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四月二十二日到五月十四日,王步凡又帶著張沉去各種煙村實地察看,各村的技術員已經到任,正在指導煙農整理苗圃準備育苗。二十八個丘陵村蹲點檢查落實,王步凡對張沉說:「張沉,現在人們都說職務的提升一要有關係,二要靠送禮,三要有政績。只要有一條過硬就能辦成事。據我分析,事不過三,已經連續三年大旱,今年按理說不應該再旱了,如果雨水充足煙葉肯定豐收,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能給你幫上忙的人不多,咱兄弟兩個可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啊!二哥把煙辦主任的重擔壓在你身上是有良苦用心的。一旦今年孔廟在種煙方面能創造個奇跡,將來我升了也能給你推薦個副鎮長,我要是栽了你肯定要跟著倒霉的,這個擔子可不輕啊!儘管現在社會風氣不正,在我看來工作業績永遠是第一位的,工作幹不上去光憑投機鑽營那是長久不了的,孔隙明和萬勵耘不就是例證嗎?工作不行,品質有問題,就是上去了還會因為作孽垮下來。」
張沉也一臉嚴肅地說:「二哥,你啥也別說了,我什麼都知道,我會拼上命幹一場的。我準備每星期都把二十八個村跑一遍,發現問題及時解決,你就放心去天野吧,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再跟你說。」
王步凡聽了張沉的話放心多了,低聲對張沉說:「鎮政府蓋大樓的事你不要參與,誰讓你管什麼事情你就推說煙辦的事情多管不過來。鎮財政現在也沒有錢,如果蓋樓需要再徵收什麼費用你盡量不要插手,讓副所長去辦。我估計蓋樓的風險性很大,弄不好馬風是要吃虧的。教育扶貧款鎮財政所也不要插手,讓他們另外設立專項賬戶,專款專用,一開始你就不要沾這個手。」
張沉點點頭沒有說話,心裡似乎也害怕起來,他也覺得辦公大樓是個燙手的山芋。
王步凡是個辦啥事都要辦出個結果的人。馬風要蓋大樓樹政績,他要在葡萄和煙草上樹政,在他看來,一旦蓋大樓不出問題,葡萄和煙草今年又能夠大豐收,馬風的副縣長位置肯定能夠順利到手,馬風高昇他便能接任孔廟鎮黨委書記一職。如果馬風在蓋大樓這件事上出了問題,而他王步凡在抓農業方面的政績有目共睹,況且又沒有參與過蓋大樓的事,也追究不了他什麼責任。馬風一旦倒台,並不會影響他的陞遷,也許他照樣能夠接任孔廟鎮黨委書記一職,在商界有雙贏的說法,在政界有兩條腿走路的說法。平心而論他並不想讓馬風有什麼不好的結果,他勸過馬風,可是人家不聽,也只好由他。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他王步凡都問心無愧。
轉眼,王步凡到天野市志辦幫忙已經將近四個月了。在這期間由於校對書稿的工作太忙,有些問題還得不斷核實,任務很繁重,他很少回家。期間就回去過幾次,一次是取衣服;一次是時運成的老婆死了,他去弔喪;另一次是舒袖與丈夫離婚他回去禮節性地問了問情況。他曾把舒袖夫婦叫到飯店裡勸他們不要離婚,舒袖根本聽不進去,飯也沒吃就走了。舒袖的丈夫則坐在那裡久久地一動也不動,像孩子般地哭個不停。王步凡覺得他很可憐,他從來沒有獲得過舒袖的愛,他們一直同床異夢。舒袖當初因為下崗才嫁給他,但她根本就不愛他,他結婚後還覺得自己幸福得要命,其實已經生活在愛的荒漠之中,自己竟渾然不知,仍不遺餘力地去愛舒袖。他愛她的容貌,愛她的性格,但舒袖從來就不愛他,早已經紅杏出牆,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現在他將永遠失去舒袖了,傷心是必然的。王步凡好一陣勸,他沒有吃飯離開了。王步凡一直為這個男人感到悲哀,一直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舒袖為什麼和他離婚。
王步凡自從到天野市志辦幫忙以來,一般情況下平均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去舒爽都要嘟嚕上幾句。舒爽埋怨著說天野離家也不遠,一個月才回來一次,要是在北京工作可能一年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王步凡最煩的就是舒爽這張嘮叨嘴,每次回去都只隔一夜就走,並不與她多說話,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兩個人已經到了誰也不想多見誰的地步。夫妻關係到了這一步,已經發出了危險的信號,但舒爽依然嘮叨不停,並沒有反省過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婚姻上的危機。
王步凡在天野期間雖然回來的次數不多,卻幾乎天天打電話給張沉和葉知秋詢問孔廟葡萄和煙葉的情況,這是他樹政績的關鍵所在,他一直放心不下。時運成、樂思蜀、葉知秋、舒袖和南瑰妍來看過他幾次。南瑰妍是樂思蜀的情人,舒袖看來和時運成的關係已經公開,可能因為時運成的妻子死亡的時間太短,故意要推遲婚期,免得別人說閒話。葉知秋來看王步凡,他心裡特別高興,但當著舒袖的面不便和葉知秋說過多的話。
葉知秋和張沉一塊兒也來看望過王步凡,他們是來向他匯報工作的。葉知秋說今年葡萄的長勢特別好,幾家葡萄酒廠來人看過了很滿意,看來今年葡萄的銷路不成問題。一些果農種植葡萄的積極性又被調動起來了,明年的種植面積可能會恢復到二萬畝。張沉向他匯報了今年三萬畝煙草的長勢情況,他說今年雨水適中,正好適合煙葉生長。目前每畝已經收入五百元了,看來每畝五百元的任務是要超額完成的。
王步凡最關心的就是今年葡萄和煙草的情況,聽了葉知秋和張沉的匯報,他心裡特別高興,看來今年自己抓的兩項工作要為他掙點面子的,為此他專門請葉知秋和張沉吃了飯,並囑咐他們要注意後期管理工作,要善始善終,爭取在中南樹立起這兩個方面的先進典型。臨別張沉向王步凡透漏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各村群眾對鎮政府強令集資蓋樓的事情意見很大,一提起馬風就罵娘,有幾個村的群眾還準備上訪告他加重農民負擔。王步凡聽了這話心情很沉重,他很為馬風擔心,認為馬風是在玩火,是在用政績賭前程,這樣風險很大。
八月中秋節這天下午,天空佈滿烏雲,空氣格外沉悶,看來要下大雨了。王步凡把天野志天南卷全部校對完畢到宿舍去,見葉知秋拎著個坤包在他的宿舍門口等他,那樣子就像來看望丈夫的少婦。王步凡開了宿舍門把知秋讓進屋裡。現在一過節人們都忙著給領導家裡送禮去了,在這裡幫忙的人幾乎都走完了。在宿舍裡也很無聊,王步凡就對葉知秋說:「走,咱們到外邊吃點飯好好聊聊。既然今年中秋無月,我也不回去團圓了,一回家說不定又要熱臉貼個冷屁股。」
王步凡和葉知秋來到一家快餐小吃店裡,要了幾個小菜和兩瓶啤酒,又要了兩碗漿麵條。王步凡說:「咱們倆還是第一次單獨在一塊兒喝酒,為認識你這個紅顏知己乾一杯,今年你的功勞可不小,感謝你。」
葉知秋笑了笑紅著臉說:「知己可以,紅顏不敢當,功勞談不上。」說罷很豪爽地把啤酒喝完。
吃過飯,葉知秋仍坐著不說話。不說走也不說留,似乎是專門來陪王步凡過無月的中秋夜。其實女人在男人面前往往不需要說過多的話,只要不執意說走,已經明白地告訴你她要留下,行動往往比語言更有內涵。王步凡去結了賬和葉知秋走出飯店。看時間還早,王步凡說:「看場電影吧,好久沒看電影了。」
「我也有好長時間沒有看過電影了。」
「那就去看一場,不要光知道工作。」王步凡故意這樣說。其實葉知秋到孔廟鎮的時間跟王步凡差不多,而她不看電影也許是心情不好並不是全為工作。王步凡這時忽然就想起了含愈和含嫣,中國人的傳統節日中秋節是講究團圓的,可是今夜只能和這位目前還是「無性」的情人團圓了,而舒爽、含愈和含嫣也許這時正等著他盼著他回去團圓,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縷內疚,覺得愧對妻子兒女。
來到天野影院門口,海報上寫著上映的影片是一部新電影。王步凡用眼光徵詢知秋的意見,知秋沒有任何表示,女人不表示反對就是默許了。王步凡去買了兩張票,順便又買了兩包瓜子,兩個人就進了影院。電影已經開始了,一個瞎眼的小女孩正在受繼母的虐待。王步凡和葉知秋找個地方坐下來,邊嗑瓜子邊看。當小女孩給別人按摩時葉知秋止不住淚就流下來了,身子顫抖得厲害。王步凡拉住她的手覺得冰涼冰涼的,就說:「不行不看吧,那是電影,用不著那麼傷心……」
「看,看下去!無助的人總是令人可憐的……」葉知秋這時一臉嚴肅,止住了淚水,不哭了。兩個人繼續看電影。
等到一個男人拿著一張白紙,瞎編著給瞎眼的小女孩念她父親的來信時,葉知秋竟哭出了聲,前後左右的人都扭頭看她。她忽地站起來:「不看了,走!」說罷先走了。王步凡追到影院外邊,葉知秋扶著影院門口的牆,眼淚撲簌簌順著雙頰一個勁兒地往下掉,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失去生父的苦難遭遇。她不說,王步凡也不想多問。這時葉知秋的身子晃了晃差點兒跌倒。王步凡急忙攙住她問:「不舒服?」
「喝了酒,有點兒頭暈。」
「走吧,找個賓館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吧。」
王步凡攙扶著葉知秋向影院旁邊的賓館走去,這時風刮得很大,天空中電閃雷鳴,似乎要下暴雨了。他們剛進了賓館的大廳,暴雨就下來了。這場暴雨是近年來最大的雨,在王步凡的記憶中一九八二年曾下過這麼大的雨,天南還遭了水災。今晚的雨並不比那年的雨小。他此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能又要遭水災或發生什麼事故了。
王步凡在陪葉知秋看電影的時候就改變了主意,今晚決心回宿舍去住,和知秋還是保持著這種純潔的友誼為好,不必要發生什麼故事。可是現在雨這麼大,又走不了,知秋一進賓館就蹲在地上嘔吐起來,顯然是今晚的電影勾起了她的辛酸往事,受了刺激,因此表現得特別反常。由此王步凡也可以想像到父親的病逝、姐姐的自殺,對她的打擊是何等的大。這時王步凡又不忍心丟下知秋一個人走,就去台上要了房間,服務員看過王步凡的身份證後就填了個雙人間。王步凡感歎天也留人也留,不留也不行。他攙扶著葉知秋上了二樓,那情景就像丈夫攙扶著有病的妻子。也許他倆早該發生的事由於雙方都不主動一直拖到這個風雨之夜,天公要讓他們由異性朋友變成情人。
