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亂顫 第6章 第三章 (1)
    週五晚上,方為雄在蓮池賓館開了一間房,邀來國土局副局長毛建軍和普教科副科長劉玉香,陪馬良局長打了一通宵牌。打牌是馬良局長的畢生所好,而蓮池賓館又是馬良的侄兒所開,既能簽單,又能保證安全,所以就成了他們活動的據點。

    他們玩的是一種從省城傳過來的叫「三打一」的打法,用兩副撲克牌,三個人圍著莊家打,如果打了滿分,莊家一把就有五六百元的輸贏。方為雄牌技向來很臭,總是輸多贏少,可這天晚上手氣奇佳,一上場就連來了幾手好牌,便忍不住坐了幾盤莊。牌運一來真是門板都擋不住,轉眼之間,他就贏了兩千多塊。看到馬良局長的臉往下拉了,方為雄才如夢初醒,趕緊收斂了好勝的氣焰,抓到好牌也不叫莊了。直到手裡的錢慢慢地輸出去,而馬良局長面前的鈔票慢慢地堆積起來,方為雄才放鬆了心情,說有說的,笑有笑的了。

    打到天亮時,人人面有菜色,個個哈欠連天,便散了牌局。毛建軍匆匆先走了,劉玉香則跑到衛生間給自己的臉補妝去了,方為雄便說:「局長,你就在這休息?」

    馬良局長抽了抽鼻子,眉頭就皺了起來。房間裡烏煙瘴氣的,空氣很不好。

    方為雄忙說:「我跟總台說一下,給你換個套間吧,還有,讓服務員送點吃的來。」

    馬良點頭:「行,吃的就免了,睡一覺再說。」

    方為雄於是又開了一個套間,將馬良局長送了過去。

    局長倒頭就要睡,忽然又坐起來說:「為雄呵,你的事局裡沒問題,我會往組織部報的,怕只怕市委常委會討論時,你老婆的事對你有影響,你想辦法做做工作吧。」

    方為雄連忙點頭,向局長道謝。

    回到打牌的房間,方為雄回味著局長的話,即興奮,又鬱悶,但還是沒忘記打一個電話:「喂,麗娟,馬局長在蓮池612休息呢,對,又打了一通宵,等他睡醒了你過來看看他吧,我把他交給你了啊!」麗娟姓黃,是市一中的副校長,與馬良有著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親密關係。

    方為雄剛剛收線,劉玉香突然從衛生間鑽出來,衝他一笑。他驚得倒退了一步:「你怎還沒走?」

    劉玉香說:「我想陪陪你,也想學學你啊!」

    方為雄說:「學我什麼?」

    劉玉香說:「嘿嘿,向方書記學學如何摸羅拐呀!」

    摸羅拐是省城話,拍馬屁的意思,劉玉香是省城人,來蓮城工作多年了,也沒改掉她的省城腔。方為雄不快地學著省城話說:「你這人,說話何解咯樣難聽!什麼叫摸羅拐?人與人之間,互相關心,互相幫助嘛,要有愛心嘛!還有,以後你千萬莫叫我方書記,叫方組長,我是紀檢組長,不是紀檢書記,你咯樣亂叫,人家還以為我有野心想當書記呢!」

    「好好,當眾我叫你方組長,私下叫你方書記,要得麼?我曉得你謹小慎微,」劉玉香瞥他一眼說,「其實,我是想摸摸你的羅拐呢!」

    方為雄說:「摸我的羅拐?你有問題,怕我查你?」

    劉玉香說:「我的問題還夠不著方書記來查吧。」

    方為雄說:「那你是燒香走錯了廟,摸我的羅拐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我這個正科級的副科長,也當了快四年了,應當正名了。你這個前任普教科長,也該關心關心下屬嘛,在黨組會上給我美言幾句不就行了?我又沒有更多的要求。」劉玉香殷切地看著他。

