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問大仲馬的讀者,他們最想變成他小說中的哪一個人物,得票最高的大概首推《三劍客》裡的主角達達尼昂,或是《基度山恩仇記》裡後來化名為基度山伯爵的愛德蒙·唐泰斯,而沒有人會想成為《基度山恩仇記》裡處境最悲慘的人物,諾瓦蒂埃·德·維爾福。在大仲馬筆下,他就像一具屍體,一腳已經踩在棺材裡,卻有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神。人們對這樣一位嚴重癱瘓的病人,只有害怕,不會存有任何幻想。他心裡藏著可怕的秘密,但卻是個動彈不得的啞巴,虛弱的一生都在一把有輪子的椅子上度過,他只能以眨眼睛來和別人溝通:眼睛眨一下,代表"是",眨兩下,代表"不是"。事實上,諾瓦蒂埃好爺爺(他的小孫女都是這麼親熱地叫他)是第一位患有閉鎖症候群的人,而且到目前為止,是唯一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此種患者。
當我的意識逐漸清明,擺脫了發病後一直沉陷其中的昏沉迷濛,我就常常想起諾瓦蒂埃好爺爺。我剛剛把這本小說重讀了一遍,沒想到現在自己就成了故事裡這個處境最堪憐的角色。我重讀這本書並非出於偶然。我曾經計劃寫一個現代版的《基度山恩仇記》(當然一定是東施效顰):故事裡的主人公施展一連串詭計的主要動機還是為了復仇,只不過我想把故事的背景改在現在這個時代,而且我想把基度山伯爵改成女的。
然而我一直都沒有時間去褻瀆大師的作品。如果要懲罰我的不敬,我願意以化身為鄧格拉爾男爵、弗蘭茲·埃比那,或是法利亞長老作為處罰,或者乾脆,被罰抄寫一萬遍小說內容。我們是不應該篡改大師作品的。但是,文學的神祇和神經病理學的神祇似乎都決定以其他的方式來懲治我。
有幾個晚上,我覺得白髮長長的諾瓦蒂埃好爺爺,坐著一世紀以前那張需要上油的老輪椅,在我們醫院通道裡來回巡視。為了扭轉我被判定的命運,我現在在腦子裡計劃改寫另一部長篇傳奇小說,在這部著作裡,最主要的見證人是賽跑選手,而不是個癱瘓者。誰知道呢,說不定這真的行得通,能扭轉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