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爸爸 第24章 回歸 (1)
    上海依然是那樣地不可思議,像一艘沉浸在歡樂的泡沫裡的航空母艦,豪華,複雜,駭人。飛機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的那一刻,廣播裡開始播放起了爵士樂。據說上海與紐約是兩個世界上最具爵士氣質的城市。這一點,我並不確定,但我能隱約地聽到爵士樂徹夜不停地飄蕩在這個我出生與成長的城市上空,像許許多多躁動不安被慾望折磨著的靈魂。

    從飛機上走下來的第一刻,一股潮濕而燥熱的空氣猛地撲進我肺裡,我像被輕微地擊打了一下,一下子有些不習慣。

    哲拉起我的手乘上機場巴士,然後一路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機場的出口。一眼看到在前方等候著的哲的秘書小林還有司機,在他們背後是一輛嶄新的奔馳車。小林激動地衝我們揮揮手,然後跑過來接過哲手裡那件比較沉的行李,領著我們上了車。

    坐在車裡,哲已開始進入了工作狀態,與小林談著公司裡的事。我打開已有兩三天沒開的手機,看到了幾條短信,李阿姨的,阿sa的,店裡一個姓張的設計師,還有一個相熟的記者,快速地看了一遍,都是向我問好或約吃飯之類的,沒什麼大事。我重新又關上手機,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真正地從剛結束的旅途返回到這個我曾熟悉但現在變得有點陌生的城市。

    看著車窗外飛快地掠過的綠樹、花、巨型廣告牌,呼吸著空氣中那一絲受污染的氣息,一直穿過蘆浦大橋上了南北高架然後再是延安路高架,然後就到了我家附近那片熟悉的街區。看到我常去的那家超市,還有花店,水果店,報刊亭一一掠過,一派充滿文明氣息的優雅的街景。一剎那我不由得想,上海最令我留戀的可能只是那些24/7的便利店與潔白的抽水馬桶。

    到了我們公寓樓的前面,哲與我一起下了車,幫我將行李搬上了樓。他拿出鑰匙,打開門,並不進屋,而是在門口親了親我的臉,說了聲「過會兒我給你電話」就登登登地跑下樓,消失了。

    我把行李提進了門,然後用腳一磕,聽到門在身後「砰」一下關上的聲音。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把手袋往胖乎乎的舒適的絲絨沙發上一丟,緊接著自己也丟了上去,一下子陷入家的海洋。——真好,重新回到家的感覺……

    抬起頭看到走之前釘在牆上的與哲在威尼斯的合影,我的嘴浮上一個巨大的勝利的笑容,用手做了一個V字向著照片上的哲晃了晃。

    今天是我與哲回到上海的第二天,我在筆記本上這樣記道。

    這一天我起得很晚,醒來時哲已走了,在他那一邊的枕頭上留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豆漿雞蛋在桌上,冰箱裡有水果色拉」,下面用近乎三歲小孩的技術畫了這些東西。

    我不禁啞然失笑。但過了一會兒,我的眼睛裡慢慢地浮上了淚水。我捧著這張紙條把它緊緊地貼在胸口,那正是心的地方。半個月前也是在這個枕頭上,也是一張他寫的紙條,但上面寫著的內容卻使我一下子摔入冰洞並為此踏上了找尋他的漫漫旅途,歷經了艱難險阻後的現在,我們回來了,一切都還是那樣,我與哲像一對孿生子那樣彷彿從沒有分離過。

    我走出臥室,先在餐桌上發現了豆漿與雞蛋,又在廚房的冰箱裡發現了水果色拉。把色拉拿出去放到餐桌上,然後我依舊穿著睡衣,在桌邊坐下,開始靜靜地吃我重新回到上海後的第一頓早餐。每咀嚼一口,幸福的滋味就再一次在舌尖上得到印證。

