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難得的小雨,黃土塬被滋潤得格外清新,眺望遠處梁峁,成片成團的黛綠,現出蓬鬆柔軟的質感。下午四點剛過,項目經理部搞政宣工作的老周和小孟來到洪上縣。
老周和小孟在項目經理部裡沒有頂頭上司,直接歸韓學仁領導。郭梓沁早就做好了接待準備工作。郭梓沁心裡有斤兩,像老周小孟這類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出門圍著領導轉,拎包拍照啥都干;平時在項目部裡的工作,是負責編水廟工程簡報、宣傳畫刊,以及寫總結匯報材料、領導講話稿,出會議紀要、操持節日聯歡、策劃對外新聞報道等,閒時呢,就到處打電話,找吃找喝找玩樂。這二人呆在上層機關,看著風光,但實際蹲守的坑太小,手裡無權無錢,在項目部裡顯不出橫來,沒人把他們當角色捧著,他們朝上看向下看,看什麼都不舒服,活得都有一肚子怨氣,所以平日裡他們願意下到基層單位,因為在基層單位幹部眼裡,尤其是在乙方那邊,他們這類小人物也算是甲方的准上級領導了,接待起來也不能隨隨便便,因為這類小人物的價值,就在於他們是領導身邊的小人物,要是他們整天在領導耳朵邊說你這不行那也差勁,沒準哪天你真就給他們咒出事來,所以說也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他們下來也得叫他們小酒頓頓喝,小姐陪戀歌,小麻夜夜摸。
除此外,郭梓沁還明白,這類在機關裡倍受壓抑的小人物,出來後在某些事上一旦放開了,就不會像那幫有權有勢人那樣,娛樂時多少還得忸忸怩怩,遮遮掩掩,整點小景過渡一下,老周和小孟這種小人物,到了某種讓人放開的地方一般不磨蹭,來就來實在的,真刀真槍,耍一回是一回,不留死角。
老周和小孟這次下來,不是郭梓沁精心安排的自選節目,而是他倆主動找茬貼上來的,說是打算拍一組郭梓沁深入施工現場和農民家中的工作鏡頭,如果場面出戲的話,片子可以通過熟人渠道,送到大電視台去播放。除了工作上的這點算計外,老周和小孟下剩的事,就是要在郭梓沁這裡找開心了。他們早就聽說郭梓沁在花錢上手指不打彎,而且也有弄錢的手腕,宰郭梓沁一刀的想法,已不是他倆在一兩天裡生成的念頭了。
在接待標準上,就郭梓沁的經濟實力而言,讓老周小孟吃好喝好玩好不成問題,但郭梓沁有顧慮,就是自己不是北方石油運輸局的人,而是集團公司放下來掛職鍛煉的後備局級幹部,他不想讓這兩個來自項目部的小人物通過自己的超標接待能力,事後聯想出亂七八糟的內容來,之後再幾經添枝加葉,演繹成享受的談資到處傳播,那樣的話,有影沒影的都是個負面影響,純屬沒事找事。所以說自己在這樣的小人物面前,還是哭窮裝小氣穩妥,哪怕事後讓他倆臉對臉挖苦自己呢,也比叫他二人沒深沒淺地誇自己好,於是就拐了一個彎,晚上讓任國田出面張羅吃喝,這樣一來,老周和小孟的注意力,勢必就給分散了,而自己這張臉,也就成了幕後的朦朧面孔,讓人看得見卻是摸不著。當晚,任國田在香月閣擺了一桌。
香月閣在縣城裡雖算不上頂尖的酒店,但文雅氛圍在縣城裡卻是一流的,任國田如此安排,也算是費了一番腦子。酒桌上沒什麼精彩節目,幾組帶著餿味的黃段子,充其量是讓大家的臉皮鬆動鬆動。像什麼少女是貢酒,人人都想嘗一口;少婦是紅酒,喝了一口想二口;情人是啤酒,爽心又爽口;老婆是白酒,難喝也要整一口……不過如此。
一頓酒喝下來,大家嘴上都還有把門的話,於是客客氣氣收場。至於酒後的節目,任國田照郭梓沁的意思提早安排了,去老幹部活動中心聽地方戲,請老周和小孟感受一下民間文藝。老周和小孟儘管惦著去歌廳,或是去捶背洗腳什麼的,但見任書記賠給的是一張主旋律面孔,也就沒有餘地挑挑揀揀了。幾個人步行去了老幹部活動中心。路上,任國田捉住老周的耳朵說,你們從大城市來,勁歌艷舞什麼的,聽多了也看多了,今天欣賞一下地方戲,也算是換個口味嘛。整天總是吃山珍海味,這人也是受不了的。
老周說,任書記你說得對,地方戲是咱們民族文化的基石,多聽聽有好處。
與郭梓沁並肩而行的小孟,這時又有點不死心了,悄悄拿話試探郭梓沁,問他地方戲究竟有什麼聽頭看頭?
