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外出考察,讓修翎和遲董事長的關係產生了飛躍。回來時間不長,修翎被外派擔任新開發的天南礦山分公司經理,雖是平級調動,但比起在機關部室當頭兒,手中更有權,更能獨當一面。許多人都認為,這是大權獨攬的遲勝愚要給修翎提供多崗位鍛煉的機會,明眼人差不多都能看出事情的發展趨勢,有了董事長的提攜,修翎將來恐怕要進祁北礦業集團領導班子,這個女人政治前途無量!其實,遲勝愚心裡還有另外的盤算,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對這個女人來電了,有些迷戀她,長此以往,誰又能保證董事長的緋聞不會在祁北集團鬧得沸沸揚揚呢?那樣太不合算,遲勝愚不願意讓數萬員工就男女關係這點事對他們的董事長說三道四,他需要在祁北集團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好在天南分公司也是遲董的領地,想這個女人了,就去一趟,沒什麼難的,幾百公里路程,成本也不算高。
半夜,修翎的電話又響了,還是遲勝愚打來的:「我有個想法,想讓你調回來,擔任人力資源部經理。」
「為什麼?」方才朦朦朧朧的修翎一下子清醒了。
「還只是初步的想法,人力資源部洪廣宇該換個地方了。你先想想,我等著你表態。」
「我還真得好好想想。」修翎說。
錢的尷尬
到了老工友孩子結婚那天,葉國林隨份子行禮的錢又不夠了。那天他和老伴吵完架,百無聊賴閒逛,忍不住寂寞又去了豫劇茶園。這次去本來沒有消費計劃,他只想聽聽戲,既沒有「掛紅」,也沒有故意和女戲子套近乎,但「小小香玉」看見他在台下坐著,主動過來搭訕,邀請他到她的小屋子一敘,葉國林馬上意識到囊中羞澀,趕忙聲明說「我沒錢」。常秀妮很怨尤地「剜了」他一眼:「俺也沒說跟你要錢啊。」葉國林被女戲子的眼風電著了,不知不覺跟上「小小香玉」去了。
進了小屋,常秀妮突然「哇」一聲大哭起來:「葉大哥,你說俺的命咋那麼苦呢?嗚嗚嗚……」女戲子一哭,弄得葉國林手足無措,心中莫名其妙升騰起一股男人的豪情:「妹子,你甭哭,有啥事跟葉大哥說,能幫你的我一定幫。」常秀妮彷彿通過艱苦努力才勉強抑制住抽泣,對葉國林訴說:「俺家的日子艱難,要不我也不會出來漂泊,唱戲其實就是賣笑,丟死人了。可誰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俺出來這些日子沒掙多少錢,家裡打來電話,說俺兒子得白血病了,治病要花不老少錢。本來應該回去照顧孩子,可沒有錢拿啥治病呀?俺婆婆說她寧可自己辛苦照顧孩子,讓俺好好掙錢,攢下一筆錢才能救俺兒子的命。哇……孩子都得絕症了,俺在這兒怎麼能安心?可要是不掙些錢回去,俺兒子也是死路一條。嗚嗚嗚……」
葉國林看到常秀妮哭得傷心,一副梨花帶露的樣子,他的一顆心變得柔軟:「怎麼會這樣呢?妹子,你先別哭,說說我能幫什麼忙,我一定盡心盡力幫你。」
「俺還能讓大哥幫啥忙?俺就需要錢。大哥,俺也不白要你的錢,俺今天好好陪陪你……」
「別別別,大哥很想幫你的忙,不過我也窮呀。今天兜裡只有二百塊錢,先給你,算我借給你的。你以後情況好了,能還我就還,還不了大哥也不會為難你。」葉國林說罷,將老婆給他用來隨份子行禮的錢掏出來,不過他有所保留,將身上原有的一百塊錢藏下了。
「大哥,您真是好人。你說把錢借給俺,可俺不知道能不能還得上,俺再沒辦法報答大哥,只有我這身子,只要大哥不嫌棄……」
最終,葉國林把二百塊錢饋贈給了常秀妮,卻沒有和她進行肉體交易,他認為不能乘人之危,那樣做無異於畜生。常秀妮涕淚交流,千恩萬謝,讓他得到另一種滿足。
