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家生活已經夠好的了,姐也跟你沾光,過的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高級生活。咱應該知足,千萬不能為了錢財斷送自己的前程,更不能顧錢不顧命。勝愚呀,你一定要好自為之!」遲勝愚聽了姐姐的話哈哈大笑:「姐呀,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我把您放到香港幹什麼?不就是因為您是骨肉至親,我才充分信任您,讓您幫我幹大事嘛。您放心,我讓您所做的一切,有的是天經地義本來應該做,有的經過您這麼一做,不合法變成合法的了,有問題已經變得沒問題了。您放心,您弟弟走得端、行得正,絕對不會做蠢事。另外我還想告訴您,您以前所做的事情,已經為自己累積了一筆財富,算起來大概有近二百萬。只要繼續幹下去,您成為擁有千萬資產的富人根本不成問題。」
聽遲勝愚這麼說,遲勝葉心中驚懼,感覺自己在瑟瑟發抖:「弟呀,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話是這樣說,其實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次遲勝愚打電話過來,說要將一包文字的東西和若干票據用特快專題郵寄過來,讓她負責保管。遲勝愚在電話裡說:「姐,我給你寄些衣物,將一個小包裹夾在當中。那個小包裹我密封好了,而且加了封簽,不方便加蓋私人印章,我用一個藝術石刻當做印鑒蓋上了,所以,您也不能隨便拆開。目前有必要讓您保管一段時間,將來也許還給我,也許我會通知您銷毀。您就按我說的辦吧。」遲勝葉聽了又感覺全身上下一陣寒意,她問遲勝愚:「弟呀,是不是要出什麼事?」遲勝愚硬撐著說:「姐您不要胡思亂想,什麼事也沒有。」
客串「小姐」
儘管葉毛腿瘸是因為保護集體財產,但殘疾畢竟會對他繼續做保安產生不利影響。作為工廠門衛,上下班車輛密集、人員眾多的時候,他不能像過去一樣站得直溜溜向領導、職工和進出車輛行注目禮,假如因為工作需要移動位置,別人馬上就能看出他腿上有毛病。
沒過多長時間,廠長說話了:「把那個叫葉毛的保安從門崗換下來,一個瘸子影響廠子的形象。不過這孩子是為咱廠負的傷,相關科室和保安公司協調一下,盡量給安排得好一些,繼續留在我們廠也行,找個適合他的崗位。」
保安公司的領導說:「葉毛是我們招的臨時工,像他這樣的,沒有合同規定的勞保條款,單位也沒給買人身意外保險。腿瘸了按理說不能繼續從事保安工作,一次性給點兒錢,打發掉就完事。廠長仁慈,你們願意給養著也行,讓他繼續干,工資也由你們負擔,但是保安制服得脫掉。我們給點兒錢,以後他和保安公司就沒關係了。」
葉毛被安排去看倉庫,繼續三班倒,他所看守的倉庫相對偏僻,上班時間只有一條狗陪伴他。工資水平和原來差不多,但沒有獎金,更沒有勞保,無論再干多長時間,身份永遠是臨時工,看不出能有什麼光明前景。
葉毛負傷留下殘疾,讓他父母精神上很受摧殘。葉國林不僅身體每況愈下,心情也越來越差。寇粉英明明知道小兒子落下殘疾很吃虧,但又不知從哪裡能討回公道。找保安公司,人家說他們已經按照相關規定承擔了責任,事故是在工廠出的,解決遺留問題應該找工廠,或者讓傷害葉毛的犯罪分子賠償。犯罪分子已經鋃鐺入獄,不見得能給賠償。要說那家工廠吧,人家不僅承擔了葉毛的醫療費用,還繼續給葉毛安排崗位,發工資,似乎做得蠻有人情味。寇粉英去找過廠長,人家客客氣氣,既表示同情又答應盡量照顧。這樣以來她不知道還能到哪裡去找,覺得這也算天災人禍吧,只能自認倒霉。
葉國林卻不甘心,他認為關鍵問題在於能否借這個機會解決葉毛的就業問題。儘管遲勝愚這王八蛋堅持不招工,可葉毛為祁北集團下屬的工廠保衛財產安全負了傷,落下殘疾,會影響孩子一生。這種情況下我不找集團領導找誰?他們再不給孩子安排工作,天理人情都說不過去!他和老伴商量這件事,寇粉英說:「遲勝愚那麼牛皮,人家認得你是誰?你去找恐怕連門也進不了。我覺得,咱應該繼續找那家工廠的頭頭,毛毛是在他們那裡出的事,現在還給他們幹活,你纏著他,看看能不能把毛毛弄成正式職工。要有個長期的、穩定的飯碗咱就滿足了,哪怕掙錢不多,吃不了肉喝口湯也行。」葉國林覺得老伴說得有道理。