郭梓沁賣傻,小聲對他說,這個,你問問任書記,他內行。
小孟撇著嘴說,地方戲,能聽懂嗎?
郭梓沁道,沒關係,這個事好說,到時你挨著任書記坐,讓他給你當導戲不就行了。
郭處,我想你也不愛聽地方戲吧?小孟問。
郭梓沁悠著胳膊說,怎麼說呢?打個比方說京劇吧,一開始我也是不喜歡聽,可是後來聽多了,也就聽進去了。
小孟一聽沒戲,嘴老實了,只能認人擺佈。而同樣不情願來聽地方戲的老周,嘴上一邊應酬任書記,心裡一邊撥打小算盤,他在某一個瞬間裡,居然還動了說謊拉肚子,或是胃疼的念頭,萬一脫身了,就去找個髮廊洗洗頭,然後回賓館裡看電視等小孟。不過老周最終還是沒敢張口說謊,因為他覺得任書記和郭梓沁這兩道關口,哪一道都不好過,再就是還得考慮小孟這傢伙起不起哄。於是老周就在鬱悶中,重溫了某一次在某一地洗頭的過程,心裡總算是舒服了一點。
看完戲回來,已是十點多了,還有剩餘精力的小孟張羅打撲克。郭梓沁知道小孟今晚缺痛快,就積極響應。
老周翻出撲克牌,情緒不高地問道,打啥?
郭梓沁說,隨便。
小孟道,打自己逃。
老周摘下眼鏡,撩起襯衣邊角,邊擦邊問,干打?
郭梓沁朝小孟看去,小孟一屁股坐到床上,晃著兩條腿,笑呵呵問郭梓沁,郭處,掛點彩吧。
郭梓沁一揚手,滿不在乎地說,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
小孟興奮起來,說,那就老規矩,一張牌一塊錢。
郭梓沁想想說,難得跟兩位玩牌,今天機會來了,怎麼著也得讓我掙幾個吧?乾脆,一張牌五塊錢。
小孟看了老週一眼,老周又把戴上眼鏡,笑道,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塊不富,那好,郭處長,我們這次下來,就當搞扶貧活動了。
打了一個多小時,牌局散了。郭梓沁讓兩位好好休息,然後把襯衣往肩上一搭,打著哈欠走了。
老周數過錢,說他有六百多塊錢進帳,問小孟撈了多少?
小孟把一疊錢塞進錢包,不喜不憂地說,一千出點頭,意思不大。
老周抿了一下嘴唇,疑惑地說,郭處長今晚放血,有點像打點滴,摳摳收收不痛快。
小孟穿上外衣說,聽人說,在花錢上,郭處比肖處沖多了。哎老周你說,這次郭處是不是沒把咱倆當盤菜呀?
老周喝了一口茶水,陰陽怪氣地說,要飯的,還有資格嫌飯餿?哎我說,你小子這是要去哪裡?
小孟把鞋穿到了腳上,跺了一下說,餓了,找個地方吃燒烤。你去不老周?
老周瞇著眼,打量著小孟,低聲問,聽說這裡的小姐便宜。
小孟嘿嘿一笑道,便宜?便宜是多少一斤?
老周被噎得一愣,沒好氣地翻了小孟一眼。
小孟甩甩衣袖,回頭說,真不去?那我去了。
等小孟的身影不見了,老周才操著手衝門甩話,剛弄了幾個小錢,褲腰帶就扎不住了,操蛋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