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正在醞釀中。厚重的灰色雲朵下,喬納森慌慌張張地在阿爾伯特親王路上走著。熱浪滾滾,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息。他能感覺到腋窩裡冒出了汗珠,連手掌上也濕漉漉的滿是汗水——但他並不能確定這是因為天氣,還是因為焦慮。
儘管不想承認,但他確實很緊張。在黑暗之地的時候,他曾撰寫過一份雖短但充滿了惡意的敵人名單,那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策劃了這場綁架。他真希望卡內基在自己身邊邁著大步。狼人很想跟他一起來,但那張便條上無情地註明了這一點:喬納森要單獨前去。哪怕是盧西恩?開膛手在等著,他也不能冒這個險,讓埃爾伍德夫人受到傷害。在特麗薩失蹤期間,她是喬納森的生命中最接近媽媽的人。哪怕是想一想要失去她,都讓喬納森覺得無法承受。
倫敦動物園依傍著攝政公園,有種獨特的神秘氣氛。繞過外圍優雅的公園,很難想像大型貓科動物和大猩猩就在裡面漫步。在剛剛開始墜落的雨滴中,喬納森發現了在外環道上的入口。已是傍晚時分,動物園就快關門了,所以前門沒什麼人排隊。喬納森買了門票,通過匡當作響的十字轉門,環視著周圍。
第一眼望過去,並沒看到多少東西。羊腸小道縱橫交錯,蜿蜒著延伸向平緩的山坡,消失在不同的圍場後面。只有遠處傳來的鳥鳴聲和濃濃的糞便味表明了動物的存在。因為天色將晚,又有暴風雨臨近,大批的遊客都離開了,只有少數一些人在入口附近轉悠。有一家人無視惡劣的天氣,在咖啡館外面大吃冰激凌;還有幾個外國遊客嬉笑著比較著手機裡的照片。在猩猩王國的圍欄外面,一群穿著花花綠綠的無袖套衫的小學生,正興高采烈地大喊大叫。
雨點以更加迅猛的節奏敲打著大地。喬納森焦急地看了下表。四點零五分了。斑馬早該來了,但卻什麼也沒看到,而且地圖上也沒有斑馬圍場。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想像動物可以自由地在園裡閒逛。這太說不通了。那張便條上說的是不是什麼暗號?要是他們發出了暗號,自己又錯過了怎麼辦?他們會傷害埃爾伍德夫人嗎?
更多的遊客出現在視野裡,傾斜的雨幕下,他們擠作一團,步履艱難地往十字轉門走來。一聲尖叫讓喬納森猝然轉過身去,但只不過是有個小學生拒絕穿上塑料雨衣。他正要轉過身體,卻在攢動的人頭中發現了一絲動靜。他撩開眼睛上方打濕的頭髮,看到一把雨傘慢慢地張開了。傘上帶著黑白相間的豎條紋,就像是動物的斑紋。斑馬!拿著雨傘的人背對著喬納森,身體隱藏在長長的褐色外套下面。在喬納森的注視下,他沿著左邊的小路走遠了。現在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跟著走了。
那個人逆著衝向門口的人流,往北邊走去。喬納森跟他保持著幾步的距離,不確定是不是要追上前去,或者是不是很害怕知道對方的身份。他們走進了外環路的地下通道,兩個人的腳步聲在四面迴盪。出了通道,外面是動物園的另一片較小的區域。這裡很荒涼,喬納森的心跳得很厲害,他跟著那個人往右轉,踏上了通往一棟小房子的小路。在房子門口,那個人合攏雨傘,轉過身來。
「你好啊,喬納森。」瑪麗安?開膛手說。
的確,喬納森早就該知道是她了。通過某種途徑,黑暗之地最好的賞金獵人弄到了動物飼養員的制服,她穿著獵裝風格的襯衫、短褲和橡膠靴,頭髮綁在後面,只有一縷垂在臉頰上——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鮮艷的螢光綠分外奪目。喬納森深吸了口氣,並不想如她所願地顯出驚詫的神情。
