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教育組長老白可能是心裡煩躁,在教育組門口轉悠,見王步凡他們來了,跑著上前迎接,很是熱情。人就是這樣,在春風得意的時候,會目空一切,高傲自大;在身處險境或者危難將臨的時候,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見誰都想賠笑臉,唯恐再得罪人。
當王步凡說明來意時,老白立即答應了,並很懇切地交代樂思蜀把請假條寫成病假條,工資可以照發。說罷用討好的眼神看著王步凡。王步凡故意把目光移到別處假裝沒有看見。
樂思蜀寫了病假條,老白接住也不看,說隨後跟孔廟小學的校長說一下,多個人少個人沒啥,反正孔廟小學教師本來就多。還裝作很同情的樣子說:「有病身體可是大事啊,千萬要保證教師的身心健康。」這麼一說好像樂思蜀的妻子真的有病了,讓王步凡覺得有些可笑。
老白這時笑著告訴王步凡說他妹妹步平的轉正手續已經快批下來了,準備把步平調到孔廟小學接替樂思蜀妻子的課程。王步凡像是很感激地點了點頭,這一切好像是事先已經謀劃好的,一環扣一環。
事情辦完了,王步凡要走,老白又叫住他說:「王鎮長留步,我有點兒事情要向您匯報。」樂思蜀很知趣地先出去了。老白把王步凡讓到辦公室的裡間,不知是緊張還是故意掩飾心虛,用手梳理著大背頭問王步凡:「這次電死學生的事,我心裡很難過,本想打份報告請求組織上處分,這樣會主動些,又不知合適不合適。我拿不準,想請示一下您。」老白現在跟王步凡說話已經是您不離口,十分尊敬,過去可不怎麼看起他,有些時候都不想和他多說話。
王步凡知道老白是故作姿態,就笑著說:「白老師,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吧?誰的責任就是誰的,不能亂點鴛鴦譜嘛。這事與你有什麼直接責任呢?處分一下萬勵耘和張揚聲我看就可以了,還輪不到處分你白老師呢。如果真要一級一級往上追,恐怕我和安縣長也要負領導責任的。不過政治上的事情有時候也存在丟車保帥現象,鎮裡邊我負責擺平,教育局那邊我就不好說話了,最好讓白部長打個招呼,免得被動。現在的事情你也知道,民不告官不究。」
老白聽了王步凡的話點著頭很是感動,「王鎮長說得很有道理,一語點醒糊塗人。以後王鎮長要多關照。」老白說罷急忙打開抽屜神秘兮兮地取了一些錢說:「去年教育組給鎮裡的主要領導每人發了三千塊錢福利費,本來那次去鎮裡我想捎去的,怕別人見了不好,也怕您批評就沒敢送。」王步凡看著錢就覺得教育組長這個人有點兒難以捉摸。既然是去年的福利,他那時還沒有調到孔廟來,憑啥要這錢?所謂主要領導,無非是鎮長和主抓教育的副鎮長。這錢如果不要,就會得罪老白,因為這種年代你只要不同流合污,就會成為貪污受賄者的敵人,他們就會想法子整你。如果要的話,自己不就也成了個貪官?面對這些棘手的錢,雖然他有點兒惱火,認為老白給他出了個難題,仍然裝作非常關心但語氣很重地說:「白老師,你禍事不遠了,還一點也不知道?」
老白聽王步凡這麼一說嚇得臉色蒼白,用手攏著背頭支吾著說:「這……這……」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錢你只發了三個人,那就是孔隙明、萬勵耘和你,因為去年孔廟沒有書記。最近我可是聽說有的老師向上邊反映你有經濟問題……唉,我這是為你好啊,你可別怪我多嘴,也別嫌我的話難聽。」王步凡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他故意不看教育組長是啥表情,要在氣勢上震住這位有資歷有靠山的教育組長。
老白的頭上早嚇出了冷汗,暗暗佩服王步凡對事物的洞察力,手裡拿著錢左右為難,害怕得手直顫抖。王步凡猜測得一點兒也不錯,老白確實給萬勵耘送過錢。
王步凡擔心為此得罪了教育組長老白,就緩和了語氣:「這樣吧,你們教育組既然還有錢,我就預支一下舒爽的工資。舒爽每月是三百五十元,一年下來如果加上獎金也就是五千塊錢。你把錢給我,我給你打個預支工資的條子,也算你白老師幫了我的忙,我這個窮鎮長現在可是連抽煙的錢都沒有啦。」
老白如夢方醒,小跑著去會計那裡取了五千塊錢遞給王步凡,就像完成了一項重大歷史性任務似的。
王步凡接了錢給老白打了條子,把錢裝入口袋,並不表露出感謝的樣子,說:「老白,我順便提醒你一下,以後再也不要私設小金庫了,一旦上邊來查就不好收場啊。」
「是啊,是啊,我都五十歲了,還能再干幾天,犯不著擔這種風險。您今天的話對我教育太大了,您王鎮長可真是個好人。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辦,但願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啊。」老白擦了擦頭上的汗又說:「對了,還有件事跟您商量商量。舒爽同志一直表現不錯,你看是在孔廟初中提個副校長壓壓擔子鍛煉一下,還是調到教育組來協助我的工作?這個事我就能做主,不用請示別人。」
王步凡一聽就笑了:「舒爽啥水平我還不清楚?她也能當副校長?別作踐她了。來教育組也只會掃個地倒個水,還能協助你幹什麼工作?最好讓她教書吧,來教育組未必是好事,別人又該議論我了,會說我以權謀私。」王步凡覺得老白這個馬屁拍得並不高明。
「那我考慮考慮再說吧。」
「你忙吧,我還得去鎮裡開個會。」王步凡說罷就走,仍然顯得很高傲。這年頭大小是個領導,要脫身時總以開會作借口,似乎官場上的會特別多。老白慌慌張張又去取了四條煙,一直把王步凡送出教育組的大院。王步凡明明知道教育組長在目送他,等他回頭時老白會很及時很燦爛地報以微笑,可是他就是沒有回頭。甚至一直到老白把煙放到車上他都沒有表態。
王步凡正在辦公室裡思考自己如何盡快幹出政績,陳孚拿了兩條紅塔山煙又來找他,一進門就聲情並茂地告訴王步凡:「王鎮長,我到教育局打聽過了,張揚聲已經被處分了。」陳孚的表情近似於幸災樂禍。
聽了陳孚的話,王步凡有些煩他。做人總該有點兒惻隱之心,張揚聲儘管不好,目前撤職處分還沒有下來,你陳孚就在這裡上躥下跳的,豈不是太沒人味了。好像孔廟初中死了學生,喪事正好給陳孚辦了喜事。想到這些,他就更瞧不起陳孚,也後悔不該讓陳孚買了電視。陳孚給孔隙明送錢的事曾經到處亂說,誰能保準他買電視的事就不亂說。於是王步凡笑著說:「你陳孚真是狗膽包天,官迷心竅啊,竟敢公然賄賂國家幹部,還大搖大擺地把煙拿到鎮政府裡來,你是成心讓我落個貪污受賄的罵名不是?」
陳孚挨了罵,並不覺得難堪,很滑稽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閉上兩隻老鼠眼自謔道:「陳孚該死,一不小心褻瀆了最神聖的國家機關,請鎮長大人恕罪。」
王步凡笑了。陳孚是他的老同事,當年還是教師的時候,王步凡教語文,陳孚教數學,他們是老搭檔了,在一起相當隨便。王步凡讓陳孚坐下,然後掏出剛才教育組長給的工資點了三千塊錢說:「我借了點錢,把買電視機的錢給你。咱們朋友歸朋友,幫忙歸幫忙,不能讓銅臭玷污了友誼,給,把錢收下。」
陳孚左右為難了一陣子,推說不要,王步凡裝作生氣了,「陳孚,你如果不要,咱們從此絕交。你把我王步凡看成什麼人了?我還不是個見利忘義的貪財小人吧?」
陳孚見王步凡把話說得已無餘地,就苦笑著接住錢數了數,「哪有這麼多呀?才兩千嘛。」說著數下來十二張百元鈔票遞了過去。
王步凡也不再數接住裝起來,然後一臉嚴肅地說:「這幾天沒事別老往鎮裡跑。去見過馬書記沒有?」
「沒有,我不敢去啊。」陳孚很尷尬地說。
「你走吧,我心裡有數,盡量爭取,成了是天意,不成別埋怨。」
「哪能啊。」陳孚應著聲很識趣地走了。
陳孚剛走,王步凡接到組織部長白無塵的電話,儘管只是問些工作方面的事情,卻顯得非常親切,讓王步凡也有些激動,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接縣領導的電話。王步凡知道一定是因為他關照了組織部長的哥哥,白無塵才給他打電話的。在電話上交流著,無形之中他似乎與白無塵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許多,以後有啥事情白無塵肯定也會關照。王步凡特意將孔廟教育的大好形勢和白組長的工作業績向白無塵作了詳細匯報。白無塵聽得很認真,還說讓王步凡多關照他那個當教育組長的哥哥,王步凡自然給予莊嚴而堅定的承諾。其實這一次王步凡說的就是假話,目前孔廟教育的形勢可以說是很糟糕的,教學質量差,教師隊伍不穩定。
白無塵最後很關心地說:「步凡,你和運成是同學,我和運成是老鄉,我可沒有把你當外人啊!抽時間多到米書記那裡走走,感情需要聯絡,關係需要培養啊!你是很有前途的,不要有什麼思想顧慮。人才也要脫穎而出,及時被領導發現,不然誰知道你是人才?」
王步凡知道白無塵話裡的意思,就說:「唉,我這個人就是缺少密切聯繫領導這個心眼啊,以後就學著點吧,希望白部長及時給我指點迷津啊!」
「咱們之間就不要客氣了。」
「那是,那是。」放了電話王步凡突然覺得有些想笑,好像一夜之間他和白無塵成為好朋友了,白無塵拉扯時運成只怕是個幌子,感謝王步凡關照了他哥哥白無瑕才是打電話的主要原因。
王步凡在辦公室裡抽著煙想剛才白無塵打電話的事,辦公室秘書張沉來通知王步凡,說馬書記讓他過去開個會。王步凡急忙走出辦公室到馬風那裡去。王步凡來到馬風的屋裡見馬風一個人在,就對他說:「馬書記,那天知秋來找你,說酒店被扒了想讓你給安排點事做,你正好出去考察不在家,我把她安排在計生辦了。」
馬風聽後很感動,「知秋給我打過電話,我原本想讓她到婦聯去工作,你既然已經幫我安排了,倒讓我省事多了,你步凡還是有辦法的。」接著又說:「唉,現在人熟好辦事啊,我來天南時間短,同學朋友又少,總有形影孤單、舉目無親的感覺,政界的熟人也多是表面上打哈哈,遇到事情就推諉扯皮,人情很淡薄呢!」馬風不無感慨地說。
王步凡一時無話接茬,但他知道天南現在幫派小圈子特別多,什麼同學會戰友會都有,一個外鄉人在這裡沒有親戚沒有朋友,肯定會感到孤單。
馬風像忽然想起什麼,說:「步凡,你說現在的事情怪不怪,天野市委組織部長雷佑胤向白無塵推薦了個人,從教師直接提了石雲鄉的副書記,結果有人告他不是黨員,現在又退回去教書了。你說這白無塵也真是粗心,不是黨員提什麼副書記,提個副鄉長也不會鬧出這種笑話。」
王步凡仍然沒法接話茬,官場上的笑話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也許馬風是少見多怪吧。
這時夏淑柏和教育組長來了,一看來的人,王步凡就猜想到是研究教育上的事情,萬勵耘被停職調離之後夏淑柏抓文教衛生計劃生育。剛才只顧說話,也沒往馬風的辦公桌上看,現在他瞟了一眼,上邊放著天南縣紀委下發的《關於調離孔廟鎮副鎮長萬勵耘的決定》,另有一份是教育局下發的《關於撤銷張揚聲初中校長職務的決定》。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文件才到。這時候傅正奇也來了,不知道他來幹什麼,是宣讀文件?為什麼不在大會上宣讀?
