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眺望,在那幢灰色大樓的八層的一間辦公室裡,貪官吳大德正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似乎已預感到大難臨頭。我甚至還看見由於內心的恐懼,吳大德夾煙的手在不住地顫抖。我走過了一個郵政所,我沒有進去。我不想寄掛號,革命先烈有豐富的地下鬥爭經驗,其中之一就是不要留下自己的手跡。我裝著閒庭信步,一邊往小攤上望一邊往前走,直到碰見一個郵筒才止了步。這時,觀望我的群眾心有靈犀地轉過頭去,為我創造了一個有利於舉報的氛圍。我舉起一隻手,邊理頭髮邊轉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圈,確定在視線之內無人注意之後,迅速地掏出那封信,直接往郵筒裡塞。我的頭皮發麻,由於郵筒的開口過於狹窄,我塞了幾次才成功。我清晰地聽見信在郵筒裡落下去,發出嚓的一聲輕響。那聲音如天籟一般美妙。我滿意地拍拍手,心裡說,吳大德你就等著正義的審判吧!然後,大義凜然地往回走。
我進了一個公共廁所,重新打開皮包,看見那封信還在,才放下心來。那信當然還在,我只是在想像中將它投進了郵筒。我不會愚蠢到相信這種舉報會有什麼好結果。舉報信回到被舉報者案頭的事,早聽得耳朵起繭了。我若真舉報,起碼也會向省紀委舉報。向同級的紀檢機關舉報,不是泥牛入海無消息,就是惹來報復之禍。我要的只是舉報的過程,我很享受這個過程。我已經使得吳大德恐懼地顫抖了,這就夠了。
過了兩天,我又去找了那個郵筒,又一次好好地享受了那個過程。這一次,我不僅讓吳大德顫抖,還讓那張原本紅光滿面的臉失去了血色——當然,都是在我的想像之中。
但是,我第三次享受這個過程的時候,出了個大事故:我轉到街角檢查那封信時,發現它不見了。我把皮包裡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信的蹤影。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難道真把它寄出去了?
接待處新來了個叫陳建國的處長,吳曉露一下子從主要負責人降到了次要負責人。陳建國對吳曉露很客氣,很照顧,只要她分管餐廳,除了陪客喝酒之外別的事一概不用她插手。從此接待處的大小事項都由陳建國說了算,簽單權也自然收歸一把手了。這樣一來,吳曉露處處受制,很是憋氣,她感覺還不如原來當辦公室主任好。堂堂蓮城名姐豈能受這種委屈?那就不是她吳曉露了。她必須改變這種狀況,她要找人,當然首先要找的是吳大德。
這天傍晚吳曉露陪完客出餐廳,看到吳大德站在大堂裡與一個漂亮女人有說有笑。她默默地站在一旁,想等他們談完了再過去。但等了十來分鐘,也不見他們有分手的跡象。她只好走到一個僻靜處,給吳大德打了一個電話:「吳書記,您是不是很忙?我有事跟你匯報。」
她聽見吳大德走了幾步,好像是離開那個女人,躲到一邊去了。
吳大德說:「我忙得打屁的時間都沒有呢!這樣吧,晚上九點到我辦公室來吧。」
吳曉露猶豫了:「這不好吧,別人看見會說閒話的。」
吳大德呵呵一笑:「蓮城名姐什麼時候怕起閒話來了?」
「我是替你著想,怕影響你。」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準時來吧,好久沒聽你匯報了,有點想了呢。」
晚上八點五十的樣子,吳曉露如約去了辦公樓。大樓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看來加班的人不少。這倒讓吳曉露放了心,她可以大大方方地進去了,否則,黑燈瞎火的,免不了給人鬼鬼祟祟的感覺。可是她正要進電梯,就接到吳大德的電話,匯報地點改了,叫她到他家裡去。吳曉露頗為不快。有事去家裡說,通常是某些官員變相索禮的作法,因為蓮城的習俗,是不能空著手進別人家的,何況是領導。難道對待她,他也要來這一套?可不快歸不快,禮還是要送的。吳曉露踅出辦公樓,來到宿舍區大門口的小超市裡,買了兩包蓮子和兩條芙蓉王煙。大門兩側的馬路上停滿了各式轎車,一看就知是來送禮的公車,從牌照看各個縣都有。這是每年春節將近時都有的景象。可是門口卻滑稽地豎著一牌紅色的公告牌,上面墨跡淋漓地寫著:凡送禮者拒絕入內!據說這是新來的秘書長制訂的反腐新措施,只是它怎麼看都有一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吳曉露提著禮物進了常委宿舍樓,上樓的時候碰到一個面熟的人下樓來,互相心照不宣地笑笑,也不言語,擦肩而過。
到了吳大德家門口,吳曉露手指頭觸到門鈴,還沒按下去,門就開了。吳大德彷彿在門後看著她似的。「哎呀,到我這裡你還買什麼東西,見外了嘛!」吳大德一隻手點著她,另一隻手卻熟練地接過了她手中的禮品袋,順手擱在門後。
吳曉露問:「夫人不在呵?」
吳大德笑笑:「在我會叫你來嗎?」
吳曉露在沙發上坐下。吳大德沏上一杯茶,然後坐到她身邊,順便就將她一隻手握住了。
