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真還是被吳大德抽到黨代會搞會務去了,分配在秘書組,其具體工作就是給代表們發發資料,分組討論時做做記錄。會議開幕的這天,她忽然看見吳曉露胸前佩戴著鮮紅的代表證,笑盈盈地進進出出,不亦樂乎的樣子,感到很奇怪,就把她拉到一邊問:「曉露,你什麼時候成了黨代表?」
吳曉露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別人能成我為什麼不能成?」
袁真說:「誰選的你呀?」
吳曉露說:「那他們又是誰選的?」
袁真沒話說了。確實,她沒聽說過哪個代表是直接選出來的。吳大德既然能將吳曉露提拔成處級幹部,讓她當個代表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袁真又問:「秘書長讓你當代表是不是有他的想法?」
吳曉露說:「當然,誰沒有自己的想法?」
袁真告誡道:「曉露,你可要小心,黨代會不是別的會,別讓人當槍使,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做的不能做!」
吳曉露說:「姐你就放心好了,別看你進機關比我早,我的經驗可比你豐富!」
袁真信然,吳曉露的經驗和心機都是她望塵莫及的。但她仍不能放心,吳大德肯定會有所動作的。
果然,常委選舉的前一天晚上,出現了一件詭異的事。與袁真同住的明小慧拿回來一紙袋材料,說是一個自稱是會務處的人交給她的,讓秘書組發往各個代表的房間,還說若是房間沒人,往門縫裡塞進去就是。明小慧是從婦聯抽來的,是個剛剛通過公開考試招聘來的大學生,沒有機關工作經驗,更談不上政治敏感,稀里糊塗地正要去發送,被袁真攔住了。袁真拿出材料一檢查,發現那是羅湖縣縣委書記盧雲飛的推薦書,既沒有材料編號,也不是鉛印的,且裡面充滿了明顯的誇大溢美之詞,特別是末尾一句,說他是目前全市最合適的常委人選。
袁真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材料是偽造的,而且偽造者的用心十分險惡。這樣的材料發下去,不僅盧雲飛將成眾矢之的,還會蒙上組織地下活動的不白之罪,她和明小慧也都逃脫不了干係。盧雲飛是傳說中的常委候選人,也是吳大德最強勁的競爭對手,袁真就隱約地感覺出了是誰的手在後面操縱,使出了這樣的離間計。
袁真驚出了一身冷汗,同時慶幸材料還沒有發下去。她趕緊關了門,把利害關係與明小慧一說,明小慧嚇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戰戰兢兢地說:「袁、袁姐,那怎麼辦呀?」
袁真一時也不知怎辦好,問明小慧還記得那人的長相麼,明小慧說只是有點面熟,西服革履的,神氣得很,但是機關幹部的模樣都差不多,她記不起具體的樣子了。明小慧問:「是不是要向領導報告?」
袁真想也沒想就搖了搖頭,說:「一報告肯定要查,但是多半查不清,一旦查起來我們都會成為懷疑對象,特別是你,只怕難以說清。就是說得清,惡劣影響也出去了。總之對黨代會、對我們自己都不好。」
明小慧驚惶失措:「那就沒辦法了嗎?」
袁真想想說:「你能守口如瓶嗎?」
明小慧直點頭:「能、能,我要說出去那不是害我自己嗎!」
袁真說:「如果你能保守秘密,那就我們自己把它處理了,讓這件事到此為止。」