進了房間,王步凡開了房燈扶葉知秋躺在床上休息,她就像一個病人一樣臉色蒼白,四肢無力。王步凡給她倒了杯開水,扶起她軟綿綿的身子讓她喝了點兒水,她才覺得好多了。過了約半個小時,她的臉色恢復了紅潤,依然那麼風姿綽約,那麼容光煥發。王步凡看她好些了,就去開電視,葉知秋坐起來止住了:「現在的電視有啥好節目,別看了,難得靜一靜。」說罷又重新躺在床上。燈光下,葉知秋用左手支撐著頭側身躺著,樣子很讓人動心。王步凡催她去洗澡,葉知秋搖搖頭說:「不想洗,你去洗吧。」王步凡不想勉強她,就自己脫了衣服僅穿著個小褲頭去洗澡。他心裡惦記著知秋,胡亂洗了幾下就從衛生間裡出來,躺在另一張床上,再一次催葉知秋去洗澡。葉知秋遲疑了一會兒,沒脫衣服進了衛生間……王步凡聽到洗澡間裡的水嘩嘩啦啦不停地響著,心裡一陣一陣地衝動,他很想衝進衛生間裡去一睹葉知秋的玉體,但他認為那樣太不禮貌就忍住了。約摸過了二十分鐘,葉知秋裹著浴巾像出水芙蓉般從衛生間裡出來了,手中抱著自己的上衣,裙子可能是洗了晾在衛生間裡,她把衣服往沙發上一丟,並不到王步凡的床上來,而是裹著浴巾躺在了另一張床上,好像並不準備與王步凡同床共枕,而僅僅要在一個屋裡躺一夜,避一避這場傾盆大雨。
王步凡並不主動去碰葉知秋,他今夜有點兒心神不寧,根本沒有任何性慾,就躺在床上抽煙,一支接一支地抽。葉知秋見王步凡不說話,她也沒啥話可說。想到剛才王步凡要看電視她阻止了,現在就主動從床上起來去開電視,回身又躺在了床上。王步凡這時真的後悔了,說:「知秋,我想我還是回宿舍去住吧。」說罷也不管知秋是啥表情,穿了衣服匆匆忙忙離開了房間……他似乎聽到身後有低低的哭泣聲,但是他沒有回頭。他心裡很矛盾,就自己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想拐回去,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了宿舍。王步凡回到宿舍裡,聽著窗外的傾盆大雨,倍覺冷清,他有點兒後悔不該離開葉知秋,很想再折回去。最後理智戰勝了情感,不過這一夜他又失眠了,心裡總有些不踏實……
第二天一大早王步凡被手機的響聲驚醒,他急忙從衣袋裡掏出手機去接電話,是司機小李打來的,他在電話中心急火燎地說:「王鎮長,昨天晚上孔廟鎮共有十所中小學的危房倒塌,王家溝中學還砸死了十個學生,馬書記讓我來接你,你得趕快回去。」
王步凡一下子癱坐在床上,嚇得手機掉在地上,又急忙撿起來,手抖得拿不穩手機。不幸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這個災難可謂滅頂之災,他一時也亂了分寸,胸口疼得厲害,好像天就要塌了,而他和馬風都要被砸死……他回過神,又問小李在什麼位置,小李說他在市志辦門口。王步凡說他馬上就到,說罷掛了電話。他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趕緊來到市志辦門口,因為時間還早,主任們還沒來上班,只碰見一個打著傘的同事,王步凡讓他捎了個假,然後上車對小李說:「快走,立即趕回孔廟去。」此時他已經顧不上管葉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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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趕到離老家王家溝還有兩公里的公路邊,發現鄉間土路上泥濘不堪,汽車根本進不了村子。
路邊停了很多車,有縣委書記米達文的車,有縣長安智耀的車,還有馬風的車和教育局的車。王步凡棄車和小李冒雨踏著泥濘往老家趕,皮鞋在泥路上不好走,他乾脆把鞋脫掉赤腳走路,小李提著王步凡的鞋不停地提醒他小心一點,可是多年沒有赤腳走路了,一不小心就跌倒了,弄了一身泥巴,小李丟了皮鞋去攙扶王步凡,然後又去撿皮鞋,王步凡說:「不要鞋了,就赤著腳吧。」小李不明白王步凡的意思,又去撿皮鞋,王步凡又說:「破鞋,不再要了。」他現在反而覺得自己光著腳丫子渾身泥巴的樣子可能比化妝的效果都好。
好不容易來到王家溝初中,進了校門一看,十具學生屍體全放在校院裡被大雨淋著,幾十個男女老少哭成一片。校長李曲像罪犯一樣耷拉著腦袋站在雨中,像一個在等待審判的人。王步凡以十分狼狽的形象出現在鄉親們面前,與西裝革履的馬風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縣委書記米達文正在講話:「……根據國家、省、市有關文件精神,今年我縣已經全面加快中小學校危房改造步伐,目前我縣被確定為省上補助項目的中小學有十個鄉鎮,需要改造的教學樓和學生宿舍已進入籌建施工階段。然而,孔廟原來曾經是改造危房的先進鄉鎮,沒有想到先進的背後竟然會是這個樣子,真是大樓背後有陰影啊……縣委縣政府當初是怎麼要求你們的?馬風,你們又是怎麼做的?啊?」
馬風低著頭一言不發,西裝已經被雨淋透了。
安智耀也說:「馬風啊馬風,鎮政府蓋辦公樓這麼大的事情你竟敢不請示不匯報,真是反天了!誰讓你們把教育扶貧款拿去蓋大樓的?你們這是欺騙領導,愚弄群眾,目無法紀,草菅人命,已經欠下人民群眾血債了,拿學生的生命去換取什麼狗屁形象工程,我看你們如何向人民群眾交代,啊?馬風、王步凡,你們怎麼不說話啊?」
馬風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儘管當初蓋大樓他向米達文請示過,但並沒有說清楚資金的來源,現在他也不願讓米達文受什麼連累,因此臉色鐵青,低著頭只管流淚。王步凡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會主動說什麼的,也低著頭不說話。
這時《天野日報》和天野電視台的新聞記者踩著泥濘趕到了,米達文一看很吃驚地問:「誰通知記者了?」
安智耀大吼一聲:「我!這麼大的事情我們能夠包得住嗎?與其被動不如主動!」他說罷顯出一臉凜然正氣,好像要為死去的學生討還公道,為群眾伸張正義,對米達文則投以蔑視的目光。
米達文和安智耀把記者迎接到現場後,記者立即投入採訪和錄像。米達文一陣搖擺之後對安智耀說:「安縣長,你在這裡照料一下,我這會兒頭暈得厲害,實在堅持不下去了。」說著話身子又搖擺了幾下。
王步凡急忙攙扶住米達文往自己家中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安智耀正用蔑視的目光看著米達文的背影,似乎在說他早不頭暈晚不頭暈,偏偏在這個時候頭暈,好像米達文純粹是在裝病。但王步凡攙著米達文感覺到他渾身在發抖,知道他平時養尊處優,現在淋了這麼大的雨肯定是病了。同時他也想到安智耀會對他親近米達文有看法,有看法就有看法吧,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王步凡把米達文攙到自己家裡,他父親見米達文渾身打著哆嗦,急忙取出個破棉襖,讓米達文把濕衣服脫下來換上。王步凡的母親急忙說:「我去做酸辣湯,步凡,你這個同事身體瘦弱,是經不起雨淋的,咋不早點兒讓他回家來,看把他淋成啥樣了?」王步凡的母親不認識米達文,還以為米達文是她兒子的同事。王步凡正要向他母親說明,米達文擺擺手止住了。米達文這時也顧不得平時的尊嚴,把身上的濕衣服脫掉,光著脊樑穿上了王明道送過來的破棉襖。穿上破棉襖,身子漸漸不抖了。過了一會兒,他問王步凡:「步凡,看來馬風這一次是完了。你對我說實話,你參與沒有參與孔廟鎮政府建設辦公大樓這件事情?」
王步凡急忙解釋說:「米書記,當初馬風開會研究用教育扶貧款蓋樓我就不同意,提出了反對意見,後來他讓各村集資,我又勸過他,可是他不聽。他說自己要盡快在孔廟樹立形象,爭取進步。我剛剛上任也不好表示反對。但我從來沒有支持馬風用教育扶貧款蓋辦公大樓啊。這件事孔廟初中的正副校長陳孚和於余都可以為我作證,我是一直持反對態度的,但我做不了主啊。我也不是現在推卸責任,真實的情況確實如此。」他甚至想問一下米達文是否當初同意馬風蓋辦公大樓,但這是個敏感的問題,他忍住沒有問,現在與過去相比他圓滑多了。
米達文歎道:「步凡啊,你今天也看到了,安直腰唯恐天下不亂,他是成心要看我的笑話啊!馬風和你是我重用的人。馬風出了問題,好像我就有用人不明的責任啊。只要你沒有參與這件事情就好,孔廟的班子就不會全部倒台,安直腰就不可能把孔廟的一切都否定掉。馬風這次是非倒不可的,甚至還要判刑,我想盡量保住你,我替馬風惋惜,可是惋惜是沒有用的,知道嗎?」這時的米達文仍然是一副領導者的口吻。
王步凡聽米達文這麼一說,心裡全明白了。米達文客觀上是保他王步凡,主觀上是為了自己,只要孔廟鎮不出現書記鎮長一齊倒台的局面,他就不至於落個用人失察的罪名,倒下一個馬風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當初蓋大樓的時候王步凡就持反對態度,就足以證明王步凡是很有政治立場的,很有主見的。也說明米達文沒有用錯人,用錯也只是用錯了一個馬風。
王步凡的母親把酸辣湯做好了,端過來說:「乖孩子,快喝吧,看把你凍成啥了。」
米達文接住酸辣湯說:「謝謝大娘,麻煩您了。秋雨很涼啊!」
米達文喝著酸辣湯,王步凡的母親很高興地望著他笑:「常言說一場秋雨一層寒哩,這個理兒莊稼人都知道,你們城裡人不知道,城裡暖和鄉下冷哩。唉,大不吉利呀!」
王明道見老伴盡說些迷信話,就急忙起身示意她出去。米達文把酸辣湯喝下去之後,身子覺得暖和多了,也有了精神。王步凡的父親接住碗送到廚房,然後回來陪米達文說話。米達文見王明道剛才也淋了一身雨水卻像沒事人一樣,很驚奇地問:「老伯身體真好,八十多歲了,無病無疾的,我很想知道你的養生之道,能跟我說說嗎?」米達文一臉真誠,像是真心要領教養生之道。其實他是為了消磨時間,先讓安智耀在那裡應付記者,反正馬風是沒救了,他不急於出面。
