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意失荊州了。
我以為禮也送過了,吳大德也暗示過了,這一次的增補提拔人選肯定有我的份,於是沒有積極活動,也沒有四處打聽,等我得知名單已經報到組織部,而其中並沒有我時,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這一次的推薦做得極其隱秘,我一直蒙在鼓裡。我幾次在辦公樓裡遇到吳大德,都謙恭地向他問好,並發出帶有詢問意味的微笑,而他也都心領神會地點頭。我以為事情是可以落實的了,誰知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當這幾近於噩耗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裡時,我彷彿掉進了冰窟窿,全身都僵住了。
問題出在哪裡呢?要麼是競爭對手的關係比我硬,紅包比我厚,要麼就是吳大德有意耍我,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是的,他本來就沒把我看在眼裡,現在當了副書記了,就更沒有理由在意一個不起眼的小科長了。可是他怎麼能這樣呢?你雖然當了副書記,可你沒換辦公室,你還在我的監視之下,我還曉得你裸體的樣子呢,竟敢對我這樣!
我很氣憤,我沒辦法不氣憤。我沒有事先請示就敲了吳大德辦公室的門。
吳大德十分不快,也不叫我坐,繃著他的書記臉說:「徐科長,有什麼事?」
我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吳書記,這一次怎麼又沒有我?」
吳大德忽然就和顏悅色了,起身抓住我一隻手:「哎呀,你是說這事呵,我正要找你呢!這次真的是沒辦法,真的是對不起呵!我做了很多努力,可是名額有限,僧多粥少啊!不過不要緊,我還在位子上嘛!」
我急促地說:「怎麼只少我,就不少別人呢?」
吳大德說:「徐科長,你也是老機關了,你曉得,提拔幹部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牽扯到方方面面,簡直就是一個系統工程。提誰不提誰,組織上是要通盤考慮,統籌解決的。首先得從工作著想嘛。比如你,保衛科的工作做得很好,組織上對你很放心,突然提了你,還沒有合適的人來接替你呢!當然,不能因為這個就不提拔你,可得有個過程,下一次解決就不行了?」
我說:「我沒有年齡優勢,還有幾個下一次?」
吳大德拍拍我的肩:「心情可以理解,機關幹部也就這麼一點想頭。我其實是很想幫你解決的,可是事情有點複雜,也不好和你明說。總之大家都有難處,就只好互相體諒一點了。放心吧,只是個時間問題,你的事我不會忘的,我雖然不直接管你了,可我是分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我會跟新來的秘書長交待的。我用我的黨性保證,好嗎?」
我能說不好嗎?不能。我啞口無言。我說不過他。我不可能說過他。
我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
我情緒低落,覺得自己太沒用了,做人太失敗了。
中午回到家,我不敢看老婆王志紅的臉,也不敢吐露半點風聲。我感到很對不起老婆王志紅,我收入不高,又抽煙又喝酒,家裡那點可憐的存款都是她一點一點節省出來的。我非常清楚,如果下次還想提拔,我還得給新來的秘書長送禮,也就是說,給吳大德送的這八千元肯定成了額外的損失了。我是從來不插手做家務的,可在這個時候,除了幫老婆王志紅擇菜洗菜之外,我不知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掩飾我的氣惱,表達我的愧疚。
老婆王志紅是敏感的,老公的一丁點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悄悄地瞟我,並不言語。直到上了飯桌,她一邊往我碗中夾菜,一邊關切地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我像不舒服的樣子嗎?」我苦笑道。