馬風見人到齊了,清清嗓子開始講話:「萬勵耘和張揚聲的調離決定下來了,以後研究什麼事情要盡量讓紀委書記參加,加強監督,不至於使我們犯貪污受賄的錯誤。」
王步凡聽馬風這樣說,認為他是在作政治秀。難道那些犯錯誤的班子裡沒有紀委書記?更何況傅正奇也不是什麼好人,上次讓他查財政所長的經濟問題,到現在也沒有個結果。馬風又說:「咱們研究一下孔廟初中的校長人選。老夏你抓教育工作,先發表一下意見吧。」
夏淑柏好像不想直接說話,就把皮球踢給了教育組長,讓老白先談。誰知老白更滑頭,把皮球又踢回來:「夏鎮長是老孔廟了,教育上的情況你也比較清楚,況且夏鎮長現在主抓教育這塊兒工作,我不應該攪亂領導的思路啊。」這話似乎說得很顧全大局,其實是他不想先表態。夏淑柏也能諒解老白的難處,在這四個人中間就他說話的份量最輕。
老白這樣一說,夏淑柏也不好再推讓,就先分析了孔廟初中的情況,然後說:「如果要從其他學校調校長就不說了,要是就地取材,看馬書記和王鎮長手頭有沒有合適的人選,這事最好還是馬書記和王鎮長定奪。」夏淑柏的話幾乎等於沒有說。
馬風說:「我來孔廟時間短,對教師隊伍的情況不瞭解,還是你們定吧。剛才我說過要加強監督,看傅書記是啥意見。」
傅正奇好像胸有成竹,又不急於點明,說:「還是就地取材為好,孔廟目前還沒有女校長,這對女性有點兒不公平,我黨歷來重視培養婦女幹部,我看選個女校長也行。」
「可以啊,選個女校長也行嘛,咱們經常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但在實際操作中對女性總是不公道的。」馬風說。
「我看孔廟初中的李曲可以作為一個人選考慮考慮。」傅正奇終於不再繞圈子,切入主題。
王步凡有些吃驚,老白有些無奈。馬風很關心地問:「老傅,李曲的工作能力啥樣,有啥背景沒有?我看也可以提拔個女同志任校長的嘛。」
王步凡算是看透了傅正奇的嘴臉,他和張揚聲老婆有一腿王步凡早有耳聞,現在張揚聲栽了,他竟然提出讓李曲當校長,看來他還真沒有白跟張揚聲的老婆好一場。王步凡從心裡一百個不贊成,但他不想直接表態反對,就很婉轉地說:「張揚聲和李曲是夫妻關係,如果讓李曲當校長,教師們會不會有議論?」
老白也不贊成讓李曲當校長,但不好表態反對,只是不陰不陽地笑著不說話。
馬風是個直性子,聽王步凡點破玄機立即表示反對,「怎麼?原來李曲是張揚聲的老婆啊,那可不行。讓李曲再當校長,孔廟初中豈不成了『家』天下?」接著又說:「這次可不能再聽你老傅的,看你當初推薦那個張揚聲是個什麼人,現在又推薦他老婆。張揚聲根本就不是個校長的料子,抓學校管理簡直就是個白癡,當了四個月校長害死了兩條人命。」
馬風並沒有察覺到傅正奇的複雜表情,接著說:「人選問題還是步凡同志談談吧,你畢竟對孔廟初中的情況瞭解得多些,我也贊成就地取材,難道一個孔廟初中會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以我看如果沒有別的合適人選,孔廟初中的教導副主任陳孚雖然不很理想,但可以作為一個人選考慮考慮。」王步凡對馬風說。
傅正奇不待馬風表態就搖著頭說:「陳孚不一定合適。」
教育組長可謂老奸巨猾,此時馬風還沒有表態,他仍然不表態,全神貫注地在看自己的指甲,他的一個指甲好像多少有點兒灰指甲的毛病。
馬風這時點了點頭,也不知是贊同王步凡,還是贊同傅正奇。停了停馬風說:「這種小事用不著這麼研究來研究去的,步凡同志的意見可以考慮,陳孚只要沒什麼大毛病,可以用嘛!不用怎麼能知道他合適不合適?」
這時教育組長才表態了:「陳孚其實是個非常不錯的同志,平時兢兢業業為教育事業而工作,我看可以啊。」說罷還故意望著王步凡,那意思是告訴王步凡他是站在他的立場上的。
馬風看了一眼傅正奇,見他不再說話,就拍板似的說:「就讓陳孚當校長算了,這事就議論到這裡吧,散會。」
散會後教育組長跟著王步凡來到他的辦公室裡,王步凡讓老白負責通知陳孚。他估計陳孚也給教育組長送了禮,老白也肯定會原封不動地把今天會議上的情況傳達給陳孚,這樣一來陳孚會更加感激王步凡,更加仇視傅正奇。
話說完了,老白仍沒有走的意思,王步凡就讓他坐下。老白坐下後表情複雜地說:「王鎮長真是料事如神啊,那天縣紀委的人來找我,說是有教師舉報我存在貪污受賄行為,我說根本就沒有這種事情。紀委的人說他們聽說教育組私設小金庫,要查教育組的賬目,查到最後也沒有查出什麼問題,就走了。」
王步凡安慰老白說:「只要不出事就好,老白,以後辦事小心點,尤其是與小人打交道更要多個心眼。」
老白點著頭說:「日久見人心啊。王鎮長,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可能就被動了。咱們……咱們……哦,沒有別的事情我先走啦。」老白為了表示感激之意,倒退著出了王步凡的辦公室,始終沒有把「咱們」的含義說清楚。
教育組長走了時間不長,舒爽和步平來了,步平手裡提了一套西服。舒爽告訴王步凡說教育組長已經把她調到教育組工作了,還說要分給她一套三室一廳的住房。王步凡立即表示反對。他認為還是住在孔廟初中好,人如果出盡了風頭會物極必反,再說教育組就要和計生辦換地方了。舒爽根本不懂紅得發紫之後就是腐爛的道理,一臉的不高興。
王步平則很高興地對王步凡說:「二哥,托你的福,我轉正後已經調到孔廟小學,白組長還給我補發了一年的工資,這不,我給你買了一套西服,三百多塊呢。」
「傻丫頭,誰讓你花這錢,對二哥還行賄?」
「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嘛。」步平說著非讓王步凡穿上試試。
王步凡穿上西裝後很風趣地說:「挺合身嘛,二哥穿上西服比電影明星也差不多吧?」
「二哥本來就很帥的嘛。」
「我看比劉羅鍋強不了多少,還很帥呢。」舒爽也打趣。舒爽有個毛病,只要別人送東西她就高興,一旦讓自己花一塊錢就心疼,就嘮叨。平時一般不讓王步凡往口袋裡裝錢,偶爾還偷他口袋裡的錢。舒爽幫王步凡拉了拉衣領問:「你們辦公室的秘書張沉怎麼樣?」
王步凡不知道舒爽問這話啥意思,就望著她說:「大學畢業,人很精幹,天西縣人,你問這個幹啥?想當紅娘?」王步凡見步平紅著臉低下了頭,就明白了。
舒爽說:「小張與白老師是天西縣老鄉,他說想把小張給步平介紹介紹。」
「我看可以,只要人家沒有意見,這事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步平都二十八了,早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二哥是很有眼力的人,只要二哥說行就行。」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又不是我找對象,我找對象都找瞎眼了,還有什麼眼力?我可不去包辦婚姻,別到時候怨我參謀錯了,這事還是你自己拿主意。以前民師沒有轉正,現在轉正了這事就會好辦些,誰知人家願不願意。」
舒爽又嘮叨了:「王甩子,你眼瞎活該,我舒大小姐哪一點配不上你?你作踐我可以,你們王家的千金跟了他小張算是下嫁了,一個外地人並不是搶手貨,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也太小看咱步平了吧?咱步平現在可是公辦教師了,要說不同意也只有咱不同意。步平,走,聽你二哥說這些廢話幹啥。」說罷強拉著步平走了。
據王步凡推測,步平可能要比張沉大兩歲,不過是教育組長保的媒,這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下班後王步凡正要回家,樂思蜀來了,他就搭樂思蜀的車回家。坐上車,樂思蜀問王步凡:「今天去縣城瀟灑瀟灑吧?」
「不去,沒有那個心思。」
「你的心思我還能不明白?你是不是對葉知秋有點兒意思?這個女人確實迷人,真的,青春美少女一個,讓人一見心動。」
「大頭,別胡說八道。別人不知內情,你還不知道?她繼父是我父親的學生,人家來找馬風想找點事情做,就進了計生辦。」王步凡雖然這樣掩飾著,其實他覺得樂思蜀簡直成了他肚子裡的蛔蟲,啥心思也瞞不住他,但目前他還不敢透露出自己的心跡。他確實愛慕葉知秋,也只能在心裡偷偷地愛慕,幾近單相思。
「君子愛色,取之有道。走吧,今天晚上去瀟灑瀟灑,洗個桑拿浴,讓小姐好好伺候伺候你,銷銷魂。」樂思蜀現在也開始玩斯文了,說到後邊就有點兒俗。
王步凡聽樂思蜀這麼一說,也確實有點兒動心,他對桑拿浴一詞並不陌生,但從來還沒有洗過,真想去見識見識。這一段時間鎮裡的事情亂得像團麻,讓他煩透了心,也很想輕鬆輕鬆。但是他不想違背自己的做人原則,最終還是婉言拒絕了。「你大頭什麼時候也人模狗樣地開始玩斯文了?還取之有道呢,我看你是淫亂成性。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去那些不乾淨的地方,你也別想把我拉下水。」
「王八,只許你道貌岸然,就不許我人模狗樣?我看你才是個偽君子。」樂思蜀說罷顯得有些無奈,見王步凡不為所動,只得讓王步凡在孔廟初中門口下了車。
下車後王步凡無話找話地說:「思蜀,星期天沒有什麼事的時候教我學習開車吧?現在不會開車很耽誤事的。」
樂思蜀笑著說:「那不是像搞個妓女那麼簡單?現在領導幹部學開車無非有兩個用途,一是會情人,二是送禮,你學開車是準備幹啥?」
「滾蛋,我是為了自己方便。」
樂思蜀笑了笑說:「現在領導辦駕照都是公家出錢,你等著拿駕照吧。」說罷開著車一溜煙地回天南去了。
七月二十日是孔廟鎮所有教師最高興的日子,他們如期領到了拖欠一年的工資,歡欣鼓舞,又照例到天南電視台點了歌曲感謝孔廟鎮黨委政府。幾天後《天野日報》在第一版顯要位置以《天南縣孔廟鎮發放教師工資有新招》為題,報道了孔廟鎮積極籌措資金發放教師工資的事,記者對孔廟黨委書記馬風和鎮長王步凡分別進行了採訪,對孔廟鎮這一做法大加讚賞。
尤其是經記者一美化,王步凡一下子成了天野市的新聞人物。天野市主抓教育的副市長還專門在《天野日報》上撰文要推廣孔廟鎮的做法,要認認真真想辦法,扎扎實實搞工作,一定要解決教師的工資問題,保持教師隊伍的穩定性。讓王步凡好好風光了一陣子。馬風是個粗放型幹部,也不計較報紙上怎麼說。
12
過了一天,更讓王步凡風光的事情發生了,他那天心血來潮給《天野晚報》上寄了一篇《數落啤酒肚》的雜文,沒有想到那篇雜文竟然發表了。
……你大腹便便,像只大鼓,敲起來也會彭彭地響,但你不是能為百姓申冤的鼓,不是鼓舞戰士衝鋒陷陣的鼓;你看起來魁梧有加,似乎能容天下難容之事,但你容下的只是民脂民膏,容下的只是山珍海味和西洋美酒,容下的是扶貧款、公款,容下的是桑拿房裡小姐那淫浪的嗲聲和妓女那並不乾淨的口水,容下的是虛報的政績和上級的表揚獎勵,容下的是價值十萬元的小轎車和每年十幾萬的修車費用,容下的是妻哥小舅子和小情人的陞官發財夢;而你,偏偏容不下逆耳忠言,容不下上訪申冤的窮苦百姓,容不下黨紀國法的約束……