王步凡的父親見米達文盯著他等他回答,以為米達文真的要討教養生之道,就耐心地說:「莊稼人一年四季勞動,吃得多是粗飯,這種養生之道城裡人很難做到。我對城裡人的生活研究過,認為他們應該注意的是生活方式。比如醫學家強調三個半分鐘和三個半小時。那就是睡覺醒來時不要馬上起床,在床上躺半分鐘,坐起來時坐半分鐘,雙腿垂到床沿下面垂半分鐘,這樣就不容易出現突發性心肌梗死和腦溢血,也不容易發生突然暈倒的事情。三個半小時是早上起床後運動半個小時,中午睡眠半個小時,晚上慢步半個小時。不過米書記工作太忙,又不便於老是到戶外活動,也可以在室內活動活動……」
米達文對王明道這個老農的學識感驚奇,對他說的觀點也很贊同,就不住地點著頭,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顯得很和善,與那次王明道去天野市米達文家中的表情判若兩人。一是米達文敬佩王明道的養生理論,二是到鄉下來就應該和老百姓打成一片,這樣也符合組織上對幹部的要求。
王明道點了支煙抽著,見米達文聽興正濃,繼續說:「……最重要的還是心理平衡。官場自古都是險惡的,鉤心鬥角在所難免。人只要做到問心無愧,不昧良心,該鬥就鬥,該和就和,該讓就讓,該退就退。有時退讓並不是示弱,而是一種策略。」
米達文被王明道有理有據的一番話徹底征服了。他聽慣了政治人的官場套話,今天聽點兒養生之道很受教益。他認為像王明道這樣的老人就是世間高人,他從老人的話中得到很多啟發,比如「該退就退……該讓就讓……」這幾句話不正好說明他現在與安智耀的關係嗎?是多麼深刻多麼富有哲理啊!官場多變,他與安智耀誰能笑到最後還不一定。於是就情不自禁地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王明道覺得今天與米達文談得投機,能和縣委書記談得這麼深刻也算是緣分,就想有所表示,他知道米達文喜歡書法,就起身去把高秀那幅字從爛箱子裡拿出來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咱們也算是忘年交了,我把這幅字送給你,就當是交個朋友。當年你父親米多是我的學生,現在步凡是你的學生,咱們米王兩家也算是世交了。」其實王明道贈字還有另一層意思,他怕砸死學生的事王步凡受到牽連,也為了兒子以後的晉陞考慮。
米達文望著高秀的這幅字,心裡是很想要的,他知道這樣一幅作品不亞於二十萬塊錢,但還是裝了裝樣子:「上次就奪人所愛,這次哪敢再要,還是您老自己留著吧,這東西現在已經是文物了。」話雖這麼說,米達文還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幅字。
王明道笑道:「我住這種土坯房子哪配掛這些藝術珍品,還是你拿去吧,在我這裡實際上是明珠暗投。」
米達文見王明道說得懇切,伸了伸手,又把手抽回去了:「今天拿著不合適,隨後讓步凡給我送去算了。」望望屋外,外面的雨也下得小了些。就說:「我這一會兒好多了,讓我去學校裡看看,咱們村這個學校一下子砸死了這麼多學生,我很痛心啊。」米達文說罷把高秀的字捲好放下出去了,王明道則急忙叫出來老伴生火給米達文烤衣服。
米達文穿著爛棉襖來到學校,天地仍然蒼蒼茫茫,小雨如同淚珠,似乎蒼天也在哭泣。在這種環境中米達文忽然之間就變成了個老農民,更像老百姓中的一員,校園裡所有的人都有些吃驚。於是人們在私下議論,說他是個好官,能接近群眾。記者認為他是個能和群眾打成一片的好幹部,錄像機的鏡頭一直對著他。這時反而把穿著西裝的安智耀襯托得有些脫離群眾了。安智耀用輕蔑的眼光看著米達文,只差沒有說他譁眾取寵。
安智耀今天好像特別想表現,他仍然在訓斥馬風和王步凡:「縣委縣政府強調,危改工作中要嚴把工程質量關,同時要切實管好、用好各級補助專款和配套資金;對剋扣、挪用危房改造資金的,將嚴肅查處,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為保證危改的順利進行,各縣區政府還簽訂了危房改造工作責任書。難道責任書是一紙空文嗎?你們孔廟的具體行動是什麼?啊?」
王步凡覺得安智耀再講下去就是在擴大問題的嚴重性,跑過來簡單向米達文匯報了記者和教育局的調查結果。米達文皺著眉頭哭喪著臉,表現出很悲憤的樣子,並且提高嗓門壓住安智耀的話說:「鄉親們,今天發生了危房砸死學生的不幸事故,我心裡很悲痛。這件事我代表縣委和縣政府向鄉親們表個態:馬風不向縣委縣政府請示匯報,私自挪用教育扶貧款蓋辦公大樓,是置學生生命於不顧的錯誤行為。據我瞭解,當時鎮長王步凡和校長陳孚、於余等同志就提出過反對意見,堅決反對挪用教育扶貧款。而馬風不納忠言一意孤行,是有罪於孔廟人民,有罪於死難學生的。後來王步凡同志到天野去修志了,根本沒有參與挪用教育扶貧款的事情,從即日起馬風停職檢查,等候有關部門的審查處理。孔廟鎮的工作由鎮長王步凡同志主持。待馬風的問題查清楚後,按照黨紀國法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絕不姑息遷就。在這個事情上縣委、縣政府也負有領導責任,我們也會請求市委、市政府給予處理。請鄉親們相信縣委和縣政府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也請相信縣委、縣政府改造學校危房的決心,我們一定要加快中小學危房改造步伐,以確保師生安全,接照要求,今年將全面完成學校現有危房的改造任務。」
米達文講到這裡,含著眼淚的鄉親們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安智耀沒想到米達文會不經縣委常委會議研究就宣佈讓王步凡來主持孔廟的工作,讓他有點兒措手不及。在他看來,孔廟出了這麼大的問題王步凡不可能沒有一點兒責任。他雖然不高興,但米達文是縣委書記,既然當眾宣佈了,他也不便反對。再說王步凡也不過是主持工作而已,並沒有提升為黨委書記,這其中還存在著巨大的變數。等將來開常委會時再清算王步凡的責任也不遲。再說他是縣長,確實負有領導責任,還不知道上邊會不會處理他。因此就對馬風和王步凡的事沒有表態。但作為一縣之長對鄉親們總得說點啥,不然他這個縣長也太沒面子了,於是虎著臉大聲說:「請鄉親們節哀自重,先埋葬遇難學生的屍體,將來該怎麼賠償就怎麼賠償,該懲辦的當事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天下著大雨,不要讓遇難學生的亡靈不安了,請先把他們抬回去料理喪事吧。」
鄉親們聽安智耀這麼一說,誰也無話可說。家屬都已經準備好了抬屍體的門板,也極不情願地抬著屍體擦著眼淚走了。此時雨又大了,雨點擊打著門板與人們的淚水融在一起。
米達文見學生們的屍體全部抬走了,才帶著縣裡來的人踏著泥濘一臉沮喪地回去。王步凡對米達文的司機小吳說要回家取米書記的西裝,小吳很神秘地笑了笑說:「算了吧,米書記有的是西裝,今天這個破棉襖很好,非常好啊。」王步凡心領神會,只好作罷。
王步凡看馬風好像有話要說在等著他,就緊走幾步來到馬風身邊和馬風一塊兒走。
馬風的心情壞極了,見王步凡來到身邊竟痛哭流涕起來:「步凡老弟,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看來這扶貧款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啊,誰摸誰倒霉。」
「馬書記,現在說這還有什麼用?現在要考慮的是亡羊補牢啊。」
「孔隙明倒了霉,我也步了他的後塵,人家該說孔廟盡出問題幹部了,現在還怎麼亡羊補牢啊!」
「事情已經發生了,怕說也摀不住別人的嘴,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
「步凡,你放心,這個責任完全由我擔著,我絕不會連累你。」
王步凡無言以對,拍拍馬風的胳膊表示自己的心情也很沉痛。
兩個人踏著泥濘走著,馬風歎道:「我覺得我和孔隙明可不是一樣的啊!」
「那當然。」王步凡寬慰馬風說,「馬書記放心,你的事和孔隙明的事本質上是不一樣的,他是貪污腐敗,你這可不是貪污腐敗啊!充其量不過是好心做了錯事。」
「唉,但願縣領導也這麼認為。事故太大,死了那麼多學生,再經記者一曝光,只怕領導也不好說話啊!況且安智耀的居心你也看出來了,他是要置我於死地啊。」王步凡聽了馬風的話不知再說些什麼好。
18
八月中秋過後的第二天,市志辦的校對工作結束了。王步凡他們要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去,市委書記李直和市長邊關都來送行。看來市領導對樹碑立傳這類事情是很重視的,送別會也很隆重。市委書記李直講了一通大道理。這種官腔王步凡在天南就天天聽,並不覺得有什麼新意。只覺得李直比米達文和安智耀講得流暢,花樣也多一些。
邊關講話時,沒有談及市志的事情,而是直接把九月二十七日孔廟鎮危房砸死學生的事件作為一個反面典型大講特講,點名批評了天南縣孔廟鎮的馬風。最後建議大家看看九月二十八日的《天野日報》,要以馬風為戒,心裡要裝著人民群眾,不要危害人民群眾;要做帶頭人,不要做害群馬。邊關的講話比較切合實際,但政治高調沒有李直唱得響。
王步凡聽邊關點了馬風的名,嚇出了一身冷汗。幸好邊關對孔廟的事沒有深說,也沒有點他的名字,他才漸漸恢復了常態。王步凡曾聽馬路消息說李直和邊關不合,米達文是李直的人,安智耀是邊關的人,可能安智耀把有些情況已經向邊關匯報了,不然他不會知道得那麼詳細,也不會連一個鄉鎮黨委書記的名字都記得那麼清楚。
回到宿舍,同事神秘兮兮地說:「步凡,你看看今天的《天野日報》吧。」說罷同事把九月二十八日的《天野日報》遞給王步凡。王步凡望著報紙心裡突突直跳。一道《是誰害死了十條人命》的標題映入他的眼簾,上面說馬風、張揚聲等人已於昨晚被拘留審查,天野市人民政府副市長林木森已率領市教育局有關人員赴天南縣配合省教育廳調查組調查處理此事,並未提及王步凡有何過失。
王步凡看完報道,一身冷汗終於落了。從報紙上看,並沒有一句對他王步凡不利的話,看來陳孚和於余還算有良心,說了真話,馬風也算講義氣,把責任全部攬了。張揚聲也是罪有應得,整天削尖了腦袋想當官,可惜運氣不好,官德不佳,總趕上倒霉的事,還讓夫人李曲受了連累。這一次看來張揚聲是再也爬不起來了。最幸運的要算副鎮長夏淑柏了,他在研究蓋大樓之前做了膽囊切除手術,一直休息了半年,也逃過了這場災難。
