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正傳(刺客三部曲) 第二部 皇家刺客 第十五章
    第140節:立刻采取行動

    有天晚上,我在一片全然的寂靜中醒來,窗外仍是風雨交加的天氣,我的心一沉,內心充滿了恐怖的預兆,而當我早晨起床看見窗外一片藍天時,心中的恐懼感就增加了。盡管這是個大晴天,城堡裡的氣氛卻相當凝重。有好幾次,我都感覺精技在搔著我的知覺,幾乎讓我快瘋掉了,因為我不確定這是惟真嘗試進一步和我接觸,還是擇固和端寧的窺探。而在傍晚拜訪黠謀國王和弄臣,更令我灰心喪氣。國王瘦得只剩皮包骨,坐在那兒含混地微笑,然後在我進門時衰弱地對我技傳。"喔,惟真,我的孩子。你今天的劍術課上得如何?"接下來的對話也大同小異。帝尊幾乎在我進房之後就來了,只見他坐在一張椅背直立的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我。我們沒有交談,我也無法判斷自己的沉默是膽小或自制,顧不得弄臣責難的眼神就在得體的范圍內盡早告退。

    和國王比起來,弄臣看來也好不到哪去,像他這麼一個蒼白人物的黑眼圈活像是畫上去的,那張嘴和他衣服上鈴鐺裡的鈴錘同樣沉默。若黠謀國王逝世,弄臣和帝尊之間就沒有別人了,而我也很懷疑到時候是否有辦法幫他。

    就像我到時候能否幫我自己。我酸溜溜地想著。

    當晚,我孤零零地呆在房裡猛喝博瑞屈瞧不起的廉價黑莓酒,也知道我明天就會因喝多而宿醉,但我可不在乎。接著,我躺在床上聆聽從遠處大廳傳來的一陣陣歡鬧聲,企盼莫莉此時能在我身邊責罵我喝醉了。這張床太大了,床單看起來像冰河一樣蒼白淒冷,我只好閉上眼睛尋求一匹狼的陪伴。我在公鹿堡形同拘禁的日子讓我夜夜在夢中尋找這樣的伴侶,只求一份自由的幻覺。

    我在切德抓住我把我搖醒之前醒來;好在我馬上就認出是他,否則我恐怕會試著殺了他。

    "起來!"他嘶啞地耳語。"起床!你這喝醉酒的迷糊傻子,你這白癡!潔宜灣遭圍攻了,一共有五艘紅船,我打賭如果我們再不行動就太遲了。起床,你這該死的家伙!"我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他的話可把我濃濃的醉意全嚇跑了。

    "我們能做什麼?"我傻傻地問道。

    "告訴國王,還有珂翠肯和帝尊。就連帝尊也顯然無法忽略這件事,因為劫匪就要找上門了。如果紅船占領潔宜灣,就會進一步包圍我們,到時候沒有一艘船能駛離公鹿河港口,就連帝尊也會了解事情的嚴重性。現在就去!快去啊!"我穿上長褲和及膝短袖束腰上衣,披頭散發地赤腳朝門口沖過去,但馬上就停了下來。"我是怎麼知道這消息的?我該說從何處得知這個警訊?"切德慌忙得直跳腳。"該死!真是該死!告訴他們什麼都好!告訴黠謀你夢到麻臉人在一池水中占卜到這噩耗!他至少明白這代表什麼!告訴他一位古靈將訊息傳達給你!說什麼都好,但別忘了讓他們立刻采取行動!""好!"我在走廊上狂奔,滑下樓梯沖到黠謀房門前用力敲門。在走廊遙遠的另一頭,博瑞屈正站在珂翠肯房門外的椅子旁,一看到我就拔出短劍站好預備姿勢,眼神察看四處的動靜。"劫匪!"我對走廊那一頭的他大喊,也不管有誰會偷聽到,或著聽到之後的反應是如何。"五艘紅船駛入潔宜灣!叫醒王後,告訴她潔宜灣的人們現在需要我們提供支持!"博瑞屈問也不問就轉身敲珂翠肯的房門,而且也馬上獲准進入,我可就沒這麼好運。瓦樂斯終於勉強打開了一道門縫,直到我提議讓他親自將我的訊息轉告帝尊,他才開始動作。我相信他是因為有機會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當著一群尋歡作樂的人面前和王子商談,才讓他決定從原本看守的房門,沖到自己的小前廳著裝。