「哦,是你。」
「就這樣?你好像並不是很願意見到我。至少,我還以為你會很吃驚呢。」
「是啊,嗯,你所到之處,總是伴隨著麻煩。」
她迷人地對他一笑:「這句話還真是動聽!」
就跟往常一樣,喬納森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厭惡她。淡淡的香水味飄進鼻端,他努力擺脫著香味對自己的影響,這東西充當過強效鎮定劑。埃爾伍德夫人的身影和那張便條浮現在腦海裡,他下定了決心。
「瑪麗安,你綁架了我的朋友。我想讓你放了她。」
賞金獵人失望地歎了口氣。
「你長大了,喬納森。也變得更嚴肅了。要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會一點兒也不好玩了。」瑪麗安的唇邊盪開了淡淡的笑容,「那麼,很好。我們進去吧。如果非要談生意,你就需要跟某個人打個招呼。」
她推開了房子的大門,喬納森不情願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裡面的空氣又熱又潮,喬納森浸濕的衣服上騰起了縷縷水汽。瑪麗安帶著他經過「熱帶雨林動物」展館,走下了位於房間中央的幾級台階。喬納森看到了一個寫著「夜行區」的牌子,他的胃一陣抽動,意識到了是誰在下面的黑暗中等著自己。他的本能反應就是轉過身逃跑,但一隻手伸了過來,像老虎鉗那樣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你讓他等得太久,只會讓他更生氣,」瑪麗安溫柔地在他耳邊低語道,「假如你還在乎你的朋友,你不會希望發生那種事。」
別無選擇。喬納森耷拉著肩膀,任由賞金獵人拉著他,沿著樓梯往下走去。
對於夜間動物來說,夜行區是個昏暗的避風港,因為刺眼的陽光照不到這裡。黑暗中不時閃現出小小的臉龐,上面鑲嵌著著茶托形狀的巨型眼睛;拖曳著爪子移動的聲音和急促的爬行聲接連不斷。瑪麗安帶著他走到了展區的更深處,喬納森看到了極其反常的情景:跳鼠擠在罩子角落裡,蠍子躲在石頭下面,毒蛙在水下顫抖。這些動物就跟他一樣,感覺到了強大的掠食者的存在。
主廳裡,有兩個人站在玻璃牆前面。一個身材修長、氣質優雅的金髮男人站在穿著黑色長裙的紅髮女孩身邊:吸血鬼溫德塔和他的女僕芮奎拉。玻璃牆後面,一群大蝙蝠興奮地對著觀眾吱吱亂叫。它們像猴子那樣爭先恐後地爬上樹枝,然後張開翅膀在空中滑行,爪子閃著光芒。
「猜猜我碰見誰在動物園裡閒逛?」瑪麗安揚聲說。
溫德塔沒有轉身。芮奎拉從肩膀上方投射過來沉重的眼神。
「沒錯!是喬納森?斯塔林!我還以為你們會很高興呢。」
她把喬納森拖到了溫德塔身邊,不過吸血鬼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蝙蝠。
「你知道嗎,」終於,他興致勃勃地說,「我到底有多少方法來殺死你的朋友?」
「埃爾伍德夫人又沒對你做過什麼!」喬納森叫道,他掙脫瑪麗安的手,「你要的是我!放了她!」
溫德塔陰森森地笑了幾聲:「不用擔心。她暫時是安全的。但她還能不能繼續這麼安全,完全取決於你。」
「你想怎麼樣?」喬納森從牙齒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
吸血鬼簡單地朝芮奎拉做了個手勢:「把剪報給他。」
小女僕遞給他一張《黑暗之地秘聞》的頭版,醒目位置有篇文章:
你唯一可以信任的線人」
黑暗之地秘聞
黑暗元119年,8月7日
赤血石現世!
