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芃想了一路,也還是有些找不到北,畢竟她想像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讓人不能寬恕,才會讓高副局長用如此語氣和自己通話。她正在回刑警大隊的小巷子裡左拐右彎地開著車行進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身軍衣的男友郅卓。
肖芃立刻心虛起來。
這段時間,她的確一直在故意冷淡他,希望他知難而退。畢竟,兩個人之間要想有個美滿的結局,一定是需要有感覺的。沒有什麼情感,怎麼能朝夕相處一輩子呢?可是,這個執著的軍人,就是不肯放棄,三天兩頭到單位來找肖芃,讓肖芃只有躲避、躲避、躲避。也難怪他叫郅卓呢,真是執著啊。
郅卓拉開她的車門,笑道:「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呀,我就知道今天肯定能夠見到你。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好不?」
肖芃淡然答道:「不行。我們局長剛才打電話叫我即刻回去,還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呢!」
郅卓依然笑著,說:「那好吧,改日也行。只是我剛才給了你們高副局長一份婚介調查信。我已經和我們部隊政治部談過了你的情況,他們說,還需要正式外調公函,所以我就拿來了。等你們填完了,蓋上公章轉交給我就行了。」
看到肖芃茫然的模樣,郅卓解釋說:「我要和你結婚,就得組織出面調查我對象的政治面貌,這是部隊的規矩。」
肖芃恍然大悟,繼而氣急,說:「我何時答應過要和你結婚?」
郅卓一臉坦然,信誓旦旦地說:「你只能嫁我!我會好好待你的。」
肖芃有些氣急敗壞,叫道:「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定要嫁你?」
郅卓繼續斬釘截鐵地說:「因為我愛你,你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你!」
肖芃氣死了,嚷起來:「這是兩個人的事情呀,你怎麼能這樣做?真是太居心叵測了吧?別癡心妄想了,我……」
郅卓不等肖芃說完話,馬上關車門,想堵塞住她的憤怒聲音,同時他大聲吆喝道:「給你三天時間考慮!」然後,他飛步逃掉。
肖芃氣壞了,想想,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這麼自大狂的男人呢!她氣得手都有些抖了,滿臉緋紅,直接走進了高副局長辦公室。本想問問郅卓說的那個信的事情,卻發現還有紀委書記在座,她想還是先去洗把臉吧,靜下心來後再過來。
可是,高副局長叫住了她,嚴肅地說:「肖芃,來,坐這兒。今天,由我和紀委書記一起對你進行一次告誡性談話。你要配合、要坦誠、要認真對待。」
肖芃一臉驚詫,難道自己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了嗎?在公安刑警這個職場上,只有違規違紀了,並且調查屬實了,才會被雙位領導人來進行告誡性談話的。很正規,很嚴肅,還要記錄在案,以備將來改正錯誤後撤銷告誡性談話的時候使用,需存檔備案。這也相當於一種紀律處分,會跟隨你一輩子的,你走到哪裡,它就如影隨形到哪裡。畢竟,這種檔案是要追隨你一生一世的,肯定影響仕途發展。
肖芃鬱悶又沉默著,開始接受調查。一般來說,告誡性談話,都是先按照程序來詢問被調查人的基本情況、事由、態度、今後改正決心,等等;最後,再告知這是一次嚴肅的告誡性談話,警告之後如果再不改正,將受到嚴厲處罰。
肖芃知道了,原來看守所王所長告狀了,打電話給高副局長說,你們肖芃怎麼回事?天天泡在看守所裡,和一個罪犯談戀愛,太不像話了!影響極為惡劣,現在連所內人犯都開始議論紛紛了,讓我們看守所還怎麼管理?如果我們動真格的,限制刑警大隊辦案刑警來提審犯罪嫌疑人,高局長,您可不要怪罪我哦!」
接著,就是郅卓的婚介調查信送達。
高副局長認為既然和人家軍人談戀愛,就要認真、誠摯地對待人家,不要三心二意的。如果不行,別耽擱了人家,明確講清楚不行的原因。兩個人要想結婚,也要按照規矩、程序來,我們也得對我們刑警負責任,要給軍人所在部隊的政治部開個婚介調查信去,以查證一下男方及其家族裡有沒有重大歷史性的問題。
肖芃氣極。都是討厭的郅卓惹的禍,憑什麼這麼搞笑啊,玩笑開得也太大了吧?男人和女人之間,沒有感情基礎,能生活一輩子嗎?難道要一旦見面,三個月溝通,六個月結婚,三年後相看兩相厭,再十年彼此忍耐,三十年……簡直不敢想像嘛。
當然,或許更深刻的緣故就是,肖芃你竟敢隔過高副局長去辦理大要案件,讓那些本來就瞧不起他或者和他暗中相鬥的人看笑話,實屬不可原諒的。你讓他的權威掃地啊!真是白白高看了你一眼了。肖芃猜測到了高副局長心理活動的秘密,所以她決心忍耐,一定要忍耐、忍耐、再忍耐!沉默、沉默、再沉默!
