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擴充自己的財富
"只要一位能力很強的精技使用者就夠了。我的缺陷就是蓋倫造成的。你記不記得蓋倫曾瘋狂崇拜駿騎?那是創造出來的忠誠,蓋倫可能在完成精技小組成員的訓練之後,在自己死亡前對他們做了同樣的事。"切德緩緩搖頭。"你認為帝尊會蠢到以為紅船在侵佔畢恩斯之後就會罷休?最後他們會想要公鹿、瑞本和修克斯,那他還剩什麼?""還有內陸大公國。這是他唯一關心的,也是唯一和他相互維持忠誠的公國。他將擁有一大片土地阻絕紅船所有可能的侵襲,而他或許也會像你一樣相信他們要的並非土地,而只是想持續劫掠。劫匪是屬於海上的人們,不至於大費周章跑到內陸來煩他,只怕沿海大公國忙著對抗紅船都來不及了,不太可能有餘力對付帝尊。""如果六大公國的海岸失守,貿易和航運也就沒了,那麼內陸的公爵們會感到愉快嗎?"我聳聳肩。"我不知道。我沒有答案,切德,但這是我目前為止組合各種蛛絲馬跡所得到的結論。"他起身將水壺裡沸騰的水倒在一個大大的棕色茶壺裡,待沸水充分潤洗茶壺內部後,接著將他剛才調製的藥草倒進來。我看著他把滾水倒在藥草上,整個房間頓時充滿了花園的芬芳。
我眼前出現了一幅景象,一位老人把茶壺的蓋子蓋好,然後把茶壺和若干茶杯放在托盤上,而我也將這舒適親切且單純的時刻包裹起來,好好收藏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年齡對切德的影響愈來愈明顯,如同疾病吞噬著黠謀般。他原本敏捷的身手已不復見,鳥一般的機警也不像從前那麼靈敏,這本是不可避免的結果,但我的心卻在領悟到這一點之後頓時痛了起來。當他把一杯溫熱的茶放在我的手上時,就對著我的表情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他輕聲問道,"要在茶裡加點蜂蜜嗎?"我搖搖頭啜了一口茶,差點兒燙到舌頭。令人愉悅的口感覆蓋了精靈樹皮的刺激味道,不一會兒我就感覺神清氣爽,連我鮮少察覺的痛苦也消退了。"好多了。"我歎了一口氣,只見切德自得其樂地對我略微欠身。
他又靠了過來。"這論述還太單薄。或許我們只是有個自我沉溺的王子,喜歡趁王儲不在的時候招待他那群馬屁精。他因為短視而忽略沿海的防守,而且指望他哥哥回來清理這個爛攤子,同時搜刮國庫和出售馬匹牛羊擴充自己的財富,反正也沒人能阻止他。""那麼,他為什麼把畢恩斯的公爵塑造成叛徒?故意把珂翠肯視為外來者?為什麼散播謠言嘲諷惟真的任務?""嫉妒。帝尊一向是他父親的寵兒,我不認為他會對抗黠謀。"切德的語氣讓我感覺這是他極度希望自己相信的事情。"瓦樂斯給黠謀止痛的藥草就是從我這兒來的。""我不懷疑你的藥草,但我認為他加了些別的進去。""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就算黠謀死了,惟真仍是王位繼承人。""除非惟真先死,"我在切德準備開口反駁時舉起手來,"而且這件事情並不需要真正發生。如果帝尊控制了精技小組成員,他就可以隨時隨地傳達惟真的死訊,等帝尊成了王儲,就會……"我沒把話說完。
切德長歎了一聲。"夠了。你說的這些話夠我想的了,我會運用我本身的資源仔細調查。現在你應該好好看護你自己、珂翠肯和弄臣。如果你的理論有那麼一絲真實的話,你們都會成為帝尊達成目標的阻礙。""那你呢?"我平靜地問道。"我們現在為什麼要這麼小心?""隔壁有個房間,以往總是空無一人,但現在住著帝尊的一位訪客,就是他的表弟銘亮,也正是法洛的爵位繼承人。這個人睡眠很淺,常對僕人抱怨聽到老鼠在牆壁裡吱吱叫。還有,昨天晚上當偷溜推倒茶壺發出嘩啦的聲響,他就醒了。此外,這個人也極端好奇,還問僕人現在是否仍有鬼魂在公鹿堡裡遊走。我還聽到他敲牆壁的聲音,應該是懷疑這兒也有個房間。我們是不用多慮,反正我確定他快走了,但是小心一點總是好的。"我覺得事有蹊蹺,但如果他不想說,就算問了也沒用,不過我還是多問了一個問題。"切德,你還是能每天見國王一面嗎?"他低頭一瞥雙手然後緩緩搖頭。"帝尊似乎懷疑有我這個人的存在,這點我對你承認。他至少在懷疑什麼事情,也似乎總是讓他的一些手下到處埋伏,對我造成許多不便。但是,我們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不妨來想想該如何讓情況好轉。"接下來,切德基於我們對古靈的粗淺瞭解展開冗長的討論。我們談到如果惟真成功的話會如何,也猜測古靈將提供什麼樣的援助。切德的語氣透露出極大的希望和真誠,甚至還滿懷熱忱。我試著分享他這份熱情,但還是相信六大公國得剷除異己方能得到救贖。沒多久他就要我回自己的房間。我回房後躺在床上,試著在天亮前休息幾分鐘,但反而睡得很深沉。
有一段時間,暴風雨庇佑著我們不受劫匪侵擾,而每當我早上起床看到風雨吹打窗戶時,就知道這是該好好珍惜的一天。我試著不讓別人注意到我,甚至三餐都在守衛室裡解決,好迴避帝尊。我也不走到任何一間端寧和擇固會進去的房間。欲意也從位於畢恩斯紅塔的精技崗位返回這裡,不過他很少和端寧及擇固在一起,反而常在廳裡的桌邊閒晃,經常一副眼皮半垂快睡著的樣子。他對我的反感不像端寧和擇固所共有的那份極度憎恨,但我還是盡量避開他。我告訴自己這樣做挺明智的,卻也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我盡可能抽出時間陪伴黠謀國王,但總覺得陪伴他的時間不夠。
有天早上,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及吼著我名字的聲音將我吵醒,我只得蹣跚地走下床把門打開,只見一位臉色發白的馬童渾身發抖站在我的門邊。"阿手說到馬廄去,現在就去!"他根本不讓我有時間響應他的緊急訊息,反倒像遭七種惡魔追趕似的迅速跑走。
我穿上昨天的衣服,下到樓梯中間時才想到應該先用水洗洗臉,並把頭髮往後梳成一股辮子才對。我飛奔穿越庭院,馬上就聽到從馬廄傳來的爭吵聲。我知道阿手不會為了馬廄幫手們的小爭執而找我來,但也想不出他為了什麼事情找我。我推開馬廄的門,穿越一群交頭接耳的馬童和馬伕,好不容易擠到這場混亂中央。
第131節:惟真王子死了
是博瑞屈。他沒再吼了,旅途勞頓讓他此刻靜靜地站在那裡,臉色發白的阿手則在一旁穩穩地站著。"我沒有選擇,"他平靜地回答博瑞屈之前問的問題,"換成是你也會做相同的事情。"博瑞屈的臉色糟透了,露出不可置信、空洞且震驚的眼神。"我知道,"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我知道。"接著轉頭看著我,"斐茲,我的馬兒們不見了。"他有些站不穩。
