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鄭天友和金岳武他們,時光還要再向前倒退五年,那時候柳三羊就已經認識了鄭天友和金岳武。幾年前的那些事,現在說起來也都已成了故事。而正是因為有了以前的這些故事,才有了後來這些紛紛擾擾,起起落落,賠賠賺賺……
2000年。
深冬。
那是一個懶洋洋的週末的早晨,天地混沌,白雪飄飛。柳三羊兩口子還在被窩裡,突然接到古玩商販小老闆賈有道的電話,說他家裡現在有個青花大瓷缸,是件官窯瓷器,請幾位好朋友來掌掌眼。
說賈有道是"小老闆",是因為他連門臉都沒有,天天一早一晚在古玩市場擺地攤,人家上班他收攤,人家關門他擺攤。別看他沒門臉,卻經常能淘換來好東西,所以人們就尊稱他"小老闆"。山不轉水轉,不知怎麼柳三羊就認識了賈有道,也許柳三羊遛攤兒的時候在他的攤上買過東西,可他早忘了。不過他的攤兒上隔三差五總有點新鮮玩意兒。因總打頭碰臉也就成了熟人,柳三羊便同意把家裡的電話留給了他,說是再來了好東西好提前通知他看頭一眼。
賈有道的這個電話,讓柳三羊挨了老婆一頓罵。
"你這都是什麼鬼朋友?有這麼早來電話的嗎?還讓不讓人睡覺?"
"人家肯定以為咱們起床了,誰知道你們家有大禮拜懶床的習慣呢?"
"整天弄那些髒兮兮、亂七八糟的東西,弄得家裡一點存款也沒有,有了事怎麼辦?"
"只要你不鬧,咱家就沒事,你還盼著咱家有事怎麼的?"
柳三羊試著抵擋了老婆兩句,這下不要緊,老婆翻臉了,她掀開被子一骨碌爬起來,赤裸著站在床上大喊大叫:"柳三羊你豎起耳朵聽著,這個家如果不是我撐著,你想想看,還像個家嗎?你只知道整天往外跑,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家裡這些活都是誰幹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吃喝拉撒睡一大套,你管過嗎?你還嫌我鬧?我就是鬧,還出不了這口氣呢!你怕我鬧,你要表現好,我還會鬧嗎?"
結果自然是以柳三羊緘口不語形成妥協,他簡單收拾一下就出門了。老婆叫馬珍珍,是學建築的,在一個設計所畫圖,是柳三羊中學同學。老婆以前並不這樣,也是溫文爾雅的女子。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柳三羊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老婆就變成了河東獅吼。可能是工作壓力大,加上家務負擔重?沒準改變她性情的原因就是她不喜歡古玩,兩個人在這個問題上說不到一塊兒,漸漸變成兩股道上跑的車。柳三羊時時告誡自己,老婆在娘家是獨女,掌上明珠,從生下來直到上大學,連襪子都沒洗過,都是老爸老媽代勞。而進了柳家門竟然挑起全部家務,不說是奇跡也差不多!雖然老婆一急起來開口便罵,讓柳三羊很沒面子,可那又怎麼樣?過後她不是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他有什麼必要計較呢?當然柳三羊也力所能及地幹些家務,比如洗洗衣服,刷刷碗之類。買菜、做飯因為總是不得要領,就乾脆放棄,寧可給老婆一雙耳朵任其數落。
到了賈有道家,柳三羊一肚子氣還沒撒淨。賈有道指著一個民工模樣的中年人對柳三羊說:"柳老師,這位是威州知名古玩行家鄭天友。"柳三羊只點點頭嗯了一聲,也沒和鄭天友握手。暗想,哪這麼多知名行家?我在威州玩兒了十幾年古玩,怎麼沒聽過這個名字?而此時鄭天友更不熱情,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賈有道家是近幾年威州市新結構的樓房,客廳開間很大,看上去有四五十平米。也顯示了賈有道經濟上小有實力。他打開一間臥室的門,把兩個人都引進來。柳三羊見臥室裡空地上確實擺著一口大瓷缸。賈有道說:"這口大瓷缸是剛從農村一個大宅門裡收上來的。你們看,足有二尺多高,口徑怎麼也得夠一尺半,紅木缸架也是原配的,夠路份兒吧?可偌大件的東西不便帶到市場去賣,只好約幾個行裡的朋友來家裡看貨,誰喜歡誰就拿走。"
說是從農村"大宅門"裡收上來的,其實現如今農村哪來的"大宅門",他也就是那麼一說,誰也不會當真,而且誰也不會追究。因為古玩行在貨源渠道上是保密的。即便問,也不會說實話。
鄭天友叼著煙把大瓷缸上上下下打量了個夠,說:"這口缸倒是挺厚實,青花的色頭也可以,只可惜畫了一群小孩子打鬧著玩,如果畫的是二龍戲珠就好了。根據我的經驗,這是過去有錢人家的養魚缸,擺在院子裡,既好看又氣派。不過眼下誰還拿大瓷缸養金魚啊!估計你這口大缸不易出手。你打算賣多少錢?開個價我聽聽。"
賈有道略一思索,說:"這口缸件大,夠路份兒,而且怎麼看怎麼像乾隆官窯。因此我也不多開價,你就給兩萬塊錢吧。都是行裡人,我得給你留利兒。"
鄭天友搖搖頭說:"兩萬塊錢夠我一年工資了,我看根本不值兩萬,充其量也就值一萬塊錢,還得說家裡有地方放它。"
柳三羊聽到這裡,感覺這兩個人的眼力都差得太遠,這口缸既不是清瓷,也不是官窯。那鄭天友不懂裝懂,看貨也是專看雞毛蒜皮,而且殺價太狠,這種人辦事不按規則出牌,淨整邪的。但柳三羊沒動聲色。
此時賈有道面有難色連忙擺手,說:"天友兄出這個價我不可能賣,連收都收不上來。你們要是都給不上價,我就放在家裡盛糧食。柳老師,你的意思呢?"
