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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市裡來了一部中巴車,送考核組成員離開迎賓山莊前往市政府大院,在那裡與市領導和老幹部個別談話,履行他們的工作日程。離開山莊之前,林文祺特地給蔡波掛了電話。
「哈爾濱那邊情況怎麼樣?」他追查,「旅行袋找到沒有?」
蔡波說正在加緊追,暫時還沒有追到。他一直緊盯不放。
「康總經理在我這裡,讓他跟您匯報。」
蔡波把電話交給康良才。康良才緊張得幾乎抓不住電話。這時只好咬定哈爾濱。康良才說他們已經跟出差哈爾濱的營銷部主任聯繫上了,但是遲了一點。這個人下機場後沒有先到賓館,他讓出租車拐個彎,去了哈工大,把旅行袋直接交給了花圃師傅的女兒。山莊這邊已經命他趕緊回頭,與那女孩聯繫,再到學校去把旅行袋要回來。眼下那女孩聯繫不上,可能是上課去了,手機沒開。
「我們一定,一定抓緊。」
林文祺生氣道:「搞什麼名堂!」
他關了電話。
蔡波在一旁看著。他重重表揚,說今天才發現康良才很有騙才。接下來林部委的追查,指定康良才繼續負責說明。話要講大聲,事要說得圓,不把客人弄得心花怒放,也得把他們盡量穩住。
康良才一臉哭喪,說他很緊張,擔心搞砸了,蔡區長饒了他吧。蔡波說不能饒。謊話說起來噁心,誰創造的佳績還是該誰披紅掛綵。東西找回來則罷,找不回來怎麼辦?康總經理率全體員工哭吧。他蔡區長蒞臨指導,一起哭。
「就這樣烤火。」他說。
他屢屢提到烤火,說的其實是「考核」。他說烤火是好事,很溫暖,但是萬一出事就壞了,千方百計,不能給燒焦。
當天上午區裡有一個表彰大會,下午有一個中心組學習會。因本區區委女書記丁秀珍參加省裡一個團組出訪,上午出發,當天區裡兩件事情都歸蔡波主辦,他通知把會議改期,另擇良辰,自己寸步不離,守在迎賓山莊督促破案。破案的技術細節歸警察考慮,他只管一條:全力以赴。他說這裡丟了一隻旅行袋,它怎麼丟的?誰把它拿走的?怎麼拿走的?為什麼要拿走它?現在它在哪裡,怎麼把它弄回來?所有一切,限期兩天,全部搞清了結。
王平東局長帶著道林區公安分局裡的幾大破案高手分析情況,排查案情,確定偵察方向。他們先確定案件的發案時間。這個時間自然不是所謂營銷部主任離開迎賓山莊前往機場的時間,而是東西失竊的可能時段。根據考核組提到的情況,午飯後小吳從樓上搬到二樓房間,東西失竊應當在其之後。當天下午兩點半,考核組離開迎賓山莊去市裡開領導幹部大會,四點返回,集中在林部委那邊處理工作,直到晚六點吃飯。晚飯後考核組全體人員均離開房間,到綜合樓那邊活動,至十一點半返回,然後發現旅行袋不見了。從下午至晚上整個時段裡,可以排除午飯後和晚飯後兩個時間段,因為這時樓下服務台裡有人值班,服務員堅稱自始至終沒有離開。下午兩點半至晚六點最值得注意,這一時段服務員依然在樓裡,但是她們依例做衛生,樓上樓下,走廊公衛出出進進,這時候一疏忽,不速之客就可能闖進來。
那麼作案者為什麼要拿走這個旅行袋?其動機為何?通常竊物者意在圖財,不排除本案作案者圖財的可能:認為旅行袋裡可能有大量現金,於是拎走。但是這種人通常會在極其有限的作案時間裡盡可能地翻箱倒櫃,搜索財物。本案沒有,除了旅行袋失竊,那房間裡沒有其他異常。作案者不為圖財,難道就為這只旅行袋?考核組使用的旅行袋不可能有太多錢財,卻可能裝有一些機密,作案者是想竊取國家機密嗎?可能性不大,這只旅行袋裡難存重要國家機密情報,考核組的機密屬另一種性質。某某反映某某如何,某某又是如何解釋,會有人對這種隱密感興趣。問題是值得為此而偷竊嗎?加上考核組初到本地,剛剛開始工作,此刻怎麼能偷到那些?
