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師以法術,行何事為最善?滅另一大法師也。然其身亦死於人手,剩餘骨灰,可植樹也。
《費倫妄想記》,劍吟團艾爾畢岡雄獅之年流傳看不見的大鼓隆隆地敲響,用不緊不慢的節奏晃動著整座神廟。伊爾從地面往上看,一隻巨大的班恩之手,比一個人還高大,似乎是用黑色的石頭雕刻而成,從祭壇後面升起來。巨手的手指之間,跳動著無數紅色火焰的光暈。在微弱光線的照耀下,達索菲黎亞從祭壇上一躍而起。在她躺過的地方,伊爾看見放著兩條長長的金屬皮鞭,鞭身上長有許多倒刺。
鼓聲突然變得很安靜。為了看得更清楚些,伊爾把袍子上的頭巾扯下來,裹住臉,慢慢站起身,坐在他上面的那張長椅上,裝作是附近無數屍體裡的另一具。他旁邊正在腐敗的鄰居們,一定是這裡祭祀的犧牲品。要是伊爾明斯特不找個機會幹點什麼正確的事,戴爾維和英格阿,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很快就會成為這裡面的一員。
兩個戰士害怕地發著抖,戰戰兢兢地面對達索菲黎亞。她拉著兩人的手,輕聲說了些話。但大鼓聲壓過她的聲音,伊爾聽不分明。顯然,她正在安慰他倆。她不住地親吻他們,擁抱他們,彷彿完全沒看見兩人背後的「驚懼戰甲」——當然,他倆無論如何也沒法忽視肩膀上方那寒光閃閃的彎刀。
女皇轉過身,拿起鞭子,讓兩人一人拿一條,接著背靠在祭壇上,向他們發出命令,同時雙手舉過頭頂,朝漆黑的天花板做了一個召喚的手勢。
兩個戰士很不情願地揮起鞭子,朝她身上抽下去。當然,他們沒用力,皮鞭上的倒刺軟綿綿地擦過她的身體,沒留下任何傷痕。伊爾聽見達索菲黎亞憤怒地喝令:「用力抽!用力抽!不然就等死吧!」她再次做出召喚的手勢,皮鞭這次總算「認真」地落在她身上。鞭擊落下,她的肉體扭動抽搐,藍色的絲綢破了一條大口子。
她不住地催促李瑪拓和戴爾維,兩人下手更重了,皮鞭啪啪作響。很快,一條鞭子卷在她胸口,用力一扯,露出她雪白的一隻乳房。
接下來的一鞭,在達索菲黎亞身上留下第一道血痕。她呻吟著,卻不斷要求他們再抽得更狠些。兩個士兵先還試探地慢慢加力,接著在她一次又一次的鼓舞下,他們越抽越重。她的眼睛瞪著他們,就像她從前多次用意志力制服伊爾明斯特的情形一樣。
與其說女王這時是個充滿魅力的裸體女人,倒不如用一隻浸泡在血盆裡的猙獰野獸來形容她此刻的形象。但達索菲黎亞放下手,雙手叉在腰間,就像在皇宮大殿上專橫地向朝臣發號施令一般,開始解釋這儀式的第二部分。她絲毫沒露出傷痛的表情,只是身上的血不停往下流,同時,她又用她一貫水性楊花的樣子,扭著腰和屁股,命令英格阿爬上祭壇,面朝天躺下。
伊爾明斯特心裡升出憤怒感。強烈的憤怒,和強烈的厭惡。他必須得做點什麼。他必須得阻止這件事繼續進行。
伊爾回憶起從前聽一位崇拜班恩神的傢伙,酒醉後講起過這種祭祀儀式。好像是說,祭祀品必須被主祭的牧師用鋒利的刀子切開致死?嗯?還是班恩的懸空之手會將碾碎祭祀品呢?哦,對了,是第二個。
達索菲黎亞騎在躺倒在祭壇上的戰士身上,同時又對戴爾維厲聲喝道:「繼續抽!繼續抽!」戴爾維很不情願地走上前,揚起皮鞭照她吩咐地做。這時伊爾決心不再旁觀下去。
皮鞭每一次揚起落下,都捲起血絲。憤怒震得伊爾全身絲絲作痛,手指間洶湧著不斷翻騰的力量。