今天我要審判你這看似強大實則下流的啤酒肚。你是草包,但比做草包,對你來說太高雅了,因為草還可以餵牛餵羊,可以綠化環境造福人類;你只是個酒囊飯袋,裡面裝的是骯髒和卑鄙,無恥和奸邪。終究有一天我要以黨的名義,以人民的名義,用利劍把你的啤酒肚剝開,將卑鄙和齷齪示於天下……
王步凡這篇雜文又讓人民群眾大快其心了一次。如果說上一篇報道還有人認為那些是官話、假話和套話,而這篇雜文則實實在在說出了老百姓的心聲,令人拍手稱快。然而最不快的是紀委書記傅正奇,因為他是大肚子。他認為王步凡是在故意罵他。進而又想到很可能是上邊有人授意,要不然報紙不一定會刊登刺激性這麼強、打擊面這麼大的東西。因為縣長安智耀也是啤酒肚,難道王步凡就不怕得罪縣長安智耀?肯定是米達文在作怪。幸好天野市委書記李直、市長邊關都不是啤酒肚,如果是,報紙未必敢登這種文章。於是傅正奇把刊有《數落啤酒肚》的那張《天野晚報》送到安智耀那裡,安智耀看後暴跳如雷,似乎神經被刺傷了。後來在天南計劃生育動員大會上,安智耀不點名地進行批評:「有些幹部心思不用在工作上,盡說些不講原則的話,純粹是在賣弄文才,譁眾取寵,有意煽動民心,製造不安定因素。難道大肚子的都是貪官?肚子大小與貪污腐敗有什麼直接關係嗎?簡直是胡說八道,隨意妄加侮蔑。」
這天是夏淑柏去參加會議的,回孔廟後他無意間和傅正奇說到這個事情,傅正奇故意在公共場合散佈安智耀的話,發洩自己心中的不滿。聽了安智耀的話,王步凡嚇得不輕,沒想到一篇「露球能」的雜文會觸動安智耀的神經,得罪了縣長以後還能有好果子吃?想到這裡,王步凡的脊樑上從下往上升起一股寒氣……
米達文就和安智耀唱反調,在一次農業會議上點名誇獎王步凡敢講真話,敢於說出老百姓欲說而不敢說的話,這就叫膽量和氣魄,沒有辜負黨的重托和組織上的培養,是個不僅敢為群眾說話而且也能為群眾辦事的好幹部,並且號召鄉鎮幹部學習王步凡敢於說真話,能夠不斷學習進步的工作作風。據說當時米達文的態度還非常嚴肅。
這次會議王步凡也沒有參加,聽李浴輝說很多人議論他,似乎他已經成了天南縣的焦點人物。時至今日,王步凡與米達文在工作上的接觸不多,米達文對他大加讚賞,不知到頭來究竟是福還是禍。
白無塵已經提升為天南縣委副書記,仍抓組織,組織部長則由天野市委組織部下派的幹部秦時月接任。白無塵升任縣委副書記後王步凡和時運成去向他祝賀,他反覆強調要王步凡堅決站在米書記一邊,看那樣子天南的政治形勢好像很緊張……
傅正奇率領的調查組已經進駐孔廟鎮財政所一個多月了,整天有人陪他吃吃喝喝,正如王步凡所料,一個多月時間,什麼問題也沒有查出來。馬風有些懊惱,但也不好向傅正奇發火,就把王步凡叫去,告訴他說:「我看不行乾脆讓財政所長退吧,你看誰接替他合適?」
王步凡思考著說:「馬書記,以我看傅正奇是靠不住的,孔隙明死了,要想查清孔廟鎮的經濟問題很難,我贊成讓財政所長退,你看張沉怎麼樣?」
馬風很贊成王步凡的意見,說張沉是個好同志。
張沉當上財政所長後,王步凡又推薦葉知秋出任婦聯主任,王步凡這樣推薦並不會引起馬風的反感,葉知秋也算是馬風的妹妹,算是幫了他一個忙。張沉已經與王步凡的三妹步平確立了戀愛關係,看在王步凡的面子上,馬風也沒有反對。況且這兩個人論人品論能力在鎮幹部中都是數一數二的。馬風過去與孔隙明不合,整天處於明爭暗鬥狀態之中,對工作和個人前途都極為不利。後來雖然斗倒了孔隙明,也因為孔隙明的自殺徹底得罪了安智耀。他現在把賭注押在米達文身上,只有趁米達文在任時自己爭取幹出點成績,才會有所發展,一旦安智耀將來主政,他馬風再想提升就很難了。為了使自己的目標能夠早日實現,馬風也想主動團結王步凡,要好好幹出點政績,為以後的陞遷撈點資本,所以他一般情況下很尊重王步凡的意見。
馬風通過與王步凡一段時間的相處,很佩服王步凡的人品和能力。王步凡也樂意團結馬風。一則馬風是書記,是米達文跟前的紅人,與他搞好關係,也能進而和米達文搞好關係,為自己拓寬陞遷之路。二則馬風其人雖然性情急躁,但不奸不貪,與這樣的人共事不用花費過多的防備之心,可以安心工作。三則鎮長與書記保持一致也是符合組織原則的,什麼時候也不會受批評,更不會犯錯誤。於是兩個人團結緊密,一時成為天南政壇上書記與鎮長合作最為默契的典範。
一九九五年的秋天,為了重塑孔廟鎮黨委和政府的形象,把經濟建設搞上去,馬風和王步凡主持召開了兩個會議,一個是轉變工作作風的會議。在會上馬風大講廉政問題,雖然沒有提名道姓但誰也知道他是在說已經自殺的孔隙明。當談到徹底剎住吃喝風和改變生活作風時,他則點名大批前任財政所長,把他們稱為孔廟的蛀蟲,說他們整天吃吃喝喝拉領導幹部下水,孔廟的經濟和形象就是壞在這種人手裡的。馬風講到這些,李浴輝頭低得差點兒鑽到褲襠裡,他覺得馬風就是在說他。當馬風談到生活作風時,不點名地批評著說:「有些幹部養情婦,且不止一個,我就不知道你不貪不佔哪來那麼多閒錢?哪一個女人會貼錢陪你上床?你們拿著人民群眾的血汗錢去養情人能對得起良心嗎?能對得起黨的培養嗎?有的村裡的農民要抗糧抗稅,他們是不願把錢白白送到鎮政府讓腐敗分子往女人的褲襠裡塞,並不是不愛黨、不愛國、不守法,而是對貪官污吏不滿。孔廟鎮黨委政府的形象被你們丟盡了!我就想不通,情婦那個肉洞真比自己老婆的好,也沒鑲金邊吧?也沒長花兒吧?香到哪裡了?值得你們養了一個又一個,真為你們感到丟人!」
馬風作為鎮黨委書記,說話時一急躁總要失去分寸,下邊有人想笑卻不敢笑。那幾個養有情婦的副書記和副鎮長一個個臉紅著頭低著像被審判似的。傅正奇從馬風開始講話到他講完一直沒敢抬頭。李浴輝雖然沒低頭,臉卻有點兒紅。沒養情婦的人,還不時偷眼看著傅正奇和李浴輝,弄得他們簡直無地自容。
另一個是關於振興孔廟經濟的會議,由王步凡主持。他先分析了孔廟鎮這幾年經濟不景氣的原因,「從工業方面來說,以前的幾個鎮辦企業都不景氣,辦養雞廠時說的是公司加農戶,要帶動全鎮的經濟振興和發展,結果農戶發展起來了,公司搞砸了,一分錢沒掙還賠了一百多萬。現在農戶的雞子沒人收購,不能批量遠銷外地,只有在本地消化,就我們天南縣的燒雞店一天能賣多少隻雞?更為嚴重的是我們沒有很好地組織統一的防疫措施,要麼是有雞賣不出去,要麼是疫情一來雞大批地死掉,這樣的局面咋能不挫傷養雞戶的積極性?現在雞沒人想養,沒人敢養,養了賠錢。同志們啊,我們政府是為老百姓服務的,幹部是要當公僕的。要知道一個農民的能力是有限的,外出聯繫,往外運銷,這些都需要鎮政府來幫忙。而我們以前究竟為農戶幫了多少忙?假如不為老百姓辦一點兒實事,一天到晚光知道下鄉收錢,老百姓咋能不恨咱們?咋能相信我們?因此咱們好事一定要辦好,實事一定要辦實,這才是人民的好幹部,這才能在人民群眾中樹起我們的威信和形象,不然不想讓老百姓罵恐怕也難以堵住人家的口吧。今後如果再辦企業,就要辦一個成一個。要經過深思熟慮和專家論證後再辦,不能盲目行事,賠了錢誰負責?」王步凡點了一支煙猛抽了幾口,他覺得今天的講話很順,就掏了掏耳朵又說:「在農業方面,除了一般農作物外,過去咱們孔廟的經濟作物靠的是種植葡萄和煙草,因為前幾年葡萄酒廠效益好,有多少收多少,並且價格也合理,農民種植葡萄的積極性很高。可是近年來葡萄酒廠盲目擴建和受大環境的影響,幾近倒閉,葡萄賣不出去,又一次挫傷了農民的積極性,與養雞犯了同樣的毛病。究其原因就是沒有外銷渠道,缺乏合理措施,葡萄爛在地裡沒人管,葡萄樹死的死毀的毀,這個原有的優勢竟變成了包袱,這一點鎮政府也是有責任的。那麼以後如何促進孔廟經濟的發展?我們應該在種植葡萄和栽培煙草的基礎上再發展一些蔬菜大棚。最主要的一條就是鎮裡要建立相配套的銷售機制,確保把產品銷出去,把群眾生產種植經濟作物的積極性調動起來。群眾富了,孔廟的經濟自然就會好轉。到時候我們也不會再住這幾十年不變的破房子,我們也可以搞一些形象工程,讓一個全新的孔廟鎮展示於世人面前。」
王步凡的講話分析透徹,入情入理,鎮幹部沒有不佩服的。他這一次的開場白遠比調來時講得好。就連馬風也認為王步凡很有水平。
近一段時間在天南縣,人們談論孔廟鎮的新聞最多,有好的有壞的,好消息一過去,壞消息馬上就來。甚至上午還是好的,下午馬上就變壞了。
這天王步凡剛上班,就聽說傅正奇出事了。他去找李窪那個女人鬼混,剛好人家丈夫回來逮了個正著,那個民警性情很暴烈,當場打了傅正奇一頓,還讓他寫了悔過書。傅正奇正好兜裡有錢,寫了悔過書又賠給人家兩千塊錢準備私了,雙方也達成了協議。誰知這是個圈套,傅正奇剛走,那個民警就把傅正奇的悔過書和兩千塊錢送到天南縣紀委了。
王步凡來到馬風的辦公室裡,見縣紀委的同志已經在徵求馬風的意見要給予傅正奇處分。
馬風很惱火,用高八度的嗓門說:「這個傅正奇也真不像話,整天他媽的吃喝嫖賭,身為紀檢幹部不抓紀檢工作,正經事兒不用心,歪門邪道卻挺有本事。按照黨紀國法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孔廟鎮不想再要這種敗類了。」
紀委的同志徵求完馬風的意見,就到傅正奇的辦公室裡把他帶走了。傅正奇從鎮政府院裡走過時低著頭十分狼狽,鎮幹部都在看他。他覺得沒臉見人,把頭低得快挨住了胸膛。堂堂一個紀委書記,因貪色最終落個這樣的下場確實有點兒不划算。
金秋十月。這天上班後王步凡在辦公室剛坐下,教育組長應約來了,他今天要和夏淑柏下鄉去查看全鎮中小學危房的情況。
孔廟鎮總共三十八個行政村,其中十個行政村在臨河川,村裡條件相對好些,學校的教室都還可以,雖然不像有些發達地區教學樓蓋得那麼漂亮,但沒有什麼危房。嶺上那二十八個行政村就不行,每個村子裡的學校都有危房,這些情況他早就知道,向馬風反映過,馬風始終沒有明確表態。現在他看了一遍心裡更是難過。
官場上的事有時真讓人說不清楚,從傅正奇離開孔廟,到傅正奇的處分下來,整整拖了一個月。一個月後天南縣紀委才撤銷了他的紀委書記職務,調到春柳鄉安排了個一般幹部,縣紀委另派一名同志來孔廟鎮擔任紀委書記。僅僅一個月後傅正奇又莫名其妙地當上了春柳鄉的黨委副書記,人們不得不佩服他的活動能力和官場的奧妙無窮。
這天,王步凡正在辦公室,教育組長來了,從他臉上的表情看,王步凡就知道他准有什麼喜事。老白坐下後果真開腔了,「王鎮長,你嫂子和你的侄女侄子們都在城裡,就我一個人在鄉下生活很不方便,我跟無塵說了說調到縣教育局了,看來咱們要分手了,不過咱們的情誼不會斷,還是好朋友。我對王鎮長的人品和能力十分敬佩,對您的關心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王步凡笑著問:「升了個教育局的副局長?」
「都啥年齡了還能當副局長?弄了個副科級協理員,協理員就是歇哩員,管他歇不歇有個級別算了。其實有無塵在那裡站著他們也不會讓我歇,縣教育局正在籌建縣直中學,局長讓我去負責那一塊兒工作。」老白很得意地說著,有幾分炫耀。
「那可是塊肥肉,比幹這個教育組長強,祝你高昇,白老師。」
「啥高昇不高昇,人老了啥也不說了。如果我能年輕二十年,或者說十年,在仕途上還會有些追求,現在啥追求也沒有了,安度晚年吧。教育局是財政工資,比鄉下一個月能多拿五百多塊呢。你忙吧,我就不打擾了。」老白起身告別,王步凡禮節性地送著他,開玩笑說要老白什麼時候請客,老白很義氣地說:「到縣城去的時候拐到教育局,我請客。」
