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崖畔村回到四仙鎮,肖明川就近找了一家打字複印社,他要把公開信搞得正規一點。在等待的時候,肖明川的大腦比在村子裡和回來的路上冷靜了一些,他琢磨著,這種胳膊肘兒往外拐的行為,一旦給項目部看破,事就不會是毛毛雨之類的小事了,此次下來掛職鍛煉的意義,沒準也會因此一舉將不再有任何意義。再一個險處在於,即便是圓了石崖畔村老百姓的美夢,石崖畔村的老百姓,過後能將這個成功的秘密深埋在心底嗎?萬一哪天給哪張嘴挑出來,就算是捅了馬蜂窩,惹得管道沿線村村都這麼鬧騰一把,項目經理部將如何招架?水廟管線還能往下幹嗎?肖明川心裡突突亂跳,坐在那兒目光呆滯,直到一個小姑娘把打出來的公開信遞到他眼前,讓他看看有沒有丟字錯句什麼的,他的思緒才從亂麻堆裡抽出來。
返回窯洞的路上,劉海濤問,他們給誰寫信?
肖明川當然不能把內情告訴他,就應酬了一句,有關領導。
沙漠王快要到窯院門口時,韓學仁打來電話,肖處長,你現在哪裡?石崖畔村的問題解決了嗎?都在縣城裡等你的消息呢。
肖明川看看表說,韓局長,我剛到鎮上,我這就趕過去匯報。
韓學仁說,那就過來一起吃晚飯吧。
肖明川一想,奔過去肯定趕不上晚飯,就說,不用麻煩了,我們在鎮上隨便吃一口就行了。
韓學仁沒再堅持要肖明川過去吃晚飯,通話就結束了。
進了窯洞,匆匆洗了臉,肖明川和劉海濤來到隔壁的小飯館,要了一盤牛筋,兩碗麵和四個燒餅。黑毛狗搖著尾巴過來,低頭嗅著肖明川的褲角,肖明川彎下腰,拍了拍黑毛狗的頭說,黑子,今天不跟你玩了,沒時間。說罷將一塊牛筋扔給黑子,黑子躍起來接住。這家簡陋的小飯館,是他倆的定點用餐地,飯錢一個月結算一次,所以說黑子早就跟他們熟了。
撂下筷子,擦了嘴,兩人沒歇氣,直撲縣城。
路上,詹彌打來電話,問肖明川在哪裡,要請他吃飯,肖明川心煩意亂地說正在去縣城的路上。又聽詹彌說了半天,肖明川嘴裡才吐出兩個字——再見。
劉海濤說,肖處,我看詹院長總是主動往你門上送,你辦她N次了吧?
肖明川警惕地說,辦什麼辦?有本事你去辦。
領導辦領導,群眾整群眾,上下一起動,攻佔水簾洞。劉海濤洋洋得意地說,我在詹院長手下的那些窪地裡,偶爾打打伏擊也就行了,主戰場上的事,還是交給你肖處解決吧。
扯淡!肖明川閉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扯了,生怕言多有失。
將近七點的時候,散發著熱氣的沙漠王,嗡嗡地開進了縣委招待所。要見的人都不在,找服務員一打聽,說是吃飯還沒回來呢。肖明川摸到小餐廳,離老遠就聽到了唐總經理的笑聲,不由得收住步子,退到一邊等著散場。這時賈曉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見了站在窗前的肖明川,驚訝道,肖處,怎麼不進去呀?
肖明川笑道,我吃過飯了。
賈曉說,今晚,你們還回鎮上嗎?吃完飯,任書記請大家去娛樂,你們就別走了,一塊玩玩。噢,對了肖處,海濤呢?
肖明川想,賈曉現在跟自己說話的口氣也大得不行了,心裡有那麼一點不舒服,就沒再開口,把賈曉晾了一下。
賈曉討了個沒趣,找轍離開了。肖明川點著一根煙,賭氣似狠抽了幾口。煙抽到半截時,肖明川一抬頭,看見韓學仁朝自己走來了,整張臉紅嘟嘟的。
肖明川迎上去,叫道,韓局長。
韓學仁問,剛到吧?估計你快來了。
肖明川說,剛到。
韓學仁回頭望望,說,咱們出去走走。韓學仁這是有意出來接他。石崖畔村出了事,他這個直接領導不上火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要在第一時間內,親耳聽聽石崖畔村的情況,然後再考慮怎麼跟唐總經理匯報。走出餐廳,融入夜色,肖明川匯報了石崖畔村的情況,最後拿出那封打印的公開信。
去前廳坐坐吧。韓學仁說,想必是要去那裡借點光亮來看手裡的公開信。
來到前廳,兩人坐到一處燈光顯亮的地方。
韓學仁看完公開信,往茶几上一拍,笑道,無理取鬧!
肖明川心裡打了一個滾,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韓學仁指著茶几上的公開信說,信裡說的那些事,可信不可信是一回事,單說這封信上,連個公章也沒蓋,明擺著是瞎起哄嘛,不用怕了,肖處長。
肖明川心裡一震,怪自己笨啊,居然會把這個重要的細節給省略了。不過肖明川倒是沒有在此放棄努力,他想這封公開信儘管沒能難住韓學仁,但要錢的空間也還是有的,於是就從另一個角度往裡遞話。
肖明川說,韓局長,是岔彎村的廢棄磚窯場得了賠償,這才刺激了石崖畔村。
韓學仁眉頭緊了一下,眼光一轉,抹到了那封公開信上,嘴裡輕輕吐出兩個字,是嗎?
肖明川察覺出他在迴避這個話題,就恰到好處地說,村支書和村長,都說這是事實,至於說他們講的事實,到底屬不屬實,韓局長您可以問問郭處長。
從韓學仁這兒說,郭梓沁給岔彎村六萬塊錢這件事到底屬不屬實另說,就算屬實的話,他也確實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他相信郭梓沁會這麼幹的,而且也明白郭梓沁如此出手,意圖顯然是在隔山打炮,渾水摸魚,借嘴傷人,這心裡就不大痛快了,因為他是水廟線上土地協調總指揮,哪一處出了簍子,到頭來算總賬的時候,他多少都要兜起一份。
肖處長,跑了一天,你也夠累的了,要不今晚就歇在縣上,石崖畔村的事,下來我親自處理。
肖明川猶豫了一下說,韓局長,要是沒什麼別的事,我還是回鎮上吧,有事你隨時招呼我,住在這兒,我心裡不踏實,萬一哪裡有事了……
韓學仁一看留不下肖明川,就起身說,這樣的話,你們就趕早往回走吧,這裡暫時沒什麼事了。
送走肖明川,韓學仁思忖,今晚得抽空跟任國田聊聊,洪上縣境內的事不論是圓了,扁了,方了,癟了,分寸還不都是吊在他的嘴上?今後該讓他動動嘴巴的時候,就得讓他把兩片嘴唇子分開,凡事都跟他客客氣氣,其實也是一種見外的被動表現。再說郭梓沁在村子裡捅的窟窿,大也好小也罷,到頭來也只能是任國田這個父母官能填補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