不管他的回憶是多麼的模糊不清,他依舊是蜜斯特拉的神選者——雖然他甚至要忘了這個詞的意義。「蜜斯特拉,」他輕聲道,「請引領我,指導我。」不管他的女導師變得有多麼的邪惡,他也無法看著她血如雨下而袖手旁觀,況且還有兩個好小伙子正一步一步朝死亡靠近。祭壇後面的黑色巨手會慢慢地升起來,然後把他們碾得粉碎——天哪,它現在就動了起來!伊爾明斯特大感驚駭,連忙運用念力,放出一道不需動作和說話就可釋放的法術。他期望自己還能再多藏在屍體裡一會。這道法術並非要對付巨手——那是下一步的事,而是預先讓那兩具驚懼戰甲喪失作戰能力。倘若他被發現,那兩個東西肯定首先會朝他撲過來。
他能感覺到法術之網慢慢聯結起來,朝祭壇奔去。伊爾小心翼翼地從驚懼戰甲上解開一道聯結,把它轉向懸浮巨手上空的天花板。他既然想要不被立刻發現,自然就不能直接對付那隻手。
達索菲黎亞立刻警覺地坐起身,皮鞭繼續往她身上抽打,她也一點沒注意。她環視整座神廟,尋找著入侵之人。伊爾心裡一驚,聳聳肩,立刻野蠻地將第二具驚懼戰甲上的魔法聯結拆開。
深黑而駭人的眼睛停在伊爾身上。慢慢地,達索菲黎亞嘴唇往上揚起,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坐在祭壇上,用一隻手肘支撐著身體,有些消遣地看著他。
無聲無息之中,戴爾維和英格阿四肢猛地拉動,轉過身,拖著腳慢吞吞地朝伊爾明斯特走來,很明顯是被魔法束縛住了。他們把血淋淋的皮鞭擱在肩膀上,時刻準備狠命抽出一擊。皮鞭的倒刺上全是達索菲黎亞鮮紅的血跡,幽幽地閃著紅色,而兩個小伙子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伊爾的第一道剪切術仍起著作用,而他並不願輕易使出另一道魔法,尤其是在那女人正躺在祭壇上嘲笑地等著他的時候。就算他替兩個戰士解開她施出的束縛術,又能怎麼樣呢?她一定很快就會用另一道魔法——一道小小的魔法,再次恢復他倆的束縛狀態。
戴爾維和英格阿跌跌撞撞地靠得更近了,他們的臉色僵硬冷漠,但雙眼都露出恐怖之色,不停地轉動著,懇求伊爾的幫助與慈悲……伊爾用殘忍的力量猛地拆開操縱他倆的聯結。兩人頓時身體抽搐,無法控制地散開嗚咽起來。連伊爾本人也被魔法後衝力震了一下,感覺到與他們相同的痛楚。他痛苦地大叫著,而兩個戰士則癱軟地倒在地上,失去知覺。
看來他的魔法起作用了。伊爾咬著嘴唇,朝祭壇瞟了一眼,達索菲黎亞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只是繼續輕鬆地看,無聲地笑——血跡和鞭痕從她身上消失融化,彷彿從不曾存在過。
伊爾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背後看了看,確定並無另外的驚懼戰甲、班恩神的崇拜者,以及其他有可能從背後攻擊他的各種威脅出現。他什麼也沒看見。但有一瞬間,他感覺靠背椅子的深處,背後右邊的屍體群裡似乎動了動,只是光線本就昏暗,他並不是十分肯定。他用力盯著那個地方,卻什麼也沒有發現。他不能再把背暴露給達索菲黎亞了,這實在太危險。
他轉過身,達索菲黎亞還是躺在祭壇上,全身的傷痕已經徹底消失了,她玉體橫陳,全身赤裸,高聲笑起來。怒火湧進伊爾的喉嚨,他使勁磨了磨牙床,用鋼鐵般的意志發動了後面的法術。不管她是誰,現在要幹什麼,他都決心把祭壇後的那只黑石頭巨手給弄下來。他——巨手正徹底地反抗著他。看到他用力推動巨手,達索菲黎亞禁不住開懷大笑。他能感覺到魔法聯結,他能將自己的念力融入那聯結,攫取那魔法——但巨手完全忽視他,仍舊強硬得猶如鋼鐵棟樑,哪怕他使出最大念力,也無法動彈它分毫。他在努力……也許他能……噢,諸神啊,他不能。
