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爸爸 第23章 臨別 (2)
    「我為你高興。」父親也壓低了聲音,「旅途一開始我也有點擔心,記得小時候你體弱多病,又被我與你母親寵著,不免有些嬌氣,後來雖然我與你母親離開了,但又有哲疼愛著你,你儼然是一個上海公主。這次從上海到川西的一路上你真吃了不少苦,雖然有我與露風禪的幫助,但你卻是依靠自己、相信自己並在最終戰勝了自己。短短十天裡,你長大了,作為父親我為你驕傲!」

    「爸爸……」我的聲音有些哽咽,「謝謝!」

    「魏,我的女兒,人生是一堂長長的課,繼續加油!」然後父親匆匆地說,「我得走了。」

    「再見!」我輕輕地說。

    我放下手機,開始喝茶。剛喝了幾口,露風禪向我再次湊近,舔了舔我的手。我意識到父親可能又回來了,低下頭屏氣靜聲,果然父親低聲說:「哦,差點忘了告訴你,你將會很快地發現自己懷孕了。」

    「什麼?!」我像被蟲子咬了一下跳起來,不小心還打翻了手邊的一杯茶水,衣服濕了一大片,幸虧茶杯沒有打碎。

    那個服務小姐終於找到了機會向我走過來。她問我要不要緊,然後遞給我一疊紙巾,又勤快地擦著桌子。我只有一個念頭,快快地接上與父親被打斷的對話。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詳情。

    朝四周迅速地打量一眼後看到洗手間的標誌,我馬上帶著狗走向那裡。這是個男女合用的洗手間,我插上門銷,在露風禪面前蹲下來,用雙手捧住狗的臉。它一臉平靜地看著我。

    我焦急地問:「爸爸,你剛才說什麼?」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我咬著手指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最後確定父親已經飄走了。

    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來去像一陣風,留給我無盡的疑問與興奮。「我馬上就要發現自己懷孕了?」聽著像個笑話。難道那是個已作出的決定?如果真是這樣,那誰來替我作這個決定呢?父親?哲的外婆?還是天堂裡的大老闆?

    我在這個氣流不暢的洗手間裡頭暈腦漲,走到盥洗台前打開水龍頭,捧起水沖了沖臉。鏡子裡照出一張說不出是什麼表情的臉,我決定對自己笑一下,然後走出洗手間。

    哲很快就來了茶館,說東西都已買好放在車裡,那太陽能熱水器已經由銷售人員用專車運到大寨村小學去了,估計今天就能裝好,而與唐剛的中飯也約在一個半小時後在一家離這兒不遠的四川菜館裡。現在不如趁飯前的一個多小時上街給哲的父母買禮物。

    哲看上去心情愉快興致很高,拉著我就要走,而我的情緒仍舊被父親剛才的預言而影響著,對哲的話似聽非聽,只是隨口啊了幾聲。

    「你怎麼了?」哲發覺了異常。

    「哦,沒什麼。」我連忙說,心想若哲知道了父親剛才告訴我的一切又會有怎樣的反應?又是外婆又是懷孕的,他準保驚得下巴掉下來。我不由得浮上一絲微妙的笑,對哲說:「我們走吧。」

    我們走出茶館,開車在幾條街之間轉來轉去給哲的父母挑選禮物。

    最後哲看中了一隻給父親的雕花煙斗與幾套棉布夏裝,一對堅實的山地鞋,給他的母親,我們一起挑選了一些衣物,還有一尊臥佛玉雕。這尊玉雕價格不菲,但玉的成色好,且雕刻的佛像栩栩如生,製作者的手藝頗精。哲說母親一定會喜歡,因實在太貴,哲出了大半的錢,但他讓我不要說這個,只跟他母親講是我送給她的禮物就好了。

    我帶著一種近乎乞求的眼神細細地撫摸著這尊佛像,心裡暗暗地許了願,但願哲的母親能對我放開心扉,真正地把我當作她兒子的好伴侶來接受我。

    我們又買了些名貴的中藥補品給哲的父母兩人。在中途我看中了一套紫砂茶具,立刻買了下來作為等下送給唐剛的禮物,又給露風禪買了足夠的狗糧。趁哲不注意,我還偷偷地溜進藥店買了試孕紙,等下到了餐館可以找個機會試查一下。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採購,車上的禮物已堆成一座小山,哲看了看說:「可以了。」

