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爸爸 第6章 奇跡 (2)
    跟他在一起時,我也從來沒有碰過海洛因、搖頭丸之類的東西,我們只是快樂地喝酒,抽大麻,做愛,四處搜羅非法的打過口的西方搖滾CD,買各種奇裝異服,我們有錢,我們年輕,我們漂亮無比,所以,「哈噓小寶貝!不要哭泣……」我們常常這樣地高唱EllaFitzgerald的「SummerTime」。

    有人在後來指責「老虎」是偽搖滾,說他打玩鼓的技術是不錯,但他缺少那種不顧一切地如飛蛾撲火般的真正搖滾精神。我覺說這話的人沒有腦子。難道搖滾就一定是要自殺嗎?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我都為曾遇到像「老虎」那樣瘋狂漂亮、才華橫溢但又以理智為底線的男人而備感慶幸。當時父親去世,母親遠嫁,祖父母年邁體弱,我的身邊空無一人,只有他。

    他使我那段充滿麻煩的青澀歲月得以有驚無險地度過。他為我開啟了一道通往全新的成人世界的門,他甚至還教會了我怎樣對付痛經,去哪裡買七十六小時緊急避孕藥,如何貼假的蝴蝶紋身。

    青春期時,別的女孩有母親在旁相助,而我,則有一個搖滾鼓手做幫手。

    最終因為他,我知道了什麼是性,什麼是毒品與搖滾,什麼是安全的自由而自由到底意味著什麼,而什麼又是自我的表達與完美的飛翔。

    我後來連宿舍也不回去了,也不住在男朋友的地方,而是自己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兩居室的公寓,自己當家作主。

    搬進去的那天,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真的長大了。那一天,是1997年7月1號,離畢業還有一年的時間。也是在同一天,香港回歸中國大陸。電視上直播了好幾個小時的回歸儀式,很多的人,很多的表演,花花綠綠,藍天下一片明亮與快樂。

    自己獨自一人生活的那段時間,我變得明顯放鬆了。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時間,可以自由地與各種各樣的人交往,更重要的是,我好像第一次真正地發現自己。而在以前,我只是父親的女兒,老師的學生,別的孩子的同學,如此而已。

    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愛上了閱讀。宗教與哲學,作為教師的父親曾一直鼓勵我在那上面下功夫而不成功,但在大學時代我一人獨居後卻意外地愛上了。我在大學裡依舊是瘋狂的「酷女」,但已漸漸地少了些浮躁。

    那樣的隨意放縱,無法無天的快樂日子延續了有一會兒,一直到大學畢業。我至今還弄不明白校方為什麼一直沒有開除我?而我又是怎樣地混過一個學期又一個學期最終順利地畢了業?

    雖然至今仍然喜歡當時的專業——畫畫,但我清楚自己永遠成不了大畫家。開那家服飾店之前我已經又學了服裝設計,原本也是想做出自己的品牌來,但市場殘酷,我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開了一家服飾店,專營像我一樣的上海不出名年輕設計師的作品。

    在計劃開這個店時剛剛認識了哲,哲的熱情鼓勵是我的動力之一。我們起初並不期望能賺大錢,但意想不到的是,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哲還推薦他的好友優優替我做了網址,可以在網上展示店裡各設計師的作品,顧客也可以在網上購買。上海各媒體也紛紛地找上門來採訪我與各位設計師,他們給我的頭銜是「上海最精彩的小服裝店的老闆」。

    不知不覺間我睡著了。哲走後的那幾天,我一直失眠。在旅途上儘管前途未卜,但隨車輕輕顛簸著如同漂在一片不可知而又溫柔的大海上的感覺,卻令人得到片刻的麻醉。

    等到醒來時,天色已黑了。司機大聲地預報著前方即將到來的一個我並不熟知的地名,我們將在那兒稍作休憩。

    車停下來。不多的旅客懶懶散散地下了車,紛紛地伸懶腰,咳嗽,隨地吐痰。路邊就是幾家燈火通明的小飯店,還有一個似乎剛剛建好的公共廁所。

    我帶著露風禪也下了車。迎面吹來的春風裡夾雜著陌生土地的氣息,讓我放鬆並產生了一絲莫名的嚮往,好像一個全新的地方總能給人新的希望。也許哲也已來過這個地方歇腳,或者他正在這裡的其中一家飯店用餐呢。

    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刺激著,我馬上召喚正在一邊走來走去嗅著什麼的狗過來,然後一起走進我們眼前的第一家飯店。店裡不大只放了三四張桌,一眼就能看到全貌,我們在門口站了幾分鐘,確定沒有哲。

