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亂顫 第26章 第十二章 (1)
    週六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晴空萬里,太陽朗照,雖說是深冬季節,微風中竟流動著一絲暖意。天氣好方為雄的心情更好,馬局長換了新車之後,那輛還有七成新的帕薩特就成了他的專車了。他早就考了駕照,技癢得很,平時除了偶爾地從司機手裡接過方向盤過一回癮,一直沒有獨自駕車的機會,今天總算如願以償。他早早地從司機手裡拿了車鑰匙,先在體育館的空地上熟練了幾圈,然後就驅車朝市郊的伏牛山而去。

    方為雄是應劉玉香之邀,到伏牛山狩獵場去打獵的。劉玉香是和方為雄同時換崗位的,不過他是平級挪動,而她是提拔,到蓮城日報社做了黨組成員兼工會主席。方為雄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厲害,有本事。同時方為雄也不能不對她心存感激,除了她慷慨地與他親密接觸之外,她還給他引見了ど老闆。若不是她給他指明前進的方向,他不知要在仕途上徘徊摸索多少年,才能到達今天的這個位置。她就是他的北斗星。她調出教育局後,他們之間的交往反而更頻繁了,因為他沒有心理障礙了,也不怕別人說閒話了。若有兩三天沒見,方為雄就有點想她,而只要一想到她,他就會有些微的生理反應。這對年過四十且肥胖如此的他來說是多麼的難得。所以現在的方為雄,對她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了。

    一進狩獵場,就見劉玉香的白色雪佛萊小跑車停在那裡。方為雄剛泊好車,劉玉香就提著一支雙筒獵槍笑瞇瞇地朝他走來。他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鼻子被熏得癢癢的。她將獵槍塞進他手中:「拿著,這是最好使的一支槍。」

    方為雄見她空著手了,問:「你不打?」

    劉玉香笑道:「我來過多次,興致不高了。再說我沒那麼多雄性激素,不喜歡殺生,我看你打好了。」

    說著將八發子彈放進他口袋裡。兩人便相跟著,沿著一條羊腸小道爬上一道灌木叢生的緩坡。

    所謂的狩獵場,其實並無野獸可獵,只是經營的老闆養了些兔子,放在山上供人獵殺取樂而已。租槍費是三十元一小時,獵槍子彈二十元錢一發,獵殺的兔子可在狩獵場的野趣餐館燉了吃,一百元一隻。價格雖不菲,但趨從者眾。因為場地不大,人多了怕出事故,狩獵場每天都將入場人數控制在二十人以內,所以如果不預約還排不上隊。

    方為雄走到一棵松樹下,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歇息。爬山對他來說實在是勉為其難。加上劉玉香的體息和松脂的味道陣陣吸入肺腑,讓他有躁熱和窒息之感。劉玉香說:「怎麼,還沒開始就累倒了?」

    方為雄道:「不至於,別說這麼矮的山,現在就是爬到你那座高山上去,都累不倒我。」

    劉玉香鼻子一哼:「牛皮!」

    方為雄抓住她一隻手:「不信你試試。」

    劉玉香笑道:「你還真來事了?也不看看地方。」

    方為雄四下瞟瞟:「好地方啊,與大自然融化在一起,別有風味啊!」說著用力一拉,劉玉香就跌進了他的懷中。

    但是劉玉香隨即掙脫了,說:「別,會讓人看見的。」

    方為雄說:「不怕,特事特辦,速戰速決嘛。」

    劉玉香頭一扭:「那有什麼意思啊。」

    方為雄不想放棄,繼續做思想工作:「有沒有意思,嘗試一下就知道了,我可是難得有這種積極性的呵!」

    劉玉香伸出一個指頭戳一下他的臉,笑道:「你那點可憐的積極性還不是我培養出來的?」

    方為雄重新摟住她:「所以我想報答你啊!來吧,我想看看狀態是不是回升了……」

    劉玉香扭動著腰肢:「別鬧,想要回去再說……哎,兔子!」她手指著一叢枯萎的茅草。

    方為雄望過去,果然,一隻褐色的兔子正抬起身子,瞪著兩隻紅眼珠直愣愣地看他。他連忙舉起獵槍,瞄準兔子扣動了板機。砰一聲響,他擊中了旁邊的一棵樹,震落了幾片樹葉,那隻兔子卻活蹦亂跳地跑掉了。

