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他不夠虔誠。這麼多年,只有在最危急的時候才想起請神靈菩薩庇佑。希望諸佛慈悲,不要遺棄他。
長生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顯現藏人風範,是在尹蓮危急的時候,他在醫院的走道上磕著等身長頭,不理會來往的人側目,他們如何勸,拉他,他也不起來。最後是尹守國到來,看著他,對眾人說,你們隨他吧。
最終尹蓮母子轉危為安。長生深信一定是神靈保佑。上天一定接受了他的祈禱。
確信她安然無恙,長生才回到家,昏昏沉沉睡去。
孩子出生後,取名謝惜言。取「惜言如金」之意。
這卻是個天生精力充沛、鬧人的孩子。許多次尹蓮抱著他,對著長生歎氣,長生,他什麼時候才能像你一樣聽話,省心呢?
長生不言語。見她抱得累了,就接過手來。好在謝惜言一到他手裡就不哭不鬧。百試百靈。
長生原本以為,他和尹蓮之間會因孩子的出生而疏遠,但至少在當時看來並不是這樣。謝惜言彷彿是他介入尹蓮和謝江南之間的一個合理借口。
唯一煎熬的是內心。時時的情緒起伏,需要他用盡全力去遏制。他需要說服自己,尹蓮對謝惜言全心全意的關愛是正常的。任何一個慈愛的母親都會這麼做,他不該妒忌。
可是,如何才能不妒忌呢?生活展現在長生眼前的一幕一幕,無微不至順理成章的父母之愛,都在提醒他,他是一個缺失了父母的孩子。就算是尹蓮來到他身邊,就算是尹守國所給予他的,也是接近成人的愛,克制,隱忍,綿長,不動聲色。
多少次,長生看尹蓮為惜言神色疲憊,熬紅了眼睛。每當謝惜言生病時,只要尹蓮一打電話給謝江南,謝江南就會急急忙忙趕回來,兩人一起守著生病的孩子,徹夜難安,直到他好轉。如天下間所有初為人父母的人一樣,尹蓮和謝江南全心全意呵護惜言,在謝惜言身上發生的所有事都值得他們傾心,關注,為之歡喜,為之擔憂。
真是愛得如珠如寶。如果沒有對比,長生也不會覺得難過,因他本身也不是渴求與人親近的,而今,在他默默隱忍過了這麼多年後,遽然呈現的溫馨美滿,令他如被擦亮雙眼,隨之翻湧的滿腹心酸又從何傾瀉?
雖然他與自己的父母素未謀面,但長生幻想自己和他們相處的情形,應該也是這樣的溫馨甜蜜。
長生懂事之後,問起自己的父母,羅佈告訴他,每個孩子都帶著父母的愛和希望來到世間,父母有時會因特殊的原因不能守在孩子身邊,不能看著孩子長大,但這愛是與生俱來的,不必懷疑。
故而,長生是不恨的,只是會惆悵。現在,他忍不住會想,我的父母在哪裡?他們還活著嗎?
這個疑問不時出現在長生的腦海裡。
在這樣的困頓下,長生再次提筆寫信給桑吉。在桑吉面前,他不用偽裝大度和堅強。
桑吉,我覺得我在這個家裡是多餘的。我想回西藏,回到羅布拉身邊去,我想和你在一起。你還好嗎?
