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
秋。
時間回到青花鬼谷下山圖罐拍到226個億人民幣的這一年。
近幾年來,威州市房地產業風生水起,從涓涓細流驀然間變得波瀾壯闊。開發商老闆的腰包迅即膨脹起來。說是國家增收了土地稅,市內土地真的變得寸土寸金,而且,每一塊土地的賣出都經過招標,但房地產商們似乎飢腸轆轆,仍舊張開了血盆大口,無所顧忌地吞噬下一塊塊土地。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威州老百姓一片驚呼:"開發商老闆賺錢賺瘋了!還讓不讓老百姓活呀?即使是市中心,也賣不到兩萬、三萬一平米呀!那不就是一堆水泥、磚頭嗎?"
那藍田副市長主管威州市的城市規劃和城市建設,他比較注意聽取老百姓的意見,何況他家裡也有平頭百姓的家屬,就對房地產業的開發和經營狀況持有幾分異議。怎奈這股風潮是全國性的,威州不過是搭車而已。上海把房子賣到五萬、十萬一平米司空見慣,杭州西湖旁邊的房子賣二十萬一平米也有人買!只是威州沒有那麼多大款,一味抬價就影響到老百姓生活,結果就是大家都怨聲載道,接下來就是釀成威州的不穩定因素。那是那藍田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他責成柳大羊召開一次研討會,請研究所和大專院校的專家、教授出席,同時也請幾個房地產界老闆出席,加上建委系統的有關人員,讓大家敞開思想,從不同角度論論怎樣才能扭轉當前房價暴漲的局面。他呢,也盡可能抽時間來聽聽。
那天柳大羊把座談會設在建委小會議室裡,約莫來了三十來人。這些人在不同場合柳大羊都見過,只有一個陌生人是建委副主任黎大本介紹來的,聽黎大本說,是他以前的大學同學,家在香港,想來威州投資發展房地產業。柳大羊想,沒錯了,威州房地產業還真是塊肥肉,是餐美食,都想來威州分一杯羹,否則不會往這兒來。
會議開始了,人們靜了下來。主持人的開場白進行過後,大家開始發言。一個房地產商首先發言,說:"現在方方面面都罵地產商,真是六月天下大雪,比竇娥還冤!"結果一下子捅了馬蜂窩,大家七嘴八舌就議論開了。剛才發言的人頃刻間變成眾矢之的,便一屁股坐下,他乾脆不說了。柳大羊便喊了一聲:"請大家繼續哦!"不知道是請大家繼續按次序發言還是請大家繼續議論,總之大家是越吵聲音越大了。
這時,一個教授站起來,拍拍手說話了。
"我先說兩句,就教於各位啦!"一口威州味的普通話。柳大羊緊盯著教授。只聽教授說:"由於威州的房價節節攀升,老百姓已經開始罵娘。我說句敞亮話,現在影響房價的主要因素,已不是建築材料、人工等基本費用,而主要是地價、人氣、概念等情緒化、人為化的非理性因素了。"
有人想插話,剛說了一句"對!"卻被柳大羊擺擺手壓下了。教授繼續說:"我做了調查,房地產開發公司出售的房屋價格,大致包括了四方面因素:一、建築成本;二、地價;三、房地產稅費及管理成本;四、利潤。單從建築成本來衡量,撇除地價、房地產稅費及管理成本等主要因素,前兩年全國的房屋營造價格平均水平大致如下:標準多層(七層以下)住宅樓:磚混結構每平米約550元,框架結構每平米約650元;高層建築(十層以上、有電梯),每平米約1200元,它隨著鋼筋配率和混凝土強度等級的高低而升降,這一價格,是建築市場上施工單位可以接受並有相當利潤的市場價格。"
此時有個開發商小聲嘟囔:"這是什麼年頭的皇歷,說這些有什麼用?"教授卻不予理睬。
"其他費用是什麼情況呢?就威州的中心城區而言,如果是每畝30萬元的標準多層住宅用地,考慮其容積率、小區配套設施、規劃概要等,建築面積分攤的地價因素大約是每平米4000元,房地產稅費及管理成本再高也不會超過每平米150元,如果利潤保持在國家鼓勵的、合理的8%,那麼面對顧客的終端銷售價約為每平米7000到8000元左右,但現在此類地域的城市房地產價格卻在每平米15000元左右,一平米就賺七八千元,這當然是暴利,所以說,別怪威州的老百姓罵娘!"