這樣一來,葉國林等於又給自己出了道難題。老哥們兒孩子結婚的宴席不能不去吃,但份子錢一百元無論如何拿不出手,可是,除了身上一百元的「小金庫」,另外的錢從哪兒來呢?找其他老工友、老哥們兒去借?想了想也沒有可以借錢給他的人,往常和他要好、關係鐵到能張口借錢的老弟兄一個比一個窮,一個比一個拮据,哪裡有錢借給你,不找上門來向你借錢就不錯了。如果向妹妹葉國淑開口,要來一百兩百倒也問題不大,但那樣做,他當哥的很沒面子,況且妹妹是個特別認真的人,必然要刨根問底,再說妹夫無端被警察抓去拘了幾天,剛剛放出來,兩口子心情肯定不好。廠子裡那些當官的倒是有錢,咱跟人家又沒交情,這些人一個個眼皮朝上翻,誰能把錢借給非親非故的退休老工人?與葉國林年齡一般大的幹部比工人退休晚五年,人家年年漲工資,錢越掙越多,工人卻不行,五十五歲必須退休,退了以後根本沒人管你,你本來有退休金嘛,還能指望原先供職的單位再把你當寶貝?現在的世事,人越老越不值錢。
想來想去,葉國林萬般無奈,琢磨到大兒子葉蛋那裡先要一百塊錢,把眼前的事情對付了再說。
葉蛋住在城鄉結合部,是被城市發展蠶食了土地的老鄉蓋的、專門用來出租的簡易小樓,一家三口在二樓租了一間屋。葉國林上樓梯的時候心裡犯嘀咕,明明知道大兒子只不過在一家國有企業的子公司干合同制修理工,相當於臨時工,每個月只能開七八百塊錢,還要養活三口人,日子十分艱難,自己向兒子要錢,實在難以張口,但不張口又不行。敲門的時候,他心想葉蛋要不在就好了,兒子不在家,只好再想別的辦法,卻省得難為情。實際上,要能有別的辦法,他還會來為難大兒子嗎?
葉國林硬著頭皮敲門。
「我開門,我開門!」門裡傳來三歲小孫子葉牛牛稚氣的叫喊。
「別開門!」是兒媳婦莉莉的聲音,「我褲子都沒穿好,你開門幹嗎?說不定誰敲錯門了,沒有人到咱家來。」
「我要開門,我要出去!」葉牛牛大聲叫喊。孩子整天被禁錮在小屋子裡,巴不得能開門透透風。緊接著葉國林聽見「啪」的一聲,顯然是兒媳扇了孫子一巴掌,大聲呵斥:「我叫你不老實!」孩子哇哇大哭。
「牛牛,是爺爺。」葉國林聽見孫子挨打,很心疼,趕忙給門裡遞話,「讓你媽開門,爺爺有事。」
「是老爸?您等會兒。」莉莉答話說。
葉國林邁進門檻,兒子的房間裡亂七八糟。儘管快到做午飯的時間了,葉蛋還在床上蒙頭大睡,估計頭天活兒幹得重,晚上小兩口也不會閒著,真累了,要借週末不上班好好睡個懶覺。媳婦看上去也剛剛起床,身著內衣,臉沒有洗。孫子起床早,一個人在地上玩,廉價的玩具被他擺了一地,讓人難以下腳。離床遠的那塊地方是做飯的區域,頭天的鍋碗瓢盆也沒收拾利落。
葉國林看見孫子臉上掛著淚珠,趕忙把孩子抱起來。
「葉蛋、葉蛋,起床。老爸來了,快,快點兒!」莉莉一邊喊,一邊用巴掌在丈夫的屁股上、後背上用勁兒拍打,下手很重。
葉國林看見媳婦剛打完孫子又拍打兒子,心裡不舒服,想說莉莉幾句,想了想,又忍住了。這個兒媳是葉蛋自己找的,一副瘦猴身板,沒有女人樣兒,說話聲太大,咋咋呼呼,罵罵咧咧,打人下手挺重,甚至有時候還叼一支煙吞雲吐霧,像個「混社會」的,怎麼看都不順眼。儘管媳婦這個樣子,葉蛋還把她寶貝得不行,看來兒子想媳婦想瘋了,見個女人就覺得好。我的兒呀,你咋這大點兒出息?也怪家裡窮,委屈了兒子,也怪咱當家長的沒讓孩子念更多的書,找不到好工作,才弄得蛋蛋這樣。這麼一想,葉國林對大兒子有了一點兒愧疚感。
葉蛋被弄醒。他閉著眼睛伸了伸懶腰,然後把眼睛揉開,睡眼朦朧看見他老子在屋子中央站著。
「爸,您來了。」打過招呼葉蛋開始穿衣服起床。