此時桑吉已經可以用藏語流利地寫信。他很快回信,次仁,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你要相信你和索姆的感情,必須經歷這樣的考驗。你不能獨佔她,任何人都不能獨佔另一個人,你明白嗎?你要接受這現實。
長生拿著信,一遍一遍地看,久久地陷入思索。
尹蓮在家的時候,依舊是未嫁時的樣子,待長生一樣親厚。
有時長生會恍惚,一切未變吧。她就像她承諾的那樣一直看顧他,守著他長大,她結不結婚,好像也影響不大。
她視他為孩子,他卻有著成人的悲傷。他在太小的時候,就必須學會克制自己的情緒,掩藏自己的感情。雖然這麼多年他只叫她姑姑,可是從她收養他的那天起,她就已經成為他的母親。名分已定,這是鐵硬的事實。
雖然年少時,他也曾幻想自己快快長大,長大之後能夠成為保護和陪伴尹蓮的人。但日復一日,長生早已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還是希望,在某個意義上,尹蓮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他要守著她,陪她老去。
因著這個念想,長生對尹蓮的感情既複雜又單純。從謝江南的身上,他也明白,自己要成為一個出色的,強大的男人,才足以襯得上尹蓮。
他發誓要比謝江南更出色,優異,強大。
十五歲,俊逸的長生,開始受到女同學的矚目。進入青春期,他迅速長高,不似以前的瘦弱矮小,而是高大挺拔,在眾人之中鶴立雞群。又因著一貫的淡漠低調,舉止沉穩,迥異于飛揚跋扈的高幹子弟,讓人油然而生親近。
但是當身邊的女孩來示好時,他不自覺地躲避她們。一視同仁疏離。他總是冷著臉,如非必要不和女生講話。
長生對同齡女孩的冷漠令死黨好奇。最要好的幾個朋友中,趙星野已經開始同女生交往,前前後後談了幾任女友。眼見長生毫無動靜,趙星野私下拍著長生的肩膀說,你打的什麼主意這是?不是有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好色的毛病!長生笑著回他一句。引來眾人一陣會心哄笑。
我是正常,人不風流枉少年。青春期的趙星野的性格益發桀驁不羈,相較長生內斂沉默,趙星野是另一種飛揚奪人的風采。
長生對桑吉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只覺得如一道深長漫卷的河流。獨自浸身其中,寒涼侵體。遇有驚濤駭浪也無人可訴。那些記憶拖沓成狹長暗影,緊隨身後,揮拭不去。
他至今腦海中仍不斷出現尹蓮穿著大紅嫁衣的身影。依然記得,那天尹蓮歸來。高高盤髻,簪一根鳳簪。露出修長白皙的頸脖,線條優美,引人遐想。嫁衣,是一件質地精良,剪裁合身的旗袍,寸領、斜襟、琵琶扣。領口、袖口有繁複綺艷的繡片,端莊之中暗藏嫵媚風情。手上帶著寬大的龍鳳鐲,都是容青雲留下的舊物。
在八十年代。尹蓮持有的依然是舊時大家女子的風範。氣質特出,迥異於時代。寧願衣著靜簡,亦不著剪裁粗糙的衣物。平素戴得體不張揚的首飾,簪起長髮,身上淡淡幽香。
尹蓮臉頰飛紅,連眼皮亦泛紅,走路搖搖晃晃。一見長生就推開眾人,走過來抱住他,蹭他的臉,笑道,要不是從小在部隊裡待著,今兒真被他們灌翻了!這群瘋子……長生,你以後見他們躲著點。
她絮絮說著,呵呵笑著,顧盼生輝,身上有酒氣,流露出真心歡喜的灑脫豪情。她拖住長生嬉笑,直到被人攙上樓去,仍不住回頭叫著,長生,你來,你來。