王步凡回到孔廟鎮上班的第一天,第一個來找他的竟是舒爽。王步凡板著面孔問她有什麼事,舒爽就有些不高興了,「怎麼,你老婆來找你非得有事才能來?去天野這麼長時間你回來過幾次?就說我這個黃臉婆不值得你牽掛,連孩子也不牽掛了?你現在還是個鎮長就這麼難見,要是當了皇帝,宮院深深,賓(嬪)妃多多,只怕結髮妻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舒爽說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氣呼呼地又說:「告訴你吧,是陳孚讓我過來看看你回來沒有,你當我就那麼賤?」說罷用小眼睛瞪了一眼王步凡。
王步凡現在是真拿舒爽沒辦法了,本來想發火的,見舒爽生氣了,反而有些內疚。在天野這段時間他確實沒有關心過家裡的事情,剛才也不該對舒爽那麼冷淡。自從到孔廟鎮工作之後,與舒爽聚少離多,兩個孩子幾乎沒管過,也真難為了自己的老婆。想到這些,王步凡換了笑臉去看舒爽,才發現她戴了金耳環、金項鏈和金戒指,就笑著說:「爽美人,我還說過些時候給你買『三金』讓你時髦時髦呢,什麼時候可買過了?戴上很漂亮,真的,有點兒像貴婦人。」但他對舒爽的誇獎總兒有點諷刺的味道,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這一點即使並不心細的舒爽也能看出來。
「哼哼,等你買,等到猴年馬月吧,一輩子也別想戴。告訴你吧,王甩子,這是陳孚送的。」舒爽仍然很不高興,她知道王步凡剛才的話是在挖苦她。
王步凡聽舒爽這麼一說,立即火了:「你馬上給我退掉,誰讓你收人家禮的?這個陳孚真他媽的混蛋,老子絕不輕饒他!舒大小姐,你也不想一想,一旦出了問題你可去坐牢,這事可跟老子沒有一點兒關係。你……你純粹他媽的一個混蛋婆娘,豬腦子。你知道孔隙明是怎麼完蛋的嗎?你知道萬勵耘是怎麼被調離的嗎?你……」王步凡已經氣得罵不下去了。他既恨舒爽愚蠢,也恨陳孚行賄。
「我就是收了,是他陳孚主動送的,我也沒向他要,想當清官你就把錢還給人家,反正這些首飾我是戴定了。我舒爽進了你王家門沒享過一天福,苦了這麼多年,為你們王家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想怎麼著你就怎麼著,扯淡!」舒爽說罷氣沖沖地站起來走了。把王步凡氣得真想再罵她幾句,甚至想追上去揍她一頓,但這是在單位裡,還要注意影響,只好摸著發癢的鼻子忍住了滿腔怒火。
王步凡的氣還沒消完,陳孚和於余來了。陳孚手裡提著兩條煙,面部的表情很不自然,顯然剛才舒爽在這裡的一切情況他已經知道了。
陳孚和於余進屋後,王步凡發脾氣了:「你陳孚專會幹些歪門邪道的事。我說過你多少次了,要堂堂正正做人,不是光靠送禮拍馬屁就能成就事業的,你就是不聽。你的心事我還不明白?就憑咱倆的關係我能不幫你的忙?何必非往別人身上潑污水呢?教育組長的事我可以給你活動,孔廟初中的校長讓老於接任,再兼個副組長協助你抓教學,單憑你抓教學我還不放心呢!把那兩條煙給老於,算是我報答他跑扶貧款的恩。不管怎麼說老於是孔廟人民的功臣。你別以為共產黨的幹部都是貪官污吏,好人多著呢,以後修修身,養養德吧。」
陳孚紅著臉簡直無地自容,過了一會兒才不停地點著頭說:「王鎮長,以後再也不會了,你放心吧。」
於余並不明白王步凡的火從何起,他看看陳孚,又看看王步凡,仍弄不明白,他也不便問。陳孚低著頭把煙交給於余。於余有些莫名其妙,捧著煙一句話也不說。王步凡不說讓他們坐,他們兩個就像來檢討似的站著低頭不語。
王步凡又問:「砸死學生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聽說李曲也被抓起來了?」
「教育局和保險公司已經拿出了理賠方案,遇難學生家長也沒再說啥。李曲純粹是個替死鬼,是張揚聲害了她,只怕這次也要受處分的,罪名是瀆職離崗。」陳孚小心翼翼地說。
王步凡又交代陳孚:「我現在給你批兩萬塊錢,你去找張沉讓他想想辦法把錢給你,趕快組織人力物力修繕王家溝的校舍,上級領導很關注,這也是你老陳表現一下的好機會,事情一定要辦好,千萬別再出亂子。方便的話給王家溝派一個得力的校長。」王步凡說罷寫了一張條子,交給陳孚。
陳孚捧著王步凡寫的條子,就像捧著一架山那樣重,躬著身子退了出去,於餘點了下頭也出去了。於余從進王步凡的辦公室到提著煙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陳孚和於余走後,王步凡突然想起他父親讓他有空時給米達文送高秀那幅作品的事。他剛回來上班,沒時間回老家去取,就給妹妹步平打了個電話,讓她回家把那幅字取來,並且囑咐她不要多問,也不要多說,父親知道情況。
接下來鎮裡的幹部陸續來王步凡的辦公室裡坐了坐,匯報了各自所管工作的情況。鎮裡出了天大的事,人人心裡都很不安寧,個個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只有李浴輝滿面春風的樣子,在王步凡到天野市志辦幫忙期間李浴輝升了個副書記,王步凡猜想他可能通過安智耀的關係又有好事了。在未證實之前,王步凡也不想問,更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鎮幹部走後,葉知秋來了,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坐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在用眼睛交流,雖然不說話,但兩個人的心情都很好,有些「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坐了一會兒,知秋見王步凡床頭上扔著幾件髒衣服,就主動拿了衣服準備離開,王步凡也沒有阻攔。葉知秋臨出門說:「天西縣老家我叔叔的女兒叫葉愛春,今年河東農業大學畢業,想到咱孔廟來工作,你能不能幫個忙把她安排在孔廟?」
王步凡不假思索地說:「好啊,大學生願意到孔廟來這是好事嘛,我回頭到組織部和人事局給她辦一下手續,你讓她來吧。」但就洗衣服這件事王步凡想起「風聞言事」這個詞語,就覺得還是注意點影響好,又來了一次下不為例。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跟知秋探討一下「距離產生美」和「男女有別」的有關話題。
葉知秋走後,張沉來了,他先匯報煙葉方面的情況,今年大豐收已成定局。然後說已給陳孚弄了兩萬塊錢,陳孚去王家溝實地勘察去了。接下來說:「昨天宣傳部長親自打電話催要報款,我說現在沒錢,他說市裡催得很緊,他也很作難,讓我跟你說說一定要想辦法把報款交到縣委宣傳部。」
王步凡很不高興:「鎮裡出了大事,馬風被拘留了,宣傳部長也真會湊熱鬧,偏偏這時候催要報款。」他點了一支煙猛吸幾口說:「要說宣傳部長這個人好也罷,壞也罷,現在我們見神都得燒香,見佛都要磕頭,誰也不能得罪啊。你還是想想辦法借點錢送去吧。」
張沉點了點頭又說:「教師今年又是九個月沒發工資,據說有些教師又準備鬧事了。」
王步凡面對鎮裡的現狀有些無奈:「他媽的,現在鄉鎮這一級的官兒最不好當了,一百個孩子哭著要奶吃,餵了這個那個哭,真不好辦。你對外放出話去,今年鎮裡經濟形勢不錯,年底教師工資全部兌現,每人再發二百塊錢福利費,先穩定人心,到時候我們一定說到做到。」張沉不再說什麼,他只有想盡辦法支持王步凡的工作,別無選擇。
下午剛上班,王步平就把高秀的字送到了王步凡的辦公室裡。步平剛走,縣委辦公室的肖副主任打來電話說米書記晚上八點要見王步凡。他決定晚上去見米達文時順便把高秀的字給他捎去。
下午沒有什麼事情,王步凡叫上小李帶著葉知秋先到臨河川的葡萄園裡去看了一下。今年葡萄已經罷園,果農育了很多苗兒,準備明年多栽葡萄樹。又到幾個種煙村去看,煙葉也基本上烤完賣光。他順便又拐到李窪村狗剩家看了看,狗剩今年也種了不少煙,收穫不小,但錢還沒有全部到手,家中依然很窮。他問了問情況,狗剩的大女兒已經上學,妻子的病也有所好轉,他又掏出五百塊錢給狗剩,狗剩說啥也不要。王步凡執意要給,狗剩就接住了。葉知秋把扎頭髮的花紗巾取下來贈給狗剩的女兒,看狗剩媳婦的衣服很破舊,就把自己的外衣也留下了,狗剩媳婦不要,葉知秋硬是塞到她懷裡。狗剩媳婦不停地說:「大妹子真好!」最後狗剩告訴王步凡說種煙有奔頭,這樣下去有個兩三年,他不但能脫貧,還能蓋上新房子,王步凡很是高興。
王步凡剛走出狗剩家大門口,《天南報》的記者就跟來了。一個戴著眼鏡的記者說:「聽李窪村黨支部書記說王鎮長又來訪貧問苦,我們就趕來採訪你。王鎮長能談一下你救助失學兒童的經過和動機嗎?」王步凡不願接受採訪,被宣傳得太過分往往會起反作用,他懂得這些道理。因此就打著官腔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不要報道了。」說罷上車離開。在車上他想到記者是不會罷休的,明天的《天南報》上必然會有為他歌功頌德的文章,寫就讓他們寫吧,說好話總比說壞話強。
王步凡回到鎮裡已經晚上七點了,一個長相非常漂亮的姑娘在等葉知秋,葉知秋迎上去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向王步凡介紹,「王鎮長,這就是我的堂妹葉愛春。」
葉愛春很主動地和王步凡握手。王步凡打了招呼,讓葉知秋招待葉愛春,自己回辦公室去。葉愛春天真活潑地說:「我去王鎮長辦公室裡看一看。」說罷就準備跟著王步凡去,葉知秋拉了她一把,她才隨葉知秋去了。
王步凡和小李在伙房吃了點晚飯,準備去天南。他拿了高秀的字忽然又改變了主意,想吊吊米達文的胃口,就沒有捎那幅字。臨上車碰見葉知秋,她說愛春住在她那裡,她想搭車去縣城看看南瑰妍,晚上就住招待所。
王步凡驅車到天南後把知秋留在招待所門口,自己到縣委去。車進了縣委大院,停在院內的大花壇邊上,他下車上了縣委辦公大樓。這是他第二次找縣委書記,這一次的心情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是恐慌不安,而這一次則是躊躇滿志。縣委辦公室的副主任肖乾也與上一次不同,上一次陰沉著臉擋駕,這一次笑臉相迎,還很客氣地說:「王鎮長,米書記在,你去吧。」肖副主任剛扭過頭又扭回來問:「司機呢?」
「在下邊車裡。」王步凡說。
「我去把他叫上來喝點兒水。」肖副主任說完就讓人下樓去了。
