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剛接話道:「嗯,是個難得的正面人物形象,哪像那個吳大德,粗一看道貌岸然,細一瞧連脖子都沒有了,看上去就是一堆肉!活像一隻癩蛤蟆!」
吳曉露生氣了,說:「大過年的,你就別說噁心的話好不好?莫影響大家的食慾行麼?」
婁剛就不說話了,桌子上也安靜下來,一時只聽見一片碗筷之聲。
吃過飯,袁真帶著方明去母親家守歲,方為雄也要跟著去。
袁真說:「你怎不去陪你父母?」
方為雄說:「我家年飯中午就吃過了,有我妹妹一家陪呢,我請過假了。」
袁真說:「你已經不是我家人了,別人會說閒話的。」
方為雄說:「只要你不說閒話就行,我想多陪陪女兒。」
事情一牽涉到女兒,袁真就沒話說了。她不能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力,更不能剝奪女兒享受父愛的權力,儘管她曉得陪女兒很可能只是他的一個由頭。到了母親家,袁真和方為雄一左一右陪著方明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聯歡晚會。可方明並不領情,叫道:「你們倆別擠著我好不好?」他們只好坐開一點。方為雄一會兒給女兒拿糖,一會兒又問她喝不喝雪碧,慇勤得很,好像女兒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方明瞧都不瞧他一眼,伸出一隻手說:「我什麼都不吃,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方為雄趕緊將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遞上說:「壓歲錢早給你準備好了!」
方明拆開一數,興奮地跳起來:「哇塞!兩千塊,看來你們還是離婚好,離婚了紅包都大些,還都得向我進貢!」
方為雄說:「這孩子,沒心沒肺,哪有這樣說話的?」
袁真撫撫女兒,無聲地苦笑了一下,也拿了一個紅包出來,塞進方明手中。她的紅包要小得多,只有兩百元。方明看都沒看,就將兩個紅包一起放進袁真的挎包裡。女兒顯然和媽媽親暱得多,並不計較她紅包的厚度,這使袁真感到由衷的欣慰。
春節晚會十分的熱鬧,袁真內心卻十分寂寞,人也恍惚得很,心思飄來飄去。她陪著家人看了一陣,下意識地笑了幾回,就獨自站到陽台上去了。除夕的城市霓虹閃爍,夜空裡不時爆出幾朵五光十色的煙花,眾多的窗戶燈火通明,歡笑之聲隱約傳來。但這一切與她似乎沒有什麼關係,倒是那拂過臉龐的冷風給她以清爽的感受。
不一會,方為雄也跟了出來,站到她身後問:「近來過得如何?」
她將目光投向黑夜深邃之處,淡淡地說:「還好,謝謝你的關心。」
方為雄點點頭:「還好就好。離婚之後,我們之間有了距離,能比較客觀地反省自己了。過去是我不好,傷害了你……」
袁真說:「過去的事過去了,再說也無益。」
方為雄想想說:「現在想來,是我沒有珍惜你,在機關那樣的環境裡,你這樣的妻子是最放得心的。是我沒福分啊。」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你媽,還有周圍的親戚朋友,都希望我們破鏡重圓。」
「重圓的破鏡能消除裂痕嗎?」
方為雄緘默一陣,才說:「如果你不討厭我了,我是願意回到你身邊的。」
「有些事物一沾上污點,就永遠也洗刷不了,情感又是最不能勉強的。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找個你喜歡的女人一起生活吧。」
方為雄看看她,遲疑片刻說:「我還想等,除非你有了新歡……」
袁真立即反駁:「不要用你們的話說我,什麼新歡不新歡的!」
「對不起,我不會說話。」
「在上司面前你不是蠻會說話的嗎?」
方為雄噎住了,半晌才說:「其實,我的話也不是空穴來風。」
袁真問:「什麼意思?」
方為雄舔舔嘴唇說:「有人議論你,說你和於書記走得很近。」
袁真冷笑一聲:「嘿嘿,走得很近,說得很藝術嘛。你過去不是諄諄教導我,要處理好與領導的關係,你不是希望我和上級走得很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曉得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會把握分寸的。」
「分寸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在機關混了這麼多年,碰了這麼多釘子,吃一塹長一智,不可能沒有進步吧?何況身邊有你,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你說氣話。」
「說什麼氣話,大過年的氣什麼,我一點也不氣。實話告訴你吧,我和於書記不光走得很近,我們還一起泡過酒吧,壓過馬路了。」
「我曉得他會喜歡你這種人。」
「是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臭味才會相投。」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無權干涉你的生活,也不想惹你生氣。進屋去吧,外面有點冷,別感冒了。」
「你不是來陪女兒的嗎?你進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方為雄看了看她,進屋去了。
袁真長歎了一聲,自己也不明白這一聲歎息的含義。
她往省城方向望過去,心想此時於達遠在幹什麼呢?天穹幽暗,幾粒星星閃閃爍爍,似乎也有滿腹心事。透過建築物的間隙,可見蓮江的波浪在燈光映照下流瀉不止。袁真掏出手機一看,離農曆新年只有兩個多小時了。她下意識地翻出了於達遠的手機號碼。
手機忽然嘟一聲響,嚇了她一跳。來了一條短信,正是於達遠來的。「在這舉國歡慶的除夕之夜,給我牽掛的人發個信息,祝她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它不是網上下載的那種短信,語言普通,一點不精緻,而且用的是第三人稱,但對袁真來說已經很不平常了。
一道細細的暖流從袁真心底淌過。她立即回復了過去:「謝謝你在這種時候記得我,也祝你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她收起手機放眼遠眺,一朵碩大的煙花突然綻開,將整個夜空裝點得璀璨奪目。
袁真很不喜歡春節,每天不是走親訪友,就是同學聚會,心累。特別是那些在外地工作的同學,見面免不了要互相打聽,升職沒有呵,加薪沒有呵,出國沒有呵,爭相顯擺,一聽說袁真還只是一個非領導職務的主任科員,就都拿異樣的眼神看她,好像她犯了錯誤似的。她本不在意,可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就令人心煩了。她想躲開這些,於是關了手機,正月初四這天帶著方明到楓樹坳去了。她們在楓樹坳玩了兩天,不是和張大嫂到菜園裡種種菜,就是讓張小英領著爬爬山,撿撿柴火,非常愜意。聽著雞鳴犬吠,嗅著泥土和草葉的氣息,看著樹梢在風中輕輕搖擺,袁真感到與大自然如此的融洽,心靈格外的寧靜。
離開楓樹坳時,她戀戀不捨,三步一回頭,覺得自己正從一幅恬靜的田園風景畫裡走出去。
初六下午一回到瀰漫著汽車尾氣的城裡,袁真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一個語速很快的男聲說:「是袁真嗎?哎呀我找你幾天了,一直關機一直關機我還以為號碼錯了呢!」
袁真說:「請問你是誰?」
那男聲說:「真是貴人多忘事呵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背上不癢癢了?」
袁真疑惑不已:「背上癢癢?」
男聲說:「是誰喜歡拿粉筆在你背上寫字?」
袁真恍然:「噢,是曾凡高曾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