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露進局長室時,姜國忠的紅鼻頭上架著一副老花鏡,正在享受正處級待遇,有滋有味地翻閱一大摞紅頭文件。吳曉露隨手掩了一下門,逕直走到他面前坐下,說:「姜局長,你的承諾什麼時候兌現啊?」
姜國忠抬起厚厚的上眼皮,從鏡框上方瞥她一眼說:「莫急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吳曉露說:「你當然不急。」
姜國忠說:「你的事我放在心裡的。」
「光放在心裡有什麼用?你只說不做,我等得不耐煩了,」吳曉露瞟他一眼說,「我曉得你心裡怎麼想的。」
姜國忠說:「我也一樣,曉得你有幾個心眼。」
吳曉露別過頭去,悶悶地不作聲。
「好了,我們之間,就不要耍脾氣了,」姜國忠盯著她說,「聽說,你找過秘書長了?」
「消息真靈通,你有探子吧?」
「不是我有探子,而是你這個蓮城名姐太打眼了,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呢!真沒想到,帶你出去應酬了幾回,你就把名氣喝大了!吳秘書長對你是讚賞有加,關懷備至,看來,你是攀上高枝了。」姜國忠說。
吳曉露鼻子一鼓:「笑話,我見過的省市領導還少嗎?他不過是一個普通常委,連副書記都不是的,算什麼高枝?他還是市級領導裡我認識得最晚的。我要有心攀高枝,還會等到今天?我還會在衛生局給你當這個辦公室主任,一天到晚幫你陪客喝酒?我都喝出脂肪肝來了你曉得麼?」
「哼,別以為我人老眼花,我心裡清白得很。官場歷練了一輩子,這點敏感都沒有?一見你們對視的的眼神,不用喝交杯酒,我就就曉得你們互相都有想法了。你現在翅膀硬了,又有貴人相助,想飛了,」姜國忠取下老花鏡說,「告訴你吧,秘書長為你的事,剛剛給我打過電話了。」
「你怎麼回答的?」
姜國忠說:「秘書長的面子我敢不給?當然說我早有此心,一定盡力而為,向組織上舉賢薦能啦。」
吳曉露說:「那你還不趕快行動?聽說下個月市委常委就要討論通過提拔人選,你還不趁早報到組織部去,就趕不上趟了,下一次提拔不知又要到猴年馬月。」
姜國忠說:「程序還是要走到場的嘛,民主推薦要投一次票,黨組也還要議一議,不能操之過急;再說局裡也沒有空缺的副處級職位,我想騰出職位來再報,可能把握更大一些。」
「職務安排可以由市裡去調節的。至於民主推薦,我還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哪一次你們公佈過票數?還不是你說推薦誰就推薦誰。黨組會你一句話就可以決定輿論方向,誰還敢跟你不保持一致?」
「那倒是,除了你,沒人敢。」
「我希望,一周內能落實秘書長的指示。」
「你太過分了吧?我最反感拿上一級領導來壓人,特別是你,我不喜歡!」
「你要是痛痛快快履行自己的諾言了,我才不想去找什麼秘書長呢!你以為他比你多幾斤肉?我是出於無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我,我還不是因為捨不得你,不想讓你走嗎?你現在名氣大了,我曉得,一提拔就難得留住你了。有個市領導就說過,你到接待處去挺合適的。我真的不想你離開衛生局。」
「我不是你的私有財產,你沒權利犧牲我的政治前途。」
「你怎麼這樣說話?你現在的前程,難道不是我給你鋪出來的?不是我提拔你,你還只是一個打字員,你不要過河拆橋!當然,你也給局裡做了不少貢獻,我們的關係也一直很好。所以,我們之間就不要說傷感情的話了。」姜國忠說著往門外瞟一眼,輕輕推上門,然後踱到吳曉露身後,摟住她的肩膀,「曉露,我實在是捨不得你走……」
吳曉露扭了扭身體:「隔壁有人!」
「沒人,都有事去了。」姜國忠將手伸進她的衣襟。
吳曉露抽出他的手:「也不看看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很安全的地方,賓館都沒這裡安全。」
「不要,我不適應。」
「有什麼不適應的?」
「我是說,我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
「心裡不舒服!你這個人,怎麼一點不顧及別人的情緒?」吳曉露騰地站起,用力推了姜國忠一把。
姜國忠脹紅了臉,左手叉腰,右手一揮,擺出了做報告的架勢:「你不要顛倒因果關係,是你首先不顧及我的情緒的!你嫌我老了,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想下我的崗是不是?秘書長瞟你幾眼,奉承你幾句,就把你的魂勾跑了,不曉得自己幾斤幾兩了!老實告訴你,你要把我情緒弄得不好了,我什麼都可以不做,也什麼都可以做!我反正是要退位的人了,沒什麼奔頭了,無慾則剛,我還怕誰?別說一個秘書長,市委書記我都沒放在眼裡!」