    國王的臥房一片漆黑且滿是熏煙的味道。我從他的起居室拿起一根蠟燭,用即將熄滅的爐火點燃,然後就趕緊進房,在黑暗中幾乎踩到像一只野狗般蜷縮在國王床邊的弄臣。我倒抽一口氣,只見他沒蓋毯子也不墊枕頭,就這樣縮在國王床邊的小地毯上。接著,他僵硬地伸展四肢漸漸清醒,然後立刻提高警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他問道。

    "劫匪入侵潔宜灣,一共有五艘紅船,我一定要叫醒國王。你為什麼睡在這裡?你害怕回自己的房間嗎?"他苦澀地笑著。"我比較害怕離開這房間之後就回不來了。上回瓦樂斯把我鎖在門外的時候,我又敲又吼了快一個小時,等國王終於發覺我不在房裡時,這才問起我在哪裡。前一次我借故送早餐溜進來,而在那之前……""他們要把你和國王分開?"他點點頭。"威逼利誘。今晚帝尊拿出一個裝了五個小金塊的錢包,問我是否能打扮得體然後下樓娛樂他們。喔,你真該聽聽他在你走了之後是怎麼胡扯的,說什麼宮廷的人有多麼想念我,還說讓我在這兒虛度青春實在太可惜了。當我說和黠謀國王在一起可比陪伴其他傻子還舒服得多時,他卻用力朝我丟來一個茶壺。這可把瓦樂斯氣壞了,因為他才剛泡好那壺惡心的藥草茶,那味道比屁還難聞。"弄臣說著說著就一邊點燃蠟燭,一邊在國王房裡的壁爐中生火,接著他拉開其中一道厚重的床簾。"陛下?"他像哄著一個熟睡的嬰兒般輕聲說道,"斐茲駿騎為您帶來了重要的訊息,您可否醒來聽聽?"起初國王沒有反應。"國王陛下?"弄臣又喚了一聲,接著用沾了冷水的濕布輕拍國王的臉。"黠謀國王?""國王陛下,您的人民需要您。"我焦急地迸出這幾個字。"潔宜灣遭紅船圍攻,一共有五艘紅船。我們一定得立刻派兵支持,否則就會喪失在那兒所有的領土,而一旦他們在當地建立據點……""他們可以關閉公鹿河港口。"國王睜開雙眼說道。他還是維持俯伏的睡姿,卻像抵抗病痛般緊緊瞇起眼睛。"弄臣,請倒些紅酒來。"他的聲音像呼吸般柔弱,但這畢竟是國王的聲音。我心中波濤洶湧,仿佛我是一只聆聽返家主人說話的老狗。

    第141節: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

    "我們該怎麼做?"我對他哀求。

    "每一艘船都必須到海岸備戰,不只是戰艦而已,讓那些漁船也開出去,我們現在可得為自己的生命而戰。他們怎能如此接近,怎敢如此大膽!讓馬匹走陸路前往那兒,我是說在一小時之內的今晚就得出發。它們可能後天才會到達,但無論如何還是派它們出去,讓敏瑞負責帶隊。"我的心在胸口翻攪。"國王陛下,"我溫和地打岔,"敏瑞已經死了,在和博瑞屈回來的途中喪生,他們當時遭路盜攻擊。"弄臣怒視著我,我立刻就知道自己不該插嘴,而黠謀的指令也從他的聲音中消逝。接著,他不太確定地說道:"敏瑞死了?"我吸了一口氣。"是的,國王陛下。但是還有瑞德,凱夫也是個能手。"國王拿了弄臣獻上的酒,啜了一口之後就比較有精神。"凱夫。那麼,就讓凱夫負責帶隊。"國王的語氣又重現一抹自信。我忍住不讓自己說出剩下的馬匹根本不值得派出去,但潔宜灣的人毫無疑問將歡迎任何前去支持的人。

    黠謀國王思索著。"從小南灣來的消息呢?他們有派出戰士和船只嗎?""國王陛下,我們還沒收到從那兒來的訊息。"這可是真的。

    "這裡是怎麼了?"帝尊的人影還沒出現在臥房,吼聲就已經先傳過來了,他正因酒醉和怒氣而大聲呼喊。"瓦樂斯!"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我。"把他趕出去,找人來幫你也可以,別對他客氣!"瓦樂斯根本無須費心,因為兩位肌肉結實的內陸侍衛已隨著帝尊從宴會現場上樓來,把我整個人雙腳離地舉了起來。帝尊可真是選對了壯漢執行這項任務,我只得四處張望尋找弄臣的蹤影,好尋求些許協助,但他早就不見了。後來,我看到一只蒼白的手消失在床底下,便毅然決然地將視線移開。我並不怪他,因為他除了和我一起被攆出去之外,留下來並無法幫我什麼。