    窗外陽光正好,上海特有的法國梧桐已長得枝葉茂密,街區的某一戶人家養的鴿子來來回回地在街道上空盤旋,而街道上的車輛行駛而過發出的隆隆聲表明了繁忙的新一天的開始。

    我伸了個懶腰,從餐桌邊站起來,把空盤子拿進廚房。然後走進浴室跳進浴缸裡沖澡。

    從浴缸裡出來後,我把頭髮乾淨利落地盤起來,在腦後高高地束一個髻,然後換上一身淡綠色的裙裝,穿上最喜歡的Ferragamo米色尖頭涼鞋,飛快地打開門下了樓。

    到了外面,初夏已如玫瑰花苞一樣,靜靜待放,空氣裡有股激情的但又被壓抑著微妙的氣息。一路上我步履輕快地走著,連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我也會送上一個微笑,當一個人快樂時他就會這麼做。

    到了我的服飾店,一眼看到李阿姨正在收銀台低頭忙著什麼。玻璃門大開著,我站在門口,笑吟吟地敲敲門。她抬頭一見到我,馬上跑了出來。

    「你總算回來了,」她抓住我的手,大聲地嚷嚷著。

    店裡其他兩個我僱用的女孩也跑了過來,跟我問好,我拍拍她們的肩說:「過去這一陣,你們辛苦了!」

    「辛苦一點沒關係,你能平安地回來就好。」李阿姨說著,把我引到收銀台那邊。

    「正在記這個月的賬吧?」我看了看檯子上面的賬簿問。

    「對,店裡上個月形勢大好,特別是阿sa的設計賣得很熱。」李阿姨滿面春風,把賬簿遞給我。我接過,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開始慢慢翻看。她進了裡屋去給我泡茶。我抬起頭向店的四周掃了一眼,一切照舊,只是貨架上多了些夏季新衣。

    我站起來,走向那些新衣,逐一地拿下來看了一看。正看著,發覺四周少了什麼,一眼看到音響,啊,是沒有音樂。我從抽屜裡眾多CD中挑了一張BUDDHABAR放進音響裡,酷而輕靈的音樂在店裡飄起。我不由得跳了一個舞步。

    李阿姨端著茶從裡屋走出來,見狀笑了起來。她在店裡盡心工作了幾年,對我如同母親一樣可親,同時又是一個能說知心話的朋友。我快樂的時候,她為我快樂,而我不開心的時候她也陪著我不開心。

    我從她手裡接過茶並道了謝。她靜靜地看著我喝茶,過了一會兒,她說,「魏小姐,你瘦了不少,在外面一定很辛苦。」

    我開玩笑說:「以前一直減不了肥,現在減下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搖搖頭,「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這一路走得可不容易,」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說:「哦對了,你母親不久前打來過電話,問你的手機號,我就給了。」

    「知道了。」我隨口應了一聲。

    這時有人走進了店裡,她轉身迎了上去,我重新在沙發上坐下翻看賬簿。就像李阿姨說的那樣,上個月的銷售的確不錯,其中阿sa的設計賣得最火。

    我的手機這時響起,一看號碼正是阿sa打來的。「你終於回來了。」她聽上去心情愉快,「下午一起喝咖啡吧!」她提議,「順便認識一下我的新男朋友。」我吃了一驚,然後很快地答應了。

    找到阿sa在電話裡說的那家咖啡館,發覺是新開的。裡面一切都閃閃發亮,飄著一股新裝修留下的氣味。有時想想一天之內上海可能會有上千家店舖關門大吉,而同時又會有上千家的新店家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我有時覺得這城市跑得真快,真瘋狂。

    很快地阿sa出現了,與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手拉手地走進來。我站起來與她抱了抱,她打量了一番我,我也打量了一番她,「漂亮!」我們幾乎不約而同地說,然後都笑起來。