如果賈有道不點柳三羊的名,他就不想開口了。前邊鄭天友已經說了價格,如果他再繼續砍,等於為鄭天友做飯,因為買古玩講究先來後到;而如果報出價來高於鄭天友,就讓鄭天友下不來台。於是,他圍著大瓷缸轉來轉去不吱聲。
"柳老師,你別總看呀,你比我們眼力好,起碼也得說說你的高見吧?"
賈有道給柳三羊遞過一支煙。看起來非說不可,柳三羊把煙推開,用手指彈彈缸幫說話了。
"高見談不到,只能說說個人看法——從這口缸的青花成色看,純正濃翠,深淺變化有序,雖不像明宣德青花那樣色澤深邃,但卻有進口蘇麻離青的特徵。從紋飾風格看,靠缸沿的上部分,畫一周迴廊,迴廊上方畫一圈山水通景,以下為主題紋嬰戲圖。這種紋飾在明代非常流行。從缸的造型、胎釉和紋飾的時代風格看,這應該是明代萬曆年間的文房畫缸。在缸裡放上幾幅軸畫,往書房裡一擺,多有書卷氣。可如今一般老百姓家,誰還趁個大書房呢?所以,估計想買它的人不多。我的看法不一定對,在你們面前班門弄斧了。"
鄭天友一轉身衝著痰盂,"呸"吐了一口釅痰。心想,你一個小編輯充什麼大尾巴狼?好像天底下就你一個人懂古玩,別人都是二趕子?
賈有道卻沒看鄭天友,他忽覺平地裡刮來一陣清風,捲走了陰暗潮濕的烏雲,心裡那個豁亮!他一拍腦門道:"嘿!柳老師才是真正的行家!別看我總倒騰缸呀罐的,純粹是瞎買瞎賣,好東西在我手裡也給賣漏了。柳老師的話讓我茅塞頓開,敢情這缸是件文房雅玩,我和小鄭還以為是養魚缸呢!雖說現在有書房的人家少了,可這畢竟是件好東西。你是研究古玩的,還出過書,如果有興趣就給個價,貨賣識家嘛,差不離你就拿走。"
柳三羊暗想,賈有道真是個生意人,多會說話呀!不過這東西怎麼也值個一萬五六的,先給他一萬五試試,嫌少就再加點,估計準能成交。可他剛要開口,鄭天友走過來搶先說話了。
"賈有道,既然你肯讓價,那我就再給一口兒,一萬五,怎麼樣?"
因為他聽了柳三羊的點評,方知這是件明代的文房畫缸,來氣歸來氣,但他驀然決心拿下來,決不能給姓柳的"做飯",讓他把這漏撿走。
這就讓賈有道很為難了。因為鄭天友剛才嫌貴,才讓柳三羊給價,可鄭天友突然又插一槓子,而且給個"癢癢價兒",雖說已經有的賺了,可這麼好的東西賺得並不多,賣了實在有點可惜。若不賣給鄭天友,又怕柳三羊這邊也不能成交,那就要雞飛蛋打了。於是賈有道很希望柳三羊也給口價兒,若柳、鄭兩人爭著買,最好像拍賣會那樣買主爭著舉牌,那就把價抬上去了。人們不要怪罪古玩行的人太鬼,不這麼辦就掙不著大錢。
主意已定,賈有道便對鄭天友說:"天友,你不是嫌貴不要嗎?所以我才跟柳老師談價的,怎麼,你又改主意了?咱可得按行裡規矩辦,等柳老師給完價不能成交,咱倆再重新談價如何?"
鄭天友一聽這話立馬就掉臉兒了,說:"賈有道你這人怎這麼岔道兒?還口口聲聲說懂行裡規矩,先來後到這老規矩你懂不?"
賈有道也遞給鄭天友一支煙,說:"天友你急什麼?誰說不賣給你了?人家柳老師鑒定了半天不就是想買嗎?我讓人家給個價有什麼不對?再說了,你不是給完價咱倆沒做成嗎?"
賈有道此時很希望柳三羊藉著話頭殺進來,那他一下子就主動了。誰知柳三羊卻不動聲色地說:"還是你們先談吧,既然小鄭又給價了,就是有誠意買。"
賈有道很失望,因為柳三羊不上路。賈有道靈機一動說:"我看這樣吧,天友,咱倆也別矯情,你再加點錢這缸就歸你了,怎麼樣?"
在這個節骨眼上,鄭天友卻想得跟別人不一樣,他覺得即使再給加點錢,賈有道也未必賣,而且還怕給完價仍然成交不了,等於又給柳三羊"做飯"。柳三羊這人實在內行,沒準就趁機把東西買走了。於是,便急赤白臉起來:"賈有道,你說句痛快話,少多少錢不賣?"
此時賈有道竟然犯起猶豫,心裡也有點怕,遲遲不敢開價。他怕真開出大價來,說不定就把這倆買主都崩跑了,若是因此賣倒了牌子,還擋得住鄭天友這張破嘴麼?他愣怔了一會兒,對鄭天友說:"你就給一萬六吧。行,就一手錢一手貨;不行,我再賣給別人。"
鄭天友也不再猶豫,怕萬一到嘴的鴨子再飛了呢,便猛一跺腳,說:"就這麼著吧,一萬六我要了。明天上午十一點下市後我給你送錢來,然後把東西拉走。"
鄭天友說完也不打招呼,推開門就走了。柳三羊問賈有道:"這個鄭天友原來是幹什麼的?"