「你要是這樣想,我也沒辦法,你看著辦吧。」
吳曉露扭頭要走,姜國忠抓住了她一隻手,但她用力甩開了。她拉開門,見門外沒人,回頭說:「姜局長,好幾家醫院的CT機,好像都是你介紹購置來的吧?回扣一定很可觀?」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還想不想保持晚節,安全著陸?」
「你,竟敢威脅我!」姜國忠臉霎時脹得通紅。
「你還不曉得我的脾氣嗎,我可是說得出就做得到的!」
吳曉露用力帶上門,板著臉回到自己辦公室。
她剛在皮椅上坐下,桌上的電話就響了,姜國忠在裡頭喘著氣說:
「曉露,我說了一些傷感情的話,對不起,我向你道歉!你的指示我一定落到實處。你不是不知道,別人對我們一直虎視耽耽,我們就不要同室操戈了。你看我以後的表現,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
吳曉露吁出一口氣,嘴角挑起一縷笑意的同時,鼻子裡也重重地哼了一聲。她心裡並不怎麼高興,她已經很煩姜國忠了,但又不得不應付他。頂頭上司是得罪不得的,特別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忙了一陣手頭的事情,她想起應該跟秘書長道聲謝,伸手抓起電話筒,恰巧她的手機響了,一看,正好是秘書長來的。她按下接聽鍵,眉開眼笑地說:「嘻嘻,秘書長你好!正想念你呢你的電話就來了!」
「是嗎?那真是心有靈犀啊!看來我們已經成了互相牽掛的人了!」吳大德的聲音聽上去非常開心。
吳曉露說:「讓秘書長牽掛,我可不敢當噢,只怕排隊也輪不上我吧?家門大哥,我正要謝謝你呢,我們局長答應盡早推薦我了。」
吳大德說:「我出面,他不會不答應,不過這只是第一步,你盯緊點,要他早點往組織部報,市委這邊我會做工作的。」
「好的。這樣吧,晚上我請秘書長去大觀園吃海鮮,以表謝意!」
「今晚就算了,我另有接待任務,以後再說吧。海鮮雖好,不如秀色可餐啊!我別的不想,就想時不時地餐一餐家門小妹的秀色呢!嘿嘿,據說餐秀色也是採陰補陽的一種,是可以延年益壽,煥發青春的!」
「秘書長真會說話,您再說我就飄到天上去了!」
「飄到天上不要緊呵,只要落到我辦公室就行……噢,我還有件急事想請你幫忙。」
「那太好了,我正愁無以回報呢!」
「你身邊沒人吧?」秘書長聲音壓低了聲音,「是這樣的,我有個不爭氣的侄兒……」
吳曉露凝神傾聽著。原來,吳大德的侄子吳清水在市委汽車隊開小車,中午的時候把車開到蓮花湖邊一個僻靜處,和一個相好的女人在車上做愛,搖晃的小車引起了巡查路過的警察的注意,結果被當場抓住,帶往蓮花湖派出所,要以嫖娼論處。吳清水只好亮出自己的身份,並讓警察給吳大德打電話予以證實。這種事,堂堂秘書長出面影響不好,而吳曉露老公婁剛正好是這個派出所的所長,由她來擺平是最好不過的了。
「請秘書長放心,我馬上去辦!」
吳曉露立馬動身。起初她想要一台局裡的車送送自己,想想不妥,便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蓮花湖派出所。
吳曉露請蓮花湖派出所的全體幹警吃過飯,所以都認識她。一進門,這個問好,那個招呼,異口同聲稱她所長夫人,讓她心裡很受用。到了婁剛辦公室,卻見他仰靠椅背,兩腳擱在桌沿上,雙手枕在腦後,蹙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麼。瞥見她,婁剛才怏怏地將腳放下來,說:「你怎麼來了?」
「我呀,來檢查你們的警容警風的,」吳曉露先笑後嗔,「你看你,腳都擱到桌子上去了,像個所長的樣嗎?」
「所長的腳就不是腳,就不能往桌上擱?哪個紅頭文件規定的?」婁剛白她一眼,懶懶地伸展一下腰肢,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有不開心的事?」
「派出所裡能有開心的事嗎?一個字,累!」
吳曉露繞到婁剛身後,悉心地按摩他的肩膀和頸子。
「嗯,舒服,看來你還有點心疼老公。」婁剛搖晃著說。
「老公是我自己的老公,我不心疼你心疼誰去?」吳曉露讓他低下頭,輕輕地替他捶背。
婁剛享受了一會,站起身說:「行了,讓弟兄們看見又得取笑我了。說吧,找我什麼事?」
「我來看看你,一定要有事?」
「你沒事我可有事了,看我回家再看吧。」
婁剛說著要走,吳曉露一把抓住他胳膊:「好好,我有事行不行?算你眼睛毒!」
婁剛瞥瞥她:「眼睛不毒怎麼當警察?說吧,有何貴幹?」
吳曉露就把來意說了。
婁剛說:「我就曉得你是為這小子來的。」
吳曉露問:「人呢?你打算怎麼處理?」
婁剛說:「人在留置室,處理嘛,拘留七天,或者罰款五千,由他自己挑。」
「憑什麼呀,人家又不是嫖娼!」吳曉露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