「你心裡不舒服,我看得出來。」老婆王志紅放下碗筷盯著我,「你要不說出來,我吃不下飯的。」
我說:「沒事,吃飯吧!」
老婆王志紅說:「是不是犯錯誤了?」
我撿起筷子往她手裡一塞:「瞎想什麼呀,吃飯!」
老婆王志紅突然變得十分固執,再次放下筷子:「不,你不說我吃不下!」
我只好撒謊:「有小偷跑進市委院子裡來了,撬了幾間辦公室,是我的工作失誤,剛剛被領導刮了一通鬍子。」
老婆王志紅說:「你胡弄我,比這事大得多。」
我避開她的眼睛,煩悶地說:「你就別管閒事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麼成閒事了?該不是在外面耍了小姐,被派出所查出來了吧?」老婆王志紅不依不饒,兩眼盯著我不放。
我惱怒起來,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吃飯?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老婆王志紅眼睛骨碌一轉,問:「那就是你提拔的事泡湯了?」
我說:「知道了就別說了,煩人!」
老婆王志紅嘴巴張開好大,半天才合上,接著脹紅了臉,站起身將碗一推:「不行,他吳大德不能只收錢不辦事!」
我說:「你叫什麼呀,你以為是在市場上,一手錢一手貨?」
老婆王志紅說:「你還吃得下飯?還不趕緊去找他?八千塊錢不能就這麼打了水漂!」
我說:「你曉得我沒找?找了又怎麼樣?」
老婆王志紅說:「他怎麼說?」
我說:「他說只能等下一次了,他會跟新來的秘書長交待的。」
老婆王志紅說:「新官不理舊事,那不還得送一次禮?他吳大德不白收了我們八千塊?不行,他不能這樣!」說著她就往門外走。
我急忙拉住她:「你幹什麼去?」
「我去把錢要回來!」她氣得眼裡盈滿了淚。
我一驚,趕緊好言相勸:「哪有這樣做的?我們丟得起錢,可丟不起人!他也有他的難處,可能找他的人太多了,一時安排不過來。人家已答應下次解決了,我們就體諒體諒他吧。」
老婆王志紅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替他說話!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
我只好抱住我的老婆王志紅,承認自己是個沒用的男人。我不停地撫摸她瘦硬的背,用退財消災的古老諺語安慰她,並向她保證想方設法彌補損失。她的身子在我懷中顫抖不已,想到那八千元錢,她心疼得流淚不止。
但是我老婆王志紅很快就顧不上心疼錢了,因為我的膽絞疼了起來。
我的老毛病膽石症發作了。我慶幸它發作得及時,它讓我擺脫了窘境,在急需老婆安慰的時候享受到了她的體貼和溫存。老婆王志紅眼淚娑娑地將我送進了醫院急診室。在我打吊針的時候,我的老婆王志紅一下午還有整整一通宵都守在我的身旁。第二天早晨,疼痛終於離開了我的身體,老婆王志紅也不再埋怨我了,卻哎聲歎氣地埋怨自己:「唉,都怪我,若是上次我堅持要你做了那個膽囊切除手術,花掉了那八千塊錢,就送不成那份禮,也就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你更不會受今天這個苦了!」
ど老闆那裡很久沒有消息,方為雄心裡越來越不踏實,幾萬塊錢扔出去,不會泡都不鼓一個吧?他從劉玉香那裡要來了ど老闆的手機號碼,過兩天就撥一次,可是不是正在通話中就是已關機。ど老闆似乎有意躲著他。這天晚上,他再一次撥打,裡面傳來的女聲卻說:「您所呼叫的用戶已停機。」方為雄心中一驚,認定自己上當了,ど老闆肯定是個騙子,拿了他的錢藏匿起來了。
方為雄氣急敗壞地打了劉玉香的電話:「劉科長,你做的好事,ど老闆騙了我的錢跑掉了!那可是給我女兒上大學準備的錢!」
劉玉香說:「不會吧?」
方為雄叫道:「怎麼不會?你給我說清楚!」
劉玉香說:「電話裡說不清楚,來我家吧。」
方為雄趕緊搭了出租車,熟門熟路的到了劉玉香家。
劉玉香正獨自在家看電視,給他沏了杯熱茶,說:「你別急,手機停機不能說明什麼。ど老闆這種人,就怕別人打擾,不常開機,也經常換號碼的。你這幾個小錢,人家不會看在眼裡。」
方為雄心急火燎:「對你和他來說是小錢,可對我來說是大錢!袁真要是曉得了,肯定饒不了我。」