    劉玉香說:「你呀,一看就是個生手,打槍的姿勢都不對。」

    「我也打過幾回的,主要是你在身邊,影響我了。」

    「你這是屙屎不出怪茅廁。」

    方為雄扛起槍,撥開茅草往前走,忽然想到什麼,回頭說:「哎,你算不算我打到的獵物?」

    劉玉香在他肥厚的腰上擰了一把:「你得意個屁,就算我是你的獵物,也是我往你槍口上撞的。」

    方為雄似乎一下子被擰醒了,想起和她交往的過程,問道:「是不是我才是你的獵物啊?」

    劉玉香反問道:「你看呢?」

    方為雄轉身往前走,喃喃自語:「也許,我才真是你的獵物呢……不過,做你的獵物也挺不錯的嘛。」

    他們在山坡上轉悠了一會,沒碰到兔子,便往坡下去。這時太陽快升到頭頂了,坡上不時傳來零星的槍聲。方為雄感到有點疲倦,提議往回走。他們走到山谷間的一片荒地裡,劉玉香忽然拿過他手中的槍,對準一蓬蒿草砰地開了一槍。霎時,一隻兔子騰地跳起,噗地落到地上。方為雄立即跑過去,拾起兔子一看,後腿上穿了一個窟窿,黑紅的血汩汩地流。兔子的紅眼睛還沒閉攏,驚恐地看著他。

    他不禁對劉玉香豎起大拇指:「好槍法,真乃巾幗英雄啊!」

    「運氣好,它撞到我槍口上了。」

    「看來,我不能打兔子,只能當兔子。」

    「當我劉玉香的兔子。」

    「你可當心,當你的兔子是會往你懷裡鑽的。」

    「歡迎歡迎,就怕你不鑽呢。」

    兩人邊走邊打情罵俏,不覺就回到了狩獵場管理處,還了槍彈,將兔子交給了野趣餐館。餐館廚師袖子一挽,手腳麻利地將兔子褪毛開了膛。不一會,那只可憐的兔子就變成了一缽香氣誘人的燉兔肉。

    在一個杉樹皮包裹著的簡易包房裡,他們喝著青島啤酒,慢慢地咀嚼那隻兔子。少頃,劉玉香的手機響了。劉玉香一看號碼,還沒接就眉開眼笑地對方為雄說:「買單的來了。」

    方為雄心裡納悶,不是她邀他來的嗎,哪裡又鑽出買單的來了?

    劉玉香邊接電話邊出門去了。片刻之後,她引了一個禿了頭的中年男子進來,笑盈盈地說:「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教育局常務副局長方為雄,我的老領導;這一位呢是方圓建築公司的總經理寧邦。」

    方為雄便起身和這位寧邦總經理握手,互致問候,交換名片,完成這一套社交程序之後,又叫服務員加一副碗筷,請寧邦入席。

    寧邦一坐下,手就不停地梳理頭上稀有的幾根頭髮,笑容可掬地說:「哎呀,早就聽說過方局長的大名了,也早就有心結交方局長了,一直沒有機會呵!昨天偶爾聽劉主席說,方局長要來此休閒,便說好今天由我來作東,本想早點過來陪方局長的,無奈事多脫不開身,來遲了,還請方局長鑒諒,先罰酒一杯吧!」說罷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方為雄被寧邦的豪爽感染,和他一連乾了幾杯。一時杯觥交錯,交談甚歡,互相都有相見恨晚之感。寧邦很快就面紅耳赤,連亮晃晃的禿頂也放出紅光來了,他摸一把頭說:「今天有緣和方局長相識,我寧某真是三生有幸!加上我們又如此投機,那就是四生都有幸了!人生在世圖的什麼?不就是圖的有幾個好朋友,過得快快樂樂嗎?不瞞方局長,我在建築市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不說勢力雄厚,也是積累了一定的本錢的。以後方局長有什麼為難之處只管說,我寧某為朋友不說兩肋插刀,雪中送炭的事是經常幹的。同樣,寧某有什麼事,也請方局長多多關照!」

    方為雄說:「哎,朋友嘛自然就要互相關照,只是我方某位卑權小,只怕幫不上什麼忙呢。」

    劉玉香馬上說:「方局長您太謙虛了,誰不曉得現在你是教育局的實權派啊!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哪像我,除了發發副利,組織打打籃球,就沒別的權力了,簡直閒人一個!不過好歹也是個副處級,虛榮心得到滿足,我也就沒有進取心了。方局長可是前程遠大,在這個位置上可以做好多事呢!」

    寧邦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方局長一看就是個能做事、會做事的人,我們的社會就靠您這種人撐起來啊!我明人不做暗事,有件事確實想請方局長關照一下。」

    方為雄從聽劉玉香介紹寧邦的身份起,就猜到他的來意了。倏忽間自己也成了一個被人求的人,方為雄的自我感覺頓時好得史無前例。他沉吟片刻,才說:「寧總但說無妨,方某盡力而為。」

    寧邦說:「實不相瞞,方局長可能也知道,教育局修新辦公樓,我公司也是參加競標的單位之一。如今的招投標是怎麼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純粹是在拚關係。方局長現在主管單位的基建,您的傾向性是一塊最重要的砝碼。簡單地說吧,我希望方局長的意願能向我們傾斜。」