蔡波說還有一種可能是特意給咱們送大禮,熱烈歡迎省考核組隆重光臨。起一爐火熊熊燃燒,專門烤肉。他知道現在有人很願意幹這種事。
不管出於什麼動機,作案者只在特定時段出入迎賓山莊的這些人當中,這些人只要有心作案,拿那只旅行袋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和設備。警察不事聲張地檢查了失竊房間的門鎖,發現它很一般,有如民居臥室門上的碰鎖,尋常小賊用一根細鋼絲就可以弄開。別墅樓下大門裝的防盜鎖水準高出幾個檔次,可惜也是擺設,因為服務台總是有人,大門除半夜外從來不關。
那麼會是誰用鑰匙或者細鋼絲弄開了小吳的房門?可以排除考核組本身,他們有可能疏忽,卻知道輕重,自己人不太可能這麼搞自己。樓房服務小姐具有最方便的行竊條件,事發後立刻被列為重點訊問追查對象,很快便一一排除嫌疑。那都是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富有辦案經驗的老警察一眼就能看出她們有沒有說謊。當天迎賓山莊裡還有三類人員活動,一是為數不多的散客,二是山莊其他工作人員,三是山莊後山工地的施工人員。散客不多,因為考核組入住,蔡波高度重視,事前指令迎賓山莊不再接待其他散客,客人只出不進,因此當天留在迎賓山莊裡只餘十來客人,經核實未發現可疑者。山莊其他工作人員也一樣,從總經理康良才以下,凡當班者一律列入考核,都幹過什麼呢?手腳乾淨嗎?一一細審,均未發現疑點。
於是目標集中於後山工地的施工人員。迎賓山莊後山前些時候擴建園林設施,包括鋪路、修亭,植樹,挖塘等項目,考核組入住前工程已近收尾,當天還有一支施工隊在幹活,用翻斗車把土頭等建築垃圾拉出山莊,其運輸路線從別墅區旁經過。該工程屬外包,施工隊人員來路較雜,承包商和管理人員是本地人,工人主要為外來人員。晚飯前施工隊收工走人,眼下人員散在市區各個角落。
王平東當即徵調警力四散追去。
蔡波說是不是還有漏洞?還有誰沒有看住?翻斗車看到了,大卡車有沒有看到?粗皮的看到了,細皮的有沒有?查仔細點。
王平東大有感觸,說蔡區長提醒得對。如今男的賊,女的更賊。
蔡波說所以應當多關心女同志。
結果還真查出了名堂。他們發現了一輛車,不是卡車,是轎車:迎賓山莊環境不錯,有山有水,一向為開放單位,除相關者出出進進,不時也有無關人等涉足,到裡邊探頭探腦,欣賞欣賞。在發現旅行袋失竊實施封鎖之前,迎賓山莊門衛並不阻止外人出入,除特徵明顯的流浪漢、乞丐和精神病患者外,只要穿戴整齊,手腳齊全,出入山莊不受限制。迎賓山莊離市區有點距離,人們很難走著過來,特意前來者多半坐車,車輛出入比人更方便,特別是好車,門衛一見就開自動門,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事發當天下午有數輛外車進入山莊,其中有一輛白色轎車,開車的是一個青年女子,車上還有另一個人,也是年輕姑娘,兩人穿得很漂亮,把車停在月湖邊,人坐在草地上,擺出各種姿式拍照。有個女清潔工清楚地記著她們,當時清潔工背著清潔袋走過,被其中一個女子叫住,打聽哪有洗手間?清潔工給她們指了指綜合辦公樓。
綜合樓在遠處,近處這邊也有房子,就是別墅樓群。
於是緊急追查這輛白色轎車。迎賓山莊門口有監控探頭,警察到保安室調錄相資料,這才發覺那探頭早就成了擺設,壞兩個月了,沒有及時維修,也沒有及時報告。
蔡波說:「這筆賬一起列入對康總經理的表彰範圍。」
康良才臉色越發哭喪。