王步凡送老白走到政府大院內,司機小李急忙過來問:「王鎮長用車嗎?」
王步凡說:「正好我今天沒事,你跟白老師去全天為他服務,他調回縣裡工作啦。」
老白很感激,上車後對小李說:「王鎮長為人真是沒說的。」這話看上去是讓小李聽,其實是說給王步凡聽的。王步凡揮著手與他道別,說以後要加強聯繫。
王步凡剛回到屋裡,陳孚就像老鼠一樣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了,又是拿了兩條紅塔山煙外加兩瓶茅台酒。「王鎮長,我來看看你。」陳孚說著話主動把煙和酒塞到床下邊去。
王步凡就與陳孚開玩笑,「你陳孚可是個老鼠精,一鑽出洞就要吃唐僧肉的。剛才沒碰見教育組長?」
「我見他來找你,就躲到葉主任那裡了,他走後我才出來。」
王步凡聽陳孚這麼一說,才知道葉知秋星期天也沒回家,「葉主任的屋子快成老鼠洞了。」王步凡仍與陳孚開玩笑。接著又說:「又送煙又送酒,準備研究什麼好事?」
陳孚用兩隻鼠眼乞求般地望著王步凡:「老白調走了,教育組長一職空缺,王鎮長是否幫我運作運作。」陳孚故意裝出羞羞答答的樣子。
「這事可不是光鎮裡說了算,上邊還有教育局呢。你這種做法豈不成了伸手要官?唉,黨的好幹部就是被煙酒這些糖衣炮彈打倒的。」王步凡仍與陳孚開玩笑。
陳孚與王步凡交往久了並不計較他嘴上說些啥,繼續說道:「教育局那邊我沒有靠山,還得你出馬運作。」
「這事等等再說吧,先觀觀風向。」王步凡很原則地說著,陳孚就顯得有些失望。王步凡當初確實承諾過讓陳孚當教育組長,可是現在他這裡還沒有決定權,只好用「觀觀風向」這類場面上的話應付陳孚。這時樂思蜀來了,陳孚很知趣地告辭。
王步凡讓樂思蜀坐下後奚落他,「你小子可不是只好鳥,提了個副所長就想和我斷交?那天時運成給我打電話說他要去海南旅遊,咋沒有帶上你這個玩妓女的高手?」
「那一陣子你們這裡像鍋滾一樣,我不想打擾你,你現在叫我一聲不是慌得像孝子一樣?人家老時有小情人陪伴還能帶我?」樂思蜀說罷覺得不妥,有些尷尬。
王步凡覺得有些蹊蹺,就問:「時運成也趕時髦,情人叫啥名字,我認識不認識,長得漂亮嗎?他這次是不是公款旅遊?可別出了什麼問題。」
「這一次是天野市委招待所組織的統一行動,說是什麼研討會,一個縣讓參加兩個人,是合法的公款旅遊,天南縣委辦公室批准的。」
王步凡聽樂思蜀說了半天還沒有說出最關鍵的問題,就不高興了。用怪異的眼光望著樂思蜀說:「別瞎扯淡了,時運成的情人是……」
「舒袖。」樂思蜀說罷搖了搖頭。
王步凡有些吃驚,他沒想到這麼短時間舒袖就投入到時運成的懷抱中,快得讓人不可思議。只好很無奈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管不住。小姨子的事當姐夫的更管不了,隨她吧。她愛人也確實有點兒窩囊。窩囊男人一旦娶了漂亮女人,一般情況下是要牆內開花牆外紅的,這是正常現象。」
樂思蜀見王步凡並不生氣,就調侃道:「人家都說小姨子的屁股有姐夫半個,你是否吃醋了?」
「滾蛋,我吃啥醋?別瞎扯淡,真有喜酒照樣喝。小姨子嫁給誰都是連襟嘛,你樂大頭是否也養情人了,啥時候喝你的喜酒?」王步凡開玩笑說。
「對你也沒有必要隱瞞,情人我倒是養了一個,招待所的服務員,長得很漂亮,名字也浪漫,叫南瑰妍。對了,小南你認識。不過我是家中花芬芳,家外花飄香。時運成就不同了,他妻子的肝病很嚴重,弄不好真要更新換代呢。」
王步凡沒想到這麼短時間樂思蜀就和南瑰妍搞上了,看來這個南瑰妍真不是一隻好鳥,但他不想為這些淡鹹事操心,就對樂思蜀說:「走,學開車去。」
樂思蜀這個時候掏出一個本本說:「給你的駕照。」
「我還不會開車怎麼就辦了駕照?辦駕照不是還考試的嗎?」
「在咱手裡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情,你一個鎮長還用考試?」
「辦一個駕照多少錢?隨後把錢給你。」
「一千多,計生辦已經報銷了。」
王步凡沒有什麼可說了,只是覺得心裡很不舒服。他和樂思蜀剛出辦公室還沒鎖門,見王家溝中學的校長於余來了,王步凡急忙迎上去與他握手。於余說:「我以為你星期天會在孔廟初中,到初中見了你愛人舒爽,她說你在鎮裡加班沒回去,我就找來了。王鎮長很忙我就長話短說吧。咱村的初中共有六間教室,還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突擊蓋成的,牆全部是土坯打起來的,這些情況你也知道。現在大部分都成危房了,外村有九個學生住校,學校裡也沒有學生宿舍,就住在那間『文革』前建造的草房裡。您的本家王步流家裡窮沒房子住,他的兒子也住校,這樣住校的一共是十個學生。那間草房牆都裂縫了,很不安全,我怕孩子們一旦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前幾天我找夏鎮長和白組長反映了情況,想讓鎮裡撥點款蓋一間學生宿舍,夏鎮長說讓我來找您,那天沒見您,今天我又來了。」
王步凡一聽於余這話,從內心確實想為自己的家鄉辦點兒事,可是現在鎮裡沒錢,他一時也解決不了,很慚愧地說:「於校長,現在鎮裡經濟很困難,一時我還真解決不了,等一段時間吧,等經濟稍有好轉,我一定首先解決這個問題。其他地方的事我還要管呢,自己家鄉的事我能不管?」
於余顯得有些無奈,「我有個同學在省教育廳當副廳長,前一段時間我去省城見到他,說了咱們鎮教育上普遍存在危房的事,他說他可以給咱弄些教育扶貧款,不過得通過正常渠道打個報告,我和白組長已經起草了一份報告,您看要是合適的話就蓋個章,我去辦這個事。」
王步凡眼睛一亮,「這可是件好事,一旦事情辦成了,你於校長可是孔廟教育的第一功臣,我舉雙手贊成。」等於余拿出報告,王步凡邊看邊往鎮辦公室走,正好秘書在值班,他就簽了字讓秘書蓋了章,然後很慎重地遞給於余,「於校長,這事我全力支持你,你去省城的一切費用將來鎮裡給你報銷。需要打點就先借點錢打點打點,辦成辦不成將來都不讓你花自己的錢。」
「不用,我那個同學人特別好,不抽煙不喝酒,他可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幹部。」於余說著話把蓋完章的申請報告裝進了口袋裡,「別的沒事,我先走吧。」於余就是這種不多說一句閒話的人。
王步凡也不留他,讓樂思蜀送他回去,自己則在政府院裡等著。於余聽王步凡說讓人送他有些感激,但他是個老實人,並沒有說出什麼感激的話。
送走於余,王步凡對著於余的背影在感歎,現在這麼敬業的校長真是不多了,可以說在孔廟找不來第二個了。他閒著沒事就在政府院內轉著看這些破爛的房子,沒有一間像樣的。他就恨起孔隙明來,自己他媽的貪污那麼多,最終讓查出來充了公,在任時如果好好把鎮政府的房子改造改造也算有點政績,到現在孔廟鎮群眾提起他沒有一個不罵的,死了也是活該。
13
王步凡在鎮政府大院裡溜躂,葉知秋看見了,就從屋裡出來主動與他說話,「王鎮長今天沒休息?」
「哈哈,只能說沒有回去。知秋,星期天你也沒回家看看?」王步凡反問道。
「回家也沒有什麼事情,在這裡洗洗衣服。」
「最近都忙些啥?」
「孔廟村有個包工隊頭頭,這幾年掙了幾個臭錢,就在外邊混了個女的,把自己的老婆給甩了。要說這個女人也真命苦,帶著兩個孩子過,本來不願再嫁人了。去年一個在外當兵的人住監回來後,經別人介紹又成了個家。哪知這個當兵的也不是個好東西,老婆都快生孩子了,又與一個做生意的女人混在一起,非要與妻子離婚不可。他老婆找到鎮婦聯讓我做主,我去跑了好幾趟,最終也沒有解決問題,還是離婚了。那個做生意的女人也真賤,甘願賠給那個可憐的女人幾千塊錢,硬是把人家的丈夫奪走了。你說世界上的男人多的是,幹嗎非要去搶人家的男人?一提起這種狗男女我就來氣,我姐姐就是被這種人害死的。」
「知秋,時代變了,如果不從道德角度看問題,其實一個人保持純潔,在現在也沒有多大意義,但是不純潔更沒有意義,現在的社會我是這樣看的,因此我覺得一切都沒有不正常的,只是因人而異,有些人會那樣,有些人一輩子也不會那樣。花花世界,無奇不有。能解決就解決,不能解決就算了,犯不著去生那種氣。今天還有別的事沒有?」王步凡問。
「沒事,衣服已經洗過了。你有衣服我給你洗一洗吧?」葉知秋不知為啥在王步凡面前顯得特別敏感,當她說了要給王步凡洗衣服之後,自己先紅了臉。
王步凡見知秋紅了臉,就開玩笑說:「哪敢勞駕你婦聯主任?」
葉知秋把臉扭到一邊,偷偷地笑著不接王步凡的話。兩個人正說著話,樂思蜀開車回來了,見王步凡和葉知秋正在說笑,就停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王步凡見車回來了,就去鎖了辦公室的門,對葉知秋說:「如果沒事跟我去縣城學開車去吧?」
「好吧,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葉知秋並不推辭拒絕,鎖了門上車跟著去了天南縣城。
來到縣交警大隊的訓練場時,王步凡並沒見有女人在,他猜想樂思蜀一定是把南瑰妍打發走了。進入訓練場,葉知秋說她不準備學開車,要去招待所看望一下南瑰妍。王步凡內心不想讓她與南瑰妍多接觸,但是口頭上又不便反對。葉知秋看透了王步凡的心思,說:「朋友歸朋友,性格卻不同,我上高中的時候因為貧窮南瑰妍沒少幫我,她的心腸不壞,只是性格……」王步凡不好再說什麼,讓樂思蜀先把葉知秋送到招待所去。
樂思蜀回來後王步凡才開始學開車,其實開車也不是他想像的那麼複雜,時間不長就會慢慢開著走了……
天快黑時,葉知秋給王步凡打來電話說她晚上住招待所不回了,樂思蜀只好送王步凡一個人回孔廟去。王步凡不知為什麼就產生了一種失落感,這種失落感就像當年揚眉不辭而別的那種感覺。路過孔廟初中門口,樂思蜀問王步凡是回學校還是回鎮裡,王步凡說回鎮裡。他最近總不想回孔廟初中,有時候星期天也推說有公事一般不回去,他不是不想看舒爽的苦瓜臉,而是忍受不了她的嘮叨和庸俗。樂思蜀把王步凡送到鎮裡就回天南去,王步凡也沒有留他吃飯。
王步凡見馬風的屋裡亮著燈就過去看看。到了馬風的屋裡,馬風正在看報紙,見王步凡來了就問:「步凡,星期天也沒回去?」讓坐之後又說:「我正有事找你。」
王步凡坐下後馬風說:「老白調走了,張揚聲不知通過啥關係跟安智耀勾搭上了,安智耀讓教育局長跟我打招呼,說想讓張揚聲接任教育組長,張揚聲這小子還挺有活動能力的。」
「張揚聲剛剛出了事,撤職才多長時間,再重新起用不成了政治遊戲?我一百個不贊成。就憑他的德性能把孔廟的教育搞好才怪呢。」
「這事我也不贊成,可是安智耀出面講情,咱總得給個面子吧,不能因為小事和他過不去,人家畢竟是縣長啊!別人如果問起來咱們就說是縣長的意思。」
「那麼我們只好違心地服從了,有意見就保留吧。」王步凡確實有點兒想不通,張揚聲其貌不揚,為人奸詐,可是這個人就是會走上層路線,現在不知道怎麼就通到安智耀那裡了,看來這個人還是不敢小瞧的。