葛藍多摩女王發出貓頭鷹一般的囂叫,伊爾暗喝一句,放棄了這道法術,使出另一道魔法,他比劃手勢時,將雙手藏在前面的長椅靠背下,免得被她看見。
等他完全準備好(短短的時間似乎像永恆那麼久),伊爾站起身,雙手往前伸出,朝她殘忍的笑聲放出魔法。但既不是朝祭壇上美麗而致命的女人,也不是朝祭壇本身(那塊大石頭上附著暗湧的魔法,他根本不用試探,也知道那不是他能制服的),而是祭壇下一角的石頭地板……石板聳立,翻捲,變成了碎片,它們發出巨大的辟啪聲,比先前皮鞭的呼嘯更刺耳。地板像波濤一般起伏,長長的石頭碎片落在神廟的後牆上,突然往地面陷下,露出一個巨大的深坑。看來地板下面一定有地窖,他能用魔法把石頭往那裡面推,快速地清理出一片空地來。
達索菲黎亞鎮定自若地從祭壇上跳下,臉朝他做出微笑的讚許,朝他敬了個舉手禮,轉過頭看看了晃動的祭壇之石,它搖搖欲墜,四面傾倒,發出雷鳴般的聲響,朝裂口陷進去。
「全都碎了……哦,你看看,你的破壞性有多大,」達索菲黎亞快活地評論道:「還打算再弄壞點別的什麼嗎?」伊爾明斯特繃著臉,一語不發,從身邊的椅子邊上拿起一個淺餐盤,在膝蓋上劈成兩段,揮手朝班恩神的巨手甩過去。奄奄一息的魔法射出黑色的火星。他把剩餘的碎片扔在地上,朝另一個盤子伸出手。
達索菲黎亞笑道,「那麼,勇敢的伊爾明斯特,看來你我之間的決鬥終於不可避免了麼?你終於準備好向我挑戰了?」「不,」伊爾的聲音很小,幾乎是在耳語,「難道你忘了?我們初次在裂石相會,我就告訴過你,我首先侍奉的是蜜斯特拉……其次才是達索菲黎亞……最後是葛藍多摩王國。請告訴我:達索菲黎亞把誰放在第一位?」達索菲黎亞又放聲笑起來,「選擇總要付出代價,」她愉快地說,「準備好付你的帳單吧。」她抬起手,做了個簡單的動作,幾乎是同時,伊爾感到喉嚨發緊,窒息感越來越強。他的腿和屁股似乎都在上半身之下蠢蠢欲動,想把他往上舉。而他的衣服開始變得發緊……更緊……更緊……伊爾掙扎著站穩身子,卻看見自己的手指變得又短又粗,浮腫得像沒做好的臘腸似的。其他各處器官也一樣。緊緊裹在身上的衣服哧哧地裂開,發出皮鞭般的響聲,變成一條一條的破布。
皇庭大法師的斗篷像一團團爛抹布,從他身上滑下來。而他則全神貫注地想倚著腿站起來。這努力分外艱難,因為他的雙腿時粗時細,且時長時短,整個人像個不倒翁一樣,不停地左歪右歪,達索菲黎亞看他狼狽樣子,禁不住放聲大笑。伊爾用力抓住前面長椅的靠背,總算穩穩地抬起身。他現在胖得足有兩支圓木桶那般粗,而且還在不斷膨脹。他試圖翻轉如他小臂般粗細的手指,施展一道法術。而他的小臂,已變成胸膛那樣寬,並且不斷地擴張,擴張……他的法術總算生效了,全身的繃緊感立刻消失,與此同時,他身前身後身下的長椅全變成一溜灰燼,讓他跌倒在地板上,像個皮球那樣洩了氣,皮膚上滿是充氣過後的皮褶子。伊爾喘著氣,掙扎著撐起身體,面對敵人。
他一站穩,待看清她的臉,三張長椅就順從他的強大意念,破空朝達索菲黎亞直飛過去,如同三把巨大的長矛。達索菲黎亞一貓腰,一轉身,而後打了個後空翻,美妙的長腿稍稍一曲,就穩穩地落在地上。三張長椅失了準頭,狠狠地撞在懸空的黑手上,撞了個粉碎。而強大的衝擊力亦使整個大廳晃動起來。大手的一隻手指從石掌上斷裂,放出魔力的光芒,掉在地上。