吳曉露輕輕地動了一下手,但沒有將它抽走。她說:「吳書記,我向你匯報一下。」
吳大德摟住她:「呃,匯報急什麼,先喝口茶暖和暖和再說。」
他將噴吐著煙味與口臭的嘴巴向她湊過來,她忙推開他說:「我是心裡不暖和呢。您也太不關心下屬了,把我放在那樣一個崗位上不聞不問,我現在什麼職權沒有,說是接待處的副處長,其實不過是一個專職陪酒女郎罷了!」
吳大德怏怏地鬆開她,燃起一支煙吸著,說:「我就知道陳建國一去,你就會有牢騷的。可以理解呵,哪個不願意做一把手?受制於人的滋味是不好受的。」
「你就不應當讓陳建國來。」
「這是嚴書記的意思,我擋得住嗎?我當然希望接待處由你主事啊!」
「我不管,您得想辦法幫我,您不能當了書記就不管我了。」
吳大德摸摸她的臉頰:「我哪能不管你呢?慢慢來吧,先忍一忍,過渡一下。」
吳曉露搖一下頭:「我一天都忍受不下去了,您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呢。」
吳大德笑將起來:「呵呵,你是什麼餓漢,我才是餓漢呢!」說著抱住吳曉露,在她臉上舔了起來。吳曉露皺著眉半推半就,為了不被他的口臭嗆著,深深地憋了一口氣。他忙乎了一陣,在她臉上留下了一些粘乎乎的唾液,接著將手****了她的懷裡。他像一頭熊一樣喘著粗氣,試圖抓住她那只豐滿鼓脹的****。
她卻將他的手抽了出來,問道:「你還沒說,幫不幫我呢!」
「幫、幫,不幫你我幫誰呢?」
「那你打算怎樣幫?」
「這個嘛,要從長計議,今天先簽個意向書,下次再訂正式合同,好麼?來吧,我到火候了!」吳大德涎著臉笑笑,將吳曉露往臥室裡拖。
她站著不動:「不行,今天就簽個口頭正式合同,我曉得市婦聯要換屆了,正在物色婦聯主席,你是管組織的,你要幫我說話!」
吳大德為難地道:「這個難度太大了!你提副處都才兩個月,就想到正處級崗位上去,怎麼可能呢?」
「有什麼不可能的,破格嘛,不拘一格降人材嘛。從正科直接提正處都有過先例,何況我已經是副處,別人行,我為什麼不行?你幫我說句話嘛!」
吳大德想想說:「本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可是現在有候備人選了,正做考察呢,而且,她的競爭力很強,估計你不是她的對手。」
吳曉露問:「她是誰?」
吳大德不太情願地說:「青山縣的副縣長廖美娟。你可不要到外面說呵!」
「她強在哪裡?工作能力比我強還是姿色比我強?」
「都不是,是她的資歷比你長,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她的後台比你硬。」
「誰是她後台?」
「我只能點到為止。你可要守口如瓶羅,要是洩露出去我可不承認是我說的。」
「我的運氣怎麼這樣差?可我不管這麼多,她後台再硬你也得站在我這邊!」
「我盡力而為吧。」
吳曉露安慰他似的將頭靠在他肩上,說:「這還差不多。」
吳大德歎息一聲:「唉,你呀你呀,要匯報也不挑個時候,搞得我分了心。」
「你不要了?」
「最佳狀態過去了,稍縱即逝呵!」
「是我的魅力減退了吧?」
「哪裡哪裡,嘿嘿,見到你就有反應呢。主要是分心的原因,還有工作壓力太大的緣故吧。可惜,一個美好的時刻就這麼荒廢了。」
吳曉露說:「對不起,下次補償你。」
吳大德終於高興起來,撫著她的臉說:「有這個認識就好呵,知錯就改就是好同志嘛!」
又說了幾句閒話,吳曉露就告辭了。有違吳大德叫她來的初衷,她心裡有些不安,本來想即刻補償他的,但他沒有繼續的意思,也就只好做罷了。她想他怕是老了。剛出得門來,又碰到一個來找吳大德的機關幹部,吳曉露便慶幸並沒有做那件事,不然會一陣慌亂,挺尷尬挺沒趣的。
第二天一整天,吳曉露都在揣測那個叫廖美娟的副縣長。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從一些朋友和熟人那裡零零碎碎的打聽到了一些有關她的情況。據說她公關能力很強,據說長得也還不錯,據說她是從基層出來的,據說她曾經是一個很不錯的中學教師。雖然據說裡沒有說她的後台是誰,但吳曉露憑著她的直覺鎖定了對象。於是,一個仕途對手的形象慢慢地在吳曉露眼裡清晰起來。
中午吳大德陪嚴書記在迎賓館小包廂裡吃飯,嚴書記喜歡吃這裡的廚師做的血粑鴨,所以隔三岔五地要來一回。吳曉露特意前去敬了嚴書記三杯酒,與嚴書記唱了一首情歌對唱《敖包相會》,還講了一個半葷半素的新段子,笑得一桌領導人仰馬翻,氣氛好得不得了。嚴書記高興得連說了吳處長三個不錯:嗓子不錯,人緣不錯,工作不錯。立刻又有人補了一個不錯:身材相貌也不錯。四個不錯令吳曉露容光煥發。
吳曉露剛剛離開餐桌一會,吳大德就抽空離席找到她說:「吳處長,你找錯人了!」
吳曉露一臉無辜地說:「我找錯誰了?」
吳大德陰著臉說:「你以為我不曉得你心裡的小九九呵?嚴書記不是廖美娟的後台。」
吳曉露從他眼睛裡發現了男人特有的那種叫作嫉妒的神情,心裡不由好笑,半真半假地說:「不是嚴書記,莫非是你?她的後台如果是你,我就只好找嚴書記做我的後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