這時張沉來了。他是來請示下年度黨報黨刊征訂款的事。馬風一聽就有些煩躁,「步凡,你說這報刊也成負擔了,現在鎮裡經濟這麼緊張,《天野日報》的訂份年年漲,去年聽說全鎮分了五百份的指標,報款遲遲沒錢交。為此宣傳部長在大會上批評,私下裡商量,真讓人沒辦法。好不容易才交了去年的報款,今年的任務又下來了,並且是六百份。」
「你沒聽宣傳部長說黨報黨刊是政治任務,不叫硬性攤派,要上升到掌握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高度去理解,去執行。」王步凡也很無奈地說。
「那我們只好保留意見了。張沉,今年的報款仍然沒有著落,等將來有錢了再交,征訂任務就如數完成吧。宣傳部門和記者是得罪不得的,他們是臭嘴蚊子,要說你好,一堆狗屎能把你吹成一朵花兒;要說你壞,即便你是香花也能把你說成毒草。再催報款時你就說我說現在沒錢,等有錢了再說,批評讓他們批評我。他們真是不生孩子不知道屁股疼,誰都張著嘴要錢,我馬風又不會屙錢。這個書記還真他媽的不好當。」馬風一肚子怒氣。
張沉見馬風這麼說,一時無法進退,王步凡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走。張沉看著馬風的臉說:「馬書記,那我先走吧。」
「去吧,去吧。」馬風不想再說什麼,目送張沉出了他的辦公室,然後歎道:「也真讓張沉作難了,這小伙子不錯。」牽涉到張沉,王步凡不便說什麼。又坐了一會兒,見馬風已經沒有興趣閒談,不停地打哈欠,王步凡就告辭了。
王步凡走到院裡見張沉並沒有回財政所,而是和步平在院裡說悄悄話。等王步凡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張沉和步平進來了。王步凡讓他們坐下。
張沉說:「二哥,我和步平要結婚了,日子選在元旦,你看這事咋辦好。」
王步凡望望步平,步平不說話,意思是讓他做主。「現在辦喜事反對大操大辦,這個你們也知道。一旦擺酒席我在這裡站著,張沉又是財政所的所長,肯定會有很多人送禮,那樣影響很不好,張沉將來還有前途,注意影響,不要因小失大。」
王步平接話說:「我們準備旅遊結婚,不擺宴席,這個我也和咱爹咱娘商量了,他們說讓二哥做主。張沉家又不是天南的,擺酒席也沒啥意義,不如辦得簡單點兒好。」
星期一上午計生辦主任打電話告訴王步凡說知秋重感冒有點兒發燒,住了醫院,他們已經去看過了。王步凡有些吃驚,問知秋啥時候病的。主任告訴他是昨天傍晚。王步凡又問知秋病得怎樣。他說早上住的醫院看樣子是高燒。王步凡又問知秋在哪個醫院。對方告訴他在天南縣人民醫院病房樓三樓五號房。王步凡說他要去看看,問計生辦主任是否一同去,對方說他們已經去過了,就不再去了。
王步凡聽說知秋病了,不知為啥心裡特別的掛念和擔心,神使鬼差地一心要去看望知秋。他丟下手頭的工作自己開車去天南縣城。剛學會開車,車速很慢,五公里路程走了二十分鐘才到縣醫院門口。他停好車,買了個水果花籃徑直來到醫院三樓五號房間。他一看房門上邊寫著「搶救室」三個字,心裡就有些緊張,以為知秋病情很嚴重,就趕緊推門進來。進來後見知秋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正在輸液,他就悄悄放下花籃走上前去。
知秋見王步凡來看她,淚就流出來了,「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除了瑰妍,你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近人。天南我有個表姐,我也不想告訴她。」說罷竟小聲哭泣起來。
王步凡知道葉知秋說的表姐是揚眉,但他不想問這個事,就搬個凳子坐在床邊問知秋:「怎麼住搶救室,病很重?」說罷掏出小手帕讓知秋擦淚。
「重感冒,沒事。是樂所長打電話讓院長特別照顧的,住在搶救室裡安靜些。」知秋接過手帕邊擦淚邊說。
王步凡一聽知秋說病情並不嚴重,才鬆了口氣,「有人在這裡照顧你嗎?不行從孔廟抽個人來照顧你。」
「不用,別人都很忙,南瑰妍下班時來照顧照顧就行了,是樂所長安排的。哥,人一有病就想家,就感到孤單。」葉知秋不由自主地向王步凡叫了一聲哥,叫過之後臉就紅了。本來發燒時臉就紅,現在她的臉紅得就像一隻紅蘋果。王步凡聽知秋叫他哥,再品味她剛才說的「近人」兩個字,心裡感到特別親切。
王步凡望著知秋說:「你年齡也不小了,將來我幫你在天南好好選個對象,成個家就不孤單了。想要啥樣標準的?還發燒嗎?」知秋眼中放出迷離的光,既像是看王步凡又像是看花籃。停了一會兒說:「哥,我的模樣還不算醜吧?芙蓉鎮上的小伙子紛紛追隨在我的左右,提親說媒的人像織布機上的梭子,門檻都快被人踏碎了……可就是沒有中意的人。要找就找個像哥這樣又帥氣又有才華的人,我不想降低標準,難為自己一輩子……」說罷很害羞地把臉側了過去。
王步凡整整比知秋大十二歲,儘管他聽了知秋的話心率有些加快,平時也總有些非分之想,但他仍認為知秋是在打比喻,不可能是指他王步凡這個有家有室的人。於是就收住心猿意馬說:「婚姻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有時還真得信命。」
王步凡覺得沒有合適的話可說,正要起身告辭,南瑰妍從門口進來了,她大冬天穿著棉裙,既像個妓女又像個貴夫人,臉上化的妝無處不帶著誇張。她很主動地伸手和王步凡握手,並且久久不鬆開,「王鎮長,不知道你還是樂思蜀的同學,常聽他說你能幹有才華,對你可是佩服得很呢,你確實是男人中的極品,我還沒有感謝你呢,你說我應該怎麼感謝你?」南瑰妍邊說邊看葉知秋,竟把知秋看羞了。
王步凡聽到南瑰妍說話的聲調心裡就不舒服。她屬於那種浪聲嗲氣的女人,這種女人做情人也是處理品,不知樂思蜀為什麼偏偏喜歡上這種女人,如果換了他王步凡,南瑰妍貼錢他也不會理睬她。王步凡心裡不痛快,就不想再停留,於是就說:「感謝什麼?應該幫助的嘛。知秋,瑰妍來了,我還有事就不多停了。你多保重,我走啦?」
知秋不說話,笑著點點頭,那兩個酒窩依然好看,牙齒依然光潔。
星期三王步凡本想再去看望葉知秋的,葉知秋已經被送回來了。又過了幾天,於余和張揚聲來鎮裡找王步凡。張揚聲處處好表現,他不等於余開口就先說話了:「王鎮長,於校長這次去省城功勞很大,省教育廳他的那個同學對孔廟鎮中小學普遍存在危房的事很重視,聽完老於匯報之後,廳長說最近要派調查組來孔廟調查核實。核實後可以適當發放一些教育扶貧款,還可以發放一些低息貸款,讓咱孔廟鎮徹底消滅中小學的危房。」
於余聽張揚聲這樣說,只點頭並不說話,好像張揚聲就是他的傳聲筒,而他於余就是個啞巴。王步凡對張揚聲素有看法,不想多聽他說話,就說:「你們要抓緊把危房的數目統計出來,調查組一旦下來,就如實匯報,要讓他們詳細查看,窮就是窮,不要遮醜。中國的許多事情就因為掩飾害了人。有些人為了一點虛名,不惜造假去粉飾太平誇大政績,這有什麼意義呢?自己坑害自己。人家是來咱這裡扶危濟困的,不是來學習經驗的,咱們的教育也確實很困難,要讓人家瞭解真實情況。你們和夏鎮長商量一下,要抓住這次有利的機遇,把教育扶貧工作搞好。張校長過去當了幾任校長,總因為一些意外的情況沒能好好施展才華,這次可不要再出什麼意外。」
張揚聲聽王步凡這麼一說,也有些自歎命薄地感慨:「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機遇大幹一場,不然真成了沒出息的人了。」
話說完了,王步凡又叫來小李送於余回去,於余這時才說了一句話:「王鎮長真是個好幹部啊。」其他再沒有話了,張揚聲卻附和了很多阿諛奉承的話。王步凡沒心聽張揚聲在那裡表現自我,也不接腔,直到張揚聲自己覺得沒趣時才把話打住。
於余和張揚聲剛走,王步凡見馬嶺村的支部書記張德又來找馬風,沒有見著馬風就向王步凡訴起苦來:「王鎮長,我們村吃水難的問題馬書記總不表個態,我現在都快幹不下去了,群眾沒有水吃,我這個支部書記對不起鄉親們啊,不然我辭職算了。」
王步凡知道鎮裡現在經濟困難,打一口深井是要很多錢的,他也很無奈地說:「馬嶺的吃水問題鎮裡肯定是要管的,只是目前經濟太困難,等經濟好轉時我一定想辦法,再也不能拖了。張支書你要安心工作,形勢會好起來的,困難總有解決的那一天。」
時間一晃已經臨近春節了,過了農曆臘月二十三「小年」,各村的支部書記和村委主任都要來鎮長家裡意思意思,無非送些煙酒和豬肉、粉條之類的禮品。王步凡忙於在朋友之間應酬,舒爽在家光煙收了一百多條、酒二百多瓶、豬肉五十多塊、粉條二百公斤、大米五百公斤。舒爽平生哪裡見過這麼多的禮品,一天到晚高興得臉上開著花神采飛揚。惹得老師們議論紛紛,有些眼紅。
王步凡每逢見到舒爽笑,就覺得她淺薄,貪圖一些小便宜,卻壞了他清廉的名聲,就告誡舒爽以後煙酒也不收了。舒爽聽王步凡這麼一說就有些不高興:「啥話都讓你說了,當初不是你說只要東西不貴重,比如煙酒什麼的推不掉可以收下。那些送禮的哪個是我叫他們來的?哪個來了不是近乎得像八輩子沒分家一樣?推也推不走非要把東西放下不可,現在禮品收下又錯了。你當我稀罕這些爛東西,煙酒能值幾個錢?豬肉粉條又值幾個錢?那些村支書和村委主任也真是的,沒啥送乾脆就不送,淨送些不值錢的東西來損人。就這兩間破房子放也沒處放。」舒爽雖然嘴上這麼嘮叨,內心卻是高興的。
王步凡擔憂的是他的名聲,就很不高興地說:「煙酒收多了也敗壞人的名聲,誰再送煙酒送來多少還給他多少,有那個意思算了,就當是走親戚,有來有往,餘下的你送給親戚朋友吧,落個人情也行,以後堅決不收禮,不能壞了我的名聲。」
舒爽覺得王步凡的話是危言聳聽,把嘴一撅說:「喲,這孔廟鎮巴掌大的地方也能出青天大老爺?王甩子也想當清官了?這過年過節的哪個支部書記村委主任不往書記鎮長家裡跑?整個天南都是這風氣,你能攔住?靠你還想端正黨風,歇(遏)制腐敗現象?叫我看這是人情,這是世風,人家馬風會沒有收這些東西?你王甩子真要想做清官,就別回這個家,住到鎮裡去。誰再來送禮我把他罵出去,讓他到鎮裡去找王青天,免得讓舒大小姐落不是。」
王步凡不想在春節前吵架,只好不理睬舒爽。他說那些東西該給誰給誰,可是舒爽總有些捨不得。因為這些東西王步凡和舒爽又鬧了些不愉快。最後王步凡堅持要把這些東西全送人,且給他的父母、兄弟、姐妹發放了一大批。舒爽為人小氣,除了給她父母和舒袖送了一些以外,再也捨不得送人了。還跟王步凡商量:「王大俠,不行咱把這些東西賣了吧?」
「爽美人,你真是傻得可憐,堂堂一個鎮長夫人去賣受賄的東西,讓別人知道了如何評價我?真是豬腦子。你沒聽說前幾年一個鄉的書記過節賣了幾十個豬屁股在天南就鬧了笑話嗎?」
「你以為你不是豬腦子,你把東西送了人,人家照樣說,哎呀,你看人家王步凡現在當鎮長了,送的東西吃都吃不完全送了人情,說不定還送了多少錢呢!」
王步凡一聽舒爽的話也有道理,就說:「那就把煙酒留下慢慢送人,把肉快點兒送給親戚,咱又沒有冰櫃,天氣一熱可就壞了。反正以後堅決不收這些東西。」王步凡說罷又看了一下屋裡,還有十幾個豬屁股,上邊舒爽還寫了名字,王二狗、李大炮、陳小旦、劉三妞、張四虎等,王步凡哭笑不得,舒爽把這些人名寫在豬屁股上不是成心罵人家嗎?這女人是真有點兒缺心眼,心裡記住就行了,怎麼能把送禮者的名字寫在豬屁股上?