    到了餐館,發現唐剛已等在那裡了。

    才兩天沒見,卻像是隔了許多年沒見的老朋友。我跟他緊緊擁抱了一下,然後坐下。唐剛問我身體怎麼樣了,我說好多了。他意味深長地看看哲,又看看我,然後舉起杯子說:「真為你們倆高興啊,來,乾杯!」

    這頓飯飯倒沒怎麼吃,酒卻是喝了不少。哲即便是對飯後開車有所顧忌但也喝了不少。除了啤酒,我們還喝了丹巴特有的由各種糧食釀造成的叫「咂酒」的酒。一個被封住的酒罐子裡插了一根長長的麥管,一個人吸上一口,然後用刀削掉一截管子,再讓另一個人吸。這種酒味道甘甜,酒精濃度並不高,但喝著卻額外醉人。

    在中途我上了一趟洗手間,隨身帶了來餐館前偷偷買的試孕紙,有些發抖地照著說明書的指示操作了一下,然後是幾分鐘的等待。紙上已浮現出了一條紫色條槓,按照說明書的意思,如果再有一條紫色條槓出現,那麼就是有孕了,反之就沒有。我耐心地等足了說明書上要求的時間,並沒有第二條線的出現。為確認這是個正確結果,我又額外地多等了一會兒,還是一條槓!

    我把那條試紙扔進了一旁的垃圾簍,推門走出了洗手間,心裡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慶幸。

    坐回桌邊,唐剛把新削過的麥管遞給我,他們已叫了第二罐咂酒。我這才意識到剛才我在洗手間裡已呆了相當的一段時間。哲悄悄地問我:「沒事吧?」

    「沒事。」我微笑著搖搖頭,然後捏住麥管又吸了一口咂酒。

    在午餐結束時,我想我是醉了,只記得在臨走前把那套紫砂茶具送給了唐剛。他則送了幾袋草藥給我,又仔細地說了下藥效功用。

    我稀里糊塗地接過這些香味奇異的藥草,早已記不得它們有什麼作用,跟唐剛道了別,帶著露風禪上了哲的車,然後就一路昏睡過去。

    中國古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而與唐剛這樣因機緣巧合而交來的朋友坐在一起喝酒,此時不醉何時醉?

    在這一日的傍晚,趕在太陽下山前哲帶著已休息過的我去了一趟大寨村小學,遠遠就看見校舍的屋頂上已裝上了亮閃閃的太陽能熱水器,哲與我一笑。「你是英雄!」我抱了抱哲,在他臉上印了一個吻。

    卓瑪與一群學生正在操場上坐成一圈,在他們中還有幾個尊貴的客人,氣度不凡的幾個西藏和尚。

    卓瑪看到我們立刻從人群中跑出來,臉上的笑容像天上的晚霞一樣燦爛,「謝謝你們!」她用普通話說,雙手合十鞠了一躬。我們做了同一手勢回禮。然後她朝那幾個和尚的方向掃了一眼,對我們說:「來,我幫你們介紹一下。」

    我們走了過去,與和尚們一一行禮。當中一位戴無框眼鏡的是裡措活佛,邊上兩位是他的隨從,他們從布科寺而來,今天是每月一次例行的對大寨村小學的訪問。活佛捐助了校內幾個特困生,這次又帶來了一批書籍,還有一箱蘋果,操場上唱歌做遊戲的孩子們手裡都拿著幾個蘋果,在夕陽的餘暉裡綻放著可愛的笑臉。

    哲將音響、籃球、書籍與一些衣物統統搬進了教師辦公室,又去學生宿舍看了看,破損的窗玻璃已經在當天上午由他僱請的村裡的工匠修補好了。他吐出一口氣,露出滿意的表情。

    然後我們一起又回到操場邊上。卓瑪走到那群學生前,讓那個個子最小的孩子登珠給活佛與我們表演唱一首歌。他一開始十分害羞,但圍坐著的孩子們開始鼓起掌來,齊聲叫著「登珠,來一個!」他終於唱了起來,一邊唱還一邊跳,雙手一翻一翻地像只飛翔的小鳥,嗓音稚嫩卻嘹亮。