賈有道道:"建築公司的木工。"
神有神道,鬼有鬼道,蝦有蝦道,蟹有蟹道。
鄭天友得到一個明瓷大缸,心裡多少有些得意,便找到他的同事——跟他一塊兒買斷工齡倒騰古玩的金岳武,想讓金岳武開開眼,顯擺一下新買來的東西。這倆人以前都在建築公司,近幾年看別人倒騰古玩挺賺錢,便一起下海了。都是四十來歲,正當年。金岳武比鄭天友人緣好些,心直口快,能聊善侃,交際面廣,信息來源多。鄭天友自然離不開金岳武。
金岳武來到鄭天友家,一見這口大瓷缸,頓覺眼前一亮。一種"驟見之而心驚"的感覺油然而生!
"天友啊,偌大件的青花缸,既漂亮又有年份,實屬可遇難求,祝賀你捷足先登!不過,這麼好的東西,可要沉住氣,不遇到大主,千萬別仨瓜倆棗就走了!"
鄭天友虛榮心得到很大滿足,他笑笑說:"那自然,不出邪價我是不會撒手的。哥們兒,我考你一下,你知道這口缸是什麼年份的?"
金岳武哈哈一笑道:"那還用問,乾隆官窯。"
鄭天友又問:"幹什麼用的?"
金岳武不假思索道:"你去過故宮沒有?你沒見故宮大殿前邊總擺著四口大缸嗎?擺大缸是什麼意思?盛水用的,防火,而且還有一講,水就是財,它象徵著國富民強、太平盛世嘛!"
這次輪到鄭天友哈哈大笑了:
"哥們兒,錯!大錯特錯!你看好了——這青花料可是進口的蘇麻離青,多麼純正濃翠,而且顏色深淺適中,瞧這畫面上的嬰戲圖,這是明代最流行的紋飾,從這口缸的造型、胎釉和紋飾的時代風格看,明顯是明晚期的文房精品,是當年大家主書齋裡專門用來盛字畫的畫缸。至於是不是官窯,那就有待進一步考證啦。"
哦?說得還真像那麼回事!金岳武十分驚訝:"哥們兒,士別三日,讓我刮目相看了!這是跟誰學的?"
鄭天友更得意了:"如果我沒有一點把握,敢花一萬六買它嗎?一萬六啊,哥們兒!"
金岳武愣了愣神,眼珠子轉了一下,道:"既然老弟有這種眼力,我就告訴你一條財路,不過,得咱倆一起幹,不知你意下如何?"
鄭天友一聽有賺錢機會,立馬就來了精神:"好啊,我先聽聽是什麼財路?"
金岳武說:"哥們兒就這麼乾站著?既不上煙也不上茶?"
鄭天友道:"挑理了,挑理了,來,先點煙,後沏茶,來哥們兒。"鄭天友把煙直接杵進金岳武嘴裡,舉著打火機給他點煙。然後回身拿出好龍井,給金岳武把茶泡上。
金岳武道:"我在東北長春有個遠房舅舅,也是古玩行的,前不久來信說,他剛得到幾件當年溥儀從宮裡帶出來的東西,說可以倒給我兩件,我還真動心了,你有沒有興趣?"
鄭天友略一思索,道:"太好了,我去!怎麼個走法,我聽你的。不過我剛買了大瓷缸,手頭也就還剩兩三萬塊錢,太多了我拿不出來。不行我就把大瓷缸賣了。"
金岳武道:"現在賣大瓷缸來不及,一時半會兒你根本找不到大主。這樣吧,咱倆各拿三萬塊錢,明天下午就坐火車走,事不宜遲。"
兩天後的早晨,金岳武和鄭天友出現在長春火車站。他們沒想到初冬的長春這麼冷,明明穿著防寒服還凍得渾身發抖。當時天沉欲雪,寒風凜冽。他們走出火車站,急忙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臨時落腳。然後就打的去商場,一人買了一件帶帽子的皮猴兒,大活人不能讓尿憋死不是?接著,他們便找到金岳武舅舅家。
金岳武的舅舅叫尹寶棣,是個六十出頭的大個子,說話甕聲甕氣的。他對金岳武說:"岳武啊,我等你等了這些天了,越等越不來,我一著急就走了幾件東西,現在只剩一個大梅瓶和幾幅字畫。如果你們再不來,恐怕連這幾件東西也走了。現如今咱東北人心眼活絡,手裡有活錢的都想倒騰古玩。尤其最近來了幾個南蠻子,到處劃拉東西,給價也挺高,要不是他們買的東西太多,這個梅瓶也帶走了,臨走他們要了我的手機號,說,這個梅瓶您可一定給我們留著!"
尹寶棣說著,捧出那個大梅瓶。三個人便圍著觀看。一尺半高,小口,短頸,豐肩,肩以下漸收。青花纏枝牡丹的紋飾,肩飾如意頭雲紋,內填水浪荷花,腹下部飾變形仰蓮紋。胎體潔白、堅密、厚重,器底泛紅。
金岳武用手掂了掂,說:"難怪南蠻子沒法帶走呢,光這件東西就夠沉的,何況還有別的東西呢!天友,你看瓷器比我在行,這瓶是什麼年份的?"
這可真問著了。鄭天友壓根兒就沒見過這種梅瓶!說沒見過梅瓶也有點冤枉,鄭天友見過的只是清仿一道釉單色小梅瓶。但此時他在尹寶棣面前不能栽面兒,便鼓鼓勇氣裝模作樣道:"梅瓶麼,顧名思義,就是早年間有錢人家插梅花用的擺設。這件梅瓶件頭不小,也挺完整,青花色頭也挺濃艷,只是色深的地方有小斑凹坑,這是美中不足的毛病。當然,民窯的東西也不能要求過高。至於年份麼,我看怎麼也夠清晚期。現在只剩這麼一件了,沒挑沒撿,買就買吧,尹大爺您開價吧。"
金岳武看了尹寶棣一眼,說:"既然天友老弟認為可以買,就請舅舅開價吧,雖然咱是親戚,常言道,親兄弟還得明算賬了,買賣道上咱按規矩辦。"
尹寶棣用心聽著這兩個人的意見,他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手撫摸著梅瓶,說:"我說兩句哦,你們不要意外。首先說,這件東西要比清代早,具體是哪朝哪代我也說不好,至於價格麼,倒是見過兩次價了,一次給兩萬五,一次給兩萬六。這東西是我和別人合夥買來的。他去瀋陽了沒在家。我們把這件梅瓶看得比較高,因為這是當年溥儀賞給偽滿洲國總理的東西,我們是從他的一個後人手裡淘換來的,所以,少於三萬我就主不了了。你們可以先想想再定。下面是不是看看字畫?"