達索菲黎亞倉促刺耳地念了一句咒,伊爾立刻發現自己升到了空中,並且控制不住地繼續往上升。他一時無法可施,便從高處打量著神廟的佈局。她是想把他舉到高處再放下來,把他摔死嗎?又或者她另有什麼新打算?正在此刻,他看見走廊上似乎放著什麼東西,頓時有了主意,匆忙使出他需要的那道法術。再不採取行動的話,他很快就會撞在佈滿蜘蛛網的天花板上。
施完法術剩下的時間,剛好夠他用一隻胳膊擋在臉上,並把鼻子側到一邊。他重重地撞上屋頂,受了驚嚇的蝙蝠拍打翅膀,發出尖利的叫聲,四處飛散。而她的法術依然控制著他,將他釘在潮濕的巨石上。
伊爾使勁地晃動肩膀和手肘,想讓自己翻個身,能看到達索菲黎亞——而不是黑乎乎髒兮兮的石頭,離他的眉毛只有半寸遠。他得看清楚目標,才能準確地施展法術。
他氣喘吁吁地把笨重的身體翻過來,正好看見達索菲黎亞臉上現出神秘的微笑,先前他甩出的那張碎長椅重新升到半空,並直端端朝他射過來。
伊爾沿著天花板攀爬,盡力想躲開那迫在眉睫的椅子。要是以他原來那般體格,想用腳踢到拱梁中央,至少還差大半米。但按他如今的大小……他試圖把精力全神貫注在自己的魔法上,而不是那越飛越近的椅子。
自然,他並沒看見神廟後排的長椅上,站起一個苗條的黑袍人影,正在仔細地瞄準,在腦海裡鎖定他的位置,接著朝他放出致命的攻擊法術。
伊爾一動,飛在空中的長椅也就跟著換方向。達索菲黎亞的笑容更燦爛了,若一切如她預料,衝撞很快就將到來。要擊中伊爾明斯特的椅子,頂端全是碎開的木頭片,大多數碎片足足有一個人那麼長。
達索菲黎亞敏捷地朝旁邊跳了三步,方便自己更清楚地看到那即將發生的壯觀景象。而這正是伊爾所需要的。他在房屋拱頂上滾動,喘起氣來就像是一條飛天大鯨魚。他躲在拱頂的背後,喚出法術。過道上的兩條皮鞭如同被人突然驚醒的毒蛇,猛撲向葛藍多摩尊貴的女王。
長椅擊中天花板所帶來的巨大衝力,讓伊爾淋了一大場碎石雨,灰塵亦飄飄灑灑地落下來。他偷空瞥了一眼達索菲黎亞,她滿臉驚訝,血跡斑斑的皮鞭纏在她的手腕上,用力把她往地上拉,最終把她面朝天放倒在地。她的腦袋重擊的地板上,砰地一聲響,她亦痛苦大叫不迭。兩條皮鞭更乘勝追擊,拽她手腕的那條轉而飛快地纏住她的一隻腳踝,另一條鞭子則纏在另一邊;同時一把皮鞭手柄狠狠地在她眼睛上掃了一下,讓她雙眼暫時失去視力,湧起大顆淚滴。而另一隻手柄則飛進她張開的嘴裡,有效地堵住她的嘴巴。
房屋拱頂的橫樑落下,把下面的長椅砸得七零八落,神廟到處都濺起木頭碎片。剩餘的長椅則一個勁地投進毒勒恩·塞塔琳所坐的前一把椅子,他哪裡還來得及逃?木頭碎屑朝四面八方飛濺,並把他也拋進空中,他翻著跟頭,剛好飛進他自己召喚的魔法火球之中。但聽一聲巨響,他被震入神廟的後牆,慢慢地、斷斷續續地,貼著牆面滑到地上。他的尖叫聲虛弱無力,已氣若游絲。
來不及多想,伊爾突像鉛球一樣朝地面墜落。他心頭微微歡喜,達索菲黎亞要麼是昏迷了,要麼就是在做不計後果的掙扎。他連忙發出命令,讓皮鞭把美麗的俘虜拖到半空中,這樣萬一她反擊成功,或是伊爾落地力道太……重的話,她也能嘗到相同的滋味了。
諸神噢!伊爾只覺得骨頭全摔碎了。他像一頭受傷的大笨象般,好不容易翻了個身,掙扎著想靠腳把身體支撐起來。但他的掙扎沒起作用,不得不側過身,把全身的重量轉移到一邊,笨拙地用腿半撐起上身。等他轉過頭,剛好發現皮鞭互相糾纏在一起,而達索菲黎亞從錯綜複雜的繩頭裡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他背後傳來一陣極是冰冷的進入感,之後又滑出去——他知道她到哪裡去了,她就在他背後!伊爾不用回頭,不用眼睛看,他也知道一把利劍上沾滿他自己的鮮血,轉過頭只會幫她增加一個更好刺的目標而已。他集中精力,嘗試忘記傷口的劇痛,召喚起另一道法術。