長生在房中陪著尹蓮。謝江南在外和親友們周旋,不甘就此散去的親友準備鬧洞房,滿室歡欣熱鬧,彷彿唱戲。無人留意長生眼中的苦澀和失落。作為一個孩子,在這樣熱鬧的場合,被理所當然地忽視。
那孩童年紀,說痛苦還太做作。可是,眼睜睜看她嫁作他人婦,這痛苦自那時起,分明根深蒂固,未從他心中消失過。
他今日面對桑吉,一一細述。他是如何不甘,如被命運狠狠掌摑,那痛感鮮明而持久。
尹蓮婚後對長生並無多少怠慢,但謝惜言出世以後,她的精力卻不可避免地分薄在幼子身上。
得而復失,整個初中,長生都沉浸在巨大的失落中。他性格又不叛逆,唯有將精力和不忿發洩在讀書上。高幹家的子女,少有似他這般成績優異的,直接被保送上重點高中。而與他交契的趙星野,成績之差令人除了搖頭歎氣,別無他法。能進了同一所高中,毫無疑問是動用關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山上夜宿一處,湛湛星輝下,長生想起趙星野,忍不住笑道,桑吉,我覺得趙星野儼然是你化身,他和你一樣,總是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讓我覺得日子不那麼難熬。
桑吉聽了也忍不住笑,說起自己差不多年紀時在寺中也這般淘氣,盡幹些損人不利己的事。
桑吉露出胳膊上的刺青說,看,這是我小時候刺的金剛杵,現在長胖了,金剛杵也變肥了。
見他說得聲情並茂,長生大笑。
桑吉笑瞇瞇地說,不止呢!我算好的,刺在胳膊上,袈裟蓋得住,有些師兄弟貪玩刺在袈裟蓋不住的地方,執事僧見一次打一次。真的拿棍子追著打。
與桑吉相對而坐,微弱燭光中,凝視他笑容,如蓮花悠然盛放。長生感慨。數十年光陰彈指一瞬,是非悲喜已經無足輕重。他能回到這裡,尋回桑吉,已是上天至深的福德。
吹熄燭火,躺下入睡前,長生說,桑吉,謝謝你。謝謝你還在這裡等我。
黑暗中,長生能感覺到他回應的笑容。
桑吉說,次仁。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長生安心睡去,還有更多的往事,他將在醒來時一一解封,告知桑吉。
山間夜來有雨。長生夢見海浪拍岸的聲音。
那聲音牽引他回到一座海島上,在夢中,分明還認得出這是覺華島。十八歲,高中畢業,與同學一起旅行的地方。
高中三年,長生愈發像城市男孩。這幾年正是尹蓮對謝惜言傾心最重的時候。為避免日日相對的尷尬,長生選擇住校,多跟同齡人交往。在趙星野的帶動下,他結識了許多性格各異的朋友。和他們在一起,談不上有多快樂合拍,至少可以泯然眾人,消磨時光。
生活平順,交際簡單,課業更花不了他太多精力。長生從未為課業煩惱,高考亦如平時,只不過稍加用心,是以他從無青春期因壓力而生的迷茫倦怠。錐心之痛他已悄然承受,心態逼近成人。以一個成年人的心態去對待青春期的種種困擾,真是雲淡風輕,不值一哂。
高考結束之後,長日無事,長生應允參加趙星野組織的野外旅行團,前往遼東的海島過暑假。
一行人出發,到車站會合時,長生才發現隊伍裡還有兩名女生。他眉頭一皺,低聲問趙星野,怎麼回事?還有女生?
趙星野滿不在乎地說,唐僧取經一路還有女妖怪主動送上門呢!咱四個大男人出門,不帶個女的做伴,有意思嗎?帶一個怕人家尷尬,索性帶兩個了!他拍拍長生肩膀,安慰道,放心,咱這隊伍,待遇好,米糧管夠。
聽他一番歪理邪說,長生嗤笑,學著他的口氣說,有意思嗎?看你忙不忙得過來?