金岳武問鄭天友:"你說呢?"
鄭天友道:"咱們既然來了,就希望多見點東西,也算開眼界長見識。"
尹寶棣拿出十幾幅字畫,一一打開。金岳武和鄭天友都認為尹寶棣不會騙他們,東西肯定不是贗品,但他們對字畫更是半瓶子醋,所以看了半天仍然懵懵懂懂。最後兩人一商量,挑了齊白石的《紫籐蜜蜂》、於非闇的一幅立軸和張伯英的一幅蠟扦描金書法條幅,還有康有為、於右任的兩幅字對。金岳武尤其對康有為的"野竹有高節,文禽無俗聲"五言對聯讚不絕口。
尹寶棣道:"一個梅瓶加這幾幅字畫,總共六萬二,既然咱們是親戚,我就再抹兩千,給六萬吧,再少就說不過去了。"
金岳武看著鄭天友:"你說呢?"
鄭天友道:"你先說。"
金岳武不假思索道:"本來咱們倆就湊了六萬塊錢,可是到了長春沒想到這麼冷,就一人買了一件皮猴兒,加上來回的路費,所以手裡就拿不出六萬了。五萬八,你看怎麼樣,天友?"
鄭天友道:"就按你說的吧。"
尹寶棣沉吟了片刻,無奈地一笑,說:"敢情是這樣,那我就成全你們吧。今天下午我請客,算我給你們接風,希望你們多住幾天,在長春轉轉,看看電影城。"
金岳武趕緊接過來說:"不了舅舅,我們下車的時候就把返程票買好了,明天上午9:40的火車,再說家裡事也多,就不多耽擱了。"
本來一切都順利進行著,可是兩個人一回到旅館,鄭天友就反把了。他對著金岳武把臉一繃,氣哼哼地說:"咱倆可都是道上混的,最好別玩兒虛頭巴腦的事!"
這話一下子把金岳武說愣了,他瞪著眼問鄭天友:"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誰玩虛頭巴腦了?你把話說清楚!"
鄭天友道:"明擺著你和你舅舅畫好圈讓我往裡鑽,敢說你們倆沒做扣嗎?這樣吧,如果你心裡沒鬼,那你先說說這個梅瓶到底能值多少錢?然後再說說那幾張破字畫!"
金岳武終於聽明白了,這不是無端猜疑嗎?他一下子就火了:"敢情你是懷疑我和舅舅聯手騙你?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別忘了,當時我是讓你表態來著,你為什麼當場不說話?"
鄭天友絲毫沒有讓步,他叫喊起來:"你一下子就把話說滿了,我還怎麼往下說?連小孩子都知道,幹我們這行的哪有把底牌亮給人家的?"
金岳武真是無可奈何,他長歎一聲道:"乾脆你明說吧,依你看這些東西到底值多少錢?"
鄭天友道:"前幾天我買的那個大瓷缸,你也承認那是夠路份兒的文房精品,不才花一萬六嗎?這梅瓶和畫缸相比,哪個更值錢?你舅舅說別人給兩萬六他都沒賣,你信嗎?反正我不信!"
金岳武道:"梅瓶和畫缸根本就不是一路東西,怎能放在一起比?再說,是一個年份的嗎?我看這樣吧,既然你這麼想問題,咱倆也別矯情了,回去以後我立馬就拆兌錢,這次在長春買的東西全算我一個人的,連你的路費我也包了,這樣行不行?不過,咱得把話提前說清,我如果拿這幾件東西賺了錢,你可別捯後賬!"
應該說金岳武這話說得很到位,搔到了鄭天友的癢處,因為他瞭解鄭天友。怎奈鄭天友此時已經不相信金岳武。他轉了一下眼珠,權衡一下利弊,然後說:"咱倆在一起共事這麼多年,你應該瞭解我,我是那種不仁不義的人嗎?我就是直來直去而已,從來不會蔫壞損。你現在也別把話說得那麼絕,以後咱還怎麼共事?不過,我同意你的意見,咱趕緊回去把這些東西賣了,因為我看著鬧心!"
這算什麼人呢?金岳武火冒三丈,但他壓住火氣,一字一句地和鄭天友叫板:"這話可是你說的,我暫且依你。那麼,這些東西是放我家賣,還是放你家賣?"
鄭天友道:"放我家吧,我家比你家地方大。"
話就這麼說定了。金岳武暗想:為什麼倒騰古玩的淨耍家韃子呢,卻原來一沾錢的事人與人竟這麼難溝通!於是他乾脆說:"天友,價格你看著定,想賣什麼價,隨你便。"
鄭天友也不客氣,點頭應允。回到家第二天,鄭天友便給賈有道打電話,說:"哥們兒,我手裡有俏貨,你來看看哎,勞你駕把那個柳三羊也叫來,他不是挺在行嗎?"