    方為雄搖頭:「要是局長沒這意圖,沒用的,局裡的事都是他說了算。他不吱聲,別人先提出來,反而不好,你又不是不曉得他的脾氣。你呀,不如直接去摸局長的羅拐。」

    劉玉香說:「局長的工作我當然會做的,可是我勢單力薄,黨組裡要沒個幫腔的,只怕也沒有效果。衝你剛才這個電話,我就曉得你和局長的關係越來越鐵了。你一定有辦法的,就看你肯不肯幫我。方書記,我可是歷來幫你說話的呀,特別是那次組織部來考察你,我好話說了一籮筐!小的方面就更不用說了,譬如每次開會你發言,我不僅認真聽,還熱烈鼓掌!」

    「我們也是老同事了,這個忙是應該幫的,只是……」

    方為雄沒有把後半截話說出來。自己的事都還沒擺平,他怎好去幫這個忙呢?一夜沒睡,他疲倦極了,也對這個糾纏不休的劉玉香厭煩了。他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腦袋往枕頭上一倒,將腳擺到床上。劉玉香過來,蹲下身子,幫他將皮鞋脫了。

    方為雄一下坐了起來:「你真想摸我羅拐呵?」

    劉玉香嘴一撇:「你以為我說著玩的?」

    方為雄擺擺手:「拜託,要摸羅拐也以後再摸吧,現在你趕緊回去休息,男女獨處一室,呆久了,沒事別人也會說出事來!」

    劉玉香鼻子一哼:「哼,沒想到,你是大象的塊頭,老鼠的膽子。局長和黃麗娟敢明目張膽出雙入對,你連和我說會話都怕!」

    「我能和局長比嗎?他們是到了一定境界的。你快走吧,不說別的,就是局長曉得你還在這裡,也會有想法的。」

    方為雄說著要下床穿鞋,劉玉香阻止了他,說:「好好,我走,不影響你休息了。」她快步往門口走去。但是她沒有出門,她關上了門,而且插上了插銷,又迅速地返回到床邊來了。

    方為雄盯著她:「你怎麼不走?」

    劉玉香坐到他身邊,嬌聲道:「我走不了啦,門關死了。」

    方為雄緊張地道:「你、你究竟要幹什麼?」

    「我想摸你羅拐啊!你說摸你哪裡最舒服?」

    「你怎麼這樣啊?」

    「我就這樣,你以前不曉得吧?我以前也沒這樣過。方書記莫非真的是個不近女色的聖人?」

    「我不是聖人,經不起你的糖衣炮彈的,你快走吧!」

    「既然不是聖人,何解要趕我走?看我不順眼,我不夠年輕,不夠女人味是嗎?」

    「不是這意思,你風華正茂,風韻猶存,女人味足夠了……只是,坦率的跟你說吧,同事之間最好不要有這種關係,一有就麻煩了!」

    他挪了挪身體,想和她保持一定距離。劉玉香卻又坐近一些,將一隻剛擦了護膚霜的手放到他胸上:「你情我願,有什麼麻煩?我通情達理,沒有非分之想,不是個麻煩的女人。你不是說人與人要互相關心、互相幫助,要有愛心嗎?你就不能給一點點愛心給我?」

    方為雄推她一把:「你還是快走吧,我怕……」

    「我不許你怕!」劉玉香驀地摀住了方為雄的嘴,不讓他再說話。

    於是方為雄嗅到了濃烈的護膚霜的香味,那香味令他有窒息的感覺。她往他懷裡拱,這裡那裡地忙了一氣,又替他寬衣解帶。他如墜雲霧之中,頭暈腦脹,任她擺佈。但他的耳朵十分警覺,一直傾聽著門外的動靜。她低聲說,她要給他。他也想要她,可是他的身體不想,一點動靜沒有。他努力著,但都徒勞無功。

    他們只好放棄了。待他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劉玉香也已穿戴整齊,重新坐到他身邊,輕聲問:「難道你在外面沒有過?」

    方為雄窘迫不已:「你……還是快走吧,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劉玉香走到門邊,打開門往外瞟瞟,又把門掩上,回到他身邊:「放心吧,來人看到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們在聊天。」