"這不是阿手的意思。"我平靜地說道,然後問:"惟真王子呢?"他皺起眉頭用怪異的眼神注視我。"你不知道我要回來?"他稍作停頓,接著更大聲地說,"在我回來之前就傳訊息了,你沒收到嗎?""我們什麼也沒聽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回來了?"博瑞屈環視著一群目瞪口呆的馬童,眼神裡又透露出一些我所認識的博瑞屈的特質。"如果你們都還不知道,那麼這事兒可不容大家閒言閒語,我一定要直接去見國王。"他站直身子再次環視著馬童和馬伕,然後這位硬漢就用原有的吼聲下令:"你們難道沒事情做嗎?等我從城堡裡回來之後,倒要看看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是如何打理一切的。"這些人彷彿陽光裡的霧般一哄而散,只見博瑞屈對阿手說:"你能照顧我的馬嗎?可憐的紅兒最後這幾天都沒得到妥善治療,現在它回家了,好好照顧它吧!"阿手點點頭。"當然。我該找醫師來嗎?我可以讓他在這裡等你回來。"博瑞屈搖搖頭。"我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過來,斐茲,借你的手讓我扶一下。"我難以置信地把手伸出來,博瑞屈就抓住我的手沉重地靠過來。我首次低頭一瞥,本以為他腳上裹著的是厚實的御寒綁腿,但其實卻是綁在他傷腿上的厚重繃帶。他支撐住這只腿,將大部分的重量放在我身上,然後一跛一跛地走著,讓我感受到他渾身上下的虛脫。和他距離這麼近,我也聞到他全身因疼痛而流出的汗味。他的衣服又髒又破,手和臉也髒兮兮的,我怎麼也想不到我認識的這個人會變成這樣子。"請告訴我,"我一邊攙扶他走向城堡,一邊平靜地問道,"惟真還好吧?"他還我一絲微笑。"你認為如果惟真王子死了,那我還能苟活嗎?你真是侮辱了我。況且,你也用點頭腦想想,你應該知道他是死還是受傷了。"他稍作停頓然後謹慎地端詳我,"你應該知道吧?"他顯然在說我和惟真的精技聯繫,我也只得羞愧地坦承。"我們的聯繫不穩定,有些事情很清楚,另一些就很模糊。這件事我一無所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看來若有所思。"惟真說他會試著把話經由你傳給黠謀,但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得親口把這訊息告訴他。"我沒再多問。
我已經忘了博瑞屈有多久沒見到黠謀國王了。早上不是見國王的最好時機,但是當我如此告訴博瑞屈時,他說寧可在這不甚妥當的時刻立即報告,也不願拖延訊息。所以當我們敲門時,很驚訝地發現居然進得去,一進去之後才明白原來是因為瓦樂斯不在。
反而是我一進門,弄臣就親切地問我:"回來吸更多燻煙嗎?"接著,當他看到博瑞屈時,臉上嘲諷般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注視我的雙眼,"惟真王子呢?""博瑞屈來向國王報告。""我會試著喚醒他。雖然他這陣子都是這樣,不過無論他是睡是醒都可以報告,反正他都能注意到。"雖然我已經習慣弄臣的嘲諷,但這話聽起來還是挺刺耳的。這番譏諷有些不對勁,只因他語氣中蘊含太多的聽天由命。博瑞屈用憂慮的眼神注視我,接著悄悄問我:"國王怎麼了?"我搖搖頭示意他保持安靜,然後試著讓他找個位子坐下來。
"我得在國王面前站著,直到他讓我坐下。"他固執地說道。
"你受傷了,他會諒解的。""他是國王,那就是我所瞭解的。"所以我不再勉強他。我們就這麼等著,等了很久很久,最後弄臣從國王的臥房走出來。"他不舒服。"他提醒我們,"我向他解釋了大半天才讓他知道誰在這裡,不過他還是會在臥房聽你的報告。"於是,我攙扶著博瑞屈進入國王的臥房,也看到他面對這一片幽暗和煙味厭惡地皺鼻子。燻煙辛辣的味道充斥整個房間,還有一些小香爐也仍燃燒著燻煙。只見弄臣拉開床簾,我們就站在那兒看著他拍拍枕頭塞在國王的背後,直到黠謀微微揮手示意他站到一邊。
我看著國王,心中納悶自己為什麼都沒看出他的病徵。這些病徵其實顯而易見,像是全身消瘦、發酸的汗味和發黃的眼白等等,這至少都是我應該觀察到的。博瑞屈臉上詫異的表情,凸顯出自從他上次晉見國王以來,這一切的變化有多大,但他很技巧地掩飾這份震驚,筆直地站在國王面前。
"國王陛下,我來向您報告了。"他以正式的語氣說道。
黠謀緩緩眨著眼睛。"報告吧!"他虛弱地說道,而我不確定他這是命令博瑞屈,或僅是重複字句,博瑞屈則將這當成指令。他一向堅持我詳細精確地敘述事情,而他此刻的報告也同樣鉅細靡遺。我站著,他就靠在我肩上描述他和惟真王子是如何穿越冬雪不停地朝群山王國前進,而且是直言不諱地說。這是一趟艱辛的旅程,即使在惟真出發之前已先派使者傳遞訊息,但他們一路上所得到的支持和招待卻不盡理想。沿途的貴族宣稱他們根本不知道惟真要來,而且在很多情況下只有僕人招呼他們,所得到的接待和尋常的旅人沒什麼兩樣。原本在定點會有補給品和額外的馬匹等著,但事實並非如此,所以馬匹所受的折磨比人還慘重,天氣狀況也十分惡劣。
當博瑞屈報告時,我感覺到他渾身上下不時顫抖,就快完全虛脫了;但每當他開始搖晃時,就會深呼吸讓自己穩住,然後繼續說下去。
他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他們抵達藍湖之前在法洛的平原遭突襲。他沒有自行妄下結論,只是描述這群攔路搶劫的強盜如何運用軍事手法作戰,雖然他們的衣著沒有任何代表公爵的顏色,卻是一群打扮和武器都挺講究的盜賊,而很顯然惟真就是他們的既定目標。當兩隻馱獸逃跑時,沒有一位攻擊者脫隊追逐它們,然而真正的盜匪通常寧願追逐載貨的馱獸,也不願和武裝人員搏鬥。惟真的屬下後來終於穩住陣腳成功地擊退這批匪徒,而這群攻擊者也明白了惟真的侍衛將抵死護衛,寧可犧牲最後的一兵一卒,也不願投降或讓步,所以只得騎馬就逃,將戰死的同黨丟棄在雪中。
第132節:沒有擊敗我們
"他們沒有擊敗我們,但我們也非毫無損失。我們失掉了許多補給品,有七個人和九匹馬喪生,兩個人受重傷,其他三個人受輕傷。惟真王子決定將傷者送回公鹿堡,也讓兩個沒受傷的人陪我們回來。而他則繼續執行任務,帶領他的侍衛前往群山王國,然後讓他們留在那裡等他回來。敏瑞奉命負責我們這批回來的人,也攜帶惟真的書面訊息。我不知道那封訊息的內容,但是敏瑞和其他人五天前遭殺害,就在我們沿公鹿河行走時,突然在公鹿公國的邊界遭突襲。是弓箭手,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我們之中有四個人立刻被箭射死,我的坐騎則側身受傷。紅兒是一匹年輕的馬,它一中箭就驚慌失措,陷在堤岸裡,我也跟著它陷進去。
河水很深,水流也很湍急,當我緊緊抓住紅兒時,我們卻一起跌進河裡給衝到下游去,只聽到敏瑞大聲叫其他人繼續騎,因為總要有人回到公鹿堡,但他們一個也沒回來。當紅兒和我終於爬出公鹿河時,我們就回到原來的地方,然後便發現他們的屍體,但敏瑞身上的文件不見了。"他站直身子口齒清晰地報告,用字簡潔扼要。他的報告精簡描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隻字不提他對被遣送回來的感覺如何,和變成唯一生還者的感想。我猜想他今晚一定會喝不少酒,也納悶他是否想要別人陪他。但是此刻,他沉默地站著等國王發問,不過這片沉寂也太久了。"陛下?"他又問道。
黠謀國王在床的陰影裡移動。"這讓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他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曾經持劍騎在馬上。當一個人無法再這樣……我想,當一個人喪失了那種能力,他其實喪失了更多東西。不過,你的馬還好吧?"博瑞屈皺了皺眉頭。"我盡己所能醫治它,陛下,它不會有什麼永久性的損傷。""很好,情況至少還不太糟。對了,情況至少還不太糟。"黠謀國王稍作停頓,接下來我們聆聽著他的呼吸,似乎挺吃力的。"你去休息吧!好傢伙。"他終於生硬地開口。"你看起來可糟透了,我會……"他停下來吸了兩口氣。"我晚一點再找你來,等你休息夠了之後。我一定還得問你一些事情……"他的聲音消散了,只是不斷呼吸。當一個人再也無法忍受無邊的痛苦時,就會如此沉重的呼吸。我還記得當晚的感受如何,我試著想像一邊聽博瑞屈報告,一邊忍受這種痛苦,同時費勁地掩飾這痛楚是何種滋味。弄臣傾身凝視國王的臉,然後看著我們輕輕搖搖頭。
"過來吧!"我對博瑞屈輕聲說道,"國王剛才對你下令了。"當我們離開國王的臥房時,他似乎更沉重地靠在我身上。