    她把那顯然比她年輕的男孩介紹給我,他叫Jack,是一家網絡公司的軟件設計師。我對取英文名字的中國年輕孩子向來不怎麼理解,那麼多的中國新一代放著好好的中文名不用,卻紛紛地取了英文名字。而相比之下,說英語的西方孩子卻沒有幾個有中文名字的。但現在像上海、北京、廣州這樣的城市卻有不少公司要求員工取上一個洋名字,我常去的那家SPA店裡就有一大堆從農村來上海打工的女孩,她們連普通話也不太會說卻都有著古怪的英文名字,當我躺在那裡突然間想跟女孩聊上一兩句時,常叫不上她的名字,是「Jasmine」、「Ginger」又或是「Cecile」呢?而她們的鄉下父母從小替她們取的名字相比之下要好聽得多。這是中國對西方開放後帶來的其中一個極小但也極煩人的問題。

    一坐下來,阿sa就急急地問我與哲現在究竟怎麼樣了。我一手托腮,另一手用食指與中指做了一個V手勢。

    她馬上大笑起來,「我猜最終就會是這樣嘛。像你這樣狂奔千里追趕男朋友,感天動地啊,怎麼會不成功呢?」

    她笑得太厲害,把一些飛濺的唾沫星子揚到我的臉上。然後她止住了笑,表情認真地說:「我敢打賭,你們倆馬上就會有天大的好事。等著瞧吧!」

    我對她抱拳作揖,「托你的吉言。」

    服務生送來了我們要的飲料,我與阿sa開始講起生意上的事。她現在因名氣陡升已有大商場發出讓她的品牌入駐的邀請,她考慮接受。但仍然會在我的店裡銷售一部分的設計,那將會是一些設計更前衛更先鋒的商品。因為常有打扮得特立獨行、不同於大眾品位的顧客來我的店裡。

    談了一會兒生意上的事後,因為不想冷落她的新男朋友,阿sa轉換了話題,講起了與Jack一起參加的昨夜的一個由LV舉辦的派對。那是個眾星雲集的派對,她宣稱道,神情間充滿了沾沾自喜。

    從一個無名的設計師一夜間獲獎成名所帶來的社會地位的提升,社交圈的開闊,生意上的成功,這些所帶給阿sa生活上的影響,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之後她講的那些明星的名字,那些美妙的香檳與音樂,我一概不感興趣。

    阿sa察覺到了我的不耐煩,就停了下來,看看我,確定我是患上了越來越常見的「城鄉差異綜合症」。因為見識了太多的農村與小城鎮的風土人情,而一下子對上海產生了陌生感與冷漠感。我不置予評,看看安靜得像科學怪人一樣的Jack,又看看春風得意的阿sa,我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們是怎樣認識的?」

    他們倆對視了一下,阿sa捅了捅男朋友的腰:「你說吧。」

    Jack漲紅了臉,過了一會兒才囁嚅著講了一遍他們相識的經過,聽下來大致是這樣的:他們是在一個交友網站上偶然認識的,當時Jack的網名叫「原子彈」,而阿sa的網名叫「生魚片」。兩個人一來一往地聊了很久,又互發了照片,兩個小時後他們墜入情網。第二天就約在pizzahut見了面,當天晚上就……我聽了後,對他們的戀情發展得如此之快並不感到吃驚,因為類似的網戀故事在報章電視上比比皆是,只是對他們會約在pizzahut而感到不敢苟同,不明白上海人對pizzahut為什麼如此情有獨鍾。

    我臉上的表情似乎讓阿sa有些失望,她再一次認為我真的有「城鄉差異綜合症」。

    「只是還沒有恢復過來。」我辯解道,的確旅途上的勞累依舊還殘留了一部分在我身上。

    她搖搖頭,覺得我現在就是個無藥可救的不喜歡城市的城市人。

    過了一會兒,哲打電話來約我在一家餐館吃晚飯,我答應了。

    臨分別前,站在咖啡館的門口,阿sa突然神秘地把我拉到一邊,「wei,」她認真地說,「我建議你這幾天檢查一下身體,你的臉色確實蠻糟糕的。儘管你依舊很漂亮。」她抱了抱我,然後放開我,對我眨了眨眼睛,拉著新男朋友的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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