利劍再次進入他的身體,但伊爾知道,正是他巨大的身軀保護了他,她無法輕易地靠過來,因為要是她靠近,伊爾只需往前撲倒,就把她壓扁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利劍才無法砍斷他的脖子。他把身體往後一靠,聽見女人發出一聲咒罵,接著是金屬掉在地上的匡當聲。現在他開始轉身,要是那把劍隔他很近,他就一屁股壓在上面,把它給「埋」掉。
伊爾望見了達索菲黎亞驚恐的雙眼,她用手摀住嘴,朝地上的劍匆匆一瞥。她的動作只比伊爾的法術快一步。
這是一道血咒。
伊爾的頭被猛地向後一扯,深入骨髓的痛苦讓他忍不住尖聲叫喊。魔法同時開始治療方纔所受的劍傷。火苗在他巨大的身體上竄動,錯亂地到處伸展,在治療術快完成的時候火焰嘎然而止,熄滅不見。所謂的血咒,就是他的血滴在哪裡,就能把他傳輸到哪裡,比如說身子下的石板地,腳邊的劍刃邊……還有——女王的手裡——不管她在哪裡!魔法閃出一道亮光,神殿在伊爾眼中頓時嚴重扭曲,他突然間就變到了祭壇之後,達索菲黎亞蹲在那裡,正驚訝地看著他。她正想逃開,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同時把整個身子壓了上去。達索菲黎亞使勁往後跳,腳尖擦過班恩神的黑手。
伊爾倒在了離她的雙腳只有一寸餘遠的地方。他狂亂地朝她伸著手,可怎麼也抓不到她。但他繼續努力,打滾,試圖把他巨大的身子翻過來,這樣他腫脹醜陋的手就能夠得著她。但女人及時跳到神廟後牆旁,又放出一道魔法,臉上露出野貓一般勝利的笑容。
有什麼東西閃起光。伊爾趕忙轉過頭,一具懸空的驚懼戰甲扭曲變形,每個關節都破成碎片,形成一道金屬鋸齒的旋轉渦流,如同脫韁的野馬,洶湧著朝她襲擊過來。
情急之下,伊爾用臃腫的巨大胳膊擋在眼睛和喉嚨面前,另一隻手則盲目地在身子前摸索,觸摸到達索菲黎亞正在不停掙扎的身體,手上的力道一緊,像抓起一個破碎的玩具娃娃般,把她抓過來擋在自己面前。
碎片至少在他身上留下三四處傷痕,他聽見達索菲黎亞的慘叫聲,只有一聲,隨即就被猛然切斷。他稍稍放低遮擋眼睛的手,看見她死死咬著嘴唇,血跡沿著她的下巴汩汩地往外流。她雙眼緊閉,臉孔痛苦地扭曲,身體微微顫抖。她身上至少嵌了十多塊鋸齒碎片。藍白色的魔法塵埃從她的傷口裡飄蕩出來……不,也許是別的什麼東西。伊爾定睛細看,一塊碎片搖搖擺擺,裂開,倒下,甚至是……「凋零」!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才能恰當形容此刻的變化,總之碎片是極明顯地變小了。接著另一塊碎片融進她的肉體,再接著是另一塊——諸神啊!突如其來的痛苦讓伊爾明斯特放開了他的敵人。她被蹂躪的身體落在伊爾巨大的肢體上——真正的痛苦開始了。一種灼燒感……她躺倒的地方,冒出了許多煙霧,而她竟從他的身體上往下陷落!強酸!她把自己的血變成了酸,正是酸將他和那些碎片融解了!好吧,觀望此戰的諸神或許認為他有大把多餘的肉可消耗,但他必須把她給解決掉。伊爾一把抓住她,用力把她甩向半空中懸著的班恩神之手。女人柔弱無力地掙扎著,似乎在那只巨手上粘了一小會,接著便因地心引力掉在祭壇之後,看不見了。對這個結果,伊爾稍感滿意。巨手上冒出一縷縷煙霧,她身體上殘留的酸性可還真強。