"他看起來不怎麼在乎。"當我們吃力地在走廊上行走時,博瑞屈平靜且謹慎地對我說。
"他在乎的,相信我,他非常在乎。"我們走到了樓梯前,而我遲疑了一會兒。我們得走下這道樓梯,穿越廳堂、廚房和庭院,然後進去馬廄,接著,爬上陡峭的樓梯到博瑞屈的閣樓。或者爬兩道樓梯通過走廊回我的房間。"我帶你到我的房間。"我告訴他。
"不,我想呆在自己的房裡。"他的語氣聽起來像個煩惱的病童。
"過一會兒,等你好好休息之後。"我堅定地告訴他。當我小心地攙扶他爬樓梯時,他並沒有抗拒,而我也覺得他沒力氣自己走。他靠在牆上看著我開門,門開了之後我就扶他進房,試著讓他躺在我的床上休息,但他堅持坐在壁爐邊的椅子上,坐穩了之後就把頭往後靠然後閉上眼睛。當他休息的時候,臉上顯露出旅途中的種種困頓煎熬。他看起來骨瘦如柴,氣色也相當糟糕。
他抬起頭環視整個房間,好像從來沒見過這裡似的。"斐茲?這裡有什麼可以喝的嗎?"?我知道他不是在說茶。"白蘭地?""你喝的那種廉價的黑莓玩意?我看我不久就得喝馬搽劑了。"我轉身對著他微笑。"我這裡可能有一些。"他沒反應,好像沒聽見我說話似的。
我在壁爐裡生火,接著迅速挑選我收在房裡的藥草,但之前我已經把大部分藥草都給了弄臣,所以剩下不多。"博瑞屈,我去幫你拿點兒吃的和其他東西,好嗎?"又沒反應,原來他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我走過去站在他身旁,不用摸就感覺得到他渾身發燙,不禁令我懷疑這次他的腿又怎麼了。新傷蓋在舊傷上面,然後就這樣繼續趕路,這可很難痊癒,於是我趕緊離開房間。
我在廚房裡打斷正在做布丁的莎拉,告訴她博瑞屈受傷生病了在我房裡休息,然後謊稱他簡直餓壞了,請她派個侍童將食物送上來,順便也提幾桶乾淨的熱水來。她立刻讓別人幫忙攪拌布丁,自己則馬上開始準備托盤、茶壺和餐具,很快我就有足夠的食物辦個小型宴會了。
我跑到馬廄告訴阿手博瑞屈會在我房裡留上一陣子,然後上樓到博瑞屈的房裡拿我所需要的藥草和植物根莖。我一打開他的房門就感覺到房裡的寒氣,還有一陣陣濕氣和霉味,心裡便想著該找個人來生火,然後再帶些柴火、水和蠟燭過來。按照原先的預料,博瑞屈一整個冬季都不會在此,所以他先前已經把房間整理得很簡樸,我只看到幾個裝草本藥膏的罐子,卻沒找到新鮮乾燥的藥草,而他也沒有隨身攜帶,更沒在他出發前把藥草交給別人。
我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四周,有好幾個月沒來這裡了。兒時記憶浮現在腦海中:我還記得曾在壁爐前花上幾個小時修補馬鞍或上油,在爐火前鋪個墊子就這麼睡了,還有第一隻和我有牽繫的狗兒大鼻子,後來博瑞屈將它帶走以防我運用原智。我為了這一波波相互衝突的情緒搖搖頭,然後趕緊離開房間。
接下來,我敲了敲耐辛的房門。蕾細開門之後看了看我的臉,立刻就問:"怎麼了?""博瑞屈回來了,現在呆在我房裡,他傷得很重,但我沒有什麼適合的藥草……""你有找醫師去嗎?"我遲疑了一會兒。"博瑞屈總喜歡用自己的方式處理事情。"
第133節:危機重重
"他的確如此。"耐辛走進起居室。"這瘋子對他自己做了什麼?惟真王子還好嗎?""王子和他的侍衛遭到攻擊,但他沒受傷,而且繼續往群山方向前進。他把受傷的人送回來,還讓兩個沒受傷的人陪同,但博瑞屈是唯一活著回來的人。""回程這麼艱辛?"耐辛問道。蕾細早就在房裡四處收集藥草和植物根莖,以及包紮用的繃帶。
"天氣很冷,沿途又危機重重,一路上也沒受到什麼像樣的接待。而回來的那批人遭弓箭手襲擊,就在公鹿公國的邊境。博瑞屈和他的坐騎一起掉進河裡,給衝到下游去了,不過也許正因如此才讓他保住一命。""他的傷勢如何?"耐辛這會兒也開始動作了,她打開一個小碗櫃拿出調製好的藥膏和酊劑。
"他的腿,就是有舊傷的那條腿。我不知道傷得如何,因為我還沒看到,但我想恐怕挺嚴重的。他沒辦法自己走路,而且還發著高燒。"耐辛拿下一個籃子開始把藥裝進去。"那麼,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她在我等待的時候念了我幾句。"還不趕快回你的房間看看你能幫他什麼。我們等一下就把這些拿上去。"我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不認為他會讓您幫忙。""那我們就看著辦。"耐辛平靜地說道。"現在就去張羅熱水吧!"我需要的一桶桶熱水就擺在我的房門外。當我水壺裡的水開始沸騰時,就有一群人陸續來到我房裡。廚娘送來兩個托盤的食物,還有溫牛奶及熱茶。耐辛來到房裡,然後就在我的衣櫥上擺好藥草,接著趕緊吩咐蕾細幫她搬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來。博瑞屈睡在我的椅子上,儘管不時發抖卻仍熟睡著。
耐辛用令我詫異的親切感摸著他的額頭,檢查他下巴周圍是否有腫脹,然後略微彎腰凝視他熟睡的面容。"博兒?"她溫柔地詢問,他卻動也不動。接著她非常溫柔地輕撫他的臉。"你好瘦,又如此疲憊。"她柔柔地哀傷著,然後用溫水沾濕一塊布,像照顧孩子般將他的臉和雙手擦乾淨,又從我床上拿來一條毯子小心翼翼地塞進他的肩膀後方。一看到我盯著她看,就瞪著我說道:"我要一盆溫水。"她語帶責備地下達指令。當我裝滿一盆水的時候,她就蹲在他面前鎮靜地拿出她的銀色布塊,捏起裹住他腿上繃帶的一端。他腿上已經髒掉的繃帶看來從他掉進河裡就沒換過似的,包紮的高度還超過他的膝蓋。當蕾細把那盆溫水端來然後蹲在她身旁時,耐辛像剝開硬殼似的解開髒掉的包紮布條。
博瑞屈呻吟一聲醒了過來,把頭垂在胸前張開眼睛,看來十分茫然,過了一會兒才看到我站在他面前,還有蹲在他腳邊的兩位女士。"怎麼了?"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
"這可真是一團糟。"耐辛告訴他,接著將身子向後一退面對著他,好像他在乾淨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骯髒的痕跡似的。"你為什麼不至少讓它保持乾淨?"博瑞屈低頭一瞥他的腿。幹掉的血和河流中的泥沙堆積在膝蓋下方腫脹的裂縫中,並結成硬塊。看到這傷口,他顯然退縮了一下。當他回答耐辛時,語氣既低沉又沙啞。"紅兒拖著我一起掉進河裡,我們的東西也都不見了。我沒有乾淨的繃帶,也沒有食物,什麼都沒有。我原本可以露出傷口以便清洗,但整個傷口就會因此被冰凍起來。你認為那樣就能改善情況嗎?""食物在這裡。"我忽然打岔,看來不讓他們交談是防止他們發生爭執的不二法門。我把一張小桌子搬到他身旁,放上一盤廚娘準備的食物。耐辛就站起來不擋住他用餐。然後我倒了一杯溫牛奶放在他手上,只見他雙手微微顫抖將杯子拿到嘴邊,我這才明白他有多餓。
"別喝那麼快!"耐辛制止他。蕾細和我注視著她那警告性的眼神,但博瑞屈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食物上面,只見他放下杯子拿起我之前塗上奶油的麵包卷,幾乎全吃掉了,我就趁著空當再幫他倒牛奶。看到他的手一拿到食物就開始發抖的感覺很奇怪,我也想知道他在那之前是如何讓自己不至於失態。
"你的腿怎麼了?"蕾細輕柔地詢問,然後警告他,"你坐穩了。"接著,她把一塊溫熱且滴著藥水的布貼在他的膝蓋上,只見他一陣顫抖,臉色變得更蒼白,但還是忍住不出聲,然後又喝了些牛奶。
