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無新聞——這不是我到了南極之後的新發現,而是我來這裡之前就有的一個堅定認識。人文學者南極行——這算得上是一個新聞,幾個人文學者有組織地到南極走一趟,這畢竟是一件新鮮事。但是,僅止於此,這個行動一旦付諸實現,新聞也就隨之結束。
在南極發生的事情,只有兩類可以成為新聞。一是探險,即走無人走過的路線,到達無人到達過的地區。自從九十年前南極點被一個挪威人和一個英國人征服以後,這方面的機會已經不多了。當然,在南極洲還有面積遼闊的冰蓋,其下佈滿看不見的深淵,我們可以去盡情冒險一番,拿生命賭一賭運氣。但是,我不覺得這樣做是理智的。對於我們來說,在嚮導帶領下走一段安全的路線,對冰蓋有一個感性印象,也就足夠了,而這就不成其為探險,最多能算比較刺激的旅遊。另一是在科學考察上做出重大成果,我們與這一類新聞當然更加無緣了。
不錯,我們是人文學者,在南極應該有與探險家、科學家不同的體驗。可是,體驗能成為新聞嗎?依我之見,在遠離新聞的地方,才會有真正的體驗。如果你只是用記者的眼光在這裡尋找新聞,你所找到的就只能是一些暫居這裡的人之間的瑣事,而對南極本身卻視而不見。可是,倘若你能獨自靜靜面對南極的千古自然,那麼,這大海和島嶼,這企鵝和海豹,就都會用默契的語言與你交談。1-34
今天下午,一隻年老的象海豹爬上了我們站區的海岸,岸邊有一張不知誰扔棄的舊床墊,它就躺在那張墊子上。這個消息很快傳開了,成了站上的一個新聞。不一會兒,人們把這隻老海豹圍住了,十幾架照相機和攝像機對準著它。它不安地扭動笨重的身體,時而抬起頭,睜大那雙彷彿帶血絲的紅眼睛看大家,眼中含著困惑的神情。終於,它掉轉身體,吃力而又堅決地朝海拱行,撲進海裡,遊走了。我知道,它拒絕成為新聞。我彷彿聽見它也向這些把它當作新聞的人們甩下了這句話——南極無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