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里鋪的農婦們在地裡拾穗,他們驚訝地發現了在路上爬行的碧奴,農婦們不知道那女子為什麼在路上爬,為什麼把一塊石頭馱在背上。他們湧上官道圍著她,吵吵嚷嚷地提出了好多問題,碧奴說不出話來,指了指大燕嶺的山影,農婦們說,知道你是去大燕嶺,你男人肯定是修長城的嘛,我們問你為什麼要爬著去,走不了就歇口氣再走,你這麼爬什麼時候才爬得到大燕嶺?你還把石頭馱在背上,我們都給你嚇壞了,以為是只大烏龜在路上爬呢!
碧奴伏在地上,她的半邊臉已經是泥土的顏色,眼睛盯著農婦們的一雙雙大腳,羨慕地打量了一會兒,她的手突然伸過來,在一個農婦裸露的腳上摸了一下。
羨慕我的大腳丫子呢?可我的大腳丫子沒法換給你呀!那農婦閃掉碧奴的手,跳到另一邊,手腳麻利地解下了碧奴背上的石頭,扔到一邊。糊塗的女子呀,別人抱石頭,你抱不了就別抱,怎麼還馱背上了?也不怕石頭壓死你!那農婦氣乎乎地說,一定是讓江莊那幫婦人的鬼話騙了,我也信過那套鬼話的,三天去大燕嶺獻一塊石頭,有什麼用?孩子他爹還是得紅臉病死了,山神不看窮人手裡的石頭,山神的眼睛也盯著有錢有勢的人!
碧奴說不出話來,也沒有力氣阻止那個農婦,石頭扔到她身後去,碧奴就往後退,要退到那塊石頭旁邊去。那農婦懷著對石頭的憤怒,正要把石頭踢下官道,其他的農婦攔住了她,說,你對石頭撒氣可以,別為難她,她非要獻石頭給山神,你就讓她獻去,烈馬攔得住,癡心的女子攔不住,為別人吃苦,吃多少苦都心甘情願呢。
農婦們把碧奴和她的石頭一起抬到了草垛上,他們給她餵了幾口水,順便把她的臉也洗乾淨了,幾個農婦一起動手,把碧奴的亂髮擼順了,挽成了一個草把髻,和他們自己的髮髻一樣。碧奴梳洗過後坐在草垛上,泥塵褪去,一張年輕的臉秀麗得讓農婦們嫉妒,她側臉眺望著大燕嶺的山影,恍惚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農婦們注意到她的手上已經血肉模糊,手過留痕,草垛上留下了一串紅色的血星星,他們說,沒見過你這麼癡情的女子呀,我們十三里鋪的男人也都上了大燕嶺,這麼近的路,也沒人像你一樣尋夫的,你家男人就是個下凡的神仙,也犯不上這樣爬,看看你的手,你的膝蓋,你自己在流血呀,你偏偏還要帶著這石頭,爬到大燕嶺就怕石頭還在,你人不在了!還是坐在草垛上等吧,看看有沒有去大燕嶺的驢車,捎你一段路!
碧奴坐在草垛上等,等了沒多久就下來了,她沒有耐心等待。農婦們從來沒遇見過這麼倔強的女子,她情願爬,還是要爬,爬,又往官道上爬過去了,有個農婦原本提著草鞋要追過去,勸她把草鞋套在手上再爬,追了幾步不知道是跟碧奴賭氣,還是不捨得草鞋,又退回來,忿忿地把草鞋穿回了腳上,說,隨她去,沒見過這麼傻的女子,好像天下的男子,只有她家丈夫上了大燕嶺!
路上一個跳躍的綠影引起了農婦們的注意,他們發現碧奴是跟著一隻青蛙爬,這麼冷的天,路上哪兒來的青蛙呢?農婦們嘴裡都驚歎起來,吔,看那青蛙跳得多歡,是給那女子引路呢!他們吵吵嚷嚷地議論起青蛙的來歷,說那青蛙來給人引路,怕人不是個凡人,青蛙也不是水田里吃蟲的青蛙,也許是只神蛙!在一種莫名的敬畏感中,農婦們回頭觀察碧奴坐過的草垛,風從西邊來,那草垛上有乾草娑娑地往北面飄落,人和石頭壓過的地方,乾草聳了起來,閃著一圈濕潤的金色光芒。針對一個人帶來的所有異常的景象,他們開始反思碧奴的來歷,不知怎麼幾個農婦都同時聯想起官道女鬼的傳說來,臉上的表情突然僵硬起來,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平羊郡北部地區到處流傳著官道女鬼的故事,誰沒聽說過?十三里鋪也有村民聲稱在深夜的官道上看見過那些女鬼,他們頭頂包裹在月光的照耀下向大燕嶺跋涉,人一喊那些鬼影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