迎賓山莊三公里外有一處公路收費站,從市區沿省道開往沿海的車輛均通過該收費站,包括前來迎賓山莊的那些車。公路收費部門的錄相監控系統很規範,資料完整,警察通過交通管理部門迅速調閱資料。當天下午相關時段裡經過該收費站的白色轎車不少,駕駛員為女性的也很多,兩個女的同處一車就比較少了。警察最後圈出十幾輛車,均二女,白色,或從市區來,或往市區去。其中有四輛車最值得注意:分別於下午三點來鍾從市區過來,於五點來鍾返回市區。其間隔時間,恰好可容二位女子把車開進迎賓山莊,在草地上擺幾個「啪司」,留下玉照,或者乾脆什麼都沒照,純粹做個樣子。然後從從容容找個洗手間,順便幹點什麼,再沿途返回。
這幾輛車的車牌此刻盡在掌握之中。王平東下令緊急追查,列為重點。
有一位年輕警察主張查另外幾輛未曾返回市區的轎車。他提出質疑:「拿了東西她們不會遠走高飛嗎?為什麼一定要回頭?」
王平東即予表揚,說小伙子不錯,有見解。不過這個時候需要直覺。以他的直覺,查這幾輛車不會錯,那兩個女的准在裡邊。
蔡波點頭稱讚,說王平東局長不光辦案經驗豐富,對女同志還很有研究。本案已經有一個營銷科長遠走高飛跑到哈爾濱去了,別再讓女同志跑太遠。
此刻蔡區長比較興奮了,不再那麼毫不留情地對康良才痛加口頭表彰。他吩咐康良才安排一箱啤酒犒勞諸位警官。他說迎賓山莊這裡什麼都有,前些時候接待一位部級領導,大師傅做了魚翅,還有木瓜哈士蟆什麼的,領導讚不絕口。他已經交代備料,待破案之後讓全體警官一起嘗嘗,享受部級待遇。但是破案之前只給大家提供快餐,叫做管飽不管好,免得大家吃太多了跑不動,辦案勁頭不足。現在看來快餐不夠,已經發現了兩位女同志,可以喝啤酒。
說到女同志就想起了另一個人。蔡波問:「江英現在怎麼樣?」身邊有人回答:「她已經起來了。」
「叫她來。」
不一會兒江英到了。江英就是江科長,任職於區政府辦接待科,還兼著市政府辦副主任,三十二、三歲年紀,模樣標緻,身材挺拔,穿著整整齊齊,舉動到位得體,號稱道林區一張名片,出入各接待場合非常搶眼。昨天半夜在綜合樓二樓客房裡,有一位江科長關起門又哭又唱,鬧個不停,那就是這張名片。此刻她搖身一變,渾身上下又收拾得利索清爽,面帶微笑,很陽光很親切。
她說:「蔡區長有什麼交代?」
蔡波說:「給咱們幹警敬杯啤酒,沒問題吧?」
江英二話不說就去找杯子。蔡波笑了,交代說別給她倒酒,他就是開開玩笑。看到小江已經完全恢復,他很高興。眼下不只女賊厲害,女科長女主任也特別能戰鬥,關鍵時刻衝鋒陷陣,一聲令下,毫不猶豫,以一當百,特別解決問題。這種女幹部值得大家好好學習。如今有些男性領導,平日裡爭這要那,拉幫結派,關鍵時刻手腳發抖,派不上用場,哪比得上人家這種女將。康良才總經理身為男性,應率部好好學習。
康良才連稱是是。也巧,學習機會立馬到來:林文祺從餐廳裡打來電話。考核組完成上午日程,回到迎賓山莊用餐並午休,林部委馬上追查進展。
電話是蔡波接的。蔡波提高聲調報告說,大有進展,有眉目了,有了!具體情況請康總經理直接向林部委匯報。
康良才匯報什麼?當然不是發現某一輛白色轎車裡的兩個青年女子。他說營銷部主任已經跟哈工大的女孩聯繫上了。女孩說奇怪了,寄來的旅行袋打不開,有密碼鎖,不知道怎麼回事。從來沒見過這個旅行袋,家裡哪去弄的?營銷科長告訴她可能搞錯了,讓她保管好,別亂動,他親自去取。
「現在他趕過去了。有新情況我會立刻向您報告。」康對林文祺說。
林文祺說他不想要什麼報告,只要旅行袋。
放下電話後,蔡波即表揚,說看來讓康良才當迎賓山莊總經理確實屈才了。康總應當去編電視連續劇,編過一集再一集。這一集現在編完了,接下來怎麼編?假如旅行袋沒有找到,那就得設法編一起車禍,讓它掉到哈爾濱的松花江裡,是這樣嗎?
