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呀,集團公司這麼大,無論啥事情都要按規章制度辦,遲董也不能一個人說了算。很抱歉葉師傅,我們沒有辦法幫助解決您兒子就業的問題。他還算有班上嘛,已經很不錯了,更多的孩子沒地方上班呢。」人力資源部工作人員說,「我給您帶來一點兒慰問金,是遲董事長特意交代的。五百塊錢不多,也是領導的一片心意。您看,董事長那麼忙,還把您的困難放在心上,領導十分關心離退休職工,你們也要體諒領導的難處啊。」
我咋就沒看出遲勝愚對離退休職工的關心和照顧?我連電費都交不起,燒開水點蜂窩煤爐子,你們聞不到我家這麼大的煤煙味道?葉國林心情不好,工作人員的話聽得他脊背發涼,他在心裡繼續罵。
「你尋了一回大頭頭,我看也沒啥效果,就弄了五百塊錢。」工作人員走後,寇粉英說。
「你還想咋?算我沒白跑,五百塊錢等於毛毛多發了一個月工資。」葉國林說。
美元現鈔
自從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搞請願活動以來,遲勝愚一直沒有安全感。雖說形式上的靜坐和圍攻集團辦公樓偃旗息鼓,但互聯網上攻擊他的帖子持續不斷,祁北集團離退休職工和在崗員工中湧動著一股暗流,遲勝愚猶如坐在活火山口上,誰也不能預料這座火山什麼時候就會強烈噴發,讓他粉身碎骨、灰飛煙滅。尤其保衛處那個愣頭青小伙子竟然以死向遲勝愚示威,不僅掩護了恐嚇信的炮製者和幕後指使者,而且在老百姓心裡引爆一枚炸彈,讓祁北市這塊地面上危機四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讓遲勝愚陷於滅頂之災。
將那個黑皮筆記本和一些重要票據轉移到境外,遲勝愚心裡鬆了一口氣,但仔細想想,別的地方也很難說沒有破綻和薄弱環節,假如要想築起一道絕對安全的保護屏障,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比方說遲勝愚那套住宅樓裡的保險櫃,除了寄給姐姐的那一包東西,還有一大堆現鈔,不僅有人民幣,還有六十萬美元。自己住的地方放了這麼多外幣現鈔,假如有一天被查抄,根本沒辦法解釋清楚,除了成為「財產來源不明罪」的證據,還會是什麼結果呢?想到這樣可能的後果,遲勝愚有點兒抱怨分別送來四十萬和二十萬美元現鈔的兩個建築承包商,他們怎麼這麼笨呢?也怨自己,當時一念之差,就把現鈔收下了。現在的問題是這些美元必須盡快轉移出去,再不能放到保險櫃裡,因為那幾捆子綠色的紙張不是貨幣,而是定時炸彈,說不上什麼時間引爆,就會將自己置於死地。
親自動手將這筆美元存進銀行或者匯出去,差不多相當於自我暴露,顯然不可為。遲勝愚將祁北集團、祁北市和自己貼心貼肺的人在腦子裡仔細排查一遍,覺得可以絕對信任的人幾乎沒有。那麼,通過誰的手才能把這樣一筆錢轉移出去或者隱藏起來呢?比較來比較去,最終將目標鎖定他的下屬兼情婦修翎。
有一天深夜,遲勝愚約修翎到他的住宅幽會。近日因為心緒不佳,遲勝愚已忍耐多日不曾親近女色,所以在床上的表現還算優異。兩人大戰方休,修翎女士尚沉浸在幸福當中,遲董事長不失時機和她談事:「翎子,有一件事跟你商量商量。」
「掃興!這陣兒談什麼事?」
「要緊事。」
「不聽不聽,要緊事也不聽。」修翎這樣年齡的女人,撒起嬌來並不能讓男人賞心悅目,反而讓遲勝愚皺眉頭。她看見男人不高興了,趕緊收斂:「你說吧。這陣兒可別跟我談工作。」
善於察言觀色說明修翎還算是個聰明人,遲勝愚心中釋然:「這陣兒怎能談工作呢?是這麼回事兒,我有一筆錢,美元,還是現鈔,送給你花吧。」遲勝愚心中明白,修翎跟他好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錢,給錢她絕不會要,這樣說只不過是一種試探。
「我要你的錢幹什麼?不要。」修翎果真一口拒絕,「不過,我倒想聽聽,你準備送給我多少美元?」
「也不算太多,你別嚇著,六十萬。」
「啊,我還真被你嚇著了。大概估算一下,六十萬美鈔換成人民幣大概能有四百萬。我倒要問問董事長大人,您手裡怎麼會有這麼一大筆美元現鈔?我再斗膽問問,這些錢該不是非法所得吧?勝愚,我可不願意看到你出事。」修翎心中的吃驚完全表現在臉上。
「看看看,說到底你就是個小女人,沒見過世面。這點兒錢算什麼?再說,有的錢自天而降,它的來路就在於合法與非法之間,完全看你怎樣想,怎樣處置。翎子你放心,我不會在錢上栽跟頭的。」遲勝愚一臉的鎮靜,容不得修翎不信他的話。