教授話音未落,果然有人說:"嗨,教授,你這數字是老皇歷了,你知道現如今多少錢一平米了嗎?"
這時坐在角落的陌生人倏然間咳嗽一聲,輕輕舉下手,說:"我來說兩句!"他是一口南方腔的普通話,聽起來南腔北調。人們都不認識他,便用異樣的眼光注視著他。他說:"教授的話,不是空穴來風,是有案可稽的。一個城市在把房產價格推向一個又一個高潮的時候,無疑是在加快其擾亂經濟的步伐。一旦房地產泡沫破滅時,所有的資本都將爭先恐後地出逃,這對當地經濟形成怎樣的打擊,可想而知。看看曾經廣西的北海、海南的海口,就明白什麼叫元氣大傷了!大家應該記憶猶新,想當年全國有多少熱錢在那裡搏殺,而現在怎麼樣了呢?任何一個想平平穩穩搞實業賺錢的投資者遇到這種情況,第一個念頭是扭頭就走。沒錯,誰違背了城市的自然發展規律,誰就要吞下漫長的苦果。大家都知道很典型的例子——香港回歸前夕,港英政府突擊花掉歷年積攢下來的錢,用來修地鐵、建大橋、建機場,經濟十分火熱。此時香港房價自然達到一個離譜的高度。高到什麼程度?高到民眾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買房還是搞投資了,因為他們看到的是每隔十幾天房子就實實在在地漲價,敢情炒樓花、賣樓號就能賺大錢!利之所驅,幾乎每一個港人家庭都加入按揭購房的隊伍,並對後市充滿信心。可最後,擊鼓傳花把接力棒送到倒霉的那位時,情況就發生了變化——亞洲金融風暴不期而至。這時再沒有人來接棒了,不得已,宣告破產,把不動產交銀行拍賣,銀行只要能把貸款本金收回來就會毫不猶豫地成交。在這一輪經濟衰退中,損失最重的是香港的工薪階層,也就是所謂的中產階層。房價已從每平米15萬∼20萬跌到每平米3萬∼4萬港幣,但當地人認為還沒有跌到位。在遠郊,類似於鄉村別墅的新建村屋價格已跌破萬元大關。可以想見,普通老百姓損失有多麼慘重!我為什麼在這個場合說這個?因為,只有前事不忘,才能避免重蹈覆轍。而且我說的這些話也不是我的發明,而是對別人觀點的轉述。"
這時,誰都沒有發現,角落裡多了一個人,那藍田來了,他已經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不時地咂咂嘴表示贊同。
陌生人繼續說:"反觀國內一些城市的領導者,在面對與當地人均收入水平極不相稱、嚴重超高的房價時,他們表現出來的不是對泡沫一旦破滅的憂慮,而是對熱錢、投機資本的極度羨慕和渴望,有人甚至公開宣稱當地高不可攀的房價還會有一定的上漲空間。說小點他是在誤導群眾,說大些他這簡直是在禍害城市,根本不是站在一個領導者應該持有的立場上講話。連香港那樣的軟、硬環境如此優越的城市,在面對房市比人均年收入水平高出正常標準很多時,都上了經濟虛火,逃避不了不動產崩潰的命運。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證明,威州不會發生這一幕呢?而且,我也忍不住要問,這樣的領導心裡裝著老百姓了嗎?"
那藍田不知這個發言者是誰,他悄悄站立起來,走出會場。他感覺這個發言者語言固然尖刻,卻說得不錯。看他對香港情況門兒清,又是一口南方普通話,沒準真是港人。那藍田驀然想笑,柳大羊怎麼找了這麼個口無遮攔的人來這裡放大炮?而此時,在座的所有人幾乎都聽出來了,陌生人必是港人無疑。只聽陌生人繼續說:"國外有把房地產業作為經濟支柱的情況,我不反對中國也這麼做。但是,中國有中國的國情,那就是,我們的政府時時刻刻要想著-為人民服務-這句話,離開這句話,我們的政府就失去了工作目標和方向。房地產業是可以做經濟支柱,但不能單純地用來圈錢,城市的房產首先是用來為這個城市裡不斷創造財富的老百姓提供居所的,這一點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忘。各個城市都必須盡快在市場經濟中找到相應的特色產業和發展路徑,而不能把主要精力放在依靠房地產業一浪高過一浪的上漲,變相搜刮當地老百姓的血汗錢,讓年輕人都變成-房奴。否則,從長遠來說,對當地經濟的打擊必然是沉重的、久遠的,對民心民意的影響也是十分消極的!"