14
春節前夕,南瑰妍給葉知秋打了個電話,說她春節期間在招待所值班,不能回家過春節。知秋心地善良不忍心把她一個人扔在天南,準備回芙蓉鎮一趟看看老人,然後到招待所和瑰妍一起過春節,可能她覺得在繼父張問天家過春節也不習慣。鎮裡已經放假,知秋讓王步凡派車送她,王步凡覺得也該去看望一下張問天和那幾位老先生。他準備了些禮品,臘月二十七日下午自己開車送知秋回家。
到芙蓉鎮後王步凡先讓知秋回家,自己到李二川等人家裡坐了坐才來看望張問天。張問天見王步凡來看望他心裡很高興,握著他的手把他讓到屋裡。
王步凡與張問天拉些家常。張問天問了些王步凡工作上的事情,又問了知秋在孔廟的工作情況,王步凡一一作了介紹,然後問了張問天生活和身體方面的情況。閒聊期間,王步凡想起張問天曾說他與天野地委原書記邊際有點兒交情,而邊際的兒子邊關現在是天野市的市長。於是他就想瞭解一下這方面的情況。「張老師,你是咋認識邊際的,是同學還是朋友?」
「不是同學也不是朋友,應該說是難友。」張問天很健談,他看王步凡想瞭解這方面的情況,就打開了話匣子。其實人就是這樣,年輕時愛設計未來的美好前景,老年時則常想過去的苦難和輝煌,少年人生活在幻想中,老年人生活在回憶中。
張問天開始向王步凡介紹情況:一九五八年在河東省掀起了一場批判「岳成邊」活動,岳是岳秀山,成指成大業,邊是邊際。岳秀山當時任河東省的省委第一書記,成大業任省委書記處書記,邊際任省委副秘書長。
邊際當時因「犯錯誤」被下放到東南縣的芙蓉鎮,一邊勞動一邊接受改造。當時芙蓉鎮南邊修建水庫,張問天這個當時的「歷史反革命分子」就和邊際一塊兒勞動。有一段時間邊際患了重感冒,高燒不退咳得很厲害,有時還吐血。張問天看再這樣耽誤下去他很可能會死在工地上,就悄悄回村裡給他弄了些藥品為他治病。邊際很感動,眼含熱淚拉著他的手說,我是右派,你是反革命,你這樣做太冒險了,一旦讓他們知道可不得了。老弟呀,你的救命之恩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後來在張問天的照顧下,邊際逐漸康復了。一九六二年九月,邊際的問題得到平反。中共中央發出關於向人民解釋岳秀山、成大業、邊際同志問題的通知。岳秀山調其他省任第一書記,成大業到別的省當了副省長,邊際則到天野地區當了書記。邊際上任前感情很複雜地拉住張問天的手說,張問天同志,我的命是經你的手撿回來的,你的大恩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但是你目前的情況還不能出來工作,以後生活上如有困難就找我。一九六九年「文化大革命」正處於失控狀態,邊際受到衝擊,造反派準備將他批鬥死。他逃出來後就到芙蓉鎮來找張問天,張問天把他藏了四十天,後來形勢好轉,他才恢復了工作。他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王步凡聽張問天談與邊際的關係,也只是聽聽而已。他目前的情況還用不上邊際的兒子邊關幫什麼忙,也許以後用得著。
這時葉知秋進來說:「晚飯做好了,準備吃飯。看樣子天要下雪了,吃完飯得趕緊走。」這時王步凡的手機響了,是副鎮長夏淑柏打來的。他在電話上向王步凡匯報了省教育廳調查組來孔廟的調查情況:人家事先沒有和鎮裡通氣,而是微服私訪,等把情況摸透後才與我聯繫。調查組認為孔廟上報的材料基本屬實,決定發放扶貧款五十萬元,發放無息貸款五十萬元,讓孔廟徹底解決中小學危房問題。聽了夏淑柏的話王步凡心裡很激動,一不留神就和他多說了一會兒話,手機的電池電量低了,最後話還沒有說完就斷了。
吃過晚飯,王步凡也不再說什麼就別了張問天,拉上葉知秋回孔廟。在路上走著,天就下起了鵝毛大雪,路面漸漸變滑,車速也不得不降下來。王步凡剛學會開車,技術不熟練,大約走了半個小時,一不小心車熄火了,就再也發動不了。他心急火燎沒有一點兒辦法,只好站在路邊揮著手去擋車,但沒有一輛車肯停。
西北風刮著,徹骨的冷,他渾身是雪,變成了白頭翁。天氣越來越冷,路上的過往車輛也越來越少,看來擋車的希望是沒有了。葉知秋見王步凡成了雪人兒,就在車上喊他,讓他上車取暖。無可奈何王步凡只好上車與葉知秋坐在後座上,知秋給他拍了身上的雪,又掏出手帕把他頭上的雪水擦了擦。王步凡覺得心中一股熱流直往上冒,他向知秋報以微笑之後掏出手機給樂思蜀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他們,電話剛響了幾聲就斷電了,這一次連開機也開不了,徹底沒了希望。王步凡皺著眉頭說:「看來今天晚上我們要在這雪地裡度過了。難道七不出門,八不回家還真有點說處?這麼不吉利!」
葉知秋兩眼望著車窗的外邊說:「不知是天公作美,還是天公作惡,偏偏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車子出了故障,真倒霉。」
王步凡明白葉知秋的意思,故意笑著說:「人生總是要經風雨見世面的,有這樣一段風雪之夜天公困英雄和美女的經歷,也未必就是壞事,我們只好把它理解為天公作美了。要不然我下車往前邊走走,到村子裡找個電話讓樂思蜀來接咱們。」
葉知秋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說:「別去了,這裡我比你清楚,前面至少十里才有村莊呢,天這麼冷,萬一不小心滑倒摔傷了怎麼辦?」葉知秋說過話之後才覺得自己握王步凡的手時間太長了,就很不好意思地鬆開。多虧是黑天,要是白天王步凡一定會看到她臉上泛著的紅暈。
車窗之外大雪飛揚,寒風怒吼,整個世界都在銀裝素裹之中顫抖,而在淒涼的山岡上,只有一輛車和兩個人。在這樣的環境裡一切男女之間的羞澀已經蕩然無存,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何戰勝眼前的困難,不被凍死凍傷,生存是最重要的。
雪越下越大,車窗上已經凝結了厚厚的冰雪,車內漆黑一片,溫度也在急劇地下降。葉知秋穿得單薄,牙關凍得咯咯地敲著,在夜深人靜的車廂內聽得格外清晰。
王步凡說:「生存是人生的第一要訣,沒有健康,沒有生命,一切都無從談起。知秋,如果你感到寒冷就靠上來吧,兩個人抱在一起可以取暖御寒,嚴酷的考驗已經擺在我們面前了。」
知秋聽罷並沒有說話,慢慢地把身子靠了上來。王步凡這時突然產生了英雄救美人的氣概,把知秋緊緊地抱住,知秋的呼吸有些急促,王步凡有些激動,現在懷中抱著的是自己一見傾心的女人,他心情很複雜,但並沒有性的衝動。兩個人就這樣抱了很久,王步凡並沒有顯出一點兒輕薄的舉動。葉知秋便發出了感慨:「哥,你是我今生今世見過的最優秀的男人。我敬佩你的人品,敬佩你的……一切。」她本來想說敬佩他的坐懷不亂,但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
王步凡也並不是坐懷不亂的人,他克制住自己了。即使他今天有性的要求,在冰天雪地裡也不會成功,因此他乾脆放棄了慾念,並不提任何要求。也正是這一點更讓葉知秋動心,在她心目中男人都是不敢見血的蠅子,是天生的賤骨頭。而今天她躺在王步凡的懷中,王步凡竟然神態自若,就更令她肅然起敬,這樣的男人太難得了。
又是一陣沉寂之後葉知秋開腔了:「步凡哥,你說男人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男人的追求無非是名利,詮釋一下應該這樣說,事業的成功是男人最好的營養,社會的寵愛是男人最好的滋補品。無作為的男人就會被社會和時代所遺棄,就連一般人也會說你沒有本事,而有本事和沒本事的衡量標準又是金錢和地位。可能你不贊成我的觀點,但事實確實是這樣的。」王步凡說罷覺得葉知秋問問題的主題並不在這裡。
葉知秋果然提出了異議:「那麼女人和愛情究竟在男人的世界裡佔多少份量?」
「寵愛難道不包括女人和愛情嗎?名利難道就不包括懷中有嬌美的女人和人生有成功的事業嗎?」王步凡說罷,自己也覺得這種解釋有些蒼白,又補充道:「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我認為只有婚姻和感情而沒有愛情……」
「你的解釋非常牽強,你的觀點也有些偏頗,也許事實上天下的男人的確都是這樣的。而我們女人,最大的幸福應該是愛情和家庭。只有個別的女強人才會同意你的觀點。要知道人世間平凡的女人畢竟佔多數,苦心追逐名利的女人佔少數。」說到最後葉知秋更像在探討女人。
「那麼,你的最大追求是什麼?」
「嗯……」葉知秋沒有明確回答。
「知秋,我總覺得你在愛情方面過於慎重了,一直沒敢多問,怕傷了你的心。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介紹一點兒情況?」
葉知秋長歎一聲:「不慎重不行啊!我姐姐和我的兩個表姐就是前車之鑒,姐姐簡直是經歷了生生死死的一場噩夢,兩個表姐也都過得不幸福,受傷的為什麼總是女人。」
「願聞其詳。」
「唉……」葉知秋仍然沒有吱聲。
「也許我不該提起這些話題,你不想說咱們就換個話題吧。」
「唉,還有什麼話不能和你說呢?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你是個真正的男人,精幹、瀟灑、有男子漢氣質,嫁人最好就嫁你這樣的人。我姐姐一生最大的失敗就是選錯了男人。當初她高中畢業後差二十分沒有考上大學,本來是要複習再考的,不幸父親得了肺癌,家中傾盡所有也沒有治好父親的病。父親去世後,家中已經一貧如洗,我正在上學,姐姐只好不再複習考學當了民辦教師,用每月僅有的幾十塊錢供我繼續讀書。她沒有買過一件衣服,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女人。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趙盛。」
王步凡只是靜心地聽著並不插話。
葉知秋看王步凡不說話,一直在等著她往下說,就接著說道:「趙盛家當時條件很好,我姐認為嫁給趙盛,我上學的問題就能得到解決。最初的幾年,他們的生活還算美滿,當我姐懷上第二個孩子時,趙盛與廠裡的一個女工勾搭上了。後來竟要求與我姐離婚,一開始姐堅決不同意。後來趙盛乾脆與那女的在外邊租了房子公開同居,不再回家。兩年之後我姐再也忍受不了那種感情上的折磨,就與他離婚了。離婚後回到娘家,我仍在上高中,家中依然貧困如故。無奈之際,我只好輟學。為了生活母親就嫁給了一個木匠,來到東南縣,我和姐姐也來了,繼續讀高中,就是那個時候認識南瑰妍的。誰知母親僅僅與馬木匠在一塊兒生活了三個月,木匠又突發心臟病死了。母親嫁給了張問天叔叔,我們母女三人就來到了芙蓉鎮……」葉知秋歎了口氣繼續說:「我姐在第二個孩子長到兩歲的時候,得了惡性腫瘤,將右乳房切掉了。後來到了芙蓉鎮我與姐姐開了個小酒店,有了事做,她的心情也就好多了。誰知後來擴街房子被扒,她心情不好病情就開始惡化,終於受不了病情的折磨,就服毒自殺了。姐姐比我大八歲,僅活了三十二歲。」
葉知秋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王步凡用手不停地為她擦著眼淚,她把頭埋在王步凡的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葉知秋這時抬起頭說:「步凡哥,女人嫁錯男人是很可怕的,表姐揚眉當初自己談了個對象挺好的,舅舅不同意硬是把他們拆散了。後來揚眉姐嫁了個結過婚的男人,那個男人的德性和趙盛差不多,後來喝酒喝死了,現在表姐揚眉守了寡。你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愛情沒有?說有吧,現實中找不出幾個例子,說沒有吧,人們又把愛情說得那麼神聖浪漫。」
