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所長眼一紅:「酒要喝,事也要提!不提心裡不好受,憋人!現在不提,更待何時?我也是替你抱不平呢!」
婁剛說:「我想得開,不需要你來抱不平。」
錢所長拍一把他的肩:「別給我裝了,你不是肉做的?我們在基層拚命做事,官卻讓那幫坐辦公的小白臉當,你心裡平衡得了?你要真想得開,我就沒什麼想不開了,我又不是全省十佳,我又沒個有蓮城名姐之稱的老婆……」
婁剛黑了臉:「你什麼意思?」
錢所長說:「我的意思是你太輕敵了,沒有充分利用你的資源全力以赴你心中的夢!」
婁剛說:「你給我說清楚點!」
錢所長說:「算了,點到為止。既然你想得開,還有什麼好說的?當所長也好哇,至少比在局裡實惠,不比那個虛名差。」
婁剛很生氣:「不行,把你那點壞水全倒出來!」
錢所長嬉皮笑臉:「呵呵,那你就多敬我酒吧,喝高了我就全倒出來了!」
婁剛就和他碰了一下酒瓶,咕嘟咕嘟一口氣灌下了半瓶酒,揪住他一隻胳膊直搖:「你給我說!」
錢所長詭詰地眨眨眼,說:「我要是你,要麼根本不想當官的事,要麼就動用秘密武器。」
婁剛說:「我哪有什麼秘密武器。」
錢所長說:「你呵,不是有眼無珠熟視無睹,就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嫂夫人的交際功夫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聽說她還是蓮城理工學院公關係的客座教授?只要嫂夫人出馬攻關,保管無堅不摧,馬到成功!俗話說得好哇,英雄難過美人關……」
婁剛說:「你是說要我老婆跟當官的上床?」
錢所長噴著酒氣說:「我可沒這麼說。」
婁剛說:「你就是這意思。」
錢所長:「你要這樣理解我也沒辦法。」
婁剛眼睛一鼓:「你狗日的嘲笑我。」
錢所長說:「你不要做出吃人的樣子,我可不吃這一套!我笑你幹嘛?如今是笑貧不笑娼,我才懶得笑你呢。」
婁剛想也沒想,伸手去腰間掏槍。但是他這天沒帶槍,於是他站起來,操起一瓶酒,朝錢所長的腦袋砸過去。恰巧錢所長仰頭喝酒,無意中避開了。婁剛收不住手,酒瓶落到了桌沿上,砰一聲響,碎片迸濺開來。錢所長驚醒了,張大嘴瞪著婁剛,一時說不出話。婁剛感到腮幫上有點癢,用手背一擦,沾染了一片粘稠的血。是酒瓶碎片劃的。他將手背舉到嘴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有點腥,有點鹹,還有一點甜。然後他坐下,繼續喝酒。他們也不說話,一瓶接一瓶地喝,直到把一件啤酒喝完。錢所長似乎心有歉意,搶先買了單。
出小酒館時,錢所長說:「婁剛,我倆要是還想當所長,就不要再喝酒了。」
婁剛說了一句同意,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婁剛搖搖晃晃回到家中,一進客廳就哇地吐了一地。屋子裡頓時瀰漫開嘔吐物的污穢之氣。他不管不顧,一頭倒在沙發上。伴著響亮的呼嚕,淚水和口水一齊流了下來,將一張疲憊的臉弄得一塌糊塗。
吳曉露回家時差點被婁剛的嘔吐物熏暈過去。她長憋一口氣,拿撮箕將穢物掃了倒掉,又用拖把反覆拖了幾個來回,然後將窗戶打開通風透氣。差不多忙了半個小時,她才將屋子弄乾淨。接著,她又擰了毛巾,把婁剛的臉打掃一遍,然後給他倒了杯茶。
這時婁剛翻了個身,正要掉下沙發,她趕緊用大腿擋住他,說:「你瞧你,逞能了吧?喝這麼多,受這份罪!」
婁剛翻翻白眼:「誰說我喝多了?我還能喝它個三瓶五瓶呢。」
吳曉露說:「你行,你還能喝它一條江呢。起來喝點水醒醒酒吧。」說著去扶他。
婁剛猛地一推她的手:「你是誰?要你管什麼閒事?」
吳曉露叫道:「我是你老婆!不是你老婆才懶得管你呢!」
婁剛搖晃著坐了起來,斜眼盯著吳曉露:「你是我老婆嗎?」
吳曉露又好氣又好笑:「連老婆都認不出來了,還說你沒喝多!」