柳大羊一邊聽著陌生人發言,一邊觀察到那藍田來了又走了。他不便送客,沒有溝通,不知道那副市長對發言者是不是讚賞。於是他又多心,可能是自己沒有把住關,讓一個放大炮的來到會場,惹那副市長反感了。暗想,回去自己再編個理由過這一關吧!
而走在樓道裡的那藍田,其實沒有半點不快。他在想他的問題。自己有過不想"為人民服務"的時候嗎?他想不出來。自己天天干的一樁樁一件件,不都是為人民服務嗎?就算工資高點,那也是在為人民工作,而不是為自己工作。而且,就他的視力範圍而言,他知道市裡有的領導一直在與一些所謂的既得利益小團體、小兄弟過從甚密,但都做得很巧妙,沒有因為哪些地方不得體而授人以柄。相反,自己既沒有小團體又沒有小兄弟,應該說,是乾淨的!當然了,結果沒別的,少得一些實惠而已!以他的學識和智慧,只要想開了,便會在眼下威州這鍋粥裡左右逢源、如魚得水、游刃有餘,而清白那兩個字又是多麼相形見絀、蒼白無力!但眼下,他還沒有這個念想。
那藍田戴上墨鏡,慢悠悠走向相隔不遠的商業街,信步徜徉。他愛走這條街,因為是他最早提出把商業街改為步行街的。他主管威州市的規劃建設,兼管市容,當初看到這裡因為路窄,機動車、非機動車混行,喇叭聲聲,尾氣嗆人,自行車和汽車搶道,看上去那麼亂糟糟的。於是他力主將商業街改為步行街。市政府決定一出,他立即收到一大沓告狀信,聽到很多罵聲。因為修商業街要求家家門臉都裝修,店家要出一半錢,而不景氣的店家就不想出。那藍田提出,誰不出裝修錢,對不起,請你放棄在商業街的門臉。於是有人寫信說,你們當領導的就知道搞形象工程,根本不問老百姓是怎麼想的。那藍田便在報紙上公開作答:"咱威州市沒有園林、沒有古跡,大家想休閒找不著地兒,修一個步行的商業街至少給大家一個去處,還可以促進商業,拉動威州GDP不是?"
眼下老百姓已經認可了步行商業街,節假日總是熙熙攘攘的,即使是工作日,也照樣人頭攢動。那藍田走在街上,有認出他的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他不怕人看,他是威州老百姓的父母官,他怕什麼呢?他經常在電視上露面,想不讓人認出來都難。但剛才那個發言者的話言猶在耳,使他驀然間感到了領導和老百姓的距離。他可以理解老百姓,只怕老百姓不會理解他。老百姓只要操持一家一戶的吃喝拉撒睡就足矣,他卻要想著幾百萬人的休養生息。而現在有多少人因為房價可能正在罵他這個主管領導。這難道公平嗎?只為了這個理由,他想趕緊躲進一家什麼店才好。他不想親耳聽到罵聲。他不由自主地信步來到古玩市場,一步跨進了文淵閣。
啊,古色古香,琳琅滿目,所有貼牆站立的架眼上都擺滿了罈罈罐罐和成堆的字畫卷軸,逼仄的牆根屋角則蹲著大壇大缸。連空氣都透著一股暖暖的書香。那藍田剛才那脫韁野馬般的思緒驀然間安穩下來。此時,從櫃檯後面悄無聲息地轉出一個正在打手機的美女。他看著面熟,好像在什麼會上見過。他見過的熟臉女人太多了,不可能都記住。但這個美女的氣質與眾不同,溫婉中透著冷艷,嬌貴中透著清純,最讓他動心的是美女那含嗔含怨的眼神,正是他這個年齡的男人最喜歡的那種。他的眼睛幾乎離不開美女了。然而美女沒有對他的光顧受寵若驚,只是端過椅子,放在他跟前,說:"大領導,請坐。"然後就繼續拿著手機說話。
"你認識我?"