康良才一張臉又哭喪起來。他說現在一聽林部委電話,眼前就是一片空白。電話裡還好說,要是人家下令他去當面匯報,當場就得嚇死。
蔡波即把臉一扳:「現在知道不能出錯了吧?」
他讓康良才不必太緊張。林部委追查這只旅行袋的下落,這很正常。這是一種督辦方式,目的在於催促盡快把旅行袋找回來。人家那麼大的領導,那麼有經驗,哪裡會上蹩腳編劇的當。別以為他真信了什麼哈爾濱鬼話,人家只是不戳穿而已。
他沒往深裡說。他知道此刻對方確有難言之隱。
這一次省考核組來到本市,林文祺是領隊。考核組由省委組織部、省紀委等方面的幹部組成,原定由省組一位副部長帶。動身之前,該副部長有緊急任務去了北京,考核組讓林文祺帶下來。所謂的「林部委」是一種非正式稱謂,不是正式職務。林文祺是省組的資深處長,去年被任命為部務會成員,處長也還兼著。這時稱他林處長叫小了,稱部長又不妥,人們便以「部委」稱之,表明尊重。林文祺帶隊來本市考核,住到了道林區的迎賓山莊,這有些特別。以往考核組下來通常住市賓館,地點在市中心,處理工作比較方便。這一次安排到道林區,主要原因是市賓館主樓剛裝修完畢,氣味很重,不好住人。趙榮昌市長對這次考核非常重視,考核組到來之前,他親自到市賓館檢查接待安排,發覺房間裡氣味重得熏人,他說不行,滿屋子甲荃,不能危害人家的健康。於是臨時調整,確定在道林區的迎賓山莊,距離遠了點,環境卻大勝於市中心,空氣裡都是負氧離子,質量絕對一流。趙榮昌決定這麼安排,除考慮空氣外,也還另有些特殊用意,林文祺心裡非常清楚,所以事先溝通時他有些猶豫,曾提出空氣差一點沒關係,還是按常規住市賓館吧。結果市裡做了兩個方案,兩邊都留下房間。考核組到達當天先去了市賓館,大家一抽鼻子,真是氣味襲人,甲荃很多,實在有害身體,於是就到了道林區的迎賓山莊。相比起來這兒條件有些太好了,住別墅,看風景,如蔡波稱「享受部級待遇」,林部委作為領隊不免忐忑,覺得太奢侈,怕影響不好。但是既來之則安之,他們還是住下。如果工作開展順利,幾天後大家打道回府,過去就過去了,不會有誰提出什麼問題。
但是不能有麻煩。一旦上邊領導注意到林文祺居然帶考核組住到那個地方,在那裡出了事,看法可就很不好了。
所以旅行袋的遺失讓林部委格外著急,不僅因為裡邊的東西,也因為外部的因素,他肯定希望它能完好無損地被悄悄找回來。
這裡邊還有一個情況:發現旅行袋失竊是在當晚午夜,小吳跑哪去了?為什麼沒有早點察覺?這個問題同樣不好多說,讓林文祺很為難。當晚考核組全體成員哪都沒去,都在迎賓山莊,但是都沒在自己的房間裡。大家幹什麼呢?與道林區東道主歡聚。這個項目在考核議程之外,屬即興增補。考核組住進迎賓山莊,東道主自當有所表示,當晚道林區委書記丁秀明,區長蔡波一起特意前來探望,與考核組共進了晚餐。林文祺一向謹慎,交代只吃便飯,不擺宴席,東道主稱絕無問題。起初飯菜也還正常,標準遠超於便飯,卻也不算太過分,開了兩瓶紅酒,大家象徵性碰碰而已,不來真的,林文祺尚能接受。