"是一支箭。"他終於說了。"運氣真是糟透了,偏偏就射在舊傷口上,剛好就是多年前遭野豬攻擊的那個傷口,而且都傷到骨頭裡去了,是惟真幫我把箭切斷取出來的。"他忽然靠回椅背上,這段記憶似乎讓他覺得很厭倦。"剛好就在舊傷上面。"他昏昏沉沉地說道,"每當我蹲下來的時候,這傷口就會裂開,然後又流血。"?"你應該保持腿部靜止不動。"耐辛嚴肅地說道,但一見到我們三個人都瞪著她,就馬上改口,"喔,我想你沒辦法,真的。"她試著打圓場。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傷勢吧!"蕾細提出建議,然後伸手想拿開濕布。
博瑞屈比了個手勢阻止她。"就別看了,我自己會處理,等我吃完東西再說。""你吃完東西之後就該休息。"耐辛告訴他。"蕾細,請讓一讓。"令我驚訝的是,博瑞屈不再說什麼了。蕾細退開來讓出位子,好讓耐辛夫人蹲在馬廄總管面前。當他看到她把布掀起來的時候,臉上便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接著,她把布的一角用乾淨的水沾濕,擰乾之後靈巧地沾著傷口,溫水就把凝固的血塊溶解。清理乾淨之後,傷口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麼糟了,但總還是個難處理的傷口,而且博瑞屈所遭遇的困境會讓傷口復原的過程更加複雜,原本應該癒合的傷口也仍是皮肉綻開,不過每個人顯然因為耐辛徹底的清理而鬆了一口氣。傷口的一端發紅腫脹也還有感染,好在沒有化膿,旁邊的皮膚也沒有變黑。耐辛看了一會兒便開口:"你覺得如何?"她大聲地發問,並沒有針對任何一個人說話。
"帶刺人參根?加熱之後搗進糊藥裡磨碎?我們有這個嗎,蕾細?""有一些,夫人。"蕾細轉身在她們帶過來的籃子裡翻找。
博瑞屈接著問我:"那些瓶瓶罐罐是從我房裡拿來的嗎?"我點點頭,他也點頭響應我。"我想也是。那個袖珍矮胖的棕色罐子,把它拿過來吧!"他從我手中接過那罐子,將塞住罐口的塞子拿掉。"這個。我本來帶了一些離開公鹿堡,但就在第一次遭突襲的時候和那些載貨的馱獸一起搞丟了。"
第134節:重建渡輪鎮
"這是什麼?"耐辛問道,手上拿著帶刺人參根,眼神充滿了好奇。
"繁縷和車前草葉,浸在油裡,然後加上蜂蠟製成藥膏。""那應該很有效。"她表示贊同,"但總得先敷上帶刺人參根。"我戰戰兢兢地擔心他又要爭論,但他卻只是點點頭,突然間看起來非常疲倦。他將身體靠回椅背上拉緊毯子,垂下眼皮就合上了雙眼。
我聽到了敲門聲,一開門就看見珂翠肯站在那兒,身旁站著迷迭香。"我的一位仕女告訴我,博瑞屈回來了。"她開口說道,然後看看我身後房裡的情況。"那麼,這是真的。他受傷了?我的丈夫,喔,惟真怎麼樣了?"忽然間,她的臉色變得比我想像中還蒼白。
"他很好。"我讓她安心。"請進。"我咒罵自己的大意,應該在博瑞屈一回來時就把消息傳給她,讓她知道他帶回來的訊息,否則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當她進門的時候,忙著加熱帶刺人參根的耐辛和蕾細抬起頭來迅速小聲地招呼著她。
"他怎麼了?"珂翠肯問道。於是我把博瑞屈向國王報告的一切全告訴她,因為我認為她有權知道她丈夫的現況,就像黠謀理當獲悉自己兒子的狀況一樣。當她聽到有人突襲惟真時,臉色又發白了,但仍靜靜地等我把話說完。"感謝所有的神庇佑,讓他愈來愈接近我的群山,他在那兒至少不至於遭受他人攻擊。"她一說完就走到耐辛和蕾細那兒看她們調製帶刺人參根。只見它們已經加熱得夠軟了,於是她們就將它磨成糊狀,放冷了之後再敷在傷口上。
"山梣莓可以將這類傷口清洗得很乾淨。"她大聲提出建議。
耐辛羞怯地抬頭看她。"我聽說過,但這個溫熱的帶刺人參根可明顯降低傷口感染,還有懸鉤子和光滑的榆樹葉,也能有效清洗這類破皮的傷口或製成糊藥。""我們沒有懸鉤子葉,"蕾細提醒耐辛,"它不知怎的受了潮,便發霉不能用了。""如果您需要懸鉤子葉,我那裡有。"珂翠肯輕柔地說道。"我準備好泡早茶的,這是我阿姨教我的偏方。"她低頭尷尬地笑著。
"是嗎?"蕾細忽然興致盎然地問道。
"喔,我親愛的。"耐辛突然間發出一聲驚呼,帶著一股突如其來且微妙的親切感上前握住珂翠肯的手,"是真的嗎?""是的。本來我以為它只是……但我後來就有了其他徵兆,甚至有幾天早上一聞到海水味就渾身不對勁。然後我一整天只想睡覺。""但你本來就會有這些感覺,"蕾細笑著驚歎,"過了頭幾個月噁心的感覺就會消失。"我非常安靜地站在那兒,像一位外來者似的給排除在談話之外。她們根本忘了我的存在,只見三位女士忽然一起笑了出來。"難怪你那麼想知道他的消息。他在出發前知道這件事嗎?""我那時候根本沒想到,但是我真想趕快告訴他,然後看看他臉上的表情。""你懷孕了。"我傻傻地說出來,只見她們全都轉過來看我,然後又是一陣大笑。
"這還是個秘密,"珂翠肯提醒我,"我不想在黠謀國王獲悉之前走漏風聲,我得親口告訴他。""我當然不會說出去。"我向她保證。我沒告訴她弄臣早就料到了,而且已經是好幾天以前的事情。惟真的孩子,我心裡想著,忽然渾身一陣怪異的顫抖。弄臣早已察覺的分支道路,還有呈倍數增加的這些可能性,其中一項浮現出來:這個喜訊立刻把帝尊排除在繼承權之外,讓他離王位又遠了一步,另一個小生命擋在他和渴望得到的權勢之間,他可不會輕忽啊!"當然不會說出去!"我更誠懇地重複。"而且最好絕對保守這個秘密。"因為一旦洩露出去,我確定珂翠肯的處境會變得和她丈夫一樣危險。
那年冬天,畢恩斯彷彿遭暴風雨浪潮襲擊的峭壁,逐漸步向毀滅。起初,普隆第公爵經常派遣身穿制服的使者,騎馬將公爵的訊息直接傳達給珂翠肯,而最初送來的這些訊息都挺樂觀的。王后的蛋白石重建了渡輪鎮,而當地居民不僅向她表達謝意,更送來了一小箱他們視為至寶的小珍珠。這就奇怪了,這些捨不得拿來重建家園的珍寶,他們卻慷慨地獻給讓出私人珠寶協助建村的王后,不禁令我懷疑其他人是否能明白他們重大的犧牲;而珂翠肯收到了這個小珠寶箱後,也不禁淚流滿面。
後來,使者帶來了更加可怕的訊息。紅船趁著一陣陣暴風雨之間的空當不斷侵襲畢恩斯,而使者也向珂翠肯報告說公爵想知道精技小組的成員為何離開紅塔。當珂翠肯直接向端寧求證時,所得到的回答是:那裡的情況太過危急,如果讓欲意留下就太危險了,因為他的精技能力彌足珍貴,不宜冒險用在對付紅船上面。但很少人聽出其中的蹊蹺。接下來,使者傳來的訊息愈來愈糟,因為外島人已經在鉤島和貝歇島建立據點。雖然普隆第公爵組織漁船和戰士勇猛地自行發動攻擊,卻終究不敵紅船強大的攻勢,導致船隻和人員傷亡慘重,而畢恩斯的公爵也沉痛地表示已經沒有經費再組織船隊。在最後的關鍵時刻,惟真的綠寶石交到了珂翠肯手中,她也毫不猶豫地將它們送出去,但是否因此而提供了任何協助,我們都無從得知,我們甚至不確定他們有沒有收到。接著,從畢恩斯傳來的訊息愈來愈不穩定,但情況很快就明朗了,原來訊息有傳送出來但我們沒收到。而和普隆第的通訊也完全中斷。珂翠肯於是從公鹿堡派遣她自己的使者出訪,但兩位使者皆下落不明,讓她發誓再也不犧牲任何一條人命。當時,佔領鉤島和貝歇島的劫匪已經開始反覆襲擊更遠的沿海地區,不過仍避免直接靠近公鹿堡,但卻不斷地在我們的北面和南面製造虛擊和佯攻。帝尊對這些襲擊照舊無動於衷,宣稱他正在保存資源,等惟真帶著古靈回來之後才會一次動用所有資源來驅逐劫匪。然而,公鹿堡的尋歡作樂和娛樂活動卻愈來愈頻繁且鋪張,而他對內陸公爵和貴族們的饋贈也愈來愈慷慨。
博瑞屈在下午時回到了自己的房裡。我本來想讓他留在我照顧得到他的地方,但是他對這主意可是嗤之以鼻,也對蕾細親自打理他的房間怨聲載道。但她也不過是生生火,確認送來的水是乾淨的,寢具都曬過也拍打過,地板拖過也撒上了燈芯草,這些實在沒什麼好埋怨的。
第135節:洗劫一空
一根莫莉親手製作的蠟燭在他桌子的中央燃燒著,為這個滿是霉味的房間帶來陣陣松木的清香,但博瑞屈可不領情,反而咆哮地說這根本不像是他自己的房間。而我只得把他安頓在床上,還在他手邊放了一瓶白蘭地。