王步凡沒有與葉知秋討論愛情這個問題,當他聽說揚眉現在守寡了,心裡像刀扎般的難受。看來知秋截至目前還不知揚眉初戀的那個人就是他王步凡,他現在仍然不想點破,就一直沉浸在憂傷之中。他和葉知秋就這樣抱了很久,直到前邊出現了車燈,葉知秋才鬆開王步凡,理了一下蓬鬆的頭髮。那輛車越來越近了,王步凡有些驚喜,他以為是有人來救他們了。但隨著汽車從他們身邊一擦而過,希望又隨之破滅。
山岡上尖叫著的西風仍然強勁,鵝毛大雪仍舊鋪天蓋地地飄落著。車內一片沉靜,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過了很久,前邊又出現了車燈,近了,越來越近了,到了跟前車居然停了下來。王步凡用力在車窗玻璃上拍了一掌,車窗上的雪滑落下去,他們隔著車窗看見從車上走下來兩個人。葉知秋有些害怕:「哥,可別遇見了歹徒。」
王步凡也警覺起來,迅速把前後車門上的保險鎖住,安慰葉知秋說:「冰天雪地的哪來的歹徒?他們不要命啦?別怕,看看再說。」葉知秋還是有點兒怕,把頭藏在王步凡的懷中。王步凡正隔著車窗看外邊的動靜,聽見有人在大聲地叫喊:「是王步凡的車嗎?」王步凡聽見是樂思蜀的聲音,一下子來了精神,對葉知秋說:「快,快下車,是樂思蜀來接咱們了。」於是兩個人急忙下車踏雪迎了上去。走近一看,來的兩個人是樂思蜀和小李。
小李來到王步凡面前,像犯了錯誤似的說:「王鎮長,本來今天應該我開車來的,是我的失職,你處分我吧。」
樂思蜀不等王步凡說話就粗聲粗氣地說:「咋球搞哩?手機呼了兩下看見是你的號碼,去接時又斷了,再打就打不通了。我放不下心,就找到瑰妍問,瑰妍說你們今天來芙蓉鎮了,瑰妍往知秋家中打電話,家裡說你們冒著風雪走了。又打電話到舒爽那裡,她說你半個月都沒回去,準備登尋人啟事呢!電話打到鎮裡,小李在值班也說你沒回去。我心裡就慌了,真怕路滑你翻到溝裡,咋球搞的?」
王步凡很無奈地說:「剛學會開車,還排除不了臨時故障,不知為什麼這個破車老是發動不著。」
樂思蜀是老司機對汽車很在行,他上到車上這裡摸摸那裡摸摸,摸了一會兒車就發動著了。「好了,走吧!」
王步凡顯出一臉感激,但他沒有說話。樂思蜀讓小李開了他的車,他開上王步凡的車,王步凡坐前邊,葉知秋坐後邊。車子緩緩地啟動了,王步凡這才鬆了口氣。葉知秋這時也心情愉快地和樂思蜀拉起家常。
15
一九九六年的春節過完,上班後的第一件事是研究改造全鎮中小學危房問題,這次會議參加的人員是馬風、王步凡、張揚聲、陳孚和於余。按理說抓教育的副鎮長夏淑柏也應該參加會議,但他因病請假缺席。上邊已經把教育扶貧款撥下來了,無息貸款也辦成了,於余立了大功。現在只剩下怎麼花這筆錢的問題了。
說的是研究中小學危房的改造問題,可是在會上馬風突然提出要先搞形象工程,說鎮政府已經破爛不堪,是否用這筆錢把鎮政府的辦公大樓蓋起來,如果有剩餘再把鄉重點中學的教學條件改善一下,嶺上的村子領導也不會去看可以先緩一下,然後由鎮裡出錢,一個村一個村再慢慢改造危房。這個事情馬風提前沒有與王步凡商量,王步凡並不贊成。他說:「馬書記,改善教學條件也是形象工程啊!況且按一般常規應該專款專用,不得挪作他用的。再說馬嶺村群眾吃水那麼困難,如果能把馬嶺村吃水難的問題解決掉,不也是形象工程嗎?不一定非得蓋辦公大樓啊。」
馬風很隨意地說:「任何事情都要有個主次,在我看來改善鎮政府的辦公條件是大事,改造學校危房和解決吃水難問題都是小事。再說鎮裡一傢伙拿出一百萬是不可能的,但一次拿出十萬二十萬去改善一個村子的校舍還是容易辦到的事情,你說呢?步凡。」
王步凡的看法與馬風恰恰相反,他倒認為改造危房和解決農民吃水難是大事,但見馬風鐵了心腸就不想再駁他的意思。他也知道馬風是急功近利,想急於搞一點形象工程將來好升副縣長。於是就只抽煙不說話,保持沉默。他瞭解馬風的脾氣,粗暴、固執,他不想和他鬧不團結。於余坐在王步凡身邊,嘴唇氣得直哆嗦,想說點兒啥,王步凡踩了一下他的腳不讓他說。因為王家溝是王步凡的老家,於余一說話讓馬風就不好下台了。於余把臉都憋紅了最終忍住沒說話,但從表情上仍能看出他心中的不滿。
張揚聲見風使舵,聽馬風這樣說,王步凡又不再表示反對,就急忙表態:「我贊成馬書記的意見,我們教育上的事可以往後放放慢慢來,而鎮政府的形象工程是大事啊,任何事情都要服從大局嘛!」
陳孚是個滑頭,他見王步凡和馬風的意見不一致,兩頭誰也不願得罪,就一句話也不說只管低著頭抽煙,但他心裡和王步凡一樣是反對挪用教育扶貧款的,就暗罵張揚聲不是人。馬風這時看著張揚聲笑得很開心,似乎到今天他才發現張揚聲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
會議陷入僵局,王步凡心裡很不痛快,就用手不停地去摸胸口,摸著摸著鼻子也癢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惱火了,又不好發作,就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只管抽煙不說話。
馬風見會議一時難以形成決議,很粗暴地宣佈休會,說改日再議。王步凡站起來要走,馬風說:「步凡,你留一下,我有事還要和你研究,其他人先走吧。」於是,王步凡又坐下,張揚聲、陳孚和於余出去了。
別人走後,馬風與王步凡坐到一塊兒,怒容換作笑顏說:「因會議開得急,這事事先沒有跟你通氣,老弟千萬別介意。你要為我著想一下啊!縣裡現在缺個副縣長,米書記有意讓我補上去。可是我來孔廟時間短,啥政績也沒幹出來,領導也不好說話啊!米書記的意思是讓我抓緊搞點兒形象工程,幹出點兒政績,他就好在提拔我的事情上說話。上午我專門到縣委向米書記匯報說我們自籌了點兒錢,準備蓋辦公大樓。他正在看報紙,態度很曖昧地點了頭。老弟呀!你想啊,我一旦升了副縣長,這黨委書記的位置不就是你的了?我賴在這裡不走也耽誤你的前程啊。」馬風是個直腸子人,說話也不拐彎。
王步凡聽了馬風的話才明白他是得了聖旨的,但米達文不會蠢到讓馬風用教育扶貧款去建辦公大樓,只怕米達文說的形象工程另有所指,馬風把它曲解了。如果米達文明知馬風蓋辦公大樓挪用的是教育扶貧款而不加制止,說明他也是個思路不清的人。馬風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王步凡不好再反對。但他很擔心地說:「馬書記,我們共產黨人是不講迷信的,但有時候你也不得不承認運氣。有人運氣好,辦點兒出格的事情也不一定出問題,而有的人一辦出格的事情就倒霉。這教育扶貧款可是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動不得的,一旦要動,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這幾年一直乾旱少雨,學校的危房也沒出什麼問題,如果夏天出現陰雨連綿的天氣就很難保證了。」
馬風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沉默了好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滿不在乎地說:「步凡啊,現在幹部要求年輕化,我如果搏一搏就有希望,如果沒有什麼大的政績就可能沒希望,一旦將來年齡過了,即使有再大的政績也白搭。你也知道現在幹部調動頻繁,一旦米書記調走了,假如安智耀主政咱可就沒戲唱了,恐怕政績再大也沒用,你就不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你干了十二年副職一直升不上去難道教訓還不深刻嗎?不就是因為沒有把勁用在恰當的地方。我看不行蓋辦公大樓的事你掛帥,你點子多,我相信你支持你。」
王步凡本來對這件事就有想法,有看法,現在馬風又想讓他負責大樓的施工,他一百個不答應。但他不能直接反對,就很委婉地說:「馬書記,現在都強調書記工程,我看蓋大樓的事還是你親自抓為好,憑你的威望和魄力既能減少許多外界的干擾,也能加快工程進度,對樹立個人形象是有好處的,我給你當好助手就是了。就我目前的根基和影響力來說我只怕難以勝任。」王步凡把推托的話說得很婉轉,想盡量不讓馬風產生疑心。
馬風也意識到王步凡是在推辭,但「書記工程」四個字點中了他的要害,也正中他的下懷,現在上邊一直在強調書記工程,他確實想顯示一下自己的能力,於是也不再說啥。就這樣書記和鎮長對蓋孔廟鎮辦公大樓的事總算統一了思想。王步凡見馬風開始打哈欠不說話了,就主動起身告辭。
王步凡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見陳孚和於余還沒有走,正在門口等他。王步凡開了門,三個人進來後陳孚先說話:「最他媽的看不慣張揚聲這個馬屁精,簡直是一副小人嘴臉,馬書記一說話他馬上附和,完全不顧學校的實際情況,這年頭往往他媽的小人得志,怪了。」陳孚能說出這種話讓王步凡改變了以往對他的看法,看來這個陳孚還是有點兒正義感的。可惜教育組長沒有當上,讓張揚聲給搶了。陳孚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王步凡不止一次用來日方長寬慰他。
於余更生氣,「王鎮長,教育扶貧款算我白跑了,你們怎麼天天把教育掛在嘴上,就是不放在心裡呢?王家溝學校的情況你也知道,這次如果不改造危房,你乾脆把我調離王家溝吧,我一天也不願再待下去了,出了問題誰負責?我不能放著功臣不當去當罪人吧?」
王步凡覺得這個事情確實對不住於余,臉都有些發熱。於余是孔廟教育的有功之臣,這次他跑回來一大筆教育扶貧款,理應給王家溝中學撥一部分,然而馬風不說,他又是王家溝的人也不好意思說,一說話就有為私不為公的嫌疑了。至於於余,他一向視教育工作如生命,這樣的人確實應該保護他,不能過於難為他。既然王家溝的危房問題一時不能解決,就應該把他調離,這樣對他也是一種保護。於是當著陳孚的面說:「老陳,讓於校長給你當個助手吧?」
陳孚知道於余的為人,不爭權,不貪利,是全鎮出了名的好人,教學上又是一把好手,能與這樣的人共事,業務上的事他就不用多操心,於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王步凡問於余:「於校長有啥意見嗎?只是正職副用有點兒委屈你啊。」
於余顯得無所謂:「走就走吧,只是放心不下那群孩子們,校長不校長我把它看得淡如涼水。」
王步凡對於余不貪名利的品質很讚賞,只是在當今社會這樣的人往往升不上去,只有一輩子在基層干。他望著陳孚和於余說:「希望你們正副職之間團結合作,把孔廟鎮初中的教學質量抓上去,不過我還是擔心危房的事情,我王步凡歷來是反對挪用教育扶貧款的,但是我不是書記,我說了不算。」陳孚和於余當著王步凡的面都表示理解,然後告辭。
第二天,孔廟鎮要蓋辦公大樓的消息就傳開了。晚上,王步凡的同學夏侯知就提了十萬塊錢來找王步凡,說只要辦公大樓的工程他能接到手,事成後還會再給王步凡一定的好處。王步凡婉言拒絕,說這個工程是書記工程,由馬書記親自抓,他不負責這塊兒工作不好說話,只能從中幫幫腔,讓他直接去找馬風,馬風晚上回縣城了。夏侯知說:「王八,你小子是不是一當鎮長就變了,咱們是什麼關係?」
「猴子,我就是當了縣委書記也還是原來的樣子,你難道不知道在鎮政府是書記說了算?」
「我當然知道,不是不認識他嗎,如果認識還需要你幫忙?再說不是想讓你得一點兒好處嗎?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可沒有膽量要這個錢,我打個電話向馬書記說一下,然後你直接去找他行不行?」
「也行,以後請你吃飯。」