王步凡這時不禁暗暗感慨,看來當了官和不當官就是不一樣,許多當官的嫌累,但很少有人不願累而辭職的。也許米達文器重他在天南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王步凡來到米達文的辦公室裡,米達文正坐在老闆椅上閉目梳頭,聽見進來了人並沒有睜眼。臉上掛著微笑,就像一尊彌勒佛,顯出道行深厚的樣子。王步凡先開腔:「米書記,我來向你匯報匯報工作。」官場上就講究這個,明明是書記召見他,他還得主動說是自己來向書記匯報工作。很多人也是以匯報工作為借口與領導套近乎聯絡感情的。
米達文睜開眼點點頭說:「步凡來了,坐吧。」說罷繼續梳理頭髮,左手的中指仍然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動一動的,但今天沒蹺二郎腿。王步凡簡直不能把在王家溝的米達文和在辦公室裡的米達文畫上等號,那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面孔的變換竟也這般奧妙無窮。
過了幾分鐘,米達文才停止梳頭說:「唉,馬風真不爭氣,本想好好培養培養,卻培養出個廢品。現在省教育廳也在追究教育扶貧款的事,省報也批評了他,看來他是徹底完了。那個事情還害得我和老安都寫了一份檢查。關於馬風挪用教育扶貧款的事情我與老安研究了一下,從縣財政上撥一部分款,得把倒塌的校舍盡快修繕一下,不然我們不好向上邊交代啊。」
王步凡自責道:「米書記,在這件事上我也是有責任的,當初馬風提出用教育扶貧款蓋大樓時,我雖然反對過,但反對不力,沒有盡到犯顏直諫之責,也沒有及時向領導匯報,我心裡總有些慚愧。」
「這事不能怪你,你當時的處境和身份,本來就不能多說話,說了他也不會聽。但你的政治覺悟和觀察問題的敏銳性是很強的,是很有政治天賦的,是個可塑性很強能擔當大任的人。」
米達文接著說:「你抓農業有一手,縣委縣政府從今年孔廟鎮葡萄和煙葉大豐收的情況已經看到了孔廟乃至全縣十六個鄉鎮的希望,也看到了你王步凡身上的潛力。因此我和白無塵、秦時月已經商量過了,準備讓你接任孔廟鎮的黨委書記。鎮長和副鎮長由你選配,這樣更有利於你開展工作,爭取在全縣樹起一個農業方面的旗幟。本來老安是推薦你們鎮的李浴輝當鎮長的,我聽說上一次因為沒有當鎮長還哭鼻子了,也有人說他是個官迷嘛,這樣的人用著我也不放心。現在想樹一個典型也不容易,有的前邊樹,後邊倒,讓人哭笑不得。因此在任用幹部上一定要小心,用人是最大的政治。」
王步凡很感激地說:「感謝米書記的信任和栽培,只是擔子重了點,我沒有經驗怕挑不起孔廟這副重擔。」
米達文笑了笑,梳理一下背頭,沒說話搖了搖頭,然後繼續梳理頭髮。一邊梳理一邊說:「在我面前就別客氣了,你是有基層工作經驗的,光副職就干了十二年吧,我也相信你的能力,有啥要求直說吧,思想上不要有顧慮,要為我爭口氣。」米達文這時已不再上升到為黨和人民的高度去說話,而是讓王步凡為他爭口氣,好像王步凡幹出了成績只是為了米達文個人,而天南就是米達文的家天下。其實如今的天南,米達文連半壁江山也沒有。
王步凡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讓我考慮人選,我有點兒個人意見,不知合適不合適?讓招待所的時運成到孔廟當鎮長吧,另外是否把孔廟鎮的張沉提拔為副書記,把葉知秋提拔為副鎮長,其他人選服從組織上的安排。如果覺得張沉提拔副書記步子大就提拔個副鎮長。」
他停了停又說:「米書記,我有個不情之請,如果合適的話,把招待所的副所長樂思蜀提拔為招待所的所長吧,天南的情況很複雜,樂思蜀是我的同學,人很義氣,有他在那裡,你辦什麼事情也方便些,可以把他當成自己人。」
米達文用神秘而又複雜的眼光注視了一陣子王步凡,然後點點頭蹺起二郎腿輕輕地彈著右腳說:「步凡很有心計啊,用人可得小心哩!時運成不錯,無塵同志也推薦過他,葉知秋和張沉是什麼人?可靠嗎?」
「葉知秋是張問天的女兒,現在是孔廟鎮的婦聯主任,在銷售葡萄上很有兩下子,今年出力不小,成績也很大,能力也很強,不過她剛剛辦了以工代干手續;張沉是我的妹夫,現在是孔廟鎮的財政所長,在種煙上今年可是立了大功,今年孔廟的農業能夠有個良好的勢頭,就得益於這兩個人,我提出這樣兩個人選,可能有人會說我任人唯親,但我完全是從工作出發的,孔廟的農業要想塑造典型,要想再上一個台階,少不了這兩個人啊,唉,現在像張沉、葉知秋這樣埋頭工作的幹部不多啊!我覺得應該考慮他們的進步問題。」
米達文笑笑說:「舉賢不避親嘛,都是為了工作,為了黨的事業和天南經濟的振興啊,再說他們也夠條件了,現在以工代干的幹部很多,也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我相信你是從工作出發的,只要你能夠把工作搞好,我會支持你的,我原則上同意你提出的人選,等研究研究再說吧。」米達文說到這裡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與剛才要求王步凡為他爭氣時已經判若兩人。
19
王步凡坐車離開縣委,司機小李問王步凡還往別處拐不拐,他說:「今晚就住招待所吧,不回孔廟了。」於是小李把車開到招待所。王步凡來到招待所的總台,舒袖不在,他就問另一位服務員,「時運成在哪裡?」
那位服務員說:「時所長在205房間裡,我給您叫吧?」
王步凡說:「謝謝,不用了,我自己去。」他和小李上到二樓直接來到205房間,開門一看,時運成、樂思蜀、舒袖和南瑰妍四個人正在打撲克,葉知秋在一邊觀陣。大家見王步凡進來,一齊站了起來迎接他。時運成問:「啥時候從天野回來了,也不說一聲,我還等著給你接風洗塵呢!」
樂思蜀丟下撲克說:「我去安排吧,好久沒在一起玩了。」
王步凡止住樂思蜀說:「讓舒袖和瑰妍去安排,我跟你們說點事情。」說罷很不好意思地向南瑰妍笑了笑。南瑰妍不情願地撅了撅嘴和舒袖很親密地挽著胳膊出去了,小李也很懂事地離開房間。
樂思蜀關了門剛坐到床上,王步凡發脾氣了:「下賤,真下賤,你樂大頭啥水平,老母豬你也能看中!我還推薦你當所長呢,別他媽的不知屎臭肉香自己葬送了前程,從明天起你要再敢跟騷女人來往,我再也不認你這個朋友,你看南瑰妍啥德性?跟妓女有啥區別?」
樂思蜀見王步凡發了這麼大的火,只好一臉沒趣地說:「我聽你的還不行?以後不和她來往了。」
王步凡沒好氣地說:「我推薦時運成到孔廟鎮當鎮長,推薦你樂思蜀接任所長,別自己不知道珍惜自己,讓女人壞了大事。你如果不好下手,時運成在走之前乾脆把這個妖精辭退算了!」說罷望了一眼時運成和葉知秋,他們都沒有任何表示。
時運成和樂思蜀這時只有感激王步凡的份兒,覺得王步凡很講義氣,很重朋友感情。
王步凡這時也耍起官威了:「走,喝酒去。」說罷自己開了門先出來了,樂思蜀趕緊跑到前頭去餐廳問在哪個雅間裡,時運成跟在王步凡後邊。
樂思蜀走到一樓大廳,南瑰妍見他下來就大聲說:「老樂,幹啥去?」樂思蜀也沒敢理她擺擺手走了,氣得南瑰妍向樂思蜀的背影瞪了一眼獨自上二樓去了。
進了雅間,王步凡故意不與葉知秋坐在一起,而舒袖則和時運成坐在一起。菜上齊後王步凡說:「小李你吃點飯開車回去吧,今晚我和葉主任不走了,在這裡開個會,明天早上你來接我們。」
小李點點頭說:「好,好。」
大家開始喝酒,三杯酒下肚,王步凡的心情好起來,掏著耳朵與大家有說有笑,大家這時才都放開了心情。小李吃過飯,就一個人開車走了。屋中已沒有別的人,王步凡倒了三大杯酒說:「人生難得幾回醉,來,咱們兄弟三個乾一杯。」三個人碰杯之後一飲而盡。王步凡又倒了酒,葉知秋不知什麼時候移到他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襟。王步凡回頭一看是葉知秋,明白葉知秋的意思,但他今晚心裡高興,特別想喝酒,憑著他的酒量,喝三大杯也不會醉,就很狂放地說:「喝,喝完這一杯之後自由活動。小妹妹你只管觀陣,酒場請女人保持沉默。」於是也不看知秋和舒袖是啥表情,倒了三大杯酒,三個人又干了。
酒這東西喜也喝,悲也喝。王步凡今天也喜也悲,喜的是自己有了光輝的前程,悲的是常以不為五斗米折腰自詡的人現在也變成了政客,不得不在上司面前點頭哈腰,失去了做人的尊嚴。更悲自己的婚姻不幸,與舒爽已是同床異夢,婚姻形同虛設,身邊有葉知秋這樣的漂亮女人,自己就是沒有勇氣離婚娶她。他這時有些醉了,只覺得面前的人影忽左忽右,忽高忽低。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酒了,扶著椅子站起來揮舞著手說:
「幸福的婚姻能夠成就人,不幸的婚姻能夠毀滅人,我王步凡就是不幸婚姻的犧牲品,舒二小姐,姓王的早晚要被你們家舒大小姐氣死。」王步凡說著話差點兒跌倒,舒袖和葉知秋急忙去攙扶住他。王步凡用醉眼望著時運成說:「運成,路長著哪,要以事業為重,別那樣沒出息……離開了女人就活不成,啊?」他又望著樂思蜀說:「大頭,別他媽的栽在女人手裡,狐……狐狸精最怕人。在這一點上你們可不如我王大俠,我有時一個月也不沾女人,你們……你們誰能做到?我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啊?」王步凡已經語無倫次了:「前世我不知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娶了他媽的一個母夜叉,母夜叉……真倒霉。」舒袖和葉知秋聽王步凡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臉上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舒袖這時急忙打圓場:「哥,我姐確實有點兒嘴不值錢,她是個有嘴無心的人,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王步凡好像有天大的委屈,舒袖提起舒爽,他竟哭了起來。舒袖和葉知秋也落淚了。樂思蜀本來要站起來勸王步凡的,可是一起身,「哇」地一下吐了一地的酒,時運成急忙攙扶住樂思蜀讓他去房間裡休息,南瑰妍突然出現在門口,她攙扶著樂思蜀走了,舒袖和葉知秋則攙扶著王步凡來到二樓205房間。王步凡往沙發上一坐,頭靠在沙發上就有些失去控制了。他望著舒袖說:「舒袖,你和你姐咋就相差那麼大呢?你姐她就不是一個女人,她應該去當男人,不,當男人也不合格。她應該……應該一輩子不嫁人。」舒袖很難堪地沒法接話。王步凡又望著葉知秋說:「知秋,你……你為啥,你為啥不早生十年,咱們為啥不早認識十年?對,其實咱們早就認識,在興隆高中就認識。」王步凡現在已經把葉知秋當成揚眉了,弄得葉知秋一臉困惑又不便問。