我太瞭解他為何需要借酒澆愁。當我攙扶他經過馬廄上樓回房時,我們經過一間接著一間的空廄房,不但馬匹不見了,連優良的獵犬也消失無蹤;而我更不忍心到產房瞧瞧,只因我確定裡頭一定也是空蕩蕩的。阿手在我們身旁走著,看來沉默且遭受了不小的打擊,但他的用心良苦可顯而易見。馬廄打掃得一塵不染,剩下的馬匹都梳理得毛色發亮,就連空的廄房也清潔粉刷過。但是,誠如一個空蕩蕩的碗櫃,就算再乾淨,也無法滿足一個飢餓的人。我明瞭馬廄是博瑞屈的寶藏和家園,他回來之後卻發現兩者皆遭洗劫一空。
我離開博瑞屈之後,便獨自走到穀倉和畜欄,發現最好的配種動物都不見了,情況和馬廄一樣淒慘。得獎的公牛不見了,而原本佔滿一整個畜欄的卷毛黑綿羊,如今也只剩下六隻母羊和一隻小公羊。我不太清楚那兒還有什麼其他的動物,只知道每年此刻原本應該滿是牲口的畜欄和廄房,如今卻幾乎空空如也。
我從穀倉漫步到倉庫和外圍的附屬建築物,看到一棟建築物的外頭有群人正將一袋袋谷粒裝上馬車,而鄰近的兩輛馬車已經載滿東西了。我停頓片刻看著他們,眼見馬車上的貨物愈堆愈高,一袋袋東西也愈難裝載,便上前去幫忙他們搬運,而他們也立刻接受我的協助,於是我就一邊動手一邊和他們聊了起來。當工作完成時,我愉快地和他們揮手道別,然後緩緩走回城堡,心中不禁納悶,為何要把一整個倉庫的谷粒裝到駁船上運到上游的塗湖去。
我決定在回房前先去看看博瑞屈,於是爬上樓梯朝他房間走去,卻發現房門是敞開的。我擔心這又是什麼陰謀,於是直接推門進去,沒想到嚇壞了在博瑞屈椅子旁的小桌上張羅食物的莫莉。在這裡看到她真令我感到窘迫不安,我也只能瞪著她瞧,然後一轉身就看到博瑞屈正看著我。
"我以為你一個人在房裡。"我心虛地說道。
博瑞屈神情肅穆地望著我,而且顯然已經喝了些白蘭地。"我也以為能單獨清靜清靜。"他嚴肅地說道,和以往一樣精神抖擻。但莫莉可不是那麼好欺瞞的,只見她繃緊雙唇繼續工作,根本忽略我的存在,反而對博瑞屈說話。
"我不會打擾您太久的。耐辛夫人吩咐我來看看您是否吃了熱食,因為您今早吃得很少。我待會兒把餐點張羅好就離開。""也請代我傳達謝意。"博瑞屈補充道。他將眼神從我這裡轉向莫莉,感到一陣尷尬,也感到莫莉因他而生的不悅,然後就試著道歉。"我剛完成了一趟艱辛的旅途,女士,而我的傷也讓我頗為痛苦,希望不至於冒犯了你。""我沒有立場對您所做的任何事情感到被冒犯,大人。"她一邊回答,一邊擺好帶來的所有食物。"我還能做些什麼讓您覺得舒適一些?"她問道,語氣中除了應有的禮貌,什麼也沒有,而且根本看都不看我。
"請接受我的謝意。不光是這些食物,還有讓我房裡的空氣清新的蠟燭,我知道這是你親手做的。"我看到她的態度和緩了些。"耐辛夫人吩咐我帶些過來,而我也很樂意為她效勞。""我知道了。"他費了更多力氣說出接下來這些話,"請將我的謝意轉達給她,當然還有蕾細。""我會的。所以,您不需要任何東西了嗎?我剛好要到公鹿堡城幫耐辛夫人辦點兒事,她告訴我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從城裡幫您帶些東西回來。""不用了。不過,她真是體貼地為我想到了這些,謝謝你。""不客氣,大人。"莫莉於是提著空空的籃子從我身邊昂首步出房間,好像我根本不在那兒似的。
博瑞屈和我只得面面相覷。我望著莫莉的背影,然後試著將她移出我的腦海。"不光是馬廄。"我告訴他,接著簡短報告我在穀倉和倉庫所見到的情景。
"我早該告訴你跟那有關的一些事。"他沒好氣地說道,看了看莫莉帶來的食物,然後替自己倒了更多白蘭地。"當我們一路走到公鹿河的時候,可聽到不少謠言和訊息。有些人說帝尊為了籌措防禦沿海的經費而出售牲口和谷粒,其他人則表示他將配種動物送往內陸的提爾司境內安全無虞的放牧場。"他一口喝下白蘭地。"最好的馬匹不見了,這我一回來就察覺到了。我挺懷疑我在十年內是否還可以培育出媲美這水準的動物。"他又倒了一杯酒。"我這輩子的努力都泡湯了,斐茲。一個人總想在這世界上留下一些什麼。而我在這裡所養育的馬匹和建立的純正血統,如今卻散落在六大公國,無處可尋。噢,並不是說這些馬兒無法改良那裡的品種,只是我再也無法看到我原本可以持續的工作成果。坐穩毫無疑問會搭配高瘦的提爾司母馬育種,而接生餘燼下一胎的人卻會覺得它的小馬兒只不過是另一匹普通的馬;我等了六代才等到那匹小馬,他們卻會讓這匹最好的獵馬去犁田。"我頓時啞口無言,因為他說的恐怕都是真的。"吃點兒東西吧!"我提出建議。"你的腿現在怎樣了?"他掀起毯子隨意地看了看。"反正還在就是了。我想我應該心存感激,而且情況比今早好多了。帶刺人參根的確有消炎效果,這雞腦袋的女人還挺懂自己的藥草。"我不用問就知道他說的是誰。"你要吃點東西嗎?"我又問了。
他放下杯子然後拿起湯匙,嘗了一口莫莉準備的湯,不情願地點頭表示贊同。"所以,"他一邊吃一邊說道,"那女孩就是莫莉。"我點點頭。
"今天對你好像有點冷淡。""是有一點。『我冷冷地回答。
博瑞屈露齒而笑。"你就像她一樣易怒。我猜想耐辛在她面前一定沒說我的好話。""她不喜歡醉漢。"我坦白告訴他。"她父親酗酒而死,不過在這之前可讓她過了好幾年苦日子。他在她小的時候對她拳打腳踢,等她長大之後就幾近挑剔責罵之能事。""喔,"博瑞屈小心翼翼地把酒倒進杯子裡,"聽到這些真令人遺憾。""她也很遺憾得過這種生活。"他平視著我。"我可沒有失態,斐茲。她在這裡的時候我也沒對她無禮,更沒喝醉,至少還沒有。所以,不妨收拾起你的非難,說說我不在的時候,公鹿堡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136節:應該是什麼樣身份的人
我於是起身向博瑞屈報告,彷彿他有權提出這樣的要求,而我想從某方面來說也的確如此。
他一邊吃一邊聽我說,當我說完的時候,他又倒了更多的白蘭地,然後靠在椅背上握著酒杯,晃了晃杯子裡的酒,低頭注視酒杯,接著抬起頭看著我,"還有,珂翠肯懷孕了,但是國王和帝尊都還不知道。""我以為你當時睡著了。""沒錯,我也覺得自己好像是夢到了這段對話。哎呀!"他喝下白蘭地,坐起身迅速將毯子從腿上移開,我就看著他謹慎地彎曲膝蓋,直到肌肉把傷口撐開為止,讓我嚇得退縮了一下,而博瑞屈卻只是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又倒了更多的酒來喝,就這樣喝掉了半瓶酒。"如此看來,如果我不想讓傷口裂開,只得用夾板將腿固定住。"他抬頭瞥著我,"你知道我需要什麼,能幫我拿來嗎?""我想你需要休息一兩天,不如趁此機會好好休養,躺在床上可不需要夾板。"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誰看守珂翠肯的房門?""我不認為……我想她有讓一些侍女睡在她住所的外寢室。""你知道他一旦發現這件事情之後,就會嘗試殺了她和未出生的孩子。""這仍是個秘密。如果你開始看守她的房門,所有的人都會知道。""我算了算,包括我在內已經有五個人知道,所以不是秘密了,斐茲。""六個人,"我悔恨地承認,"弄臣幾天前就猜到了。""噢!"看到博瑞屈吃驚的表情可真讓我滿足。"至少他不會嚼舌根到處宣揚,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再過不久這就不是秘密了,很快就會謠言滿天飛。你記好我說的,我從今晚開始看守她的房門。""非你不可嗎?難道你不能休養,讓我——""一個人能因失敗而死,斐茲,你知道嗎?我曾經告訴過你,一場搏鬥在贏家產生前是不會結束的。這個,"他厭惡地指了指他的腿,"我不會以這個為借口放棄戰鬥。我無法陪王子繼續旅途的事實已經讓我覺得很羞愧了,絕對不能在此讓他失望。"他發出了一聲酸苦的笑聲。"現在馬廄裡的情況也不會讓阿手和我同時有事可忙,我也沒有心情呆在那兒了。你能把夾板拿來嗎?"所以我只得把夾板拿過來,先在他的傷口上塗抹藥膏,包紮好之後再將夾板裝上。他剪開一條舊長褲固定夾板,然後讓我攙扶他下樓梯,接著他就不顧自己先前的聲明,走到馬廄去看紅兒的箭傷是否經過清潔和治療。我把他留在那兒,自己回到城堡想找珂翠肯談談,讓她知道今晚開始會有人幫她守門,也得告訴她原因。