於是,柳三羊和賈有道來到鄭天友家,柳三羊也就由此知道鄭天友手裡曾經有過元青花。因為那天柳三羊一見那個梅瓶,就看出是元代的東西。他有心想買,怎奈手裡沒有這麼多錢,便望洋興歎。恰巧那幾天老婆馬珍珍鬧得厲害,他沒法找老婆要錢。柳三羊是個忠實於老婆的人,手裡沒有小金庫,每個月發了工資都全數交給老婆,花一點要一點,所以眼下機會來了也只有干看著。
鄭天友先後找了所有他能說上話的人,都因為他開價過高,梅瓶和字畫都在手裡窩著。不得已,他又把東西送到金岳武家。並且對金岳武說,看起來咱這撥東西確實買高了,要壓手裡了。當金岳武問清了他的賣價時,差點沒背過氣去。他對鄭天友沒好氣道:"你喊的價也太高了!我們得貼著譜要價,因為有行情管著,哪能一口吃個胖子?"
鄭天友嘿嘿一笑道:"那你看著賣吧。不過,成交的時候我得在場。"
金岳武道:"當然。"心說,我料定你會這樣。
金岳武把東西撂在家裡,就東奔西走找客戶,他絲毫沒留意最近老婆在幹什麼。倒騰古玩的人各家有各家的情況,老婆也各不相同。
金岳武的老婆叫沈蔚,原來是棉紡廠的擋車工。自從生完孩子,身體就一直不好,長期歇病假,企業一分錢不給。孩子越長越大,不那麼累人了,她的身體也漸漸好轉。她感覺車間裡每天那八個小時她現在能盯了,就找到廠領導。誰知此時全國紡織業大換血,淘汰老機器,引進新設備,人員結構也發生巨大變化。沈蔚的廠子是動得比較晚的,可是,改革、下崗這一天終於還是來到了。廠領導動員她買斷。她看到老公金岳武倒騰古玩已經上路,家裡好歹也比過去有了起色,便下決心辦了"買斷工齡",拿了幾萬塊錢回家,從此與企業一刀兩斷。領導和她談話時說,這不叫"買斷",叫"解除勞動合同"。她莞爾一笑,心說有什麼區別呢?雖說這些年她歇病假企業並不給她錢,可總好像還有個什麼依靠。所以,一走出棉紡廠,沈蔚突然像沒了娘的孩兒一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個勁兒往下掉,心裡一下子冷到底了。
沈蔚的父親是個畫家,但不幸早逝。沈蔚沒沾上父親的什麼光,卻遺傳了喜歡藝術的細胞。她自幼學畫,高中畢業的時候還考過美術學院,雖然沒考上,但熱愛藝術的一顆心卻始終沒有泯滅。在紡織廠淹沒了這些年以後,見到金岳武往家裡拿的都是藝術品——儘管那些東西不一定品位都高,卻把她對藝術的興趣重新勾了起來。她問過金岳武:"你整天倒騰古玩,怎麼不先讀讀書呢?"金岳武道:"古玩行的事,老娘們兒家別瞎摻和!"可是沈蔚心裡明鏡似的,金岳武那麼瞎買瞎賣根本不行,古玩行是藝術和商業攪在一起的,裡面的水很深。
沈蔚走進了書店,書太貴,她把口袋裡的票子都捏熱了,也沒捨得買。她得當家過日子。可她必須先把自己弄明白,然後給金岳武一個當頭棒喝。於是,她和巴蘭一樣,也走向馬路邊的書攤,也買了一本盜版的《古玩收藏手冊》。她沒翻幾頁,立即被書裡的內容吸引了。因為這本書集知識性、趣味性和實用性於一體,正適合沈蔚這種類型的讀者。回到家她便開始苦讀。可是,有的地方她弄不明白。這怎麼辦?作者是柳三羊沒錯,可是到哪兒找他呢?如果能夠親自聽聽他的講解該多好!
人世間真是無巧不成書,也是世界本來不大。何況區區一個威州。一天上午,金岳武從市場領來個買古玩的來家裡看字畫。這個人看起來四十來歲,身材勻稱,面目文靜,穿著樸素,有幾分學者風度。
金岳武首先開口道:"字畫之所以不願意拿到市場去賣,是因為沒地方張掛,趕上颳風下雨的天氣,這種軟片子準得損壞。所以,只能把買主領家裡來看畫。這幾幅都是剛從戶裡收上來的,您要喜歡就全拿走,價錢好說。邊說邊打開櫃門取出三幅軸畫。"
"好吧!我先看看東西再說。"買主遂將軸畫一一打開,仔細審視。最後,只選中一幅山水立軸,便問價。
金岳武道:"我原打算讓您一塊兒都買走,可才挑了一幅。這樣吧,就給五百塊錢。"
買主說:"這幅畫原本值四五百,可是它的品相不太好,又是後揭裱的,你沒看這殘缺的地方還有修補的痕跡嗎?我就給三百塊錢,一張殘畫不算少了!"
金岳武道:"這毛病您要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來。既是這樣,您就再加五十,咱立馬成交。"
買主道:"好吧,就依你。"便付錢。然後拿起畫就要走。
這時,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沈蔚說話了:"這位先生先別走,我想問問您,為什麼那兩幅品相好的畫您不要,而偏偏看中了這幅有毛病後揭裱的畫呢?"
金岳武也覺得迷惑不解,忙附和說:"沒錯,您能不能跟我們說說,這裡面有什麼門道?"
買主思忖片刻,又看看手錶,就坐下了:"好吧,那我就簡單跟你們說兩句。買畫的人都知道,買字畫通常首選原裝原裱品相好的,但前提必須是名家作品,要不怎麼叫名人字畫呢?這幅山水畫雖然品相較差,可卻是林紓的佳作。說起林紓有些人可能不熟悉,但一提林琴南,在知識界就大名鼎鼎。他是光緒年間的舉人,通詩詞,善書畫,更以翻譯外國名家小說稱譽於世,可說是把外國文學介紹到中國的第一位翻譯家。而林琴南就是林紓。他的這幅山水畫既有文徵明的靈秀之風,又有石濤的渾厚之趣。儘管這幅畫在民國時期揭裱過,可你們想想看,如果不是名家力作,誰會花這麼大精力去揭裱修補它呢?"