老兩口正商量葉毛的事,門口傳來葉牛牛的喊叫聲:「爺爺、奶奶,我是牛牛!奶奶開門……」
「牛牛,誰送你來的?」寇粉英趕忙打開門,看孫子身後沒有人,問道。
「我媽和我爸爸打架,她說不管我了,把我送到樓下就走了,叫我來找爺爺奶奶。」牛牛說。
寇粉英趕緊跑到陽台上,看見一輛出租車從樓下開走了,估計兒媳婦在車裡。
「唉,正愁毛毛呢,蛋蛋又跟媳婦鬧起來了。我給牛牛弄點兒吃的,你照看著,我到大兒子那裡去一趟,看看咋回事。」寇粉英對老伴說。無端地又添憂愁,她心裡堵得慌。
寇粉英趕到大兒子家,莉莉不在,葉蛋一個人生悶氣。地上一片狼藉,有玻璃杯碎片,還有用作武器的小笤帚、擀面杖啥的。她沒來之前,兒子用被子蒙著頭睡覺,床上被褥不整。
「蛋蛋,又咋啦?看你跟媳婦鬧的。」寇粉英動手收拾亂七八糟的房間。
「媽,日子過不成了。」葉蛋坐起身,眼睛裡全是血絲,表情也十分委屈。
「到底咋回事兒?」
「媽呀,沒法說。莉莉不要臉,我不想和她過了,哪怕打光棍兒。」
「你咋說傻話呢?媳婦不是一件衣服、一隻襪子,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咱家窮,日子艱難,娶個媳婦不容易。還有牛牛,你不要莉莉,娃誰管呢?我年齡大了,身體不好,你爸又是癌症……」寇粉英說著眼淚直流。
「她總不應該做不要臉的事情啊!」
「你倆打架到底為啥?你跟媽說說。」
「沒法說,媽!」葉蛋哭了,大小伙子哭得嗚嗚的。
原來,自從葉國林得癌症住院治療,老兩口顧不上給帶孩子,葉蛋和莉莉的生活境況越來越拮据。和周圍家境好的同學、朋友比,莉莉總覺得自己過著不像人的生活。吃的粗茶淡飯,對付一頓是一頓,水果、零食統統是奢望,基本不敢染指。哪個女人都希望穿得光鮮、時髦,能滿足虛榮,也能增加自信,可是莉莉幾乎連一件像樣的、稱心如意的衣服也沒有。還有孩子,總不能打扮得跟小叫花子一樣吧?看見別人家孩子吃好的、穿好的、有新奇的玩具,葉牛牛也會提出要求,莉莉除了哄孩子,有時很喪氣就在屁股上扇兩巴掌,弄得孩子哇哇大哭,大人也跟著辛酸掉淚。後來莉莉對葉蛋說:「晚上你要是不上班,就在家看孩子,我找個活兒掙錢去。」
晚上到哪兒掙錢去?一開始葉蛋就心存疑惑,不贊成媳婦出去。莉莉說:「我不出去也行,你給我錢花。我在步行街看了一件衣服,不貴,才二百多塊,你給錢,我明兒就去買。二百塊錢你有嗎?牛牛哭著鬧著要吃巧克力,別人家孩子巧克力把牙都吃壞了,咱家的娃娃不是娃娃?我不出去多好,蹲在家裡有吃、有穿、有用,誰愛出去?掙錢並不容易。葉蛋,你是個男人,有本事就拿錢來。只要你給錢,我不光白天在家帶孩子做飯,晚上也不出去,天天給你洗腳捶背都行,你想讓我幹啥都依你。你拿錢來,你快給我錢呀!」
葉蛋兩隻手直溜溜垂著,他囊中羞澀,全身上下大概只能掏出三五毛錢。
莉莉晚上到熟識的姐兒們所開的洗頭房幹活,給男人洗頭,做保健按摩,掙點兒提成,弄得好一晚上也能有幾十塊收入。和葉蛋結婚之前,她曾在理髮店打工,這些活都會幹。但是,她幹活的洗頭房環境不好,是黑店,啥生意都做,時間一長莉莉經不起人民幣的誘惑,難免犯錯。起先無非是把保健按摩做成「亂摸」,後來遇到不反感的、順眼的、或者讓自己心動的男人,就遮遮掩掩、半推半就做更進一步的交易,收入水平隨之迅猛提高。
莉莉花錢變得大方,水果零食買個不斷,給孩子也大把花錢,給她自己不斷添置新衣服、新鞋子和飾品、化妝品。穿著入時,趨於暴露,脂粉慢慢變厚,眼影日趨鮮艷,後來假睫毛也安上了,脖子手腕金光閃閃,耳朵叮噹啷。
「給你買套西服,吃完飯咱倆到商業大廈去看看。」莉莉對老公說。