作者:亞瑟?布萊克
昨天晚上,赤血石回到了公眾的視線內,不過只有轟動而珍貴的幾分鐘——它的消失就和它的出現一樣迅速。傳說中,這塊寶石包含著黑暗之地的真正精髓,能夠賦予它的主人強大的力量。它的歷史隱藏在重重迷霧當中。表面上看來,它是開膛手傑克的藏品,但在他的兒子喬治統治期間消失了。最近幾年,某些黑暗之地的學者甚至還發表言論,說這塊寶石是杜撰出來的,旨在鞏固開膛手家族對權力的控制——但這個說法似乎錯了。
富有的隱士在拍賣中贏得了黑暗之地令人垂涎的珍寶
在巴茲爾?格雷沙姆的專場拍賣會當中,這塊寶石現身了。在他那個時代,「大盜巴茲爾」是最有天賦的竊賊之一,後來他決定在光明之地為自己開創新生活。看來,是他帶走了赤血石。
黑暗之地兩位名流G.溫德塔和瑪麗安?開膛手的代理人發起了激烈的競投,但隨後,有幾個人來索取這塊寶石,經本報記者證實,他們為科尼利厄斯?塞維爾工作。塞維爾先生是一位極其富有的絲綢商人,目前居住在光明之地,他無法對此事發表評論。
喬納森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好了,」他緩緩地說,「你們要怎麼樣?」
吸血鬼沒有動,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在面前吱吱叫的小動物。
「你應該注意到了,我和瑪麗安兩個人都嘗試過,想要獲得這塊珍貴的寶石,但我們都遭受到了挫折。塞維爾的介入太出乎意料了。多年來,他躲藏在遙遠的光明之地——還有謠傳說他瘋了。然而,他貌似活得很好。眼下,我和瑪麗安聯手了,想要從他那乾癟的老手中把赤血石奪過來。」
「這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瑪麗安甜甜地笑了。
「你還不懂嗎?你會為我們拿到赤血石,喬納森!」
「什麼?怎麼拿?」
「我也不知道——禮貌地請求?」
「你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吸血鬼拖長了聲音,冷酷地說,「下個星期四的午夜時分交出寶石,否則,你親愛的埃爾伍德夫人就會明白什麼叫做痛苦。」
「但這是不可能的!」喬納森抗議道,「我又不是賊!」
「好了,看在埃爾伍德夫人的分上,我衷心地希望你學一學。而且要快點兒。至少,你還有個寵物雜種幫忙。好像他總是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
喬納森頓了頓:「但是……你們怎麼知道卡內基在這裡?」
瑪麗安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哦,喬納森,有時你天真得實在是讓我折服。親愛的老伊萊亞斯在這裡,是我們讓他來的。」她轉向溫德塔,「再說一次,你讓伊斯梅爾對他說了些什麼?」
吸血鬼輕快地搖了搖手:「一些和你媽媽有關的假話。我告訴了那個屍妖具體的細節。不管伊斯梅爾怎麼說,都會讓那條長癬的雜種狗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來。」
「什麼?」喬納森憤怒地說,「你編造了和我媽媽有關的謊話?」
「你應該感謝他,」瑪麗安插嘴說,「難道你更願意單獨完成這個任務嗎?」她伸出指甲劃過喬納森的臉頰,小男孩瑟縮著躲避她的碰觸,「喬納森,我的父親躺在床上很久了,他不會再起來了。如果赤血石果真擁有神奇的力量,我就不能讓它落在壞人的手裡。你比我們都瞭解光明之地,我期望你能成功。」
「但是……我連那個叫塞維爾的傢伙住在哪裡都不知道!」
「芮奎拉有他的地址,」溫德塔回答,「她會在回家的路上告訴你。」
小女僕嚇呆了:「先生,但是……」
溫德塔對著她露出了殘忍的微笑:「噢,我沒說過嗎?你要跟他一起去。你好像一直都很渴望幫助這孩子——我覺得這次我幫你製造了便利,為你省去了那些再次背叛我的麻煩。我是不是一個既仁慈又寬厚的主人?」
「但是,先生,您的病才剛剛痊癒!你確定不需要有人服侍你?」
「我想我能撐下來。馬上走吧。不帶著寶石回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芮奎拉有點兒迷茫,她離開主人,站到了喬納森身邊。
「還真是可愛的一對兒呢!」瑪麗安驚呼道,她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嘲弄。
兩個年輕人可憐兮兮地往夜行區的出口走去,賞金獵人瞟了溫德塔一眼。
「滿意了嗎?」
吸血鬼聳聳肩膀:「要麼就是我們拿到寶石,要麼就是斯塔林這小子死掉。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輸。」
「在我看來,」賞金獵人沉吟道,「如果喬納森死了還真是可惜。我真的很享受我們的小邂逅。」
「不要對我說越來越喜愛那個孩子了。這樣的弱點對一個開膛手來說太不適合了。或者說,你身為一個女人的事實,讓你易受這種……溫情時刻的感染?」
瑪麗安彎了彎一根濃密的眉毛:「只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測試我的鬥志,吸血鬼。」
溫德塔冷哼一聲:「我想還沒有那個必要——就現在的情形來說。」
賞金獵人把一縷螢光綠的頭髮攏到耳後,前額上泛起了幾條沉思的紋路:「你知道嗎,我個人認為他會想辦法弄到寶石。他是個足智多謀的小東西。」
「你願意為這件事下注嗎?」
「當然了。」
「如果那孩子死了,你付我十幾尼。如果他弄到了寶石,我就付你十幾尼。」
「贏家要負責殺死伊斯梅爾。」
溫德塔的獠牙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老實說,瑪麗安,你不愧是黑暗之地最為耀目的珍寶。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