美女摀住手機說:"現在的市領導是當之無愧的電視明星,誰不認識呢?"
"厲害!"那藍田說。不知是說美女厲害,還是說自己厲害。他不客氣地坐下了。他看著屋角一個大青花缸,說:"這個大傢伙是不是元青花?"
美女關閉手機咯咯咯笑了起來。那笑聲真是銀鈴般悅耳。哪個男人若不喜歡女人的這種聲音,定是心理變態。
"大領導想點石成金嗎,這種青花瓷缸怎麼會是金枝玉葉的元青花呢?"
"即使不是元青花,我看也不像贗品,不是明的就是清的,對不對?"
"大領導好眼力,這是明代民窯畫缸。"
"哦?明代?多少錢?"
"兩萬。"
"都說你們古玩行夠黑,果然如此。"
"這是古玩行的行情,您不能因為是大領導就擅加評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裡不是說,-公買公賣不許逞霸道-嗎?"
"嘿,小丫頭片子,嘴這麼厲害!"
"誰是小丫頭片子?大領導不尊重女人!"
"我想買這個大瓷缸,擺家裡盛字畫。"
"既然您自己用,就給個本錢一萬五好了。如果這個價您還覺得黑,對不起,這缸您拿不走了。"
那藍田思忖片刻,說:"就這樣吧,一會兒我讓秘書給你送錢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秘書白明剛在市政府的辦公室正在寫一份關於房價問題的簡報,建委小會議室正在開研討會,那邊會議還沒結束,白明剛的簡報已經快寫完了。他沒去參加會,怎麼寫?當然能寫,剛才柳大羊給他打來電話,說,會議爭論得很激烈,有一個人放了大炮,好像是個港人。柳大羊只說了這些就把電話撂了。這就夠了。關於房價問題白明剛早已聽得很多,所以,一篇500字的簡報還用得著犯愁嗎?這時,又一個電話打進來,一接,是那藍田。
"明剛,你到商業街古玩店文淵閣去一趟,拿著一萬五千塊錢,把那個大青花瓷缸送我家裡去,別叫司機了,你打個的吧。"
白明剛手裡有那藍田交給他的十萬塊錢現金。這筆錢來自哪裡他不得而知。他也不知道前任秘書是不是也給那藍田管過賬。想進市政府辦公廳要經過層層關卡,因此也不用擔心把錢鎖在抽屜裡是否安全。
白明剛去取那大瓷缸的時候,文淵閣女老闆除開具了發票,還把一張關於大瓷缸的文字說明交給了白明剛。當然,白明剛還得把這些東西一起送到那藍田家。白明剛疏忽了一點,他沒有注意到,那份打印的文字說明上有文淵閣女老闆的名字和手機號,字跡流暢、清秀。
市建委小會議室的研討會散會了,別人都走了,柳大羊唯獨留下了那個口若懸河的發言者商谷雨。早晨黎大本把商谷雨介紹給柳大羊的時候,他們只是禮節性地握握手,說幾句客套話,這個時候柳大羊才看清,商谷雨大概年近五十,眼袋已經下垂。他感覺此人一定有來頭,便想摸摸他的底。
"咱們去隔壁茶館一敘,如何?"
"客隨主便!"
商谷雨絲毫沒有推辭、客套。隨著柳大羊就走出建委大院,來到隔壁一個裝潢典雅、幽靜的茶館。柳大羊找櫃檯點了兩個點心,一壺烏龍茶。頃刻間,一個服務小姐就端著竹製茶海款款走來,她把紫砂茶壺和兩個杯子擺好以後,就一遍一遍地篩茶。另一個小姐端來兩碟點心。
"不是我恭維,你們威州的姑娘篩茶技藝比香港還要專業。"
他把姑娘說成"姑涼"。
"為了生存唄。聽你的發言,好像是個憤青。"
"柳主任在批評我不成熟。"
他把柳主任說成"摟主任"。
"不能這麼說。"
"我明白,官場上的人絕對不會像我一樣。"
"看得出來,你在香港是做房地產生意的。"
"家父是做古玩生意的,在香港、新加坡都有古玩店,還在一個拍賣公司有股份。雖然我也喜歡古玩字畫,但這畢竟不是我的專業。我是學建築的,跟著父親幹了幾年古玩,就毅然轉向地產業了。滿以為地產業比古玩行好賺錢,誰知,一入道方知並非如此。除了競爭激烈以外,香港地面小,房地產開發潛力有限,要不是家父幫助,早就難以為繼了。因此,我很想把資金轉到內地來發展,雖然我常到內地來,但要不要來威州置業、開發心裡一直沒底。幸好威州建委黎大本副主任是我的大學同學,他鼓勵我來威州投資,還說,這幾天正好有個研討會,讓我來聽聽,摸摸威州的脈搏。而我受那個教授感染,就在研討會上放了一炮,主要是想藉機多交幾個朋友。"
"你是反彈琵琶,通過唱反調來結識朋友?"