王步凡給馬風打了電話,說了他與夏侯知的關係和夏侯知是幹什麼的,然後很客氣地把夏侯知送到辦公室外,看著他開車離開鎮政府。
一個月後,孔廟鎮辦公大樓開工了,承包工程的正是夏侯知。在發包工程時馬風徵求王步凡的意見,王步凡認為夏侯知在天野混事多年,幹出的工程要比當地的小包工隊好,於是就定下來了。至於夏侯知給馬風送錢沒有,這是個謎,王步凡沒有問,夏侯知也沒有說。不過根據現在建築業的行情,包工頭至少要以工程總造價的百分之五以上到百分之十以下給主管領導以好處費,不然工程很難接到手。據王步凡推測,過去馬風是很清廉的,現在既然有了想當副縣長的願望,必要的打點是少不了的,收點好處費也在情理之中。但這次是挪用教育扶貧款,王步凡著實為馬風捏著一把汗,不知到頭來是福是禍。反正蓋大樓的事情一開始王步凡就不贊成,他把蓋辦公大樓看成是一顆定時炸彈,一旦爆炸,輕則傷重則死,因此他根本不想插手這個事情,認為躲得越遠越好。
清明節前一天的晚上,王步凡正在辦公室裡看報紙,馬風來了,悄悄告訴他米書記在老家芙蓉鎮給他老爹老娘立碑,明天搞揭碑儀式。這個事情米書記怕影響不好只對個別人說了,問王步凡去不去。王步凡當然要去,他畢竟也算是經米達文提拔起來的人,就算報恩也得去一趟。於是問馬風:「行多少禮?總得有所表示吧?」說罷這話他立即想到這也是一件不妥當的事情,一旦被好事者知道,也能捅個天大的窟窿,卻忍住沒有評論。
馬風伸了一個指頭說:「太多也不合適,就這個數吧。你別管了,夏侯知拿了三萬塊錢,明天到那裡我去報個賬,給你和他名下記個數就是了,夏侯知是想結識米書記的,不過他覺得目前以他的身份去不太合適。」
王步凡本不想沾上蓋大樓的事,但他手頭一時又拿不出一萬塊錢,再說如果拒絕了馬風的好意反而得罪了他,現在的現實是水太清了無魚,太混了會把魚嗆死,魚也難活,水也難做。他明白這是在變相行賄,但又無可奈何,就沉住氣抽了幾口煙才點了點頭,這事就算定了。
清明節這天早上七點,王步凡開著車拉上馬風直奔芙蓉鎮,為的是早點去少見一些人。他們到了以後見米達文老家的門口足足停有五十輛車,有的已經開始往回轉,正應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那句話。來的人大多是米達文重用的人,安智耀重用的人一個也沒有來。只怕米達文也不敢讓安智耀知道立碑的事。馬風去櫃上交錢,王步凡則來到米達文老家的上房裡,米達文看見他並未起身,只是點了點頭。米達文正與白無塵在說話,白無塵見到王步凡也向他點了點頭,繼續說:「市裡要咱們天南縣抽調一名對天南情況比較熟悉,善於寫作的科級幹部到市志辦去幫四個月忙,順便將天南那一部分內容校對一下,米書記看抽誰合適?」
王步凡聽見這話,想起蓋辦公大樓的事情,就望著白無塵指了指自己的臉,白無塵會意,笑著點了點頭。
米達文說:「這事你定吧,志書是永垂不朽的大事,我們工作幹得好壞宣傳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一定要抽調瞭解天南情況,又有文才的幹部去天野修志。」
白無塵點了點頭起身告辭,米達文送他到門口,王步凡也跟了出來。米達文送走白無塵也沒有和王步凡說話回頭去上屋,馬風跟著去了上屋。王步凡在門外等了有五分鐘時間,馬風出來了,他們便打道回孔廟。行了一萬塊錢的禮,連一頓飯也沒有混上,王步凡總覺得有些沒趣,有些無聊,更覺得米達文這種做法不妥。
在回來的路上,王步凡注意到許多老百姓已經在春耕,在車裡似乎已經聞到了泥土特有的清香。這時他才想起縣裡昨天通知今天要召開煙草專題會議,要求各鄉鎮長和主抓農業的副職參加,王步凡就對馬風說:「鎮裡要想打翻身仗,就得走出去請進來。所謂走出去,就是要走出去和產葡萄酒的大廠簽訂供銷葡萄合同,能夠把孔廟鎮的葡萄銷出去,鎮財政就能增加收入。至於栽培管理葡萄樹的經驗咱們這裡的農民已經掌握,政府不必過多干涉。煙草就不行,從培苗、栽種、管理到烘烤我們這裡的農民還沒有掌握技術,因此種煙草的積極性總也調動不起來。我們得想辦法到煙草大縣去請老師,比如東南縣這幾年在煙草方面發展就很快,那裡的煙草局副局長敬偉業是我的同學。前一段時間我和他通了電話,他表示全力支持我們,準備給咱們派一批技術員來孔廟指導煙農種煙。我的想法是今年要擴大煙草的種植面積,以葡萄和煙草作為龍頭,帶動全鎮經濟的發展。另外在鎮政府所在地周圍幾個臨河邊的村莊裡再嘗試一下塑料大棚,把主要精力集中在經濟作物上。」
馬風對王步凡發展經濟的思路很讚賞,滿臉都是成功的喜悅,並鼓勵他要大膽幹一場,還說一旦出了問題由他馬風頂著。王步凡聽了馬風的話直想笑,有些事情不是拍胸脯能夠解決的,出了問題也不是誰頂著的事。該是誰的問題誰也推不掉,別人替你頂也不一定能頂住。但面子話還是要說的,「謝謝書記大人的支持,有你的支持我一定盡力把事情辦好,到時候政績還不是書記大人的。」馬風聽著這話臉上洋溢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似乎他離升任副縣長已經為期不遠了。
兩個人說著話已經到了孔廟鎮政府,馬風下車,王步凡叫上小李和抓農業的副鎮長李浴輝到縣裡去開會。
王步凡和李浴輝慌得滿頭大汗步入縣政府會議室時,政府辦的人正在點名,王步凡和李浴輝剛好跟上,坐下不久,會議就開始了。因為今天召開的是煙草專題會議,在會上縣領導並沒有多講別的事情,煙辦主任講了今年的種煙計劃,孔廟鎮分了一萬畝種煙任務。煙草局局長聞仙品講了種植煙草的美好前景。副縣長徐光講了種煙的經濟意義和天南準備大力發展煙草事業的設想。
徐光囉囉唆唆總算講完了,最後讓各鄉鎮表態發言。大部分鄉鎮在發言時都認為任務定的太大了,群眾的積極性還沒有調動起來,工作上有難度,只有加大工作力度才能完成任務。輪到王步凡發言時,他語出驚人,說要求把孔廟鎮的種煙任務由一萬畝增加到三萬畝,會場上一片嘩然,人們把目光全部投向王步凡,差一點兒沒說他犯了神經病。王步凡則胸有成竹地站起來發言:「煙草種植縣裡一直很重視,但老百姓為啥積極性調動不起來,原因就是不懂技術。我們孔廟準備給二十八個種煙村,村村配上煙草技術員,讓技術員傳授技術,這樣煙農心裡就踏實了,積極性也會調動起來,畝產五百元的目標我想應該能夠完成。只要不遇上天旱絕收,最保守估計,種煙草一項收入五千萬元的目標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如果再加上葡萄和其他農作物的收入,孔廟鎮今年的農業總產值突破兩千萬應該能夠實現。」王步凡說完之後會場上議論紛紛,無數雙懷疑的目光投向他。
等各鄉鎮都發了言,安智耀板著面孔作總結講話,他對王步凡的膽略和氣魄大加讚賞,要求各鄉鎮向孔廟鎮學習,推廣孔廟在種植煙草方面的先進經驗,農業要從經濟作物特別是煙草上打翻身仗。安智耀是縣長,這話是站在工作立場上說的,並不是針對王步凡個人。
散會後,王步凡上車回孔廟去。他還有兩件事要抓緊落實,一件事是成立煙草辦公室,打算讓張沉兼主任。李浴輝是抓農業的副鎮長,本應該讓他掛帥抓煙草,王步凡覺得李浴輝的工作作風太漂浮,把重大任務交給他不放心。再說因為沒有當上鎮長,據鎮幹部說「官迷」又大哭了一次,之後李浴輝對王步凡的工作一直不怎麼支持。第二件事是成立葡萄銷售公司,他準備親自任孔廟鎮葡萄銷售公司經理,讓葉知秋當他的副手,既然李浴輝不支持他的工作,乾脆就不指望李浴輝。回到鎮政府他把煙草會議精神向馬風作了匯報,又把成立煙辦和葡萄銷售公司的事跟馬風說了說,馬風也同意,下一步就看如何運作了。
翌日一大早,王步凡帶上張沉去了東南縣,他那個當煙草局副局長的同學敬偉業給他物色了二十八個人,工資待遇初步這樣定:從育苗到烤煙的整個過程進行指導,每人工資按畝數計算,吃住由村裡負責。根據以往他們那裡的經驗,技術員的工資都是按畝數攤派的,一般是管理一畝煙草兩塊錢,只定期指導,不長駐村裡。王步凡當場拍了板。中午王步凡與敬偉業設宴招待了這些技術員。王步凡向他的同學介紹了張沉,並說以後的具體事宜都由煙草辦公室主任張沉負責,約好五天後張沉帶車來接技術員。
第三天王步凡帶上葉知秋到外地去考察葡萄銷售工作。也許是該王步凡走運,他們跑了幾家大型葡萄酒廠都很順利,廠方說只要葡萄合格有多少要多少,於是簽訂了葡萄供銷合同。經過這次考察,王步凡才知道,廠方其實是急於收購葡萄的,但買方遇不到賣方,信息不通。想到這些他也在心裡直罵孔隙明混蛋,光知道自己貪污受賄,為官一任,沒有給老百姓辦一點兒好事。王步凡算了一下行程,次日才能趕回孔廟,就用電話告訴鎮政府辦的秘書,讓他通知各村的支部書記和村委主任,四月九日召開農村工作會議,並親自向馬風匯報了一下,馬風表述支持。
四月九日這天,孔廟鎮農村工作會議召開,王步凡在會上講了話,他說:「我們孔廟鎮是天南縣最大的一個鄉鎮,人口十二萬,耕地二十四萬畝,同時孔廟又是天南十六個鄉鎮中比較窮的一個鄉鎮。如何才能擺脫貧窮走上富裕道路呢?只有靠科學種田,靠我們的雙手去勞動,把我們的雙眼緊緊地盯在經濟作物上。咱們共有兩萬畝葡萄種植基地,過去由於銷路不暢,挫傷了果農的積極性,現在只剩下一萬畝了。今年果農們不用擔心,鎮裡已經與幾家葡萄酒廠簽訂了購銷合同,只要我們能把葡萄的產量和質量搞上去,就不愁賺不到錢。希望果農兄弟卸下包袱,大幹一場。」在談到煙草種植時,王步凡說:「以往煙農苦於不懂技術,種出來的煙葉上不了等級,賣不上價錢,今年鎮裡請來了二十八個技術員,嶺上每村派一個,每管理一畝煙草只收幾塊錢。不過人家是定期來指導,不是長駐村裡。技術員的工資也是鎮裡統一徵收統一發放。希望各村安排好技術員的吃住問題。他們都是東南縣的農民,日子也不富裕,最好各村把技術員來往的車費給予報銷,不要傷了他們的積極性。另外我們每家都要選個能幹人跟著技術員學技術,力爭一年之內徹底掌握技術,明年咱不用再請技術員,就能夠自己烤出上等煙葉來。」
各村的支書村委主任聽王步凡說一畝煙只給技術員兩塊錢,都覺得很划算。其實王步凡算了一下賬,每個技術員最多在村裡待一個月時間,就可以拿到一千多塊錢,對於一個農民來說,兩個月掙一千多塊錢已經不是小數目了。最後他強調三萬畝煙草的種植任務必須完成,除非遇到大旱,老天爺不長眼誰也沒辦法。如果不遇上大旱,今年煙草要是還不能大豐收他王步凡情願辭職向全鎮的父老鄉親謝罪。王步凡講得有理有據,讓人沒有理由不信服他。
孔廟鎮農村工作會議剛結束,王步凡就接到去市志辦報到的通知。通知讓五月十五日報到。報到前留給王步凡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四月十一到二十一日他帶上葉知秋先到十個葡萄基地村去查看,一個村裡一天,逐村落實今年的任務。因為臨河邊這十個村的葡萄樹大部分是成樹,果農又有多年的管理經驗,問題不大。在一戶農民的葡萄園裡,王步凡囑咐葉知秋以後要多下鄉,不要老待在機關裡,要及時注意葡萄在生長發育過程中出現的病蟲害。等合適的時候要邀請廠家來葡萄種植基地實地視察,增加一下可信度。最關鍵的是要把好質量關,要多和農業科技有關單位聯繫,讓他們多加指導。葉知秋左手攀著葡萄枝笑著說:「鎮長大人的知遇之恩我還沒有報答,這一次賠上老命也要把工作做好,不然咋能對起你?」葉知秋說罷多情地看著王步凡的臉,她那優美的姿態讓王步凡再次動心,但他克制住了。
王步凡調整一下情緒,取笑說:「我王步凡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壓在你葉知秋身上了,大話我已經放出去,已經沒有後路可退。如果今年再產個軟蛋,我可真沒臉在孔廟立身了,到時候咱倆就只好屎殼郎搬家一起滾蛋。」
葉知秋聽王步凡把「壓在你葉知秋身上」幾個字說得特別重,又敏感了,臉色紅紅的,扭到一邊去不再和王步凡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