明小慧不明白:「我們自己如何處理?」
袁真想想,拿過垃圾筒,將那摞偽材料拿出來,逐頁逐頁地撕得很碎,扔在垃圾筒裡。明小慧一見,也趕緊動手,邊撕邊緊張得直喘氣。全部撕碎後,她們將它倒進了抽水馬桶,衝進了下水道。聽著那嘩嘩的水聲,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吁了口氣。
第二天常委選舉揭曉,吳大德與盧雲飛都當選了,只不過吳大德的得票數是倒數第一,他只要再少一票就會落選。讓袁真深感意外的是於達遠的得票也很低,只比吳大德多兩票。於達遠是省裡下來的,沒捲入市裡的人事糾葛,他遲早要走的,對別人也不構成威脅,為何也有這麼多人不投他的票呢?宣佈票數時袁真正好在現場。主席台上的於達遠看上去正襟危坐,微笑自如,臉色卻似乎比平時要紅。看得出他心裡起了波瀾,她想他可能也不好受吧。其實在普通幹部和市民中間,於達遠的口碑是最好的,如此低的選票對他很不公平。袁真心裡不知不覺產生了一些義憤與同情。午餐後她忽然想給於達遠發條短信,對他表示祝賀。她手機都掏了出來,卻又作了罷。為了與於達遠保持一定的距離,她一直不太搭理他,這個時候她湊什麼熱鬧呵?她不想給人以巴結領導的嫌疑。再說了,你還怕沒人祝賀他嗎?她悻悻地將手機塞進包裡。還有更讓袁真意外的事,那就是吳大德不僅常委沒落選,還在接下來的選舉中,與於達遠一起當上了副書記。望著吳大德那張躊躇滿志的臉,袁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散會的這天晚上,明小慧請袁真去茶樓喝茶。幾天的相處,兩人的關係變得十分親密。特別是袁真攔截了那份偽材料,阻止了一場政治事故的發生之後,明小慧更是對袁真佩服不已,也感激不已。
她們挑了一個僻靜的卡座,一人要了一杯菊花茶,慢慢地吸飲。音樂低回,舒緩了她們的心情,鬆弛了她們的神經。她們默默地享受著難得的內心的寧靜。淡淡的燭光使她們的神情變得撲朔迷離,彷彿都陷入了幻想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明小慧好像才清醒過來,搖搖頭:「嘖嘖,要不是袁姐你攔得及時,我說不定已經成了政治陰謀的犧牲品,想起來真是後怕!」
袁真淡然一笑:「都過去了,別想不愉快的事了。」
「好,不想了,去他媽的吧!」明小慧擺一下手,又說,「不過,官場也真夠險惡的,這一回算是長了見識了。考進機關當公務員,起初我是非常興奮的,至少這一輩子有了鐵飯碗,衣食無憂了。可現在我迷茫得很,現在就可以預見我的一生,我得在機關裡勾心鬥角一輩子,有什麼意思呵?我的路該如何走呢?袁姐,你能為我指點迷津嗎?」
袁真輕輕搖頭:「我自己都迷茫呢。」
明小慧詫異地看著她:「不會吧?都說你是個很聰明、很有主見的人呢!」
袁真問:「誰這麼說?」
明小慧說:「我們婦聯的人都這樣說呵!都不喜歡你表妹吳曉露,都很欣賞你呢。你的為人,你的工作能力,可以說是有口皆碑!還都為你得不到重用不平。當然,也有人說你不曉世事,過於清高,總是顯得鶴立雞群,讓別人不喜歡。不過我喜歡你這種性格,人嘛,就得有個性,這才不流於平庸!」
袁真平靜地笑道:「可我這種個性在機關裡是吃不開的。」
明小慧信然,微微蹙起眉頭不言語了。袁真想起當初自己剛進機關時,多麼的單純,什麼也不會想,決不會像明小慧這樣煩惱。或許,這也是一種進步?