「我上班弄得油漬麻花,啥時候穿西服呢?你才掙幾個錢呀,胡花!把你自己捯飭得花裡胡哨,越來越像個「小姐了」。」葉蛋沒好氣地說。他從莉莉大手大腳花錢,以及在床上對他的冷漠和拒絕,早感覺不對勁兒了,也曾經對莉莉旁敲側擊、冷眼譏諷,但媳婦支支吾吾,採取迴避政策,葉蛋也覺得不好太認真,誰叫自己窮呢?後來眼見得問題越來越嚴重,葉蛋總歸要爆發,遲早而已。
「你說我像『小姐』?我就是『小姐』成不成?我寧可當『小姐』也不願意跟你受窮!給你買衣服你還罵我,好心做了驢肝肺!」
葉蛋性格木訥,吵架佔不了便宜,但他心裡憋屈,忍無可忍於是扇了莉莉一巴掌。莉莉並不服軟,把孩子送給公公婆婆,然後離家出走了。
「蛋蛋,該上班上班,莉莉那種媳婦不要也罷。你要是不想做飯就回家來吃,牛牛娃叫你媽先照看著。我不信莉莉她不想孩子?要不了幾天她就回來了,實在不回來再說,大不了離婚,咱再尋一個。咳咳,咳咳咳……」葉國林對大兒子說。
「再尋一個?你說得輕鬆!蛋蛋是臨時工,掙錢不多,另尋個媳婦容易?」寇粉英接過老伴的話頭說,「牛牛還哭著鬧著要他媽呢。」
「爸、媽,牛牛娃你們先給照看著,我還要上班。唉……」葉蛋一臉沮喪,垂著頭回去了。葉國林老兩口都覺得心裡又壓上了一塊石頭。
「不行,我還得去找遲勝愚。」有一天,葉國林覺得精神還好,對老伴兒說。
「上回你去找他,連人都見不著嘛。」
「見不著也要見。蛋蛋日子過得不像樣,媳婦跑了,毛毛要是沒工作,恐怕根本找不到媳婦。」
「大家都罵遲勝愚不管老百姓死活,你尋他有啥用?」
「過去咱找人家沒有理由,如今毛毛為保護工廠財產落下殘疾,我不信他還不管。我纏死他,非得跟他要個說法。」
葉國林拖著病身子去了祁北集團辦公樓,要找這裡的最高首長給小兒子尋求就業機會。
這一次,葉國林總算見到了遲勝愚。他直接闖到上次去過的地方,對集團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今天你們要是不讓我見董事長,我就不走了,一直在這兒等。我給你們跪下行不行?你們看在我是得了癌症、快要死的人,讓我見見他行不行?」說著老淚縱橫,準備往地上跪。工作人員趕忙攔下,辦公室主任親自去請示,然後把葉國林帶到遲勝愚辦公室去了。
遲董事長單獨接見一位退休職工,態度很和藹。他禮讓葉國林在沙發上落座,甚至親手給葉國林倒了杯水。但是,葉國林開始表述他來找董事長的目的,因為說話不夠簡潔,遲勝愚臉色馬上變得不好看,說他有一個重要會議,幾十個人正等著他去講話。遲勝愚臨出門給辦公室工作人員交代,讓把葉師傅要反映的問題記錄下來,等他回來以後要親自過問,最終給葉師傅一個滿意的答覆。
葉國林覺得遲勝愚這次表現不錯,看他的態度說不定真能解決問題,於是他十分詳盡地給辦公室工作人員說明小兒子的情況,希望領導能給解決孩子上班的問題,辦公室工作人員詳細做了記錄,表態說一定會給遲董事長做詳細匯報。從集團公司辦公樓出來,葉國林心裡還想著「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找到大頭頭,毛毛就業看來有希望。
果然,過了大約一周時間,人力資源部一位工作人員受領導的指派專門來找葉師傅,對他提出的問題給予答覆。關於葉毛就業的問題有三點意見:第一,集團公司近年來招收的新員工都具有本科以上學歷,而且專業對口,沒有招收過不具備相應學歷的青年,所以像葉毛這樣技校肄業、沒有技術專長的青年,沒有辦法破例安排。第二,葉毛在保安公司應聘期間,為履行崗位職責負傷,留下殘疾,按照合同關係,他的勞保措施應由保險公司負責,祁北集團下屬工廠出於人道主義關懷,給了葉毛適當的幫助和照顧,盡到了應盡的責任。第三,這家工廠臨時僱傭葉毛負責看倉庫,違反相關制度,屬計劃外用工,按規定應予以辭退。考慮到葉毛對保衛工廠財產作出過貢獻,故特例允許繼續留用,不再追究工廠領導的責任。
把這三條仔細一琢磨,葉國林覺得找遲勝愚白找了。說得冠冕堂皇,但什麼問題都沒解決,甚至工廠給小兒子安排臨時工還錯了,不讓把毛毛立即辭退就算恩賜,他應該叩頭謝恩才是。狗日的,我還以為找到救星了,原來屁事不頂!葉國林心裡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