夫妻倆聽了一如醍醐灌頂,通體透亮,不覺連連點頭。金岳武道:"聽說您是咱威州《賞玩》雜誌的編輯,難怪有這麼大學問呢,以後還真得向您多請教!"
沈蔚怕買主立馬告辭,急忙插話說:"能不能再耽誤您點時間,把這兩幅畫再給我們說說?"
買主說:"這兩幅畫雖說名頭不小,只可惜是贗品。你們看,鄭板橋這幅竹子,先甭看畫,但看這題畫詩的字體就明顯不對。鄭板橋的書法是隸、楷參半,他自稱六分半書。而這幅畫的字體,可說是四不像,根本就沒有鄭板橋那種桀驁不馴的強氣。"
金岳武道:"您要不這麼點撥,我們還難辨真偽;那麼,您再看看這幅呢?"
買主說:"這幅花鳥絹畫是徐青籐的款識。徐青籐是明代著名畫家,那麼這幅絹畫肯定是用明代當時的絲絹畫的。明代的畫絹豎絲是單絲,橫絲是雙絲。而這幅畫的畫絹,則橫豎都是細雙絲,那就可以斷定,這是明代以後的畫絹。僅此一點就可以證明,這幅畫是贗品。鑒定字畫,一是看時代風格,比如畫紙、畫絹、印泥、裝裱等,不同時代有不同風格;二是看個人風格,每個畫家都有自己的風格特徵;三是看款識、印章和印泥。不少偽作就是在題款、印章和印泥上露了馬腳。鑒別古玩字畫的真偽,只要發現一處有假,那就可以斷定,一處假處處假!"
沈蔚越聽越入神,越聽越覺得《古玩收藏手記》裡也是這麼說的。便不禁問道:"我看您簡直是把《古玩收藏手記》這本書吃透了!您所說的和書裡講的如出一轍,只是您用實物對照著說,我聽得更明白。"
買主微微一笑,說:"不怕大姐見笑,這本書就是我寫的。"
此言一出,沈蔚立即為之一振。啊!原來如此!她瞪大了眼睛,興奮異常:"敢情您就是柳三羊老師?過去只讀其書未謀其人,今日有幸和您相識,真是物有緣人也有緣!以後我還希望向您請教,能留個電話嗎?"金岳武忙說:"對對,請您務必留個電話!以後再來了好東西也好及時和您聯繫。"
柳三羊把電話寫在紙上,便告辭了。
自從有了柳三羊的電話,沈蔚便隔三差五向他請教古玩知識,在交往中兩個人很談得來。而且彼此互有好感。
金岳武自打長春回來以後,他一直悶悶不樂,還時常愣神打蔫兒。以往,只要他從外地買來東西,總是邊欣賞邊哼著小曲,眉開眼笑喜形於色,晚上還要抱著沈蔚折騰。而這次他回來後卻一反常態,不僅白天總是氣哼哼的,晚上睡覺也給沈蔚一個後背。半個月過去,仍然如此。沈蔚問:"岳武,你最近怎麼了?怎麼無精打采的?"
金岳武哼了一聲不說話。沈蔚就有些急,說:"是不是這次東西買打眼了?要不怎麼一進家門就黑著臉像喪門星似的?東西買回來的也挺多,又是梅瓶又是字畫,為什麼還這麼彆扭呢?"
金岳武忍無可忍,終於發洩出來:"還不是因為鄭天友那個渾蛋!這次我們倆合夥去長春買東西,他硬說我和舅舅聯手騙他錢,你說這小子可惡不可惡?他現在想立馬把東西賣了,把錢拿回去,可他自己又賣不出去,所以拿到咱家。我跟他打交道真是膩透了,恨不得立馬把東西踹出去,趕緊把錢還給他,以後再也不跟他共事了!"
沈蔚說:"鄭天友過去跟你是同事這不錯,可是他一沾錢就六親不認,對這號人咱必須心裡有數。可話又說回來了,賣古玩字畫不同於賣吃的用的,你越心急越賣不上價。最好別賣給販子,他還想拿你的東西賺錢呢,能給得上你價嗎?還是想辦法賣給收藏的人。"
金岳武道:"這兩天我也在琢磨這事,可真正既懂行又有錢的買主實在是太難找了!"沈蔚道:"別著急,等等看。"
沒過幾天,金岳武真碰上一個想買梅瓶的人。這是個衣冠楚楚,有一半話聽不懂的南方人,當時這個南方人去逛文淵閣,問巴蘭:"老闆,你手裡有沒有像樣的梅瓶?"巴蘭說:"你怎麼專買梅瓶呢?別的東西不買嗎?"這個南方人說:"我現在正在集梅瓶。"當時恰巧金岳武正在店裡,聽到後見巴蘭說沒有,便說:"我手裡有梅瓶,你想不想跟我看看去?"南方人問:"是青花的嗎?"