    方為雄有點惱了:「你怎還不走?」

    「這個時候我能走嗎?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我不要你的憐憫。」

    「我不是憐憫。」

    方為雄板起臉:「你還要怎樣?」

    「你呀,以為我就那麼功利嗎?我是個有感情的女人!我想安慰安慰你,替你消除心理障礙,讓你放下思想包袱!說真的,我沒想到,你還真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說著,劉玉香給方為雄倒了一杯水。

    「哪裡是坐懷不亂?是亂而未成。」方為雄苦笑。

    「情有可原,打了一夜牌,體力不支,你又是第一次,心理壓力太大,」劉玉香像個心理醫生,盯著他侃侃而談,「你可能心裡還有一種負疚感,對你的妻子。她那麼漂亮,又那麼有才,優秀得不得了,和她相比,我太沒有魅力了。」

    「你想錯了,」方為雄搖搖頭,「其實只要出了家門,我幾乎就不想她,剛才也沒有想她。」

    「那又何解?」劉玉香關切地凝視著他。

    方為雄避開她的目光,望著窗外說:「現在我深切地體會到那句話簡直就是真理,婚姻的確是一雙鞋,舒不舒適只有腳知道。別人都以為,我有這樣的老婆,會過得很幸福,其實,連正常的夫妻生活都難得有一次。」

    「噢?」劉玉香的眼睛亮了起來,「莫非她是性冷淡?」

    「也不好這麼說,反正少而又少,像我們這種年紀,別人再少也是『半月談』,我們平均一個月還談不上一次,而且,她從不主動,更談不上激情,真是沒意思。」

    「怎麼會呵,『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們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嘛!是不是她有婦科病?」

    「不,她身體好得很,她是心理有病,有精神上的潔癖,這也瞧不來,那也看不慣,好像她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我曉得,她好些方面瞧不起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吧,我就是脫光了,她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反而會掉過頭去!一會兒講我在領導面前太謙恭,像個舊社會官宦之家的奴才,一會兒又嫌我長得太胖了,一看就是個貪官,你說我像個貪官嗎?吹毛求疵嘛!」

    劉玉香咯咯咯地笑將起來:「她沒說錯,你就是像個貪官嘛,你看你,皮帶都只能系到肚臍下面了,褲子好像隨時要掉下來!剛才你之所以不行,和胖也有關係呢,太胖的人這方面是不行的。所以呀,你最好還是減減肥吧。」

    方為雄歎氣:「唉,總之是不如意。她弄得自己在機關裡很孤立不說,還要影響我,前幾天她到樓頂去吹風,人家還以為她想不開要跳樓……不說了,越說越灰心!」

    「這麼說來,我們還有點同病相憐呢。我老公在廣州做生意,對我這個公務員根本看不起,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我只是他家裡的一個擺設。他在外面肯定有女人,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方書記,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互相安慰,互相幫助。」劉玉香誠懇地說。

    方為雄瞟瞟她,欲言又止。

    「真的,相信我,我不是個麻煩的女人。」

    「再說吧,」他想想道,「不過,以後再不要說什麼摸羅拐的話了,感覺不好。」

    「好的,再也不說了,什麼都不說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你好生休息吧。」劉玉香捏捏他的手,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

    方為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想以後還是要小心點這個女人。他仰躺在床,閉上眼,想睡一覺,卻怎麼也睡不著,許多說不清的念頭往他腦子裡鑽。他索性爬起床來,穿好衣服回家去。上了的士之後,他看了一下手機。沒有袁真的來電,也沒有她發的短信息。對於他的夜不歸宿,袁真表現了她一以貫之的不過問。只是他明顯地感覺出,這種不過問裡透出的冷意,跟天氣一樣漸漸地變得有些砭骨了。

    吃過早飯,袁真就在家裡等著方為雄。她想和他照個面,然後去省城看女兒。女兒方明長相清秀,聰明文靜,幾乎繼承了她身上的所有優點,前年以優異成績考上了省城的市一中。女兒一直是她的驕傲,凡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只要見上女兒一面,心情就會悄然好轉。女兒就像是她的情緒調節器。

    然而等到九點鐘,還不見方為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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