劉玉香白他一眼:「沒見過你這種男人,婚都離了還怕老婆!那錢不是你存折上的嗎,關她什麼事?!」
「錢說好是留給方明上大學的,怎不關她的事?」
「這錢又不是白扔,這是投資,你還怕沒回報啊?」
方為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團團直轉:「人都找不到,回報個屁啊!」
劉玉香忽然指著電視屏幕:「哎,你看你看,那不就是ど老闆嗎?」
方為雄一瞧,果然,ど老闆夾在一群私營企業主中間,正在參觀步行街二期工程。還是戴著一副墨鏡,很神秘的樣子。但這不能說明什麼,也許這條新聞是幾天前拍的。在蓮城,曾經有許多有錢的知名人士在電視上人五人六,可後來不是被抓進了監獄,就是玩起了人間蒸發的把戲。
方為雄還是不能放心,央求說:「你就幫我找找他吧,成不成得有個說法呀!如果不成,錢我可是要收回來的!」
劉玉香說:「虧你說得出口,即使不成,你好意思找他要錢?他可是通天的!好了好了,你別說了,真叫人看不起。我幫你找就是。」
說完,劉玉香就開始打電話。一系列的電話打過之後,方為雄從劉玉香的話語中聽出ど老闆還在蓮城,因為這一向找他的人實在太多,他不堪騷擾,所以又換了手機。現在他的手機號碼只有一個小圈子裡的朋友知道。ど老闆已經放出話來,他會與有業務往來的朋友主動聯繫,不歡迎別人頻繁找他,他希望朋友們能夠理解,為他創造一個寬鬆的經營環境。
「心放回肚子裡沒有?」劉玉香乜著方為雄。
「進行到哪一步了,也該給個消息嘛!」方為雄愁眉未展。
「哎呀呀,一個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嘛!人家沒有金剛鑽,就不會攬這瓷器活!這種通天人物你都不相信,還相信誰去?別婆婆媽媽的了,你幾萬塊打了水漂,我來賠償,行了吧?」劉玉香說。
「那怎麼好意思羅。」方為雄說。
「你還曉得不好意思呀,為這點小事打擾我半天,就不想安慰安慰我?」
方為雄摳摳頭皮:「這個時候,哪有這份心呵。」
「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對你這麼好,一點不設防,你還要我怎樣才動心啊?」
「你曉得,我狀態不行的。」
「我不是說過嗎,你那是心因性的,換言之,就是精神陽萎!你只要振奮精神,沒有不行的!」劉玉香說著,坐到方為雄身邊。
方為雄側身看著她:「你看上我什麼呵,要對我這樣?」
劉玉香說:「你以為我看上你這身肉麼?我是不想在你這裡失敗,既然動了這個心,我至少要得到一次完整的!」
「那,我盡力而為吧。」
方為雄說完就主動到浴室裡去了。當熱水沖洗著他肥碩的裸體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已經蠢蠢欲動了,心裡不禁一喜。為抓住這難得的時機,他匆匆擦乾身子,急不可耐地拉著劉玉香上了床。劉玉香鑽進他的懷裡,還想按部就班,他急急地叫道,快點快點,等會怕不行了。劉玉香於是趕緊行動。他翻身上馬,正想英勇一番,卻發現與前幾次一樣,他的身體又不聽使喚了。劉玉香熱切地迎向他,可她越是主動他越是不行。
就在這時,悅耳的手機鈴聲把他從難堪中解救出來。
馬良局長在手機裡說:「喂,你在哪瀟灑?」
方為雄趕緊用一隻手摀住劉玉香的嘴:「噢,我在加班呢。」
馬良局長問:「怎沒見你辦公室開燈?」
方為雄說:「我在家裡做,局長有事嗎?」
「當然有事,是好事呢,告訴你吧,上頭有人為你說話了!」
方為雄心中一跳:「誰為我說話呵?」
「具體不太清楚,反正是說你這個同志不錯,要放到常務副局長的位置上使用。我剛才接到組織部的電話,徵求我的意見,看是把你安排在本局還是交流出去。你的意思呢?」
方為雄心中捲過一陣狂喜,嘴巴都顫抖起來:「我、我服從組織安排!」
馬良說:「說實話,這幾年我們相處得很好,配合得很好,我捨不得你走啊!還是留下來吧,我也只有幾年就要退下來了,以後局長的位置還不是你的?」
方為雄立即說:「我聽局長的!」
掛了電話,方為雄還激動得兩手亂抖,難以自抑。
劉玉香一邊撫弄他一邊說:「怎麼樣,還怪ど老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