婁剛手一揮,站了起來,雙手亂舞:「你是我老婆?你有我老婆能幹嗎?我老婆能往上爬,還能給我戴綠帽子,你能嗎?你給我找頂綠帽子來試試!」
吳曉露伸手就給了婁剛一巴掌,大聲叫道:「你胡說!」
婁剛摸了摸臉:「我胡說嗎?別人都在說,那不是胡說吧?我有幾頂綠帽子,你能告訴我嗎?」
吳曉露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怪異而可怕。他身子歪得厲害,她怕他摔倒,連忙摟住他說:「別胡思亂想了,別人的話信不得的!」
他側身盯著她不放:「你不想說嗎?不說我可要逼供了!」說著抓起一隻煙灰缸用力往下砸去,喀嚓一聲裂響,玻璃茶几碎成了好多塊。他接著彎腰去抓地上的碎玻璃,吳曉露趕緊將他往臥室裡拖。
踉踉蹌蹌地進了臥室,婁剛嘴裡直嚷:「你不是我老婆嗎?你再給我找頂綠帽子來呵,我喜歡戴,綠帽子好暖和呢!」
吳曉露不理他,一個勁將他往床邊拖。
婁剛走兩步退一步,嘟嘟噥噥地說著:「你給我老婆帶個口信,要她小心點,千萬不要讓我逮著,我的槍子可不認人!」
吳曉露將他往床上一放,替他脫掉皮鞋,蓋上被子。他的腦袋一挨著枕頭,馬上就打起了很響亮的鼾。
凌晨三點多的時候婁剛爬起床來。他驚訝地發現吳曉露坐在床邊守著他。他說:「哎,我不是和錢所長在喝酒嗎?怎麼回來了呢?」
吳曉露說:「你看你,都醉得不曉得如何回來的了。」
婁剛抓抓頭皮說:「看來是犯了紀律了,酒真不是好東西。我是不是說了胡話?」
吳曉露瞟他一眼說:「胡話沒少說,茶几也被你砸碎了。」
婁剛咧咧嘴,抱歉地說:「哎呀,那真是太不像話了,真要戒酒了。我說的些什麼胡話啊?」
吳曉露說:「既然是胡話,就沒必要重複了。」
婁剛點點頭:「那也是。」他看了看吳曉露的臉,又說:「我想喝水。」
吳曉露便倒了水來,將杯子湊到他的嘴邊。他張開嘴,溫暖的水便順著食道進入了他的身體。與此同時,一線淚水從他眼角淌了下來。他趕緊一側身,將臉藏在背光的陰影裡,然後舉起右手,用一個梳理頭髮的動作順勢將淚水揩掉了。
婁剛重新躺下的時候吳曉露緊緊地摟住了他,他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她溫柔地撫摸他,他卻心如死水。他望著窗外,黑夜是如此深厚而寬闊,他深陷其中,得不到解脫。
袁真獨自坐在辦公室裡,沒有事做,十分無聊,便打了明小慧的手機。她經常想到明小慧,因為明小慧讓她聯想到初進機關的自己。儘管明小慧比當初的她開放多了,但她還是覺得她身上有似曾相識的東西。她喜歡這個姑娘。
明小慧歡快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袁姐,你還記得給我打電話呀!」
袁真嗔道:「我是記得,可你把我忘到哪個門角落裡去了吧?電話都沒一個!」
明小慧說:「哎呀,怪不得我,又要開婦代會了,有一大堆材料等著我寫,下了班又有男朋友纏著不放,累死我了!你有沒有辦法救我啊?」
袁真說:「我可沒辦法,你自救吧。西方好像有句諺語,叫作人若不自救,上帝也沒辦法。」
明小慧說:「那你打電話來做什麼,有什麼事嗎?」
袁真說:「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
明小慧說:「可以可以,袁姐的電話我隨時歡迎。不過,我覺得你有事似的。」
袁真想想說:「也沒什麼具體事,只是想問問你,那事你決定了沒有,你如何回復那個領導呢?」
明小慧說:「喲,這事我還沒想呢,能拖就拖吧,管他呢。你怎麼比我還急呵?」
袁真說:「怎不急,說不定關係到你一生的榮辱呢。你真沉得住氣,看來是我操閒心了。」
明小慧忙說:「哪裡哪裡,我曉得袁姐是真心關心我,不過我現在想不出好辦法來,所以……」
袁真打斷她說:「小慧,你可要想清楚自已這一輩子要什麼,不要什麼,不要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更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明小慧沉默片刻後說:「我曉得你擔心我誤入岐途,但是哪是岐途哪是坦途,還真說不好……說心裡話,我既不想當吳曉露,也不想做你袁真姐。」