「平常我覺得自己挺聰明,怎麼到了你跟前成白癡了?反正我認為手裡攥著這麼一大筆美元現鈔,很不安全。」修翎說。
「正因為不安全,我才考慮要處置一下。你不用擔心這筆錢的來源,我是真心給你一筆錢。你的女兒快考大學了吧,難道你不想送她到國外去讀書?有錢總不是壞事吧?」遲勝愚繼續按照他的思路談事情,「我已經想好了,把這筆錢適當處置一下,咱倆二一添作五。這樣也不辜負你我這份感情。」
「錢我不要,我已經將女兒從嬰兒養成了大姑娘,供她上學的錢也有。遲董,我心裡還是有點兒不踏實,假如這錢來路不正,我建議您把它捐贈給社會慈善事業吧。您的名譽和地位更重要,我也不缺過日子的錢。」修翎這樣說,一方面是出於對遲勝愚真實的感情,另一方面她的內心有一種自我保護意識。憑直覺,她認為這筆錢一定不是遲勝愚的合法收入,拒絕這筆錢比接受這筆錢要好,用腳後跟想問題也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你說什麼呢,我好端端地突然捐出這麼大一筆錢,豈不是故意暴露錢多得沒地方花了?你接受不接受我的饋贈咱再商量,眼下的問題是這筆錢怎麼存放才安全,我想聽聽你的主意。」
「我也沒什麼好主意。存銀行,或者轉出去?你家孩子不是在澳洲嗎?」
「關鍵是無論怎麼做都會留下痕跡。存銀行要求實名制,何況還是美鈔;往外轉移吧,無論通過什麼渠道匯兌,都會留下記錄。銀行為儲戶保密,但假如遇到特殊情況,公安、監察方面介入,就什麼秘密也保不住了。」
「看看看,你這些錢的來路一定有問題。我要幫著你轉移或者藏匿這筆錢,是不是也犯法?」
「你要害怕就算了,權當沒有這回事兒。」遲勝愚說著話臉拉下了,「連你都靠不住,我遲勝愚還能相信誰呢?」
「唉……」修翎一聲長歎,「我整個人都是你的。我自己沒有什麼值得患得患失,我是為您想啊。這筆錢要是沒法轉移出去,把現鈔直接存放在一個地方也許可行,問題是這麼大一筆錢放哪兒都有危險性,沒有十分可靠的人,哪敢托付呀。」
修翎真的發愁,為眼下的難題,也為遲董事長身後她不明真相的大黑洞。
「所以,我想把這錢托付給你,或者乾脆送給你,你卻不要,那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修翎心想,遲董你也太大方了,六十萬美元誰敢要?假如是黑錢,這麼大一筆非法所得該判怎樣的重刑?
修翎眉頭緊鎖想了半天,然後說:「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不知能不能托付這件事。也許我這是餿主意,我姑妄說之,你也姑妄聽之,行不行你來斟酌。」
「你說說看。」遲勝愚的神態就像即將落水的人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還記得那個人吧,就是地震發生時咱倆從我的住處趕往天南分公司,街道上沒有出租車,搭乘過一輛農用三輪車,開車的那個老鄉叫張玉民。」
「你一說我想起來了,那個老鄉看上去老實巴交。不過,就那麼一次萍水相逢,還不跟陌生人一模一樣,怎麼能托付重要事情呢?何況咱們對他不知根不知底,根本不行。你說你出餿主意,我看也差不多吧。」遲勝愚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跟他只有一面之交,我和他後來還有交往。那老鄉的土坯房在地震中倒塌,還好,強震發生時屋子裡正好沒人,所以他家的人安然無恙。你當時說過讓那個老鄉有事找我們,後來他果然找過我,說家裡修房子需要鋼筋水泥,蓋新房要考慮防震。我看這個張玉民為人老實忠厚,就幫了他一把,讓在天南分公司搞建設的一家建築公司把他家房子給蓋起來了,權當咱們集團支持抗震救災。勝愚你想想看,這老鄉對我有多感激,我要是托付他辦點兒事,張玉民一定會幫忙的。」修翎說。
「哦,這麼說你和他有交情。你讓我再仔細想想。」
「既然你身邊的人、祁北市的其他人都不能托付此事,找一找張玉民,我認為很有隱蔽性。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萬一哪天有什麼不測,誰能想到南天市郊區一個農民能與你遲董事長有關係呢?」修翎按照她的思路分析說。
「嗯。假如要把這筆錢隱匿到張玉民那裡去,具體怎麼操作,包括細節都要精心設計。等我想好了再找你。」遲勝愚說。