明小慧沉默良久,偏偏頭瞟瞟袁真,欲言又止。
袁真說:「你那小腦瓜裡想些什麼呢?」
明小慧咬咬嘴唇說:「袁姐,你說一個女同志,在機關裡不傍一個有權勢的領導,是不是就不可能提拔?」
袁真搖頭:「不,這種說法也太絕對了,那麼多提拔了的女同志,難道都傍了有權勢的男人?」
明小慧說:「不過事實證明,只要傍了的,肯定會得提拔。」
袁真曉得明小慧說的不假,但這種事是秘而不宣,或者說心照不宣的,只要不在床上抓住受到處分,誰也不會承認,也很難說它就是事實。袁真想想說:「其實,那些女同志即使提拔了,也是得不償失的,名譽、尊嚴還有家庭,都會受到很大傷害。」
明小慧說:「那可不一定,這其實是一個價值觀的問題,就看你如何看待了。你看那些走捷徑嘗到甜頭了的人,她在乎別人的看法麼?別人奮鬥多年都得不到的,她上幾次床就得到了,多划得來!背後罵她也好,議論她也罷,她照樣當官,而且當得有滋有味,你看不起她,她還看不起你呢。」
袁真訝異地瞪大了眼睛,與其說明小慧的傾向,還不如說明小慧的態度讓她感到吃驚。現在的姑娘真是不得了,上床這樣的話講得如此順口,臉都不紅。她仔細觀察一下明小慧的神情,說:「小慧,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了?」
「是人就有想法,又不是塊木頭。」
「難道你也想效仿?」
「我還沒有明確地想過。不過如果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我也不得不考慮的。」
袁真立即嚴肅地說:「你不能這樣想,到時候你什麼都會喪失的!」
明小慧說:「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有時候你不招惹人,別人會招惹你。」
袁真盯著她說:「你有情況了?」
明小慧臉紅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斷斷續續地向袁真說起了她的心事。原來前不久她隨一位市級領導到縣裡搞調研,那位領導對她有說有笑,特別親熱。晚上,那位領導把她叫到他房間,直截了當地提出來,要她做他的「忘年交」,並且許諾在五年內把她從一個普通工作人員提拔到副處級幹部的位置上去。她明白「忘年交」的意思,心裡慌得不行,當他伸手抓她時,她堅決地將手抽了回來。但她並沒有一口回絕他,她知道如果回絕了不會有她的好果子吃,他可能叫她一輩子出不了頭。她讓自己沉住氣,權衡了利弊之後,才鼓足勇氣跟市領導說,讓她考慮考慮再作回答。這位市領導倒也尊重民意,爽快地說,行啊,我給你一個月考慮,一個月後再聽你的好消息!這原本是明小慧的緩兵之計,可這時間過得太快,一眨眼,一個月就快到了。她現在正愁如何答覆這位市領導呢。
袁真聽得心如兔跳,好像經歷此事的是她。她心裡忽然有某種不好的預感,顫聲問道:「這位市領導是誰,能透露嗎?」
明小慧搖頭:「我不想說他的名字。」
袁真心都縮緊了,忍不住又問:「是不是才四十來歲,喜歡穿牛仔褲的那個?」
明小慧奇怪地瞟瞟她,咧嘴一笑:「我曉得你擔心什麼了!袁姐,把心放回肚子裡去吧,不是那個人。如果是他,那算什麼忘年交啊!我原來聽人說你和他關係好還不太相信,今天你自己證實了!」
袁真臉一熱,急忙道:「你別瞎說!根本沒這回事!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和別的官員一樣。」
明小慧說:「好好,我不瞎說,我相信袁姐不是那樣的人。不過我也求你給我保密,這事要是傳到我男朋友耳朵裡,那就麻煩了。」
「放心吧,不過你最好不要再跟第二個人說。」袁真轉而替明小慧發起愁來,「你打算如何應付那位領導呢?」
「只好採取拖延的辦法,求他再給一個月時間考慮,以後再說啦。算了,不說他了,免得破壞情緒。」明小慧像要趕走一隻蒼蠅一樣,手在面前扇了一下。
兩人慢慢悠悠地聊到深夜才出了茶樓。在霓虹閃爍的街頭她們分了手。望著明小慧遠去的背影,袁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以後的路會怎樣走?她會是第二個曉露嗎?袁真替明小慧擔憂。
婁剛到分局開會,散會時江北派出所的錢所長要拉他去喝酒。
婁剛說:「你不怕戒酒令?」
錢所長說:「老子下班了,怕個鳥!還不沾點酒氣,老子會饞死!」
婁剛就隨他去了一個小酒館,進了一個小包廂,要了一件青島啤酒,點了幾個下酒菜。酒杯也沒要,他們操著酒瓶對著天吹。幾瓶酒下肚之後,錢所長舌頭就有點大,話也多了起來:「婁剛,咱倆是患難兄弟!本來,這次提副局長,不是我,就應該是你!誰不曉得我倆較著勁,互相不信狠?誰知蚌鶴相爭,漁人在後!」
婁剛忙說:「喝酒喝酒,局裡的事不許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