高副局長看上去真的很氣惱,繼續說:「肖隊,我對你一向不錯吧?可是你卻很不夠意思嘛,外人都說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呢!你太年輕了,做事沒有你這麼做的。是不是?」
肖芃心想,高副局長的內心一定很得意:現在,也該讓你知道一下我的厲害了,告訴你,我的權威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誰膽敢侵犯,就讓誰好看!
肖芃很乖,她知道,職場上胳膊是絕對擰不過大腿的。隱忍,是唯一的出路。
最後,她聽到高副局長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不准再去探望平煒!
肖芃不再胡思亂想了,脫口而出:「為什麼?為什麼不准去探望?他可是我們刑警大隊的人,一直是個有功之臣。」
高副局長「砰」的一聲,右手砸向了辦公桌,一臉憤怒,叫道:「肖芃!我們苦口婆心了半天,敢情你一句沒聽進啊,什麼態度?!」
肖芃也急了,一下子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說道:「高局長,你們都是我的領導,我的大哥,我一向尊重你們。但是我想和誰在一起,要和誰結婚,那是我的自由。我想去探望誰,也是憑我的意願。謝謝你們了,我真心感謝你們對我的教誨!只是我覺得我不需要有這種方式的談話。我知道我該怎麼生活,知道該怎麼辦!」說完,肖芃一個轉身,想走掉。
把個高副局長氣得七竅生煙,厲聲呼叫道:「告訴你,肖芃,如果你膽敢不聽勸阻,再敢胡亂來,我就處分你。如果你膽敢和那個平煒繼續來往,你就是在逼我,逼迫著讓我來剝掉你身上的這身警服,你知道不?我告訴你,別不當回事,逼急了,你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你要牢牢給我記住:刑警這個行當裡,絕對不允許有任何污點存在的!你——如果還想幹刑警,就到此為止,好自為之吧!」
被頂頭上司這般指責和告誡,在肖芃身上還是頭一遭,她感到又委屈又羞憤。她有些氣短,一溜煙地跑回中隊長辦公室,一頭紮在值班床被子裡,放聲大哭起來。她的心在流血啊,如此的疼痛,以致岔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甦醒過來,彷彿一切都離她很遠很遠了,甚至她都有些迷糊:我在哪裡?我從哪來?要到哪去?
許久,她才回憶起高副局長剛剛告誡性談話的內容。真的嗎?如果繼續去見平煒,就要面臨脫掉警服的危險?肖芃有點恐慌了。現在的她,早已和刑警血肉相連了。怎麼捨得為了一個男人去放棄為之奮鬥終生的刑警事業呢?可是,行走在這個隊伍裡的刑警是不准和有污點的人戀愛結婚的,這也是常規啊。要平煒,還是要刑警事業,這是一個需要馬上選擇的問題。放棄平煒吧,誰叫他出了次錯就傷害到了倆人呢,可這念頭剛剛出現,肖芃就感到似乎有一把鋒利的小刀準確無誤地一下子剜中了心臟,眼前馬上現出鮮紅液體裡有一顆跳動著的心形東西,而且那東西漸行漸弱,最後停止蠕動;放棄刑警事業吧,等平煒出來,倆人做對恩愛夫妻也不是不可以的吧,至少也讓孤寂的平煒享受到家庭生活幸福,也算不枉此生,可肖芃立刻又發現淚水如泉「咕嚕咕嚕」一個勁地往外冒著湧著流著。唉,放棄哪一個,都跟要了命似的,肖芃的心疼痛得就要窒息了。
她爬起來,走出去,進了小巷,過了一條馬路,又過了一條馬路,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直走到了一座高牆下,她茫然四顧,搞不清這是哪裡。只好木呆、迷茫地望著高牆,喃喃自語:好熟悉呢。
一輛警車呼嘯著警笛,聲聲尖銳,飛速地開出了高牆大院,夜空中留下了一長條閃爍著的紅色影子。遠處一片荷塘,在夜色裡泛著清冷的光,似乎綻放著蓮花朵朵,甚至還有了一些小小的綠蓮蓬,由碩大嫩綠的傘葉襯托著,搖曳在路燈和月色的光與影裡,綽綽得煞是迷人。肖芃想,人如蓮吶,出污泥而不染,這才是一個最值得敬重和愛慕的靈魂呀。說什麼我也不能捨棄掉有著這樣靈魂的男人。驀然,肖芃清醒過來。高牆、荷塘。嗨,敢情又回到看守所附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