「勝愚,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吧?我給仇伯英說了,晚上加班,就睡辦公室,他本來也不管我。」修翎含情脈脈地說。
「你還是回去吧,翎子。我最近老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小心為妙,你明天一大早從這兒出去,萬一碰見熟人就不好說了。」遲勝愚說。
隔了幾天,遲勝愚通知修翎,要她陪同去一趟天南礦山分公司:「你是天南分公司前任經理,陪著我去看看洪廣宇接手以後幹得怎麼樣,必要時把你的經驗給他傳授傳授。另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和我一起去找張玉民,具體做什麼到時候我再告訴你。」修翎說:「好吧。」
遲勝愚帶著人力資源部經理修翎和一個隨身秘書,乘坐一輛奔馳商務車,趕往天南分公司視察工作。他隨身攜帶著一個旅行包,秘書看見了,笑著說:「董事長帶這麼大個包,您也不嫌累贅?您的衣食住行我都會安排好,您還不放心?」遲勝愚陰沉了臉,說:「多嘴。」嚇得隨身秘書再也不敢說話了。
到了天南分公司,遲勝愚裝模作樣到生產一線看了看,並且聽取了天南分公司現任經理的工做匯報,不痛不癢談了幾點指導性意見,還破天荒地對洪廣宇表現出親近:「廣宇,你剛來這裡時間不長,據我看工作已經理順了。天南分公司管理有板有眼,生產秩序井井有條,職工群眾精神面貌不錯,我很滿意。」洪廣宇謙虛了幾句:「這都是集團領導班子、尤其是董事長您領導有方,前任修翎同志打下的底子厚實,我個人所做的工作微不足道。」
晚上,天南分公司為董事長接風,遲勝愚草草了事應付一陣兒,然後說:「今天路途勞頓,一到天南分公司就去看現場,我累了,想早早休息。」
就在天南分公司招待所,遲勝愚住了最高級的套間,修翎是女同志也單獨開了一間標準房,秘書和司機同住一個屋子。開好房間遲勝愚對隨行人員和天南分公司陪同的人說:「我想好好休息,誰也不要打擾。」
修翎弄不清楚董事長大人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進了房間剛準備沖澡,遲勝愚打她手機:「翎子,我想這會兒去市郊找那個張玉民。你悄悄的誰也不要驚動,馬上下樓,在招待所門外等我幾分鐘。東西我已經包裝好了,你就對張玉民說有重要的東西請他保管,但不要告訴他是什麼東西。具體怎麼說你再想想。」
修翎說:「黑燈瞎火的恐怕不好找,明天白天去不行嗎?」
遲勝愚說:「白天你我哪裡有自由活動的空間?身居高位反倒不自由,這你知道。晚上更具隱蔽性。」
「交通工具怎麼解決?路不大好走呀。」
「只能雇出租車,萬一開不到他家門口咱走幾步,一會兒出去再買個手電筒。」
過了十多分鐘,遲勝愚才靜悄悄下了樓,手裡拎著一個結實的塑料袋。通過招待所大堂,值班的接待員認識他,打招呼說:「董事長,晚上您還出去呀,要不要找人陪您?」遲勝愚說:「不用。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說我出去了,驚動了其他人我拿你是問,讓你的領導炒你魷魚。」接待員吐了吐舌頭,趕忙閉嘴。
修翎一個人站在大門外暗處,等得有點兒心焦。好不容易看見遲勝愚出來了,趕忙湊上去,遲勝愚示意她再朝前走走。等走到離招待所有一段距離,遲勝愚揚手攔出租車。天南是個縣級市,出租車以奧拓為主,好不容易攔下一輛,司機是個女的,聽說要去郊外,趕忙搖頭說路不熟,拒載。後來終於和一個「的哥」講好了,他知道去張家莊的路,但哼哼唧唧想多要錢,遲勝愚說:「到了那個村子你還得等一會兒,再把我們拉回來,給你三百塊,不少了吧?」「的哥」態度馬上變好了:「沒問題、沒問題,上車吧、上車吧。」
遲勝愚讓出租車先開到一家商場,修翎進去買了手電筒,還給張玉民買了些禮品,然後他們趕往天南市城郊鎮張家莊。
好在路不遠,「的哥」真認識路。到了村裡,修翎有點兒犯迷糊,弄不清張玉民家的具體位置,雖說張玉民房屋重建時請她來看過,但那畢竟是白天,出租車司機積極主動給打聽,總算順利地找到了張玉民家。遲勝愚讓出租車在門外等候,下了車他對修翎說:「見了面先別說事情,你跟張玉民寒暄,我再觀察觀察這人可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