趙星野看了兩個女生一眼,正要張口說什麼,汽笛聲響起,火車到站。長生推著他說,別貧了,趕緊上車,這一路還不夠你囉唆的。
十八歲時邂逅的女孩,在生命中留下的印跡,宛如夜空中的流星般淺淡迅疾,到如今,他連她名字樣貌差不多都忘記。
到了覺華島,長生才發現,其中一個女生確實是趙星野當時心儀的女孩,短髮,長相娟秀,小鳥依人。另一個明顯與趙星野沒什麼曖昧。她脾氣火暴,常常像護雛的母雞一樣護著那短髮的女孩,唯恐她被趙星野染指。那女孩視趙星野為洪水猛獸,兩個人說不到三句就抬摃。
長生在旁邊看著這女孩伶牙俐齒,幾句話噎得趙星野直翻白眼,忍不住偷樂,對那女孩刮目相看,暗笑趙星野自找麻煩。
開始的幾天,長生與那女孩並無話說,只是偶爾舉動的默契,讓兩人相視一笑。那女孩看得緊,趙星野為著得手,暗中央告長生出馬調虎離山。幾天觀察下來,長生亦覺這女孩個性獨立,思想成熟,和她搭伴做事也不討厭。
起先兩人相約一起去找食材,回來做飯,餵養其他幾個坐享其成的懶漢。漸漸變成兩人的探幽。
登山,訪水,尋古剎,是十八歲風清月朗的少年男女。就算心中再多心事惹塵埃,入眼亦是風光如畫。結伴穿行於海島上,看見蓊鬱叢林,山花招搖,行至崖邊,粉白花瓣飄搖墜落。赤腳踩在沙灘上,方才見朝陽初生,海鳥啼鳴,轉眼就金烏西墜,白浪如咽。日子消磨得這樣快。
有時路上遇雨,渾身淋濕,因有人結伴同行,亦是歡喜,戲耍為樂。
二人在海邊撿海膽,拾海螺,不知不覺坐在礁石上聊天。那女孩對長生說,你可還記得我。我是那年和你們一起參加訓練營的女孩。我叫許清妍。
長生歉然,他的記憶裡,歷來不留存女孩的身影。何況當年年紀太小,彼此又無交集。
許清妍不以為異,瀟灑一笑,我知你不記得,連我家人都說我女大十八變,就是說以前長得難看,現在好不容易能出來見人了。
長生被她說得一笑,對這灑脫的女孩心生好感。
她說,我卻記得你。那年的訓練營裡,你年紀最小,表現最突出。你還是個藏族人,叫人想不記得都難。
許清妍看他一臉困擾,只差撓頭,忍不住笑出聲來,解圍道,別想了,你認得現在的我就可以了。
碧海流霞,漁舟唱晚,令人暢懷忘返。與許清妍相處有一種超越性別的自在。對長生而言,若是太嬌媚、癡纏的女孩會讓他厭煩,早早地退避三舍。二十歲的許清妍,剛好介於成熟和不成熟之間,性格亦剛亦柔。像層層待開的花蕾,內在蘊藏力量,外在恰到好處。
長生向趙星野打聽許清妍的事,趙星野賊眉鼠眼地揶揄他,咋啦?你這石頭人也動心啦?
長生任他打趣。等他聒噪完,說,麻煩入正題,我很好奇。
趙星野一臉得意,問這事,你還真問對人了。她家的事,除了我,還真沒人知道得這麼詳細。
許清妍小的時候父母離婚,她跟隨父親長大,女孩充作男孩養。許家與趙家交情不淺,所以趙星野對這個跟自己同月同日生,但比自己大一歲的許清妍亦無計可施。
許清妍稍大一些,她父親再娶。繼母是個懂得興風作浪的女人。以許清妍的脾氣與她關係自然好不到那裡。
長生的打聽到此為止。他開始明白許清妍的游離從何而來,她的癥結一旦被他找到,他便不再困惑於這女孩眉宇間湧動的抑鬱,偶爾的憤世嫉俗。他對她有種同病相憐的憐惜,她的苦楚,她的困頓,長生都能感同身受。被至親至愛的人再三棄置的痛苦,不是未曾親身經受的人可以瞭解。
在島上,趙星野和許清妍分別度過自己的十九歲和二十歲生日。這是他們的度假正題之一,那晚六個人大醉,同來的兩個男生劉敏銳和李承澤率先倒下。趙星野醉翁之意不在酒,對那女孩小心看顧,始終還保持半分清醒。長生是天生的藏人酒量,啤酒可以拿來當水喝。從暮色迷離,一直喝到星光斑駁,趙星野送女孩去睡。長生一轉頭就不見了許清妍身影。
茫茫海灘,四下無人。長生怕許清妍出事,跟趙星野打過招呼,隻身出去尋找。許清妍的去處亦只得他找得到。他在他們常去一處海灘邊找到她,冷冷清輝下,許清妍鬆開長髮,坐在崖邊喝酒,身邊堆著好幾個空酒瓶。
許清妍亦是那種酒量上好的女孩,越喝眼睛越亮,回眸看他,兩頰酡紅,雙眼粲然如水洗的星子。
長生走到她身邊,坐下,許清妍將啤酒遞給他,長生什麼話也沒說,接過來就喝。兩個人喝著悶酒。許清妍突然脫去衣服,走到海裡去。
長生先是一驚,隨即也就釋然。
深濃的夜色遮住了零星漁火,夜半清夢又到誰家客船。
突然下起雨來,碩大的雨點兜頭砸下來。海面一片迷濛。長生看著許清妍似沉似浮的身影,像童話裡孤勇的美人魚。他心有所感,愴然欲淚,驟然間只覺得人世的哀苦重重,變化多端,令人防不勝防,降臨到每個人身上都是一樣,需要獨力承擔。
這人世苦酒當前,如海般宏闊,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舉杯相陪。
許清妍不管不顧地游了幾個來回,走上岸來,看見長生若有所思地喝酒,便說,小傻瓜,這麼大的雨,你也不躲?