葉知秋紅著臉沒法回答,偷偷地看了一眼舒袖,又向王步凡皺了皺眉頭。王步凡大笑起來,「我就愛看你皺眉頭的樣子,這樣子……這樣子最好看。」然後咳嗽了幾聲開始吐酒,把喝下去的酒全部吐出來了,並且順著衣領灌了一身,滿屋子都是濃濃的酒氣。吐完之後王步凡竟像睡著了一樣,靠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舒袖和葉知秋慌了,顧不得害羞,幫王步凡脫了衣服,端來水為他擦洗了身上的污穢。然後兩個人把他抬到床上,蓋上被子。這時王步凡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睡得很香。
舒袖和葉知秋把王步凡的衣服洗了,晾在屋裡。洗完衣服,舒袖心裡很矛盾地說:「我知道,我姐配不上我哥,姐姐自己也不注意點方法,一天到晚兩個人老是吵架,我看總有一天兩個人要分手的。知秋,其實我哥需要的是你這樣的女人,我對他還是瞭解的。」
知秋愣了一下就紅了臉,看一眼舒袖沒說話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知秋說:「舒袖,別這樣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家人,我和他只是好同事,我們之間很清白的。」
舒袖說:「這個我清楚,我哥可不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讓女人迷住的男人,唉,可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能擋得住?也許我們姐妹倆都要落個離婚的下場呢,只是怕要苦了姐姐。知秋,我哥的心思我能看不透?儘管他的婚姻很不幸,可他是個人品高尚的人,從來不會拈花惹草,現在像他這樣的男人確實不多。但他心中肯定是很苦的,男人怎麼能夠離開女人的照顧呢?可惜我姐姐自己不知道珍惜家庭。將來真的到了那一步,誰也沒辦法,你可要多關心他啊,他太需要女人的關心了。」舒袖說罷擦了一把眼淚,知秋仍低著頭不說話。
舒袖其實早就明白王步凡和葉知秋的心思,她心裡也很矛盾,而現在她更同情王步凡,對姐姐舒爽的一些做法也不能理解,只有順其自然了。於是就順水推舟地說:「知秋,把我哥交給你了,你辛苦辛苦,就留下來照顧他吧。」舒袖說過這話心裡就後悔了,她既怕葉知秋真的與王步凡好上對不起舒爽,又很關心王步凡的安危。
葉知秋也不推辭,點了點頭。然後小聲說:「時所長,先讓瑰妍留下吧,她是我的好朋友,別太難為她,王鎮長可能也是隨便說說而已。」時運成點了點頭。
舒袖挽著時運成的胳膊出去了,知秋送到門口,然後關了門,回身坐在沙發上靜靜地守候著王步凡。次日早晨六點多,王步凡一覺醒來,見葉知秋睡著在沙發上,自己赤條條一絲不掛地躺在被窩裡,便明白了一切。他既感激葉知秋,又覺得對不起她。葉知秋也醒了,紅著臉問他感覺怎麼樣。王步凡說:「沒事,就是頭有點兒沉。」葉知秋就像妻子那樣幫王步凡穿好衣服說:「如果沒事我先走吧?以後少喝點酒,酒喝多了傷身體……咱們一塊走不合適吧?」說罷還深情地望了一眼王步凡,她並不覺得羞澀,似乎自己就是王步凡的妻子……
王步凡說:「你收拾一下。我在門口等你,沒什麼不合適的,同事嘛!」王步凡說罷也不再與葉知秋說話,走出房間。
一九九六年的十月底,馬風的案子有了結果。馬風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張揚聲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連那個李曲也被開除公職,她是最冤枉的一個。
縣裡撥下來二十萬救災款,在王步凡的督促下,副鎮長夏淑柏和代理教育組長陳孚已經將孔廟受災村的危房修繕完畢。其實這本來是他分內的事情,更是他早就該辦的事情,現在辦了,老百姓都誇他王步凡是個好人,是個好官,並且有些人還專門對著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去說,王明道聽到鄉親們這樣評價自己的兒子,心中自然也高興。
陳孚這段時間表現不錯。在王步凡的努力下,他當上了孔廟鎮的教育組長,於余當上了孔廟初中的校長兼教育組副組長。孔廟鎮教育經過多年的翻雲覆雨,這時終於趨向平靜。
過了一個月,即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份,王步凡順利當上了孔廟鎮的黨委書記,時運成當了鎮長,張沉升任副書記,抓農業兼財政所所長和煙辦主任。葉知秋晉陞副鎮長,抓文教衛生計劃生育兼任葡萄銷售公司的經理,她的堂妹葉愛春已經到孔廟上班,接替葉知秋當了婦聯主任。聽說李浴輝看升任孔廟鎮的鎮長沒有希望了,直接到米達文的辦公室裡去哭,米達文被李浴輝哭得沒有辦法就提拔他當了劉屯鄉的鄉長,於是縣直機關的幹部們說李浴輝的鄉長是哭出來的。樂思蜀在王步凡的推薦下,也當上了招待所的所長。王步凡確實沒想到他這次推薦的人米達文全部給予重用,這樣一來他與米達文的關係就更加密切了。
那天宣佈孔廟鎮領導班子的時候,白無塵和秦時月都來了。組織部長秦時月主動與王步凡握手,王步凡覺得和秦時月是老熟人,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認識的,也不方便問。宣佈完孔廟的班子之後,秦時月到其他鄉鎮去宣佈有關同志的職務,白無塵沒有去。其他鄉鎮任命的都是副職,只有李浴輝是鄉長,秦時月去就足夠了。王步凡把白無塵讓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其他幾位副書記副鎮長都來和白無塵見了面,然後很知趣地離開。時運成猜想王步凡與白無塵肯定有工作要談,就主動說:「白書記,你和王書記談,我去看一下辦公室。」
白無塵明白時運成的意思,很和悅地說:「運成不是外人,就坐下聽聽也好。」他也知道時運成和王步凡是大學同學,因此他不讓時運成迴避。
室內的氣氛很好,各自的心情也很好。白無塵喝了幾口水說:「在常委會上研究步凡升任孔廟鎮黨委書記時安直腰曾提出異議,認為你王步凡當鎮長的時間太短,說應該再鍛煉鍛煉,從態度上明確看出安直腰反對你升任孔廟鎮的黨委書記。但常委會上是書記說了算,只要米書記支持,一般情況下都能順利通過。步凡,你和秦時月是大學同學?他這次也替你說了話。」
王步凡經白無塵這麼一說才想起來秦時月確實是他的同學,不過高他一級,那時候他在學校非常活躍,而秦時月則默默無聞。
白無塵繼續說:「我說這話可能有點兒違背組織原則,不過我想你和運成知道一下也不是壞事,以後工作上要好好幹,要爭點氣,用政績說話,封住別人的口。這次其他常委也有反對的,也有支持的,總算是通過了,原因就是孔廟鎮今年農業抓得特別好,你王步凡又是個干了十二年副職一直沒有升上去的唯一一位鄉鎮長,這也是一個理由。」
王步凡當即表示一定不辜負米書記和白書記的厚望,努力工作,使孔廟鎮經濟建設邁上一個新的台階。時運成也禮節性地表了態,白無塵很滿意。
白無塵接著說:「按道理說鄉鎮配班子,組織上既考慮下邊的情況和意見,也不會全部按照下邊的意思去辦。這一次孔廟的班子可是完全按你王步凡的意思調整的。這種情況在天南歷史上還是第一次。米書記和我交換過意見,他很想在十六個鄉鎮中樹立一個典型,最終選擇了你王步凡和孔廟鎮。也是為了工作,才答應你的所有要求,為的是給你營造一個寬鬆的工作環境,讓你放開手腳去幹工作。主要是從工作出發的,並不是個人感情,當然個人感情也不能完全排除,我和米書記都支持你,相信你能夠把孔廟這副重擔挑起來,幹出成績,千萬不能再出亂子了。」整個談話過程是在親密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王步凡和時運成這時就像是白無塵的學生了,且師生關係十分融洽。
20
王步凡升任孔廟鎮黨委書記後一天到晚兢兢業業,誠惶誠恐地幹工作,一心想著幹出一點成績從而不辜負縣委書記米達文的期望和厚愛。然而,越是怕,狼來嚇。不到一個月時間,孔廟鎮又出了亂子。馬嶺村與天北縣的牛寨村因吃水問題打起了群架,造成震驚全省的惡性事件。
王步凡那天上午送時運成隨米達文去東南縣考察煙草種植情況,回來後正在葡萄園裡搞調研,準備佈置明年的農村工作,得到馬嶺村與牛寨村打群架的消息後立即趕到現場。一位年紀約六十多歲的村民向他介紹說:「王書記,今年年初因為缺水,牛寨人在龍泉那裡建了個水塘,截斷了水源,並架起管子吃上了自來水。今年秋季雨水多,下游仍有水,也沒有發生大的爭執。可是進入少雨季節,下游就無水了。昨天馬二虎帶著十多個人去把牛寨村修建的水塘給扒掉了,牛寨村的人聞訊去了三十多個人把馬二虎他們打了一頓。馬二虎平時厲害得很,是個亡命之徒,哪裡受過這種氣。於是就召集村民男女老少齊出動,去和牛寨人拚命。」王步凡聽村民這麼一說,總算徹底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他再往山上看,牛寨村有五百多人拿著橛頭和鐵掀,有幾個人還拿了土槍鍘刀擺開架勢要和馬嶺人拚命,而馬嶺也有三百多人拿著凶器準備和牛寨人拚個死活。馬二虎還抱著個炸藥包在那裡大罵:「他媽的你們牛寨人算個球,老子一人不要命,你們一百人不敢動。惹惱了老子,老子躥進你們的人群裡,點著炸藥包,叫你們都上西天!」一時間劍拔弩張,這裡的空氣彷彿劃著一根火柴都能引爆。王步凡從來沒有見過打群架的場面,一時心裡也有些慌亂。他正要上去阻止,縣長安智耀來了。安智耀一見王步凡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吼道:「王步凡,你這個黨委書記是怎麼當的?竟然弄出這種事來!還不快點兒勸說村民撤退!如果造成嚴重後果,你這個黨委書記就會同馬風一樣下場!」說罷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步凡,讓王步凡打了個寒戰。