袁真也沉默了,半天才說:「我理解,你還如此年輕,人生才開始,像我這樣碌碌無為,終老機關,確實沒有價值。」
明小慧說:「也不能說你的生活就沒價值,不過我要是你,一定想辦法改變處境,讓自己活得好一些,有意思一些。」
袁真頓了頓說:「謝謝你的提醒,這其實是我心底的想法。」
明小慧高興地道:「那好呵,就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嘛!至於我你放心吧,我暫時還不想當失足青年,什麼狗屁忘年交,去他媽的吧!一想到他有可能接觸我的身體,我就全身起雞皮疙瘩!我寧願被歹徒強暴也不願委身於他!他也不想想他那一身衰肉噁心不噁心。不過,要是實在躲不過,為了保護自己,也只好給他一點小甜頭了。」
袁真告誡道:「千萬不要玩火!」
明小慧說:「我會把握分寸的,相信我的智慧吧!」
袁真說:「但願你的智慧用得是地方。中午一起吃飯吧?」
明小慧遲疑了一下說:「我有點忙呢。」
「再忙飯也要吃的呵。」
「袁姐,有件事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你說吧,我不生氣。」
「有人叫我少跟你來往。」
袁真眉毛一跳:「噢,怕我帶壞你了是嗎?」
「不是,他們還是很讚賞你的為人的,只是說,我若和領導不感冒的人來往,領導也會對我不感冒,會影響我的進步的。」
袁真心往下一沉,說:「他們說得有道理,所以你飯也不敢和我吃了。」
「袁姐你不要這麼想,我會怕這個?笑話!中午我們加班,叫了盒飯,不吃浪費了。晚上我請你吧!」
袁真不置可否,說了句你忙吧,就掛了電話。
袁真坐在椅子上,渾身發軟,半天沒有動彈。她的心隱隱作疼,彷彿被人戳了一指頭。電腦啟動了屏幕保護,飄動著的幾何圖形在不斷地變幻,光怪陸離。她轉過身體,望著窗外,仲冬的天空迷茫而深遠,呈現出一片虛無的灰白。
電話響了,她下意識地抓起話筒。
「袁科長嗎?」是於達遠的聲音。
她有些意外,他們已經很久沒聯繫了。她還是經常見到他的,但往往是一瞟見他的身影她就躲開了。她愣了一下才回答:「是我。」
「你為什麼躲著我?」
「沒有。」她乾澀地回答。
「你不用否認,我的感覺靈敏得很。」
「是不是高處不勝寒,所以你喜歡下屬圍著你轉?」她說。
「那也總比孤家寡人好!」於達遠說。
「有我沒我都會有人圍著你轉,你不會寂寞的。」
「可我願意與我欣賞的人交往,享受心靈愉悅。再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臭棋簍子下棋久了,自己也會成臭棋簍子。」於達遠說。
「於書記,如果有任務你就下指示吧,我會服從,端這個碗就服你管。至於其它的,對不起,我不奉陪,你去找下棋的高手吧。」她說。
「是不是對我沒念你寫的稿子有意見?」
「曾經有過不快,但不尊重下屬的勞動是官員的通病,所以後來想通了。念了又如何?」
「你成見太深了。」
「不,我對你很客觀,沒成見。你比大部分領導素質都好,正因為如此,我必須與你保持距離。在別人眼裡,我是個失敗的女人,我不想影響你,也不想因你而影響我自己。我只想守住內心的寧靜,這是眼下唯一屬於我的東西。」她說。
「你是不是聽到什麼議論了?」
「總是有人議論的。」
「難怪……」
「你也有顧忌了吧?」
「我們是同志之間的正常交往,怎麼弄得顧慮重重了呢?真是……」
「所以,還請書記同志理解我,盡量少來往或者不來往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也不等於達遠回話,袁真就放下了話筒。她聽見自己的話在腦子裡迴旋,腔調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