了搞政績工程乃至於鑽營,你在南江處於第二把手地位,不可能搞什麼政績工程,搞了也屬於書記工程,即使你現在能夠靠近縣委書記,屬於新縣委書記的人,下一步最可能的職位也只是鎮黨委書記,目前不必急於求成。
我們什麼都不做,不等於束手待斃嗎?
坐看風雲起,穩坐釣魚台,特殊時候,不進步意味著進步,資歷是熬出來的,四平八穩也能夠到達峰之巔。
韓江林驚叫起來,說,唉呀,我的曉詩,你不是說青春難得,有困難克服困難,沒有條件創造條件,調動一切積極因素迎風而上嗎?
我不是說只是特殊時候嗎?蘭曉詩說,該做什麼做什麼吧。
我們曾經上醫院探望過劉書記,會不會給新書記留下不好印象?
新書記和劉書記沒有矛盾,你不是劉書記的人,尚對下台的劉書記保持足夠的尊敬,說明有人情味,對上對下都能夠交代得過去。
韓江林再想說什麼,蘭曉詩說,這事在電話裡說起來太費神,晚上我回南江,一起到黃宇家,聽聽人家是怎麼說的,看一看人家是怎麼做的,
黃宇年齡長韓江林四歲,現任文昌鎮鎮長,鄉鎮干部習慣稱他白雲的北京市長。這位仁兄常掛著一副迷人的笑臉,三角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線。每逢縣裡開會時,常擺出一位老大哥盛氣凌人的姿態,當仁不讓,誇誇其談,讓人捉摸不透。兩副面孔,不知道哪一副面孔真哪一副面孔假。鎮長們每遇說不透的問題,就開玩笑說,我看你就是一只三角眼。韓江林想到黃宇三角眼瞇起的笑容,都沒有什麼好印象,不想與他有更深入的接觸,一開始本能拒絕參與他家的聚會。
蘭曉詩知道韓江林的性情,溫柔地說,他愛人是我初中的好姐妹,吃頓飯你不損失什麼,問問他對白雲人事變化的看法,看他是怎麼處理的,這就叫有樣看樣,無樣看世上,世上沒有,自己估量。
韓江林說,他不會說真話的,說真話的就不會在官場上混了,美國有一個說假話競賽,前提條件就是不允許政治家參加。
蘭曉詩將了韓江林一軍,那你對我的承諾和保證都是假的嘍?
韓江林一聽急了,趕忙向曉詩道歉。
蘭曉詩接受了道歉,笑道,為政之道就是中庸之道,凡事要適度,不能說過頭話,做過頭事。
晚上,韓江林和蘭曉詩如約參加了黃宇家的聚會。
黃宇家的房子還是他在財政局任副局長時單位集資建的房子,除了非常簡單的裝修,好像他們有意拒絕高檔的電器和時新的家具,電視還是用了十來年的二十一英寸的長虹彩電。韓江林感到奇怪,與黃宇差不多同時參加工作的一般干部,家具和電器已經更換好幾代了,黃宇曾經呆過的單位獎金福利都不差,怎麼還貧困到這個樣子呢?
一般的聚會都是喝喝酒、吹吹牛、打打牌。韓江林受困於目前的人事變化,想問一問黃宇怎麼應對復雜的局面。每每觸及官場人事,黃宇都是輕輕一笑,避而不談。一般官場中人談論政治像談情說愛,說起來滔滔不絕,黃宇倒是一個例外。
吃過飯,韓江林和蘭曉詩坐了一會。蘭曉詩向韓江林遞了一個眼神,韓江林心領神會,對黃宇說,曉詩幾個星期沒有回家了,要回家看一看老人。黃宇在牌桌上走不開,肖麗送韓江林兩口子下了樓,送出很遠仍然牽著蘭曉詩的手不放,一遍一遍地說,曉詩,以後多來家裡坐。
肖麗的熱情令韓江林無比感動,自我檢討說,曉詩,你這位同學待人接物具有太陽的熱烈光輝,我們只是淡淡的月光,不能給人們帶來溫暖。
曉詩調皮地看著韓江林笑,我只希望你對我的熱情像太陽,對別人只有月亮淡淡的光輝就行了。
韓江林說,我們說待人接物呢,你又偷換概念轉移話題。
蘭曉詩裝聾作啞地說,沒有呀,我說的是真的呢!她正色道,江林,人有一百,各式各色,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如果用那兩口子的方式待人接物,你不是累死就是被氣死。
韓江林猶疑地打量著蘭曉詩,有那麼嚴重嗎?