    第二家,依舊是小飯店,裡面飄著一股濃烈的炒辣椒味。我們咳嗽著走出來,依舊沒有哲。

    最後一家是個麵館,乾淨而明亮,我與狗打量了一下後,沒看到我們要找的人,但肚子的確有些餓,決定坐下來就在這裡吃些東西吧。

    這家麵館生意最清淡,連我們一共才兩桌人。不過我並不在乎食物的好壞,只要清靜乾淨。

    要了碗肉絲面,上面灑了不少蔥花與辣椒絲,紅綠相襯得熱鬧。這裡已是湖北境內,辣味比較普遍了。

    露風禪在從墊著的一張紙上吃我從車上帶下來的狗糧。我從碗裡夾了些肉絲放到紙上,然後轉過去繼續吃麵。

    「我不吃辣的。」彷彿有人在用上海方言說話,我遲疑了一下,看看四周,沒人說話啊。繼續用筷子撈面吃。

    「我不喜歡辣的東西。」一個男聲用很低但清晰的上海話說。我放下筷子,再一次仔細地打量四周,另外一桌人結完賬正往飯店門口走。

    我的視線猶豫地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落到狗露風禪的身上。

    狗以它慣常的沉默與溫和注視著我,然後繼續吃剩下不多的幾粒狗糧。而我先前夾給它的辣肉絲則原樣地放在那裡,它並沒有碰它。

    我靜止不動地看了它一會兒,漸漸地有了一個驚人的念頭,這個念頭像鷹隼一樣在我心頭盤旋不去,我緊張地一手抱臂,一手摸嘴。

    這時狗突然地抬起頭,眼睛濕潤地看著我,一瞬間我幾乎就要尖叫跳起來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幾顆巨大而圓潤的淚珠從狗的眼睛裡流出來。

    「我在說話。」那個低低的聲音再次出現了。

    我尖叫一聲,從座位上跳起來。飯店老闆娘聞聲而來,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我指著我的狗,囁嚅著,突然說不出話來。而狗這會兒沉默而鎮靜,一臉無辜的表情。我轉頭求助似的看著老闆娘。她像其他人一樣,首先被狗頭頸上的塑料防咬圈吸引了注意力,然後又看看我,似乎在一瞬間決定我與我的狗都是夠奇怪的。於是她很快地走開了。

    我付了賬帶著狗離開飯店,離重新開車還有十分鐘的樣子。我走向不遠處的一條被綠樹掩映的小路,狗緊緊地跟在身後。我故意不理它,突然加快腳步,它也跟著加快腳步,當我突然慢下來時,它也隨之慢下來。

    我突然一轉身,衝著它瞪大眼睛。它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又轉頭看看四處,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我剛要繼續往前走,聽到有人低低地在叫我名字:「魏。」這個聲音果然似曾相識!

    我再次尖叫一聲,拔腿就往回跑。一個黑影卻以更快的速度擋在了我面前。是我的狗露風禪!那個聲音這次變得響亮了一點,「不要怕!魏,我在說話!」男人的聲音。

    我顫抖著,直勾勾地盯著狗:「露?……是你?!你在說話?」

    狗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它的尾巴在友好地搖擺著。

    「什麼意思?」我的腿又軟又麻,快要暈倒了。

    「是我在說話……,你認不出我的聲音了?」狗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嘴巴也是緊閉的,只有眼睛在遠處燈光的反射下閃閃爍爍,似乎在說著什麼。而那個聲音應該就是從狗身上發出來的。

    這說上海話的聲音,的確像是在以前聽到過,有些熟悉,但實在想不起來。

    我作了幾次深呼吸,看看四周,確認只有我與我的狗在這裡。

    「好吧,是你在說話吧,露?」我對狗輕語。

    狗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我急了,忍不住狠狠地踢了狗一腳。它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喉嚨裡發出沉悶的嗚嗚聲。

    我連忙抱住它,撫摸著它的腦袋,低聲道歉。

    「是我,你爸爸在說話。」那個聲音突然從狗的嘴巴裡發出來,而這次我看清楚狗的嘴巴的確是一動不動。我連忙放開狗,退後幾步,雙手蒙在嘴上,以防自己再次尖叫出聲。

    「不要害怕,我的女兒!」那個自稱是我死去的爸爸的聲音繼續說,這次語氣十分溫柔、慈祥,略微地顫抖著。

    「……爸爸?!」我猜我就是在說完這個詞的時候暈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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