    方為雄深知不輕易表態是做領導的基本技巧,他撫著大肚子沉吟了半天,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才說:「意願傾斜簡單,實際效果卻只怕難以達到。這事要經過集體討論,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寧邦說:「只要方局長的意願向我們傾斜了,還怕沒有辦法?我們相信方局長的智慧。別的方面,我們會做工作的。話說回來,只要方局長盡力了,即使拿不到工程,我們也無怨無悔啊!至少我們交了個好朋友嘛,朋友才是無價的嘛!方局長的意願就是對我們最好的投資,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既然是投資,那就不光要收回成本,還要獲取紅利的,這一點請方局長放心,我們會做得很圓滿的,不用您擔一點風險。」

    方為雄擺擺手:「說這話就境界不高了,我方某還沒學會以權謀利。這樣吧,我知道你們方圓公司的勢力和聲譽都不錯,你們自己要努力爭取,我呢也盡力給你們敲敲邊鼓,好嗎?」

    「太好了太好了,我代表我公司全體員工衷心感謝方局長!」寧邦抓住方為雄的手直搖。

    事情談完了,酒也喝好了,三個人步出包房。寧邦搶著買了單,上車時,他又提了一個捆得嚴嚴實實的大紙箱,放到方為雄的後備箱裡,說是一點年貨。方為雄說:「這就不好意思了。」

    寧邦說:「一點小意思,略表心意而已!」

    方為雄見他沒有給劉玉香一份,就說:「你忘了一個人吧?我可不好意思吃獨食喲!」

    寧邦笑道:「忘不了的,要是這樣粗心的話,我還怎麼在場面上混?劉主席的昨天就給過了。」

    方為雄便回頭望望劉玉香,劉玉香衝他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三人上了各自的車,互相揮手告別,先後上路往城裡走。聽著車輪沙沙地碾過柏油馬路,回味著劉玉香的笑容,方為雄即愜意,又有些不踏實,心中像藏著一些模糊不清的事,又似乎懸著一個什麼東西。車開回租住的房屋前,下車之後,他才想起有一件事還沒做就回來了。原來他是想到劉玉香家去的,他想和她親熱一番,他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忘記了呢?

    提著那個大紙箱上樓時他才明白是什麼讓他分了心。他將紙箱放在房間中央,坐在沙發上盯著它,半天沒有動。這時寧邦打來電話,特別叮囑說,箱子裡是兩隻金華火腿,回家後要立即拿出來掛在廚房裡讓風吹著,要不放進冰箱,否則會捂壞的。如此一來,他的預感就愈發強烈了。又坐了半天,他才拿出水果刀,割斷了那些結實的塑料帶,將紙箱打開。

    紙箱裡確實有兩條火腿,但還有一個塑料袋,袋子裡用紙包著一大摞百元鈔票。他坐下了,像是虛脫了一般,渾身沒有力氣。過了一會,待心裡平靜些了,他給劉玉香打了個電話:「劉主席,今天的打獵是你策劃的吧?」

    劉玉香說:「你說是就是吧。」

    他說:「是以打獵之名,行套籠子之實吧?」

    劉玉香說:「你這麼想我?方圓公司的事與我無關,是他們自己找來的。難道帶你見ど老闆也是套籠子?就算是套籠子吧,往不往籠子裡鑽,那也是你的自由,是你自己的事。」

    他說:「你有什麼建議嗎?」

    劉玉香說:「你現在也是一個單位的二把手了,還要別人給你拿主意?」

    方為雄一想也是,就默默地掛了機。他覺得十分疲倦,便將紙箱往床下一塞,開了空調製熱,往床上一蜷。他迷迷乎乎的,似睡似醒。腦子裡忽然露出一面荒蕪的山坡,一個黑影向他追來,他倉皇地逃竄。可是他的腳被絆住了,怎麼也跑不動,於是他拚命地往前一蹦一跳。但是黑影比他跑得快得多,它舉起了一支長長的獵槍,槍口幾乎抵著他的後腦殼。他嚇得全身一縮,心臟停跳了。這時暴烈的槍聲響了,子彈針一樣刺入了他的腦袋。他倒下了,他睜大眼看了那個持槍的黑影一眼,好像是劉玉香,又好像是那個寧邦。到底是誰,他無法確定。一些灼熱的液體從他額上流下來,慢慢地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扭動著身體,終於從夢魘中醒來。冷汗已濡濕了他的身體。他喘了一會氣,打了那個他最熟悉的電話。

    「方為雄呵,有什麼事嗎?」袁真的聲音顯得非常遙遠。

    方為雄說:「方明在家嗎?」

    「你想和她說話?她到同學家去了。」

    「她還好吧?」

    「她很好,學習挺自覺的,你不用操心。」

    「那就好,」方為雄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想了想說,「袁真,假如我有了腐敗的機會,具體點說吧,比如有人向我送了一份大禮,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搞了多年的紀檢工作,還不曉得怎麼辦?」

    「我當然曉得。可如今太普遍了,我還不曉得能不能脫這個俗呢。」

    袁真口氣嚴厲起來:「是不是有人向你行賄了?千萬不要一時糊塗!」

    「我知道的,謝謝你還對前夫這麼關心。」

    「我不是關心你,是關心方明的爸爸,我不希望方明有個坐牢的父親!」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