我們回家再討論這個問題。
回到家,蘭曉詩首先給家裡打電話,問候父母和哥哥。母親說家裡都好。曉詩撒著嬌說,媽,我們剛從一個朋友家出來,明天早上再回家吃飯。劉蘭芝說早上讓王妹煮他們的飯,叫他們早點休息,說完掛了電話。蘭曉詩拿著響著忙音的話筒發愣。
韓江林說,媽和你說話像竹筒倒豆子,非常干脆。
曉詩辯解說,父母的愛深藏在心裡,說那麼多閒話干什麼?
韓江林笑了笑,說,以後我們聚會,也像黃宇他們一樣從餐館叫菜,省得麻煩。
曉詩說,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從餐館叫菜嗎?那是為了節約,當官為什麼,不就是為了吃喝玩樂?黃宇家有一個原則,能夠用公款報銷的,絕不掏個人一分,從餐館叫菜可以開發票,為什麼還要自己掏錢買菜回家受罪?
韓江林在衛生間裡插電燒水,心裡一驚,回頭對曉詩說,我看這不單是黃宇的原則,升官為了發財,這是好多人做官的想法,我們那位書記大人,買內褲也開發票回鎮裡報銷。
蘭曉詩睜大美麗的眼睛似笑非笑,江林,這是誇張的修辭手法呢還是說笑話?誣蔑同事也不能杜撰。
韓江林委屈地說,哪杜撰啦,發票還是財政所小王親自在商場裡開的,甚至還有女式內褲呢,說買給老婆,卻比他老婆的大幾號。
只有女人買內褲送丈夫,男人買內褲只會送情人,曉詩笑道,忽然靜默一會,告誡丈夫,江林,這事別人能說,你不能說。
我懂得內外有別,給老婆吹的枕頭風,絕不會溫暖外人。
蘭曉詩撲哧笑了起來,揮起繡花拳輕輕打著韓江林的肩頭,然後整個身子貼在韓江林背上羞澀地說,聽說還有人把嫖資開成發票回單位報銷,吃喝拉撒全由公家管啦,死的時候還由公家燒埋。
韓江林擁妻子入懷,說,當干部有那麼多好處,你考一個公務員呀。
蘭曉詩掙脫了韓江林的懷抱,我可不想與你同流合污。
韓江林問,黃宇兩口子這麼節約,家裡怎麼一貧如洗?
他們虔誠地信佛,香紙方面花費巨大。
韓江林聽不懂蘭曉詩話外之音,嘰咕一句,現在還有人這麼迷信?
蘭曉詩用纖巧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額頭,笑問,這是個木瓜嗎?
韓江林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和你結婚以前,我想燒香還找不到廟門,他們那麼容易找到廟門燒香?