伊爾坐直身體,臉色鐵青,歎了一口氣。達索菲黎亞現在興許是不省人事,但他也再沒力氣去對付她了。也許他該把她扔進那個深坑,再把剩下的那兩條鬆垮垮的長椅插在她心臟上……噢,不,不,他不能如此殘忍。那麼,等她醒來,伊爾明斯特·艾摩就會死。他的法術差不多快用完了,並且仍然陷在這副奇異的巨人形狀中,也許連從來時的路出去都會被卡在狹窄的過道裡呢。
蜜斯特拉女神要他侍奉的女導師,他實在是再沒什麼辦法來阻止她啦。她擊潰了他的魔法——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士打敗一個新手那般容易。要是她能稍稍學會服從神願,她一定能成為蜜斯特拉最有能力的僕人,比他更合適的神選者。
伊爾對著班恩神的巨手,閉上眼睛,喚出精神念力,在腦海裡勾畫出蜜斯特拉的藍白色星星。「世間所有神秘之物的女神啊,」他大聲說道,聲音迴盪在這座恢復寧靜的神廟裡,「您曾經的僕人,祈求您的指引。伊爾明斯特不才,辜負了您指派的任務,侍奉這位達索菲黎亞之事,亦以失敗告終。神主啊,她的力量遠比我強大,倘若她處於吾之職,定能不負神願。我向您祈禱,請您替這個罪人指引明路吧……」突然,一股灼燙而冰涼的感覺湧進他的身體,讓他的話變成一陣口吃不清的哭喊。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強大力量,從頭頂湧進腳底,他不住地顫抖,四肢麻木,腦裡幾乎成了空白,只是躺著不動,靜靜地等著達索菲黎亞過來把他幹掉。
但死亡並未到來。相反,從冰冷之中溫柔地生出一陣暖意,即使那奇怪的感覺在身上不斷爬動,他仍可感覺自己在放鬆。他的傷勢痊癒了,他變得小了,輕了,重新變回他自己了。他頓時因感恩而淚如雨下——幾乎看不清面前出現了一張臉。
接著他聽見一個聲音溫和地對他說著話。那聲音明明白白就是葛藍多摩女王的聲音,但卻並不像達索菲黎亞慣常般的冰冷。「伊爾明斯特·艾摩,你已經通過了測試,仍然是我當之無愧的第一神選。##雖然你的腦瓜子實在有些不太好使,你應當知道,當班恩神的祭壇上擺放的不是痛苦,而是快樂,祭祀的血是自願者所流出,神跡便會發生逆轉,」緊跟著響起一陣寵愛的悅耳笑聲,「今晚,我深為你而感到驕傲。」溫柔的手臂擁抱著他。伊爾明斯特為這突如其來的奇跡叫出聲來。他感覺自己被舉了起來,高高地飛上天花板,之後無聲無息地穿過房頂,到了漫天繁星的夜空下。
☆☆☆麒麟皇宮的房頂分崩離析,無數城堡倒塌。城牆上的戰士們驚叫著,怒罵著,一道螺旋型的寒風,發出清脆的聲音,從他們頭頂席捲著飛過,煙霧漸漸散落在內斯拉佴的大街上,在夜色裡瑟瑟發抖。
☆☆☆深邃的水面跳動著銀色的火焰,牆壁上的紫邊掛毯,映照在水面,形成黑色的倒影。掛毯頂端的紫色絲線,隱約地裝飾著——女人殘忍的微笑。
水晶球裡的系黑水面起了漣漪,城堡上空衝出銀色火焰的畫面消失不見了。
水面上有人興奮地說著話:「你看見了嗎?我早就知道,我們能利用這個。」「告訴我!」從一個方向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因為興奮而顯得加倍尖利,打斷了前者的話。接著又放低語調,平靜地說:「取消永恆之火服務。夜之修女,請注意,我們會很忙,別讓人打攪我們。——除非另有通知。」☆☆☆這天晚上,葛藍多摩王國的女王和皇庭大法師同時神秘消失了。
十多天之後,鄰國勞撒肯大軍殺到,內斯拉佴頓成火海一片,麒麟王國自此覆滅,永遠從拖瑞爾大陸的版圖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