金岳武道:"還真巧了,就是青花的。"南方人說:"那好,我現在就跟你去看看。"金岳武一聽立即喜上眉梢,一分鐘也沒耽誤,趕緊給鄭天友打電話。如果不叫鄭天友,即使你賣個高價,也指不定他會說出什麼話來。於是,三個人就一起來到金岳武家。
金岳武指著梅瓶介紹說:"這個梅瓶是剛從東北一個前偽滿總理的後人家裡收上來的,沒準還是官窯呢!你看這器型,你看這青花,你再看這件頭,哪兒都好,但我也不瞞你,美中不足的是在青花的積釉處有些小麻點,不過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可能是燒窯時溫度太高,但不影響整體品相。怎麼樣,我實在不實在?連這麼點瑕疵我都如實相告。"
這個南方人面無表情,只是平淡地說:"你開價吧。"
金岳武感覺對方還挺痛快,便說:"我也不多要,你就給三萬二吧。因為這是兩個人合夥買來的,這價錢是進價,主要為了趕快倒本好分賬。"
南方人道:"三萬二太高了。剛才你說的這點毛病,我早就看出來了,既然你這麼實在,我也不少給錢,兩萬八,怎麼樣?不行我就走人。"
鄭天友一聽忙喊:"別介,咱好好商量!"金岳武也直撓頭皮。雖然這是迄今給價最高的一個買主,可仍然不夠本錢,若還繃著不賣,又怕把他繃跑了。於是就進一步推薦,想通過講解,讓對方認賬:
"你再仔細瞧瞧,這可是過去偽滿總理家裡的擺設,每到冬天便插上一束梅花,擺在條案上,品茶待客,聞著花香,那叫講究!再說,梅蘭竹菊四君子,梅是大哥,所以自古以來只有梅瓶,沒有蘭、竹、菊的瓶。你既然敢給價,說明你懂行,乾脆你再加點價,只要不賠錢,這東西就歸你。"
南方人卻說:"我只能給兩萬八。不少了。"
鄭天友和金岳武面面相覷。費了半天口舌,這人湯水不進!
此時一直站在旁邊的沈蔚說話了:"我看你們兩人說得都不對。青花的積釉處出現不規則的小凹痕斑,絕不是什麼毛病,而是因為青花釉裡含有某種微量雜質,燒出來的青花瓷才出現結晶斑。而這種結晶斑在明清的青花瓷上是根本見不到的,由此可見,這件梅瓶的年份,要比明清兩代都早。另外,梅瓶根本不是插梅花的擺設,而是古代的一種酒具。"
鄭天友吃驚地張大嘴看著沈蔚,他只知道沈蔚是個病病歪歪的老病號,長期不上班,然後乾脆買斷了在家待著,什麼時候也鑽研起古玩了?而金岳武卻在一邊氣壞了。他認為這不僅是在外人面前栽他,更要緊的是沈蔚出此狂言,準把買主給氣跑了。於是,他氣急敗壞地說:"你一個老娘們兒家,跟著瞎攪和什麼?你要是真懂,還要我們這些老爺們兒幹什麼?"然後滿臉賠笑地對買主說:"你千萬別介意,我老婆就是一張婆婆嘴,純粹是瞎打岔。咱還繼續剛才的話題!"
誰知,這個南方人把沈蔚上下打量一番,說:"這位大姐說得沒錯,我服,看起來是行家。既然你滿腹經綸,眼力這麼好,怎麼不教教你老公?就衝你剛才對梅瓶的幾句鑒定,我再加兩千。賣不賣,你們考慮一下。"
金岳武臉色頓時一紅一白的,表情非常難看,便看鄭天友。鄭天友道:"看得出來,這位哥們兒確實是個買家,我們願意貨賣識家,岳武,就這麼定吧。"
這個梅瓶以3萬塊錢成交了。買主臨走留下一張名片,說:"只要你們手裡有梅瓶,一定叫我,我准來。"說完就把梅瓶包起來抱著,打的走了。鄭天友接過名片看了一眼,罵了一句:"這個南蠻子真不是東西!"金岳武急忙拿過名片細看,見上面寫著"香港谷雨房地產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商谷雨"。便也罵了一句:"操!裝窮裝得真像!"鄭天友和金岳武無不感覺十分失落,原指望這梅瓶能多賣點錢,跑一趟長春也算沒白跑,結果才賺兩千。幸虧沈蔚摻和進來,否則連這兩千也賺不了!鄭天友分了一半錢,悻悻然走了。
而鄭天友一走,金岳武立即抱住沈蔚,又是啃又是摸,還要扒沈蔚的衣服。沈蔚一把推開金岳武道:"大白天你想幹什麼?"
金岳武異常興奮地說:"真沒想到,我老婆一言九鼎,竟然三言兩語就多賣兩千塊錢。我問你,這些行話是跟誰學的?為什麼事先不跟我說說,讓我多栽面兒?"
沈蔚道:"你這人真沒勁,多賣兩千塊錢就拿我當回事了,你不是一直不讓我瞎摻和嗎?"
金岳武道:"你雖然當著外人栽我,我過後也不恨你,反而一琢磨就更愛你了。不過我挺納悶,你說的那些行話連我都不懂,卻把那個港商說服了,你究竟跟誰學的?"
沈蔚一聲長歎,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書扔在金岳武面前,就是那本《古玩收藏手記》。然後說:"當然了,光靠讀書還不夠,還得有實物對照著反覆領會,這個大梅瓶天天在家裡擺著,不正是我的教具嗎?可是話說回來,專業書是非讀不可的,這話我說了一火車,你從來不聽!"
金岳武道:"我這歲數還讀什麼書?讀了也記不住。自古以來就男主外女主內,以後咱倆分工合作,我跑貨源你賣貨,怎麼樣?"沈蔚說:"試試看吧。"不覺又是一聲長歎。這種男人怎麼能有長進呢?沈蔚抄起電話給柳三羊打過去。
"柳老師,那個梅瓶賣了,3萬。"
那邊柳三羊一聽就喊起來:"啊?怎麼賣這麼低?!再加兩個零也值啊!這麼好的東西幹嗎這麼著急甩呢?"
沈蔚的大腦"轟"的一聲響,啊,是這樣!自己還是太嫩啊!她的五臟六腑驀然間被掏空了一樣。她一聲不響放下電話。
柳三羊在那邊追問:"怎麼回事,你怎麼把電話撂了?"
沈蔚不想再聽柳三羊絮叨。賣漏了就是賣漏了,怨誰呢?
此時金岳武問:"你給誰打電話?"
沈蔚道:"心裡煩,甭問!"