"可能歪打正著,不是有意為之。"
裝潢考究的紅帆酒吧。柳三羊和巴蘭如約而至。
紅帆的特色就是廳堂不點燈。不過人們別誤會了,人家不是讓你摸黑,人家點蠟燭。擋板裡一張別緻的小桌,對坐兩個人剛剛好。桌椅板凳都是透著沉穩的暗紅色,小碟裡的燭光神秘地輕輕搖曳,勾畫得一對對食客臉色生動而曖昧。柳三羊第一次來這裡,心想老闆娘葉紅帆如此打造酒吧,一定是個心裡很靜的人。
不過,來紅帆的人,心裡就未必平靜了。巴蘭顯然出門時補過妝,紫色唇線勾得恰到好處,和潔白整齊的牙齒相得益彰,稍重的栗色眼影也讓她愈加嫵媚。巴蘭的心思寫在臉上,柳三羊心知肚明,但他裝作視而不見,遂向吧檯喊了一聲:"服務員!"
穿了工作服的葉紅帆翩然而至。
沒見過葉紅帆的初次來這裡,會生生地嚇一大跳:活脫脫一個小袁立!而巴蘭低著頭只看菜譜不看葉紅帆,但她順口揶揄一句:
"怎麼,老闆親自寫菜單來了?"
"巴蘭姐您來了,我敢怠慢嗎?"
"來兩杯三色酒,兩杯君度酒,兩杯古堡紅,兩碟炸薯條,兩個漢堡,兩杯卡布奇諾。"
"好的,馬上就來。"
本來,紅帆酒吧沒有咖啡,更沒有需要精心調製的卡布奇諾,是巴蘭來過幾次,點名要這個,葉紅帆難以拂逆老主顧,才增加了的。漂亮女人之間有時很難相處,她們都以挑剔的目光看對方。哪怕你嘴邊的美人痣生得恰到好處,她也會刻薄地說:"完了完了,美中不足……"柳三羊從巴蘭的眼神和語氣裡,讀出了這一點。巴蘭問柳三羊:
"你去過幾家酒吧?"
"一家也沒去過。"
"那你怎麼邀請我來紅帆?是因為葉紅帆漂亮?"
"你開什麼玩笑?不是因為離你的文淵閣最近嗎?"
"知道紅帆酒吧特點是什麼嗎?"
"請賜教。"
"如果說,北京酒吧粗獷開闊,上海酒吧細膩傷感,廣州酒吧熱鬧繁雜,深圳酒吧激情四射,那麼,威州酒吧的特色呢——隨和。和咱們這座城市的風格非常一致。這一點紅帆很典型。"
三色酒、君度酒、古堡紅、炸薯條、漢堡包、卡布奇諾都上桌了。巴蘭說:"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多酒嗎?"
柳三羊道:"不知道。"
巴蘭道:"我就是想讓你比較著喝,凡事都是一個道理——沒有比較就沒有鑒別。"說著,巴蘭端起三色酒的酒杯,與柳三羊相碰。然後輕抿一口,等待柳三羊說話。
此時柳三羊卻不想說酒,再好的酒在他嘴裡,幾乎都一個味。他只想說元青花:"巴蘭,謝謝你的酒,也謝謝你給我掃盲,咱書歸正傳——現在誰的手裡有元青花?"
"真這麼急?"
"真這麼急。"
"大件小件?"
"隨緣,大小都行。"
"當然有。"
"說說看。"
"幹嗎,催命?"