後頭卻不行了,區委書記丁秀明因第二天要出國,當晚被市裡一位領導叫去商量工作,提前告罪走了,蔡波接手主持餐桌,繼續共進晚餐,情況即刻生變:他手下女將江英帶著幾個女孩跳出來,以一當百,奮勇無比,跟場上所有人拿大杯子喝酒,氣氛一下子就給調動上去。這一上去就下不來了。林文祺帶的這一組人本次負責考核兩個市級班子,本市是第二站也是最後一站,大家辛苦工作愈半個多月,都比較累,加上那天是星期天,本是假日,初來乍到,剛開過領導幹部大會,緊張工作就要開始,大家也需要略事放鬆,不禁就放開來喝,直喝到半夜方休。林文祺當時覺得不好,那種情況下又不想太讓大家掃興,就自己先離開現場,暫避於外,跑到外邊廣場呼吸新鮮空氣。蔡波緊隨其後,放下酒杯起身離開,陪他到外邊廣場抽煙,聊天。領導一走,裡邊的人自由了,喝得更為暢快。結果江科長大醉,在餐廳裡唱歌,喊叫,驚天動地。氣氛極好,賓主個個極為盡興,感覺格外親近。
林文祺和蔡波在場外,什麼都聽在耳朵裡。林文祺搖頭,說就鬧這一回,下不為例。蔡波說放心。大家難得放鬆,高興就好。迎賓山莊這裡有個好處,就是離市區遠,荒郊野嶺,獨此一家,不管怎麼鬧,外頭都不會知道。
他們倆在廣場上站了足有兩個小時,兩小時裡該說的全都說到了。林文祺從事幹部工作多年,蔡波是一方政府主官,兩個人因工作曾有接觸,彼此認識,但是不太熟悉。這晚一聊,熟悉多了。關鍵時刻,拉近距離很重要,不可能一下子變成所謂的「自己人」,互相之間倍覺親切也就夠了,當晚這場歡聚對蔡波意義重大,有如冬天裡燃起一堆篝火,湊近烤之格外溫暖。如果林文祺沒有率隊進駐迎賓山莊,蔡波有這種接近的可能嗎?沒有。這就是為什麼趙榮昌如此安排,林文祺曾有所猶豫的原因。林文祺是領隊,他心裡清楚,此番考核牽涉到市長趙榮昌能否接任書記,也牽涉若幹幹部的提任。本市推薦的考核人選很多,蔡波是趙榮昌力推的一個,他的情況有些特殊。
蔡波目前是道林區區長,第二把手。通常情況下提升幹部,首選應當是區委書記,怎麼會是這個區長?原因在於他目前在該區實際主事,是老資格的區長,該區女書記丁秀明任職則剛剛半年,還不到可以提升的年限。丁秀明本來只是道林區委副書記、常務副區長,歸蔡波領導。半年多前老書記離任,市裡推薦接任人選是蔡波,省裡從培養女幹部考慮,安排了丁秀明。當時外界就風傳上級對蔡波另有考慮,可能會直接成為副市長人選,這一次果然被排進了重點考核的對象之中。如此安排多少有些超常,格外需要多做點溝通和努力,趙榮昌通過過問賓館安排,就是不露形跡地給了蔡波一個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以東道主方式接近林文祺。但是林文祺有所不便,考核組與當事人接觸過密,有影響客觀公正之嫌。好在考核組住到迎賓山莊確實有些具體原因,是市裡安排的,原因不在考核組,而且確如蔡波所說,這裡荒郊野嶺,鬼都不見一個,不必顧忌太多。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明月當空,清風習習,迎賓山莊月湖四周綵燈閃亮,湖中波光粼粼,鄰近山嶺草木蔥鬱,很安靜很宜人。美景之中兩人相對,東拉西扯,隨性攀談,親切交流,景象如在畫中。側後廳堂歡聲笑語陣陣傳來,間有女士興奮地尖聲叫喚,呼喊「救命啊」,其情其景何等美妙溫罄。