王步凡被安智耀訓了一頓,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他明白事態的嚴重性,就急忙去勸說村民們。可是村民們根本不聽。他就大聲吼道:「馬二虎,你還是不是黨員?是不是幹部?要不要組織紀律性?趕快把炸藥包給我放下!」
馬二虎聽王步凡這麼一吼,不但不聽,反而向遠處跑去。王步凡急忙去追,根本追不上,只好很無奈地轉回來。這時遠遠看到天北縣的縣領導也來了,也在勸說村民。村民們顯然沒有撤退的意思。安智耀親自上前勸說,村民們仍然不動。他就急了:「你們聚眾鬧事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是共產黨員的站出來,首先撤退,要起模範帶頭作用!」群眾中的幾個共產黨員都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大多數村民仍然一臉怒容,只有張德一個人走了。
這時一個村民高聲大喊:「鄉親們,別聽安智耀胡說八道,我們沒水吃的時候他咋不管?前任縣長還給咱們批了打井款,安智耀當上縣長後可是一分錢也沒有給過。現在當官的都是他媽的貪官污吏,哪一個是真心為老百姓辦事的?讓安智耀滾開,別聽他在這裡放閒屁!」這年頭老百姓越來越不把當官的放在眼裡了。尤其是像安智耀這樣的官兒,本來在老百姓那裡口碑就不是很好,更不會有人聽他的話。
村民的話把安智耀氣得臉色鐵青,正要發作,天野市市長邊關突然來到現場。邊關神態自若地從車上走下來,身後跟了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看樣子像是他的秘書。安智耀和王步凡急忙迎上去和邊關握手。安智耀吃驚地問:「邊市長,你咋來這裡了?你看這事搞的……真糟糕,還驚動了您。」
邊關說:「你們天南縣孔廟鎮的葡萄和煙草搞得不錯,我是到你們天南縣來搞調研的,聽說這裡有人打群架,就趕來了,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王步凡急忙解釋道:「兩個村的村民為爭水吃都紅了眼,一時還難以平息下去。」
安智耀也急忙插話為自己開脫:「米書記到東南縣去考察煙草種植情況不在家,我一聽說消息就趕來了,也沒有迎接您,太失職了。」
邊關擺著手說:「我這次來事先沒讓政府辦公室通知你們,本想到孔廟看看就走,你們都很忙,再說現在上級領導一下鄉,屁股後邊跟著一大群,那樣影響很不好,我很不喜歡封建官吏前呼後擁的做派。」邊關來回扭著頭看了一下情況說:「這樣吧,我去把天北縣的領導叫過來,咱們共同研究一下,找個解決的辦法。兩個村爭水的問題是老問題了,曾經反映到我那裡,一直沒有妥善解決,我也是有責任的。」邊關說罷,又坐上車去了牛寨。王步凡在市志辦幫忙時見過邊關,在他的印象中邊關是個既和善又嚴肅的人,但從今天的言行舉止來看,他覺得邊關身上更多的是平易近人的作風。
過了二十分鐘,邊關步行著和天北縣的縣長、牛街鄉的黨委書記過來了。在邊關的主持下,雙方在荒嶺上開會討論解決水源問題。商量來商量去,誰也沒有好的辦法,會議一時陷入僵局。王步凡小心謹慎地提議說:「我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在龍泉那裡修建兩個水塘,牛寨建在北邊,馬嶺建在南邊,兩個村各用各的水塘,雖然水是少了點,但只要節約用水還是能夠解決人畜用水問題的。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不一定正確。」
邊關欲說話,但他不知道王步凡的名字和職務,就用手指了一下。安智耀急忙說:「他叫王步凡,原來是孔廟鎮的鎮長,馬風出問題以後,他剛剛出任黨委書記。」
邊關這才說:「我看小王的意見是可行的,天北縣的領導們看這樣行不行?你們要有點五湖四海的精神嘛,水是國家的資源,並非私人財產,泉水長在你們牛寨的地盤上,也不能說就屬於你們所有,總不能讓馬嶺人渴死旱死對不對?」
天北的縣長倒是同意這種解決方法,牛街的黨委書記說怕群眾不會答應。邊關有點兒生氣:「走,我和你們一起去做群眾的工作。當幹部的就是要做群眾工作的嘛,不能老是繞著矛盾走。如果我們的思想就想不通不解放,還如何去做群眾的工作?」說罷前邊走了。天北的縣長和牛街的黨委書記只好跟了去,市長的秘書也跟了過去。
邊關到了牛寨村群眾跟前大聲說:「鄉親們,我是天野市市長邊關,今天來看望大家。牛寨和馬嶺兩個村的缺水問題市委市政府一直非常重視。但目前正在轉軌變型時期,經濟還很困難,一時還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缺水問題。鄉里鄉親的要以和為貴,馬嶺的村民也是我們的兄弟姐妹,總不能眼看著讓他們渴死旱死吧。我剛才和天北、天南的有關領導已經研究過了,我們的意見是暫時在龍泉那裡修建兩個水塘,牛寨一個,馬嶺一個……」
沒等邊關說完,牛寨的群眾就起哄了,遠遠聽到有人在喊:「別聽什麼狗屁市長的話,龍泉在咱們村的地界上,憑什麼讓馬嶺人在這裡修建水塘?邊關這個狗官護著馬嶺人,就是我們的敵人,把他的車子掀翻,不讓他回去!」於是憤怒的群眾一擁而上去掀邊關的轎車,司機急忙從車上下來。一群人氣勢洶洶地喊著號子,竟把邊關的車子掀翻了。
王步凡在這邊看見,急忙向小李招一下手,自己先跑著過去了。等王步凡跑到邊關身邊時,牛寨的幾個群眾竟舉著手中的鐵掀準備打邊關,司機和秘書緊緊護著邊關,天北縣的縣長大聲吼著也阻止不住群眾。王步凡大吼一聲:「誰敢動手打人,法律嚴懲!」他趁群眾們一時愣在那裡急忙說:「邊市長,走,去看看馬嶺打的幾口井,一旦真能打出水,就不必再爭了,我們不用龍泉的水也渴不死。」邊關明白王步凡的意思,正好這時小李把車開過來了,邊關鑽進車裡,王步凡和市長的司機、秘書也上了車,迅速離開現場。馬二虎在這邊看見牛寨人竟敢打市長,就一聲令下,馬嶺村的人衝了上去,兩個村的人打開了。馬嶺人少,一時不佔上風。馬二虎氣惱了,兩隻眼睛血紅血紅的,他點燃了炸藥包,然後抱著炸藥包衝進了牛寨村的人群中和牛寨的支部書記抱在一起,群眾們四處逃竄。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一股濃煙騰空而起,整個山岡都快要被震陷了,濃煙迅速漫延過來,弄得天地一片朦朧,強烈的炸藥味有些刺鼻。霧煙被風吹散之後人們才發現牛寨村的支部書記和馬二虎被炸飛了。
這一聲巨響,血肉橫飛,兩個村的群眾在血的教訓面前平息了械鬥。馬嶺村除馬二虎被炸死外,有十幾個群眾受傷,牛寨村也有二十多個群眾受傷。
兩個村的械鬥就這樣在一場流血事件後平息了,剩下的問題就是領導們如何解決吃水的問題和法律如何嚴懲組織者。但是馬二虎被炸死了,牛寨村組織群眾去械鬥的黨支部書記也被炸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無辜的群眾,讓聞訊趕來的公安人員也無從下手。邊關當即指示,天南和天北要撫恤死者的家屬,安置好在械鬥時的受傷者,不要再激化矛盾,要妥善處理群眾中的突發性事件,絕不能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一旦再發生此類事件,組織者和參與者必須給予嚴懲。市長的秘書私下裡緊緊地握住王步凡的手不放,那意思是感激,王步凡心中明白。
邊關在馬嶺地界上又主持召開了現場會,就吃水問題讓天北和天南兩個縣的領導談談對此事的看法。天北縣先談。縣長和牛街鄉黨委書記這時又反悔了,並不贊成邊市長的意見。認為邊關提的一個村修建一個水塘的方案不一定能夠行得通,水也不一定夠兩個村子用,主張讓馬嶺村的人自己想辦法打井。邊關就有些不高興:「如果馬嶺村打不出水怎麼辦呢?」
天北的縣長不吭聲,牛街鄉黨委書記卻說:「那是馬嶺人的事,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邊關又問牛街那個鄉黨委書記:「牛寨村建水塘的事你事先知道不知道?」
牛街鄉黨委書記的水平比馬風還次,他說:「牛寨村建水塘,事先請示過我,我還請示過我們縣長,縣長還批了款呢,我認為牛寨人建水塘沒有錯。龍泉在牛寨地界上,純粹是馬嶺人尋釁鬧事,那個馬二虎是個無賴,誰不知道!」
市長的秘書對著牛街鄉黨委書記吼道:「你簡直是個糊塗蟲,在關鍵問題上思路不清!」
邊關聽了牛街鄉黨委書記的話生氣了:「你就這樣的水平是咋當上黨委書記的,縣長也是個糊塗蛋,建水塘還給你批了款。龍泉在牛寨村就是牛寨的?你們截斷了水源讓下游的馬嶺人怎麼生活?難怪群眾鬧事,在你們的思想中就存在如此嚴重的地方保護主義觀念,群眾怎麼能不鬧事?」
天北縣的縣長看邊關生氣了,當即宣佈撤銷了那個黨委書記的職務,那個黨委書記火氣挺大,竟不說一句話起身走了。
邊關更生氣了:「你們以後選拔幹部要好好考查,像這種沒有水平的庸官,咋能造福一方呢?發生了此類惡性事件縣長也是有責任的。」
天北縣的縣長很慚愧地低著頭。市長的秘書插話道:「今天孔廟鎮的王書記表現就很好,識大體,顧大局。」那意思是說王步凡救駕的事,邊關點了點頭。
在邊關的主持下,雙方終於達成協議,在馬嶺村的深水井沒有打成之前,一個村修建一個水塘,各吃各水塘裡的水,由雙方負責組織人力物力在一個月內建成水塘,泉水一分為二,互不侵犯。天北縣的縣長對這種解決方法顯然有點兒不滿,但他不敢反對。水的問題解決後,天北縣的縣長請示邊關要叫吊車來吊他的車,邊關很不高興地拒絕了。王步凡急忙打電話給樂思蜀,讓他迅速帶上吊車來馬嶺村。天北縣的縣長很掃興地走了。
王步凡見天北縣的領導走遠了,就主動走到邊關面前低著頭說:「邊市長,我對馬嶺村的群眾阻止不力,才發生了這樣嚴重的事件,是我的失職,請求組織上處分。」又對著安智耀說:「安縣長,我先做個口頭檢查,回頭我再寫個辭職報告。」王步凡說罷低下頭等待邊關和安智耀表態。他這時心裡難過極了,才當了一個月黨委書記就出了亂子,被逼無奈要求辭職。又覺得自己的運氣並不比馬風好,簡直是飛來的橫禍,讓人猝不及防。細想想也是自己沒有把工作做好,馬嶺缺水是老問題了,馬風沒有主動去解決,自己上任後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最終才導致了惡性事件的發生。想到這裡他心如刀絞,禁不住淚水撲簌簌掉在地上,讓在場的人都很傷感。邊市長的秘書急忙去扶住王步凡,並掏出手帕讓他擦淚。