長生舉起酒瓶,飲盡最後一口,微微一笑,等你呀!
許清妍伸出手來,撩開他額前被雨淋濕的碎發,凝視著他,癡癡笑著,醉眼迷離,眼中又似憐愛,又似憐惜。她突然吻住他。
像迎面開來的列車,避無可避。她潮濕溫暖的呼吸覆蓋到長生臉上,像某種致幻劑,有海的氣味升騰頸脖邊,她髮絲如海藻撩撥纏繞。長生整個人,難以動彈。長生顫抖,又深覺痛快,身體裡有一部分,轟烈烈地碎掉了。他聽到響亮聲音,那一刻,閃電驚雷,酒瓶光當掉地。
那場大雨,白花花地下到心底去,將一點動盪、猶疑都覆蓋了。
那是一次錯亂急切的潦草纏綿。他們的開始亦是結束。在陌生的海灘上,褪盡衣衫,裸裎相向。他伸手去擁抱她,她也是。她成功激發他的欲,他開始主動,將她壓在身下,她引導著他進入,指甲狠狠掐入他肩頭。
就在恣意縱情的時刻,長生的腦海裡閃現出尹蓮。一剎那,他突然對在自己身下的這個女孩失去了衝動和慾望。
長生在茫然中離開了許清妍的身體,仰臥在地上,沉默無語。海面光線幽暗迷離。不遠處的矮崖邊是層層密密的樹,只聽到風掠過樹梢,雨水打在枝葉上辟啪不絕的聲響,似是癲亂的餘韻。
在長生心裡,情慾的曖昧已然散去,在許清妍驚訝的注視下,長生說,清妍,對不起,一旦我想到一個人,我就會對其他女性失去興趣。他閉起眼睛,翻了個身,迴避去看自己和許清妍的身體。
以為,許清妍是舟筏,他能夠借助她的肉體登臨彼岸,解除內心的困疾。孰料暴烈如雷、閃電易逝的激情之後,彼岸仍是無際無涯,無聲無息的寂寞、心如夜海,呼嘯有聲。一想到尹蓮,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又席捲了他……
尹蓮是他心中一觸即傷的暗礁。
周圍靜謐無聲,黑暗重重壓下,窒息迫人,葬身墳墓般寂靜。長生感覺到疲憊,清醒覺知,穿越內心的業障,是這樣難。
良久,雨停了,他聽見許清妍說,長生,我們都忘掉今天發生的事情。你內心寒涼,不是情愛可以消融。
長生轉頭看見許清妍的漠然表情,心下同傷。他知道,這肉身的激切媾合,猶如此時消散的一場暴雨。他們是崖下邂逅一同避雨的少年,心意相投,相談一刻的相契,無須詫異,不必歡喜。可以憑借直覺去投入,去嘗試,但借此要識破情愛的荒誕卻是無憑,不可一蹴即至。
像擱淺在海灘的船隻,他們都做了失敗的嘗試。
一前一後沉默無語走回住處。那一夜的纏綿,如沉沒在海底,事後無人提起。長生終生再未踏足此處。許清妍亦未再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