我敲了敲她的房門,不久迷迭香就讓我進去,只見王后和她所挑選的仕女們都在房裡。大部分的仕女一邊聊天一邊進行刺繡或針線活兒,王后自己則把窗子打開迎向溫暖的冬日,然後皺起眉頭望著窗外平靜的海面,讓我想起技傳時的惟真,也不禁懷疑相同的憂慮此刻是否正籠罩著她。我隨著她的眼神望去,和她一樣納悶著紅船今日會攻擊何處,還有畢恩斯的情況如何了。但納悶是沒有用的,官方說法是,畢恩斯沒有再傳來任何消息,但謠傳沿海已經血流成河了。
"迷迭香,我希望和王后單獨談談。"迷迭香嚴肅地點點頭,然後走去通報王后。過了一會兒,王后抬起頭看了一看,對我點點頭比個手勢要我在她窗邊的座位坐下,我也靜靜地對她打招呼,微笑指著窗外假裝談論今天的好天氣,口中卻輕柔地說道:"博瑞屈希望看守您的房門,就從今晚開始。他擔心如果其他人知道您懷孕了,您將會有生命危險。"換成其他的女性,聽到這話恐怕只有臉色發白的份,要不至少也會大吃一驚,但珂翠肯卻只是輕撫她隨身攜帶的鑰匙旁那把很管用的刀。"我幾乎就要迎接如此直接的攻擊了。"她思索著。"我想這是個挺明智的做法。讓他們知道我們已經在懷疑反正也沒什麼壞處?不,應該說我們清楚得很。我沒必要再顧忌,也沒必要再客氣。博瑞屈不是已經接受了他們放箭穿腿的問候了嗎?"她語氣中的苦澀和言語中的憤慨令我感到震驚。"他可以來守衛,同時我也要謝謝他這麼做。我可以挑選一名狀況比較好的人,但我還是只信得過博瑞屈。那麼,他的腿傷能讓他執行這項任務嗎?""我想他的自尊不會讓其他人執行這任務。""那麼,很好。"她稍作停頓,"我會替他安排一張椅子。""我懷疑他是否用得到。"她歎了一口氣。"我們都用自己的方式提供犧牲獻祭,但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擺張椅子。"我低頭致意表示接受,而她也讓我離開了。我打算回房去整理那些為了博瑞屈而拿出來的一堆東西,但是當我輕快地漫步走廊上的時候,卻看見自己的房門慢慢打開,這可讓我大吃一驚。我溜到另一道門邊鑽進去,過了一會兒端寧和擇固就從我的房裡走出來,我於是上前面對他們。
"還在找你們的幽會地點?"我刻薄地說道。
他們倆都僵住了。擇固後退一步,幾乎完全站在端寧後面,端寧瞪了他一眼之後就在我面前站穩。"我們不需要回答你任何問題。""連在我房裡做什麼都不說?你們有沒有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擇固像剛跑完賽跑似的急促呼吸著。我慎重地看著他的雙眼,弄得他啞口無言,我便對他笑了笑。
"我們根本不需要跟你說話。"端寧說道,"我們知道你是什麼。來吧,擇固。""你們知道我是什麼?那可有趣了,我也知道你們是什麼,而且不只我知道。""你這禽獸!"擇固吼了出來,"你沉迷在最下流的魔法中,還以為我們不會察覺?難怪蓋倫發現你根本不適合學精技!"他的箭正中了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恐懼,且仍插在上頭抖動著,但我極力不讓這感受顯現出來。"我效忠黠謀國王。"我板起臉定定地注視他們,不再說什麼,只是從頭到腳打量他們,掂量著他們應該是什麼樣身份的人,卻發現他們根本不夠格。只見他們移動腳步且快速瞥了瞥彼此,我就知道他們心裡明白自己是叛徒。他們明知應該向國王報告,卻對帝尊通風報信,況且他們並非盲目行事,而是完全明瞭自己在做什麼。或許蓋倫把效忠帝尊的信念烙印在他們的心中,或許他們也無法想像該如何背叛他。不過,他們多少還知道黠謀是國王,同時也知道自己背叛了對國王承諾的誓言。我特別記住這一點,因為這道小小的裂縫,說不定哪天就要釀成大災。
第137節:你不准出城堡
我上前一步,挺享受地看著畏縮的端寧和縮在她身後及牆壁間的擇固,但我沒有攻擊他們,只是轉身把門打開。我在進房的時候,內心邊緣感到一絲精技的撫觸,而我也不假思索地照惟真教我的方法將它阻隔起來。"可別聲張你們的想法。"我警告他們,然後頭也不回就把門關上。
有好一陣子我只是站著呼吸。鎮靜,要鎮靜。我沒有放鬆心中的防禦,只是安靜小心地拴上門閂,等房門緊緊鎖好之後,就非常謹慎地在房裡移動。切德曾經告訴我,刺客一定要相信對手總是比自己技高一籌,而且這是唯一讓自己存活下來且時刻警覺的不二法門,我也因此不敢碰房裡的任何東西,唯恐遭下毒。我站在房間中央,閉上雙眼試著回想房間在我離開時是什麼樣子,然後張開眼睛尋找房裡有些什麼變化。
放藥草的小碟子好端端地擱在我的衣櫥上。我原本把它放在衣櫥的一端好讓博瑞屈方便取用,所以說他們搜過我的衣櫥。而繪有睿智國王的織錦掛毯,幾個月以來都有點兒歪斜,現在可是端端正正地掛在牆上。這些是我僅能觀察到的變化,卻也令我納悶他們到底要找什麼東西。他們搜過我的衣櫥,似乎暗示了他們要找的東西體積夠小才放得進去,但是為什麼要掀起掛毯看看後面有什麼?我靜靜地站著思考片刻。這並非隨機的搜尋,我也不確定他們希望找到什麼東西,但我懷疑他們奉命尋找我房裡的秘密信道,這表示帝尊推斷殺了百里香夫人還不夠,他的疑心比切德讓我相信的還深。此刻,我對於自己始終無法找到切德房間的入口幾乎心存感激,因為這讓我更加確信其隱秘性。
我檢查了房間裡的每一項物品之後才敢碰,我把那盤廚娘給我的食物殘餚全都丟掉,將水桶和水壺裡的水倒掉,也檢查木柴和蠟燭上是否有粉末或樹脂,更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所有的藥草丟棄。不能冒任何風險。我沒發現遺失了什麼東西,房裡也沒多出別的物品。不一會兒我就坐在床上,感覺十分虛脫和氣餒,只因我覺得自己應該更小心。我回想起弄臣的經驗,我可不想在下次進房時腦袋被袋子套住,還得挨一頓揍。
我的房間頓時顯得限制重重,好像成了我每天必須返回的陷阱。我門也不鎖就離開房間,只因鎖門根本無濟於事,倒不如讓他們瞧瞧我一點兒也不怕他們闖入我的房間,即使我心中真的很害怕。
這是一個溫暖晴朗的下午,儘管我享受漫步城堡的樂趣,這個不合時令的氣候卻也讓我提心吊膽。我決定進城去看看盧睿史號戰艦和我的船友們,或許再到小酒館去喝一杯。我太久沒進城了,也太久沒聽城裡人們的閒言閒語,現在正好讓我有機會暫時遠離公鹿堡的重重陰謀。
當我正要走出城門時,一名年輕的守衛擋住我的去路。"站住!"他命令我,然後說道,"請留步,大人。"他說他認得我。
我順從地停了下來。"什麼事?"他清了清喉嚨,忽然間整張臉紅到耳後,吸了一口氣然後靜靜地站著。
"你需要些什麼嗎?"我問道。
"請等一會兒,大人。"這男孩脫口而出。
這小子跑進守衛室,稍後一位較年長的看守士官出現。她嚴肅地看著我,彷彿要將自己穩住似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平靜地說道:"你不准出城堡。""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她挺起身子用更堅定的語氣說道:"你不准出城堡。"我心中升起了一股火熱的怒氣,但我壓抑了下來。"這是誰的命令?"她穩穩地站在我面前。"我的指令來自城堡裡的長官,大人。那就是我所知道的了。""我想和那位長官談談。"我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有禮。