觥籌交錯之間,三杯酒都已下肚。柳三羊從來沒喝過洋酒,更沒喝過這麼多洋酒,一時間只覺得腸胃翻倒,天旋地轉。但頭腦還是清醒的。此時葉紅帆從身邊走過。葉紅帆那掐腰的女式工作服緊繃著小蠻腰,兩個小屁股走起來一翹一翹的,柳三羊不覺偷窺一眼周圍,發現好幾個桌子的男士都在盯著葉紅帆。巴蘭兩眼看著柳三羊,她鼓起腮幫子,手指"嗒嗒"地用力敲擊桌子。柳三羊做了個鬼臉。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去收銀台,巴蘭急忙站起身一把將他按坐在椅子上:"幹嗎幹嗎?想去廁所?你掃不掃興啊?"
"不,巴蘭,我想去埋單。"
"不行,你是個編輯,口袋裡沒多少錢的,怎麼能讓你埋單?"
"不,今天必須由我埋單,這麼晚了還把你請出來,你能來我就非常高興。怎麼能讓你埋單?"
"在我的店門口,還用得著你埋單?你不請我,我自己也經常來——我問你,你哥怎麼想起元青花了?"
柳三羊驀然間猶豫了一下,他斷定,巴蘭肯定還不知道一件中國元青花在倫敦賣了天價的消息。否則,就憑巴蘭那麼敏銳的商業頭腦和資金實力,在威州第一個捷足先登者非她莫屬!不知道就好,短時間就形不成壟斷。這正是柳三羊期盼的。其實,前幾年威州古玩行的鄭天友和金岳武曾經讓他看過一個元青花梅瓶,只是因為當時柳三羊手裡錢緊(老婆馬珍珍不願意出錢),未能成交。估計他們還會想辦法淘換到類似的元青花。問題是鄭天友是個多疑多變沒準稿子的人,與他打交道如同火中取栗,柳三羊不願靠他。
要不要告知巴蘭現如今元青花的行情?古玩行的人大多彼此封鎖消息,因為傳遞消息意味著徒增對手;但是,如果事後巴蘭知道了元青花的行情,又明瞭你柳三羊在故意瞞她,那你不是在耍人家?你在人家心目中的形象豈不一落千丈?柳三羊的為人決定了他要告知巴蘭。
巴蘭聽了"226個億"也立即一個激靈,嘴巴張了半天。
"天價,絕對天價!三羊,謝謝你及時向我透露這麼重要的信息,如果你不說,就憑威州的報紙那麼平庸,只怕是過三個月也沒人登這種消息,人們還會繼續蒙在鼓裡,不知道金枝玉葉的元青花的實際價值!"
巴蘭身體向前一探,便輕嘬了柳三羊額頭一口。
柳三羊不動聲色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卡布奇諾,抓起漢堡包咬了一口。他餓了。
"三羊,怪不得你哥急急可可要找元青花,官場多敏感啊!"
"巴蘭,我說句不講理的話——你得先給我找,然後你再給自己找,怎麼樣?"
"真夠不講理的,不過我一定照辦,誰讓你是柳三羊呢。"
巴蘭又在柳三羊額頭嘬了一口。柳三羊不得不再次轉移巴蘭視線。
"你怎麼叫了巴蘭呢?簡直莫名其妙。"
"爸媽起的名字,我也說不上原因。"
"我告你吧——巴蘭是古代幼發拉底河附近毗奪地方的一個巫師。聖經上說摩押王巴勒招他來,要他詛咒以色列人。但是他收了摩押王的重金卻沒照做,而是聽從了上帝的命令,祝福以色列人。後來他引誘一些以色列人偏離了正確方向,被人視為不義的假先知。"
"那麼,那個巴蘭究竟是真先知還是假先知呢?"
"那個巴蘭的生平非常清楚地記載在《聖經》裡,你可以抽時間看看《舊約》記載的巴蘭事跡,在《舊約》民數記第22章。"
巴蘭詫異極了,她忽閃著長睫毛看著柳三羊。
"三羊,我知道你研究什麼,但我不知道你不研究什麼!"
"其實說起來也無所謂,你如果姓蘇,可以叫蘇格拉底;姓柏,叫柏拉圖;姓林,叫林黛玉;姓孫,叫孫二娘,估計都沒人攔著你。"
巴蘭一陣大笑。
"你逗死我了,一會兒得陪我回家,路上給我說幾個笑話……"
巴蘭說著說著舌頭就不好使了,接著突然一下子趴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