安智耀正要說點什麼,邊關走到王步凡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開腔了,「我看小王今天的表現很好,你已經盡心盡職了。馬嶺的缺水問題是歷史遺留問題,賬不能全算在你們的頭上,市裡和你們天南的領導都有責任,這個事情要客觀地看待,妥善解決。老安,我看就不要再處分小王了,讓他安心工作吧。我一路上問了葡萄和煙草的種植情況,孔廟的農業搞得蠻不錯嘛!我們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孔廟剛剛倒下一個馬風,在全市鬧得沸沸揚揚,再不能出問題了,要以改革開放、穩定團結的大局為重啊。今天這個事件雖然嚴重,屬於突發性事件,小王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過失嘛。關於馬嶺缺水的問題我有這樣一個想法,天野市給你們解決二十萬,你們天南縣政府解決二十萬,孔廟自己籌措二十萬,用六十萬打一口深水井,把地下水抽上來徹底解決馬嶺村吃水難的問題,你看這樣行不行?」
安智耀本想就今天這個事件借題發揮撤了王步凡的職,沒想到邊關卻是這個態度,心裡有些失望,也不好再說什麼,乾脆落個順水人情:「其實馬二虎當村委主任和入黨的事都是馬風乾的,群眾已反映到我那裡了,我沒有及時處理好,也是我的失職,這件事確實與王步凡同志沒有什麼直接關係。馬嶺村缺水的問題是該解決了,邊市長的意見很好,我們一定不折不扣地執行。」
邊關擺擺手說:「又不是檢討會,別一個個檢討了。以後用人要慎重點,我們黨在用人不當上已經有很多教訓了,以後再不能犯類似的錯誤。小王你安心工作,不要有什麼顧慮。一定要下大力氣解決馬嶺村吃水難的問題。」
王步凡當即表示一定要在馬嶺地界打出水來。他心裡明白是他救駕有功逃過了一次劫難。這時他請示安智耀之後,讓小李拉上邊市長的秘書、司機先走,他留下來處理善後工作。安智耀點了點頭領著邊關走了,邊關臨走還扭頭向王步凡點了點頭。王步凡心中熱乎乎的,他現在又暗自慶幸自己的運氣就是比馬風好,在關鍵時刻自己的頭腦還是清醒的。天北的縣長和牛街鄉的黨委書記只怕是要倒霉的。
邊關走後很長時間,樂思蜀才帶著吊車來了。他們把邊關的車吊起來一看,並沒有大的損傷,只是蹭壞了一些漆。樂思蜀上車一發動,車沒問題,就打發吊車先走。王步凡這時才又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坐上車回孔廟。
王步凡回到鎮政府一看,不見邊關和安智耀的人影兒。王步凡對樂思蜀說:「思蜀,你去把邊市長的車修一下,順便沖洗乾淨,大概得多少錢?」
樂思蜀笑著說:「這種豪華型皇冠車隨便一修就得幾萬,雖然說只是蹭破了些漆,壞了一個燈,恐怕也得上萬元。」
「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把車修好。你現在就去,這個光榮任務就交給你了。」王步凡很嚴肅地說。
「這種車在天南修不了,得到天野去修。」
「那你就趕快去吧,看多少錢打個電話我送去。」
「好,我這就去。」樂思蜀說罷開著車走了。
樂思蜀走後,王步凡坐在辦公室裡一連吸了十餘支煙。張沉、葉知秋等人都來問了馬嶺村的情況,王步凡只說了事情經過,別的什麼也不想說。幾個人見王步凡心中有事就禮節性地問候一下離開了。幾個人剛走出門,王步凡又叫住張沉,讓他到馬嶺去一趟,慰問一下馬二虎的家人,免得再出什麼亂子。另外,還得勸張德出山繼續擔任支部書記,以後打井還要由他掛帥。張沉答應一聲去了。人都走了以後,王步凡才想起撫摸胸口,剛才在極度的恐慌中連撫摸胸口都忘記了。王步凡正在暗自慶幸,小李帶著邊關的司機來了,一進辦公室,小李趕緊介紹說:「這是劉師傅。」又指著王步凡:「這是我們王書記。」
王步凡急忙站起來雙手握住劉師傅的手說:「劉師傅好,今天讓你受驚了,真對不起。」
「叫我小劉吧。今天多虧王書記,不然邊市長會吃虧的。老百姓可不認市長不市長。剛才市長還表揚你呢。」小劉很謙和地說。
「這都是我們的失職,真對不起。再表揚,就無地自容了。」王步凡幽默的話把小劉逗笑了。
小劉笑過之後說:「沒什麼,市長和王秘書回市裡去了,讓我來開車,車還能走吧,我估計不會有啥大問題。」
「我已經讓人去天野市修車了。」王步凡說。
「別,你們別管了,邊市長特意交代,現在鄉鎮經濟都很困難,不讓你們管。」小劉說。
「已經去修了,你就讓我們關心關心領導吧。」
「那可不行,咱們現在就去天野市,我可不敢違背市長的指示。」小劉顯得有些不安。
「那好,咱們現在就去市裡。」王步凡說罷離開辦公室來到院裡。他向小李使個眼色,拍拍口袋,小李點了點頭。三個人上了車。
在路上,王步凡覺得應該跟邊關的秘書套套近乎,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他了,就請小劉給王秘書打個電話,說晚上一塊兒吃個飯。小劉掛通了電話,說了王步凡的意思,那邊愉快地答應了。王步凡心裡踏實了許多,舉手就掏了一陣子耳朵。
王步凡掛通樂思蜀的手機,問了他所在的位置。到了修理廠,樂思蜀站在車邊,修車師傅正在噴漆。樂思蜀見到王步凡後,急忙說:「車燈已經修好了,正在噴漆,只怕今天晚上是開不走了,說是要一萬塊錢。」
小劉去向修車師傅亮明自己的身份,師傅們很高興,似乎能為市長修車是他們的榮幸,價格也由一萬降到了三千,也許以後他們會向外炫耀市長的車也在他們這裡修理。小劉交涉完修車的有關事宜,和王步凡、樂思蜀離開修車廠直奔市政府。
車到市政府門口,王秘書已經在那裡等著。上了車,王步凡問:「王秘書,咱們去哪家飯店合適些?要去有點兒檔次的地方。」王步凡唯恐王秘書覺得他寒酸。
王秘書很懂人情世故地說:「要說上檔次的地方天野有的是,什麼金海灣、天道賓館、天野大酒店、海闊天空等,檔次高,花樣也多,那些地方很花錢的。吃點便飯就行,沒必要破費,下邊同志的心情我們能理解。不讓你們請吧,你們反而心裡不踏實,請了我們於心不忍。就去九鼎園吧,小劉你開車,王書記的司機路不熟。」
小李和小劉換了位置,小劉開車直奔九鼎園。
到了九鼎園,他們坐進了聚仙閣。王步凡望望「聚仙閣」三個字,就打趣說:「今天在聚仙閣裡好,王秘書和小劉就是我王步凡請來的神仙,今天我要陪二位神仙好好喝兩杯。」
王秘書也打趣說:「過去說相府裡的丫環能頂個七品縣令。我在市政府混了這麼多年連個丫環也不如,正科級連七品也算不上,頂多是個九品吧。」
小劉急忙接話:「王秘書今年怕就該提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了,副處級為期不會太遠。」
王步凡說:「彼此彼此,在下現在也是個正科,不過前程可不如王秘書,你提副處很容易,像我們在下邊鄉鎮工作的人想提個副處可比登天還難!」
說著話王秘書遞過來名片,王步凡雙手接住一看名片,原來王秘書的大名叫王宜帆。什麼頭銜也沒寫,只寫了秘書兩個字,秘書二字還帶了括號。他也是正科,相當於縣裡的局長,要在下邊保準會打上某某局局長的字樣。看著名片,王步凡就猜想王宜帆其人必定很謙和,就又打趣說:「我們兩個也算有緣分,我叫王步凡,你叫王宜帆,不知道的人還會想著你是我的哥哥,不過看樣子你可能比我小。」
王宜帆說:「六二年生,屬虎。」
「我屬狗,五八年生,比你大四歲,把哥占跑了。」王步凡說。
這時候服務小姐拿來菜譜,王步凡讓王宜帆點菜,王宜帆推辭著不點。反覆推讓了幾次,最後王宜帆說:「誰也別點了,沒幾個人,一百元的桌包一桌算了。」
王步凡急忙說:「那可不行,太寒酸了。王秘書放心,我自己掏腰包,絕不大吃大喝花公家的錢,一百元的標準也太低了。」
小劉打趣說:「王秘書在市政府裡是出了名的廉政幹部,對有些大吃大喝的人很看不慣,有時還寫點雜文什麼的抨擊一下。」
王步凡這才說:「那就按王秘書的意思辦。」
一會兒服務員開始上菜,並詢問喝什麼酒,王步凡用徵詢的目光看著王宜帆說:「喝茅台還是五糧液?你平時愛喝啥酒?」
王宜帆很真誠地說:「花那些閒錢幹啥?留幾個錢扶貧吧,我記得你可是曾經到村裡扶過貧的,《天野日報》上登了,因名字接近,人家都跟我開玩笑問王步凡是我哥哥還是弟弟。我只好實話相告並不認識此人。咱就喝五塊錢一瓶的二鍋頭吧,我就喜歡它那股辣勁,從中可以找到雜文的靈感。」王宜帆見王步凡又想說啥,就打個手勢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友誼之間耳!」
王步凡無奈只好聽任王宜帆安排,服務員上了兩瓶二鍋頭。今天雖然是王步凡請客,但王宜帆似乎是主人,安排得非常恰當。王步凡暗自佩服在大衙門裡混事的人,水平就是不一樣,對王宜帆很有好感,覺得彼此好像是認識已久的老朋友。
一大杯酒下肚之後,王宜帆的話多了:「王書記,不,步凡兄,你今天的舉動很讓人感動,給邊市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正是你的機智果斷,使邊市長免了一頓打,也是你的機智果斷保住了你的烏紗帽。你知道在中國領導的話就是法律,就是聖旨,天北縣牛街鄉那個黨委書記就是前車之鑒,只怕那個縣長也要跟著倒霉。通過這件事我敢料定老兄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將來還有高昇的可能。」
王步凡有些激動,又倒了點酒舉起杯說:「謝謝老弟的吉言,王步凡大難不死,全仗恩人搭救,來乾一杯。」
王宜帆陪王步凡喝了酒又說:「邊市長是在城裡長大的,先在天野手錶廠工作,一九八四年當了廠黨委書記,後來又升任抓工業的副市長,再升任市長,於是就有人說他不懂農業,他很想到下邊搞個試點。後來聽說你們孔廟農業搞得好,就想去搞一下調研,沒想到遇上那樣不愉快的事情。你們要把工作做好,如果能讓邊市長抓了孔廟這個典型,那麼老兄的高昇就不成問題了。」說罷覺得不妥,看一眼小劉說:「我酒後失言,喪失原則了,不過小劉不是外人,不然領導知道了又該罵我王宜帆嘴臭。」
王步凡明白王宜帆的意思,也能體諒在領導身邊當秘書的優勢和難處,就不再說這方面的話,催促大家吃飯。
吃完飯王宜帆和小劉起身要告辭,王步凡讓小李先送他們,走到酒店門口,王步凡拉住王宜帆的手俯在他耳朵上小聲說:「在邊市長那裡一定要美言幾句,促成他抓孔廟農業典型的事。」王宜帆點點頭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王步凡這事包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