"他不在守衛室,大人。""我明白了。"但我真的不太明白。我能察覺自己所面對的緊迫盯人,但現在的狀況可真把我給弄糊塗了。不過,另一個顯然該問的問題是"為什麼不在"?儘管黠謀衰弱無力,我卻有惟真成為我的保護者,但他人不在這裡。我可以轉而求助珂翠肯,但是除非我想讓她和帝尊公開對峙。我不會這麼做。而切德向來是一股陰影般的勢力。這些思緒在我的心中快速游移,正當我在城門前受阻時,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於是我轉身望去。
莫莉從城裡跑上城堡,身上藍色女僕服裝的裙擺因奔跑而拍打著她的小腿,只見她沉重且步伐慌亂地跑著,一點兒也不像平日的優雅步履,而且看起來精疲力竭,或幾乎要虛脫了。
"斐茲!"她又叫了一聲,語氣滿是恐懼。
我朝著她走過去,但看守士官忽然上前一步擋住我的路,雖然她的神情恐懼,卻也十分堅決。"我不能讓你踏出城門一步,這是我得到的命令。"我真想一拳把她打扁,但仍強迫自己忍住,只因和她抗爭並無法拯救莫莉。"那麼,你這該死的傢伙就走過去看看她!難道你看不出來這位女士有麻煩?"她和我四目相對地站著,一動也不動。"麥爾斯!"她叫了一聲,剛剛那位小伙子就跳了出來。"去看看那位女士怎麼了,快!"這小子就像子彈般衝了過去,而我只能在看守士官的阻擋下,越過她的肩膀無助地看著麥爾斯朝莫莉衝過去。當他跑到她身邊時,就伸出一隻手攙扶她,另一隻手提著她的籃子,莫莉則沉重地倚靠著他,喘著氣且幾乎要哭了出來。莫莉朝城門走來,而我好像等了一輩子才等到她穿越城門衝進我的懷裡。"斐茲,喔,斐茲。"她正在啜泣。
"過來吧!"我把她帶離守衛和城門。我知道自己的舉止十分明理且冷靜,卻也因此自覺羞愧和渺小。
"你剛才怎麼……不走過來?"莫莉氣喘吁吁地問我。
"守衛不讓我過去,他們奉命不讓我離開公鹿堡。"我平靜地說道,感覺到她靠著我時不斷地顫抖。我把她帶到倉庫的轉角,不讓站在城門邊目瞪口呆的守衛看到我們,然後握住她的手直到她鎮靜下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我試著安慰她,把垂在她臉上的頭髮向後梳。過了一會兒,她在我的懷裡安靜了下來,呼吸也平穩了,但依然微微顫抖著。
"我進城去。耐辛夫人讓我下午外出,而我也需要買些東西……好製作蠟燭。"說著說著,她漸漸地不再發抖,而我也抬起她的下巴讓她注視我的雙眼。
第138節:不想讓你受傷害
"然後呢?""我在……回來的路上,就在城外的陡坡上頭,有一片赤楊生長的地方?"我點點頭。我知道那地方。
"我聽到馬匹奔跑的聲音,所以就讓開好讓他們通過。"她又開始發抖。"我一直走著,心想他們應該會從我身邊經過,但忽然間那些人全都跑到我身後,而我一回頭就發現他們根本就是直接朝我衝過來,不是在路上,而是朝著我衝過來。我趕緊跳進樹叢裡,但他們還是朝我這裡直衝而來,我轉身逃跑,他們卻不罷休……"她的語調愈來愈高。
"噓!等一下。鎮靜下來。想一想,有多少人?你認識他們嗎?"她慌亂地搖搖頭。"兩個人。我因為一直在跑,看不清楚他們的容貌,不過他們戴著罩住眼睛和鼻子的頭盔,就這樣猛追著我。你知道那裡很陡,樹叢又多,我試著逃跑,但他們就騎馬穿越樹叢直接衝向我,像狗兒趕羊般驅趕我。我一直跑一直跑,就是沒辦法擺脫他們。後來,我的腳絆到一根圓木,然後就跌倒了。他們也跳下馬來,一個人把我按在地上,另一個人抓起我的籃子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出來,好像在找什麼似的,而且他們不斷地笑著。我想……"此刻我的心跳和莫莉一樣劇烈。"他們有傷害你嗎?"我滿腔怒火地問道。
她稍作停頓,好像無法決定該如何回答,然後慌亂地搖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只是……把我按在地上然後一直笑。另一個人,他說……他說我真傻,讓自己被一個小雜種利用。他們還說……"她又停了下來。無論他們對她是如何出言不遜,這些話一定難聽透頂,讓她無法在我面前重述,這像一把利劍刺穿了我的心。他們竟然如此傷害她,使得她不願讓我分擔這份痛苦。
"他們警告我。"她終於繼續了。"他們說遠離那個小雜種,別幫他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他們還說……了些我聽不懂的事情,像是訊息、間諜和叛國之類的。他們說會讓每一個人知道我是小雜種的妓女。"她試著不說出這個字眼,但她還是用力地說出來了,而且不讓我因此退縮。"他們說……我會遭吊刑處決……如果我不小心的話。還說什麼幫叛國賊跑腿等同叛國賊。"她的語氣頓時怪異地平靜了下來。"然後,他們對我吐口水,接著就把我丟在那兒。我聽到他們漸行漸遠的馬蹄聲,但還是很害怕,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爬起來,我真的從來沒有如此恐懼過。"她用彷彿裂開傷口般的眼神看著我。"就連我父親也不曾把我嚇成那樣。"我把她抱得更緊了。"都是我的錯。"直到她退後用疑惑的眼神抬頭望著我,我才知道自己說得太大聲了。
"你的錯?你做錯了什麼?""不。我不是叛徒,但我是個私生子,也因此連累到你。耐辛警告過我的每一件事,還有切……每個人警告過我的每一件事都成真了,而我也讓你身陷其中。""發生了什麼事?"她睜大雙眼溫柔地問道,接著忽然穩住了呼吸。"你說守衛不讓你出城門,你也無法離開公鹿堡?為什麼?""我也不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但我現在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要保障你的安全。我得遠離你一陣子,而你也得遠離我,懂嗎?"她的眼神閃出一道怒光。"我明白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趟渾水裡!""不,不是這樣的。我們要讓他們相信他們嚇到你了,而你也聽從他們所言,這樣你就能安安全全的,讓他們找不到理由再騷擾你。""他們真的嚇到我了,你這白癡!"她輕蔑地說著。"我只知道,一旦有人知道你很怕他,你就永遠擺脫不了他。如果我現在聽從他們,他們就會再度騷擾我,要我做其他的事情,看看我到底有多害怕,會聽從他們到什麼程度。"這是她父親在她生命中所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疤痕,讓她既堅強卻也容易受傷害。"現在不是對抗他們的時機。"我一邊輕聲說著,一邊看看她身後,警覺到守衛隨時都會過來瞧瞧我們躲到那兒去了。"過來吧!"我告訴她,然後帶領她走進倉庫和附屬建築物所組成的迷宮深處。她在我身旁安靜地走了一會兒,忽然間她甩開我的手。
"現在正是對抗他們的時機。"她如此宣稱。"因為如果你現在不行動,你就根本不會去做了。那麼,為什麼不趁現在?""因為我不想因此拖累你,也不想讓你受傷害,更不想聽別人說你是小雜種的妓女。"我幾乎無法說出這個字眼。
莫莉抬起頭。"我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她平靜地說道,"你呢?""沒有。但是——""『但是『。你最喜歡的字眼。"她語帶苦澀地說道,然後從我身旁走遠。
"莫莉!"我衝出去從她身後抓住她的肩膀。她轉身打我,並不是賞我一巴掌,而是用拳頭狠狠地朝我的嘴揍下去,讓我倒退了幾步,嘴巴還流了血。她站在那兒怒視著我,看我敢不敢再碰她,而我的確不敢。"我不是說我們不能反抗,我真的只是不想讓你身陷其中。給我機會讓我用自己的方式對抗吧!"我說道。我知道血已經流到下巴來了,也順便讓她看看。