這就惹事了。別看金岳武外表大大咧咧,對買賣古玩懵懵懂懂,卻是個心裡放不下事的人,有時那心比針尖還細。他不相信沈蔚只讀了一本書就敢給梅瓶鑒定,他感覺沈蔚身後必定有高人指點。俗話說,一個成功女人身後,一定有一群男人在支持。說不定沈蔚就在外面有人了。要不然她總往外跑呢。這麼一想,問題就複雜了。於是,趁沈蔚一次不在家,金岳武立即拿著那本書來到文淵閣,他問巴蘭:"巴老闆,就憑讀這本書,能鑒定古玩嗎?"
巴蘭說:"這本書確實能讓你長知識,如果再有老師面對面指導,尤其再對照實物反覆領會,加上多聽多看,一般都能鑒定古玩。否則光看書而脫離實際,就變成紙上談兵了。"金岳武撓著頭皮道:"我老婆找過你嗎?"
巴蘭也認識沈蔚,知道沈蔚是個下崗女工,天天在家伺候大人孩子,是個挺守本分的人,就說:"沒有啊,怎麼,沈蔚也鑽研起古玩了?也想出來闖江湖了?"金岳武道:"她最近經常往外跑,而且突然間就變得有眼力,會看古玩了!"巴蘭一聽便想逗逗金岳武,她煞有介事地說:"沈蔚肯定是不想在家伺候你了,你可得把她看住了,別到時候來個良禽擇木而棲,現如今咱威州離婚率正節節攀升!"
這其實是開玩笑,而金岳武真聽進去了。而且他立馬認定沈蔚外面有人了,越想越是這麼回事。晚上,他睡不著覺,就把身邊倒騰古玩的熟人整個過了一遍電影,又都不像。他驀然間想起沈蔚在電話裡叫"柳老師"。沒錯了,定是那個柳三羊!金岳武急忙再次來到文淵閣問巴蘭:"巴老闆,你認識柳三羊嗎?"
巴蘭早就忘了前幾天開玩笑的事,便回答:"認識,是個很不錯的朋友。"
"他是哪個單位的?聽說是個編輯?"
"咱威州《賞玩》雜誌社的編輯。"
"我找他去!"
"怎麼,你也鑽研古玩理論了?"
金岳武來不及回答,轉身就走了。邊走邊說,我金岳武闖蕩江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打我老婆的主意,我可不是吃乾飯的!
就在金岳武準備拷問沈蔚,並去找柳三羊理論的時候,鄭天友失魂落魄地來找金岳武。一見面就說:"壞了,哥們兒,賈有道出事了!"
"啊?怎麼回事?"
金岳武急忙讓鄭天友坐下,給他點上一支煙。鄭天友咳了一聲道:"前幾天賈有道賣一件青銅器和幾件古陶瓷,沒想,這買主是走私犯,結果人和東西都讓海關給扣了,並咬出提供貨源的賈有道。現在賈有道已被警方拘留。聽說凡是買過他東西的人,都有走私嫌疑,要讓他領著挨家去查,我家裡那個大瓷缸就轉移到別處了,咱倆從東北買來的那些字畫沒賣出去的也趕緊轉移吧!"
金岳武道:"一碼是一碼,海關和警察也不能瞎抄亂卷不是?我舅舅就是證人,怕什麼?"而且他靈機一動,與其到處轉移,何不找個明白人趕緊賣出去呢?而那個柳三羊不是懂古玩嗎?天賜良機,何不把剩下的東西賣給他,藉機摸摸這個人的底呢?於是,他問鄭天友:"你知道咱威州《賞玩》雜誌社有個柳三羊嗎?"
鄭天友道:"知道,我在賈有道家見過,那人有點學問,就是好誇誇其談、好顯示自己。"他對柳三羊沒有好感,但也承認柳三羊有學問。這就更是鉤了金岳武腮幫子,他是非見柳三羊不可了。
"哥們兒,勞你駕,把那個柳編輯找來行嗎?"
"我才不管呢,我膩歪他!再說上次是賈有道叫來的,我根本沒有姓柳的電話。"
"咱不是為了賣字畫嗎?捐棄前嫌,你往《賞玩》雜誌社去一趟!"
"我不去,要去你去!"
這時沈蔚從裡屋走出來了,說:"前些日子柳老師來咱們家買畫,不是把電話給留下了嗎?怎麼你忘了?要不我給他打電話?"
金岳武頓時就火頂腦門子了。哈,終於按捺不住,露餡了!但他不想在鄭天友面前和老婆開鬧,讓鄭天友這種人見笑。於是便說:"哦,想起來了,趕快把電話給我,我自己打吧!"
感覺自己有可能被別人戴了綠帽子,可還得對人家和顏悅色,這最讓人窩火,誰讓自己有求於人要急著賣字畫呢!
那天,柳三羊恰巧手裡有錢,乾脆利索地就把金岳武家裡尚未出手的字畫買下來了。當時沈蔚藉機向柳三羊請教問題,柳三羊仍舊是有問必答,並且掰開揉碎地把話說得通俗易懂。而且沒成想柳三羊竟然特別關心那個梅瓶,說怎麼就仨瓜倆棗打發出去了呢?那可是可遇難求的好東西啊!
金岳武對梅瓶賣漏了倒不心疼,他只顧察言觀色,在柳三羊和沈蔚臉上看來看去,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想看出點什麼,怎奈沈蔚與柳三羊相處落落大方,絲毫沒有他想像的那種眉來眼去的跡象,暗想也許自己胡思亂想冤枉了老婆,便把心裡的火氣壓下了,他要等機會再考驗老婆。
轉眼幾年過去,金岳武始終沒抓到什麼把柄,但他一刻也沒放鬆對老婆的猜疑,因為老婆現在翅膀越來越硬,過去晚上的事是必修功課,而現在,沈蔚說拒絕就拒絕,根本沒商量。自己還像個大老爺們兒嗎?金岳武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傷害。這口氣非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