哪想樂極生悲,兩邊歡聚剛完,蔡波回到家裡剛往床上一躺,那邊轉眼發現壞事,少了一隻旅行袋,這時候林文祺找誰為好?自然首先揪住蔡波。蔡波只能匆匆起身,趁夜再回山莊。這事如果形成麻煩,一旦需要對它的失竊進行調查,林文祺必須如實報告相關的全部情況,包括當晚考核組的活動。這就很尷尬了:你們喝酒了?把人家的女接待科長喝得大呼小叫,滾在地上發酒瘋?你們到底是幹什麼去的?酗酒協會換屆慶典嗎?
所以難怪林文祺對哈爾濱如此關切。
蔡波說現在說什麼全都多餘,只要那個旅行袋。
康良才說這旅行袋真有那麼要緊嗎?裡邊能裝些啥?
蔡波說很多人的命運在裡邊裝著呢,包括康總經理。
下午三點,警察從市區傳來消息:已經鎖定了一輛轎車的車主。很可能是昨天下午出現在迎賓山莊的那輛車。
蔡波說很好,越來越接近了。市長趙榮昌給蔡波打來一個電話。
「情況怎麼樣?」他問。
蔡波報稱有了較大進展,可能接近目標了。
趙榮昌交代不要掉以輕心,問題和困難要多考慮一些。
「要不要我給他們說一聲?」趙榮昌問。
蔡波知道他的意思,蔡波能夠動用的只是區裡的力量,主要是區公安分局的力量。一個區的力量畢竟有限,需要不需要讓市裡的力量介入呢?蔡波提出目前還不必,區裡來做就可以了,免得沸沸揚揚。
「老葉打電話找我,我沒跟他講。」蔡波說,「哪怕是自己人,多插手也壞。」
趙榮昌說葉家福找蔡波是另外有些事情。
他的話還是不緊不慢,口氣平談:「你那邊工作做好。」
蔡波說明白。市長放心。
放下電話後,蔡波立刻招手,把王平東等人叫到身邊。
「趕緊商量。別高興早了。」
他說現在快弄住那兩個女同志了。很好。但是他開始感到擔心,這是直覺。事情好像太順當了一點,會有這麼愉快嗎?如果不是那兩個人?或者是那兩個人,她們卻沒有作案,接下來該怎麼辦?咱們怎麼把旅行袋扔進松花江,再把它從水裡打撈上來?這不是編電視連續劇,是來真的。搞砸了後果嚴重,咱們誰都經受不起。
時間不多,只剩一天左右。趙榮昌在電話沒說什麼,但是這個電話本身就很明白:他非常關注。這件事非同小可。
蔡波與眾人繼續分析情況。他問了一句話,瞭解附近還有什麼動態,是否發生什麼可疑事項?有人匯報了幾條,其中提到了上午企圖闖進迎賓山莊的一輛車,掛的是警務車牌,自稱是市政法委的領導。但是當保安科長打電話請示是否准予進入時,車子忽然掉頭走開了。
蔡波愣了一下。
「這說的是誰?」他問,「葉家福?」
那人說對,是叫這個名字。
蔡波搖頭,恨恨道:「好一堆聰明蛋啊,怎麼就不知道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