"相信我,假以時日我一定用自己的方式找出他們,讓他們付出代價。現在,告訴我這些人穿著什麼樣的服飾?騎馬的樣子如何?馬兒長什麼樣子?他們說話的方式像公鹿公國的人還是內陸人?有留鬍子嗎?你看得出來他們的頭髮和眼睛的顏色嗎?"我看著她嘗試回想,思緒也因此轉向。"棕色。"她終於說了出來。"棕色的馬,鬃毛和尾巴是黑色的。他們說話的方式很普通,就像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一樣。我想,有一個人蓄著深色的鬍子。我臉朝下面對地上的泥巴實在很難看得清楚他們。""很好,這樣我就知道了。"我這麼告訴她,儘管她等於什麼都沒告訴我。只見她低頭避開我臉上的血。"莫莉,"我平靜地說道,"我不會……到你的房間,而且不是只有一陣子,因為——""你怕了。""沒錯!"我嘶吼著。"沒錯,我是害怕,我怕他們傷害你,怕他們會殺了你以便傷害我,而我不找你的原因也是不希望讓你陷入危機。"她靜靜地站著,讓我無法確定她是否把我的話聽了進去,只見她雙手交叉在胸前環抱著自己。
"我太愛你了,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番話聽起來過於無力。
第139節:親眼目睹悲劇發生
她轉身走遠,離我愈來愈遠,依然環抱著自己,好像深恐自己會四散紛飛。她看起來非常孤寂,一身髒兮兮的藍裙,原本驕傲的頭此時低了下來。"莫莉紅裙……"我望著她的背影輕聲說道,卻再也看不到那個莫莉。當前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包括現在的她。
麻臉人是六大公國傳說中的災難前兆,只要看到他在路上昂首闊步,就知道疾病和瘟疫即將來到;倘若夢到他,則是死亡將至的警告。關於他的故事總是提到他會出現在該受懲罰的人面前,但他有時(多半是在傀儡戲中)代表災難的預兆,而懸吊在舞台上的麻臉人偶,則警告觀眾他們即將親眼目睹悲劇發生。
漫漫冬日真令人覺得痛苦,每一刻我都在防備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我一定在進房之前先仔細觀察,也只吃親眼目睹製作過程的食物,更親自從井裡打水來喝。我睡不好,不斷保持警覺,令我感到疲憊。我對那些偶爾跟我說話的人露出火氣,在探望博瑞屈時悶悶不樂,和王后在一起時沉默無言,而我唯一能坦然以對的切德卻沒召見我。我真是孤獨到悲慘的地步。
我不敢去找莫莉,和博瑞屈的會晤也盡量簡短,深怕把自己的麻煩帶給他。我無法公然離開公鹿堡和夜眼在一起,而且深恐別人發現我們的秘密走道。我等待和警戒,卻什麼事情也沒再發生,這提心吊膽的感覺成了一種複雜的折磨。
我天天都去探望黠謀國王。我看著他在我眼前日漸萎縮;弄臣也愈來愈陰鬱,他的幽默感也愈來愈尖酸刻薄。我企盼符合我心情的酷寒冬日,但窗外依舊是一片風和日麗的藍天。公鹿堡夜夜都因慶祝活動和狂歡而嘈雜不已,一場場的化裝舞會接踵而來,有錢人也比闊似的不斷傳喚吟遊詩人前來表演。內陸公爵和貴族們與帝尊共進好酒好菜,一起飲酒作樂直到深夜。
"就像垂死狗兒身上的虱子。"有天我幫博瑞屈更換腿上的敷藥時憤怒地說道。他表示夜晚看守珂翠肯的房門根本不用刻意保持清醒,因為這些尋歡作樂的噪音令人很難入睡。
"誰快死了?"他問道。
"我們都是。總有一天我們都將如風中殘燭,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嗎?不過你的傷倒是復原得出乎意料地快,尤其以你之前對待傷口的方式。"他低頭看著自己光溜溜的腿,然後謹慎地彎曲它,肌肉組織不均勻地拉開,但也沒有迸裂。"或許傷口表面快癒合了,但我感覺傷口內部還沒痊癒。"他說道,而這可不是在抱怨。他舉起酒杯將白蘭地一飲而盡,我也勉為其難地看著他喝酒。他現在的生活依照一定的規律進行,當他一大早離開珂翠肯的房門之後,就到廚房吃早餐,然後回房開始喝酒,接著在我幫他更換腿上的包紮之後,就一直喝酒喝到就寢為止,然後在晚上起床吃東西之後便到珂翠肯的房門前看守。他不再進馬廄工作了,把所有的責任都移交給阿手,阿手做這些工作時彷彿覺得這是個不應有的懲罰。
耐辛差不多每隔兩天就會派莫莉來整理博瑞屈的房間。我僅知道這些探訪確實有發生,其他就不太清楚了;博瑞屈也出乎意料地容忍這樣的安排,這對我來說真是百感交集。無論博瑞屈喝了多少酒,他總是和藹親切地對待女性,但一整排空的白蘭地酒瓶卻只會讓莫莉想起她的父親,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彼此認識。有一天,我告訴博瑞屈莫莉因為和我交往而遭威脅。"交往?"他突然問道。
"只有少數人知道我關心她。"我極為謹慎地承認。
"一個男人不會把他的問題帶給他所關心的女人。"他嚴正地告訴我。
我沒有回答,反而告訴他一些有關莫莉所能回想起的攻擊者的細節,可是這些細節也無法讓他聯想到什麼。有好一會兒,他出神地瞪著房裡的牆壁,然後拿起酒杯把酒喝光,小心謹慎地開口。"我會告訴她你很擔心她的安危,也會告訴她如果她害怕遭遇危險,就一定要來找我,這由我來處理比較恰當。"他抬頭看著我的雙眼。"我會告訴她你不接近她是個明智的抉擇,這是為她好。"他又倒了一杯酒,接著平靜地補充道:"耐辛是對的,派莫莉到我這裡來是很明智的。"我臉色發白地思考那句話中所有的暗示,難得地懂得適時保持沉默。他喝下那杯白蘭地,望著桌上的酒瓶,然後慢慢地順著桌面把它滑到我這裡。"你能幫我把它放回架子上嗎?"他這麼要求。
牲口和冬季存糧持續從公鹿堡流失,有些以賤價賣給內陸公國,而上好的獵馬和坐騎則由駁船從公鹿公國運往接近塗湖的地區。帝尊宣佈這是防止紅船掠奪我們最好的育種動物之計,但阿手卻告訴我,城裡的人們抱怨如果連國王都保不住他自己的城堡,那他們還能指望些什麼?當一艘船將古董織錦掛毯和傢俱運往上游時,這些咕噥就演變成瞻遠家族連仗也不打,甚至也不等對方攻擊,不久就要遺棄公鹿堡的謠言,而我不安地懷疑這些傳言都是真的。
我在公鹿堡中過著形同拘禁的生活,讓我無法直接獲悉城裡人們的談話內容;而當我進入守衛室的時候,迎接我的卻是一片沉默。因為我的活動範圍僅限城堡裡,所以又引發了閒言閒語和猜測。竄流在我身邊的閒話,讓那天我沒能從被冶煉者手中救出那位小女孩的話題起死回生。而另一些守衛只和我聊著天氣或其他輕鬆幽默的話題。雖然他們並沒有完全排斥我,不過我已被排除在守衛室裡慣有的閒聊和口角之外了。和我交談可成了厄運,而我不希望讓我所關心的男男女女遭受那種劫難。
我在馬廄仍是挺受歡迎的,只是我盡量避免和他人深談,也不怎麼接近裡面的動物。馬廄裡的人手最近可成了一群鬱鬱寡歡的人,因為實在沒什麼事情可忙,所以他們愈來愈常起爭執。馬廄的夥伴們一向是我主要的信息和謠言來源,但目前得知的可沒有一個是好消息。畢恩斯城鎮遭劫掠的傳聞早已混淆不清,公鹿堡城的酒館和碼頭上也時有爭吵,甚至聽說有人盡可能往南方或內陸遷徙。惟真的任務也遭貶損甚或嘲笑,原先所抱持的希望都消逝無蹤。和我一樣,公鹿堡的群眾提心吊膽地等著災難找上門。
我們度過了狂風暴雨的一個月,而公鹿堡的歡慶活動可比之前的緊張時期更具破壞性。一家位於岸邊的小酒館在一次異常狂野的夜間狂歡中失火,之後火勢蔓延,只有隨著一股陣風而來的雨水才能讓火勢不至於蔓延至碼頭的倉庫。要是倉庫失火了,可會讓災情更加慘重,因為帝尊已經把城堡倉庫中的谷粒和補給品都消耗掉了,而人們也覺得似乎沒必要保存剩下來的東西。儘管劫匪從不曾攻打過公鹿堡,我仍受命在冬天結束前縮減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