「爺爺、爺爺,我要吃巧克力。」孫子葉牛牛止住哭,抱著爺爺的腿提出一個不算過分的要求。葉國林臉上的神色有些尷尬,要是兜裡有錢,掏給小孫子十塊八塊,面子有了,小牛牛也高興,可惜他眼下沒有錢,而且正為錢的事發愁。面對孫子的索要,葉國林下意識在衣兜裡掏呀掏,好不容易從右邊的褲兜裡搜索出來幾粒炒熟的白豌豆,不知什麼時候遺漏下的。本地的白豌豆炒熟了很酥,可以當零嘴兒吃。牛牛嚼完那幾粒豆兒,對葉國林說,「爺爺我還想吃豆兒。」葉國林再也拿不出來了,只好給孩子許願說:「爺爺下次來給你買很多炒豆兒,還買香蕉,買蘋果,買葡萄。巧克力不好吃,吃了還長蟲牙,咱不吃巧克力。」
「爺爺,我還是想吃巧克力。」牛牛說。
「爸您來有事兒吧?您輕易不來,看我這兒亂得不成樣子。爸您說吧。」葉蛋穿好衣服,拿了毛巾準備洗臉。
「蛋兒,」葉國林的口氣比平常親切許多,「蛋兒,爸也沒啥事,就是……唉,就是想問問你手頭有錢沒有?你侯叔給他家老二結婚,咱家要給人家行賀禮,我正好手裡沒錢了。你看這事!等爸下個月發工資就還你。」
「嘿嘿嘿嘿嘿嘿……」葉蛋笑了,「老爸您真逗,連行個賀禮的錢都沒有?我媽就算管得緊,也不能把您管成這樣呀。」
「唉,蛋兒你不知道,你媽可憎著呢,把我工資存折控制住,不給我零花錢。」
「給侯叔家行賀禮,是正當用途,我媽也不讓您花錢?」
「你不知道,蛋兒,這事情挺複雜,你就別問了,幫爹一個忙,完了我給你還錢不就結了嘛。」
「莉莉,咱不是還有三兩百塊錢嗎?先給老爸拿一百。老爸一百夠了不?」
「夠了夠了。」葉國林趕緊說。他心裡算了一道算術題:100+100=200,他認為這個答案正是自己所想要的。
「哎呀老爸,您咋跟我倆要錢呢?再怎麼說您有每月一千七八的退休金,你家葉蛋整天累死累活掙不上您一個零頭,我倆窮得要尿血。」莉莉接過話頭高喉嚨大嗓門叫喊,「我今兒給您一百塊錢,過兩天我們三口人就吃不上飯了,還不敢有個頭疼腦熱。您孫子要吃巧克力,吃個屁,我饞一碗涼皮子饞半個月都捨不得吃。本來想把牛牛送給我婆婆照看,我出去好賴掙幾個錢,可惜找了好久也找不著適合我幹的。你家葉蛋給我說當『小姐』挺掙錢,我認識的姐們兒也有暗地裡做的,實在不行我也琢磨干去,不光能掙錢,還能給您兒子弄些綠瑩瑩的帽子戴,多漂亮!嘻嘻嘻嘻嘻嘻……」
「莉莉,你咋這樣說話呢?」葉國林聽得頭上汗都出來了。
「莉莉,閉上你那臭嘴,趕緊給老爸拿錢。」
「我也沒胡說,我說的都是實情。」莉莉嘻皮笑臉的神態馬上沒有了,臉拉得長長的,「老爸,給您一百塊,剩下這一百塊就是您兒子全部的家底,沒錢吃飯我們下樓走幾步就是撂天荒地大戈壁,嘴張開喝西北風倒挺方便。給!」
葉國林從兒媳婦手裡接過一百塊錢,趕緊塞進衣兜,怕燙手似的,然後急慌慌開門,逃跑一樣離去。他剛出來,就聽見身後的門被重重關上,緊接著裡面傳出什麼東西被摔碎的聲音,孫子葉牛牛銳利的哭聲響起。葉國林心裡不是滋味,暗恨自己,幹嗎要把錢給那個女戲子呢?誰知道「小小香玉」說的話是真是假?她本來是戲子,最會表演。葉國林心中很懊悔,說不定上當了,中常秀妮的苦肉計了。以後再不能幹這樣的蠢事……
「毛毛,前天晚上你不跟緊我倆,一個人胡跑,萬一讓警察把你弄去咋整?」這天,程劍又叫幾個小兄弟一起吃飯,說毛毛兄弟嚇著了,喝點兒酒給壓壓驚。跟著他們的還有整天黏乎程劍的女孩小胡。
「我聽見警笛響挺害怕,警察追上來,不知道東西南北了,幸虧遇見熟人,把我弄到她們車上,才沒讓警察抓去。你倆跑得真快,一會兒就不見了。警察沒找到你們?」葉毛說。
「哼,咱哥們兒是誰,能讓警察抓住?」黎飛飛一臉得意,「倒是那兩個倒霉鬼,挨了咱哥兒們一頓揍,還讓警察弄走了。活該他們倒霉,罰款肯定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