    他唱的是一首藏族民歌。哲替我做了翻譯,那歌詞大意是:「金瓶似的小山,山上雖然沒有寺,美麗的風景已夠我留戀。明鏡似的西海,海中雖然沒有龍,碧綠的海水已夠我喜歡。東方那邊的金太陽,雖然閃閃又下山,你給我的溫暖卻永在我身邊。」唱歌的孩子雖然是個孤兒,但歌聲卻一點也不悲傷,相反還給予人希望。

    我們用力鼓掌大聲叫好。

    在回去的路上,我們都不說話,哲輕輕地哼著剛才聽到的那首民歌。

    在這個時分,太陽已完全下山了,只在西邊的天空留下最後一抹燒得絢爛之極的雲朵。

    這是我們在川西的最後一夜,明天上午就要坐車先到成都,然後從成都直飛上海。哲其實已歸心似箭,他的建築設計事務所每天都有電話催他回去。這一陣正是公司業務繁忙的時候,作為合夥人與首席設計師,他實在難以缺席。

    哲決定把他從上海開來的那輛Volvo暫時留在父母家裡,過不多久再僱人開到上海。而露風禪因為飛機托運手續的繁瑣,只好也先留在這裡,然後再坐著這輛Volvo來上海。

    我將狗糧與剩餘的藥放在一隻竹籃裡,哲的母親已答應會好好照顧它的。這是我與狗的第一次分離,雖然只是短暫的幾天,但狗與我都覺得悲傷起來,晚飯都吃得很少。

    晚飯後,哲決定是把禮物送給父母的時候了。他把餐桌收拾乾淨,請父母坐在桌邊等待,然後我們一起從房間裡捧出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一樣樣地放到哲的父母手上。他們一一收下,帶著滿臉的歡喜。

    最後我把那尊臥佛玉雕捧到了哲的母親的眼前。這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細細地撫摸著佛像,嘴裡連連發出驚歎的聲音。

    哲在一邊悄悄地對我說,「目的達到了。」

    我心領神會,看準了這時機向哲的母親鞠了一躬,又向哲的父親鞠了一躬,誠懇地看著他們說:「伯父伯母,我認識哲已經三年了,感謝你們對我一直以來的寬容。我知道自己不完美,但對哲的感情卻是百分之百真實的,謝謝你們生養了他,他對於我來說是最珍貴的。」

    哲在一旁聽了臉上泛起一陣紅,他的父母雖然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從他們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們已大致瞭解了我要表達的意思。哲咳嗽了一聲,開始低聲地跟他們翻譯我說的話。

    我的腦子裡突然跳出兩個字與一個驚歎號:「鼓掌!」我一愣,然後很快地明白這是父親抓住了這個時機及時地往我的腦子裡寫的字。我不由得也一陣臉紅,低了頭不知所措地看自己的腳。

    突然我看到另一雙腳向我的腳移動過來,從鞋子上看應該是哲的母親。然後我感覺到被一雙瘦削卻有力的臂膀抱住了,一陣帶著淡淡泥土味的母親的氣息一瞬間包圍了我。我輕輕地叫了聲:「媽媽!」感覺到一滴一滴的眼淚從自己的臉頰掉落在哲母親的肩膀上。

    今天是我與哲從川西返回上海的日子,露風禪被暫時留在哲的父母家。我在筆記本上這樣記道。

    這一天早上突然下起了雨,我們匆匆吃過早飯就告別了哲的父母與我們的狗,帶了不多的行李,搭上去縣城的班車。透過後車窗的玻璃看出去,哲的父母撐了把傘站在一起,露風禪站在他們旁邊。

    就在他們要越出我們視線的時候,狗突然跑起來,向著我們的車子一陣猛追。在雨中它的毛髮都濕了,有些凌亂地一片片地緊貼在身。但車子越開越快,狗終究還是漸漸地消失了。

    這時雨越下越大,我想著露風禪,不由得一陣傷心,蜷縮著把自己整個人都躲進了哲的溫暖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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