只要政府還配置資源,具有官府衙門性質,燒香的廟門就永遠對香客敞開,全看是否誠心。
蘭曉詩說起黃宇兩口子的故事:
黃宇師范畢業後分到小學當老師,一心想往政界上爬,又苦於找不到靠山,恰逢中學時的語文老師從一中副校長崗位上調任副縣長,黃宇終於看見了照亮阿裡巴巴山洞的曙光,兩口子上有老下有小,工資總是入不敷出,第一次黃宇抱著一個大西瓜上副縣長家,縣長家樓高,身體較胖的黃宇走得氣喘吁吁,不小心西瓜從手上滑落,砸碎在樓梯上,兩人趕忙分工,肖麗留下來清掃樓梯,黃宇跑到街上第二次抱回一個大西瓜。兩個西瓜是兩口子兩個星期的伙食費,肖麗心疼不已。副縣長剛剛進入政界,還沒有獲得人們的熱情和尊重,他見黃宇汗涔涔地抱著西瓜進家,深為感動,對黃宇兩口子極為熱情,這多少算是給了他們一點安慰。後來副縣長視黃宇為自己人,從一小調入政府辦,二年後,在副縣長的推薦下,黃宇擔任了團縣委副書記。
曉詩說,黃宇是善於察言觀色,極會鑽營的人,他聽說財政局缺一位副局長,為了討好老爸,他天天泡在我們家,每次來都提著一袋水果,不多也不少,老爸喝了酒回家,他殷勤地剝好水果喂進老爸的嘴裡,仿佛一個特有孝心的兒子。有一次他從天華山弄來一條娃娃魚,生怕養不活死在家裡,半夜送到我家來,千方百計要讓老爸看到送來的是活的娃娃魚,虔誠之心莫過於此,老爸被他的表象迷惑,答應向縣委建議他擔任財政局副局長,對不管人事的老爸尚且如此,可見對別人下了多大的功夫,他的工資怎麼夠燒香?
削尖了腦袋往上鑽營,人際關系用心到這個地步,也算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韓江林感慨萬千:現在好歹擔任一鎮之長,有了簽字權,可以假公濟私,用公家的錢送禮了。
蘭曉詩說,雖然他盡可能的順手牽羊,損公肥私,以減輕自己的經濟壓力,但他的志向是升官,凡是有可能影響政治前途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去做。
韓江林焦慮起來,這麼多人蠢蠢欲動,拼命爭奪幾個位置,你還叫我坐觀風雲起,穩坐釣魚台,我不是姜太公啊,曉詩。
你管他什麼公,今晚得當好我的老公。蘭曉詩拿著內衣款款走進衛生間,關門之前不忘回頭對韓江林莞爾一笑。
韓江林在客廳裡走來走去,他第一次感到了壓力,體會到了騎虎難下的滋味。
小別勝新婚,兩人一個星期沒有見面,洗漱完畢就急匆匆上了床。本想好好親熱一番,兩人在床上一番折騰,弄得大汗淋漓,性事卻像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蘭曉詩的胴體玉潤珠圓,體內卻似干澀的秋草,整個人僵硬而缺乏熱情。每一次房事都是激情開始,草草收場。韓江林沒有多少經驗,認為別人的房事不過大抵如此,渴求的心情逐漸淡了,少了許多非分之想。蘭曉詩從小受到母親熏陶,曉事較早,把這種不和諧歸於自己的身體,常常覺得愧對韓江林。事畢,她溫柔地伏在韓江林懷裡,好像他寬闊的胸膛是一張空白畫板,用纖纖素手一遍一遍在上面描畫,借此撫慰韓江林,表達內心的歉意。
韓江林審視著妻子略帶憂郁的美麗臉龐,在感到幸福的同時,也有些疑惑,不明白曉詩為什麼不開心。為了減輕她的心理負擔,他盡量回避與妻子發生性事。在韓江林看來,妻子既然不能生孩子,減少性事理所當然。
性事不和諧,不等於女人不渴望性愛,在韓江林的撫慰下,蘭曉詩的身體變得像春天一般嫵媚而滋潤,美麗的臉像春雨洗過後的桃花一般燦爛動人。女人把自己最為動人的一面展示出來,既是女人的幸福時刻,也是男人最為幸福的時刻。他們常常要經受等待的焦慮,經受性事不和諧的尷尬,才能等來這一美妙的時刻,他們也就格外珍惜這種難得的幸福。
蘭曉詩睡著的時候,生怕韓江林從身邊飛走似的,一雙玉臂緊緊纏繞著他的脖子,弄得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