    "我的父王,他又胡扯了些空穴來風的事情來打擾您了?您還是這麼虛弱?"帝尊熱切地在床邊彎下腰來。

    當他們幾乎要把我架到門邊時,國王就開口了。他的聲音不大,但聽得出來是在下令。"給我住手。"黠謀國王對侍衛們命令道。雖然他依然趴在床上,眼神卻轉向帝尊。"潔宜灣遭圍攻了,"黠謀國王堅定地說道,"我們必須派兵支持。"帝尊憂傷地搖搖頭。"這只是小雜種的另一個詭計,他只想讓您苦惱且無法休息。沒有任何人來求援,而我們也沒有收到什麼訊息。"其中一位侍衛非常專業地抓住我,另一位看來想讓我的肩膀脫臼,即使我不掙扎,他仍用力抓著我。我仔細地記住他的長相,同時不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

    "你不用如此費神,帝尊,我自己會查出來這是事實還是謊言。"珂翠肯王後因整裝而稍作停頓。她身穿白色毛皮短夾克和紫色長褲及靴子,腰際佩帶一把群山的長劍,博瑞屈則手持附厚兜帽的騎馬斗篷和手套站在門邊。接著,她像哄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般說道:"回去接待你的賓客,我會騎馬到潔宜灣去查清楚。""我不准!"帝尊的聲音變得異常尖銳,一陣死一般的寂靜頓時淹沒了整個房間。

    珂翠肯王後平靜地說出房裡每一個人都知道的事實。"王子無法禁止王後做任何事情,我今晚就會騎馬趕到潔宜灣。"帝尊的臉都發紫了。"這是一場騙局,是這小雜種為了引起公鹿堡騷動的陰謀,讓民眾心生恐懼。事實上,根本沒有任何訊息提到潔宜灣遭攻擊。""安靜!"國王吐出了這字眼,在房裡的每個人都僵住了。"斐茲駿騎?該死,放開他。斐茲駿騎,過來站在我面前報告,你是從哪兒得知這消息?"我把上衣整平,將頭發向後梳整齊。當我站在國王面前時,不禁懊惱地警覺到自己的赤腳和一頭亂發。我吸了一口氣,然後把氣全都呼出來。"我在睡夢中見到的,陛下。我看到麻臉人在一池水中占卜,然後他讓我看紅船侵犯潔宜灣的情景。"我不敢強調任何字眼,只是穩穩地站在他們面前。一位侍衛不可置信地嗤之以鼻,博瑞屈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巴都快掉了下來,珂翠肯看起來只是相當困惑,而黠謀國王在床上閉上雙眼緩緩呼吸。

    "他喝醉了,"帝尊宣稱,"把他趕出去。"我從未聽過帝尊如此滿足的語氣,他的侍衛也迅速反應,又把我抓了起來。

    "依照……"國王深深吸了一口氣,很明顯地在對抗病痛。"我的命令,"然後他就比較有力氣了,"依照我的命令,現在就出發。快!"我掙脫這兩位大吃一驚的侍衛。"是的,國王陛下。"我在一片寂靜中如此說道,接著清楚地重述指令好讓大家都明了。"您的意思是,所有的戰艦都得航向潔宜灣,還有盡可能召集所有的漁船支持,並且安排所有馬匹經由陸路前往那兒,並讓凱夫帶隊。""是的。"國王歎著氣說了出來,咽咽口水吸了一口氣,然後張開眼睛。"是的,這就是我的命令,現在就出發。""還要喝點酒嗎,國王陛下?"弄臣突然出現在床的另一頭,而只有我被嚇到。弄臣為此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然後俯身幫忙國王抬起頭啜飲酒,而我也對國王深深一鞠躬,接著轉身離開房間。

    "你可以和我的侍衛一同騎馬出發,如果你願意的話。"珂翠肯王後告訴我。

    帝尊的臉都漲紅了。"國王沒答應讓你去!"他語無倫次地對她說道。

    "他也沒有‘不准‘啊!"王後只是冷漠地看著他。

    "吾後!"她的一名侍衛在門口宣布自己的到來。"我們准備好出發了。"我驚訝地看著這位女士,而珂翠肯只是對她點點頭。

    珂翠肯瞥了我一眼。"你最好趕緊准備,斐茲,除非你想就這樣騎馬出去。"博瑞屈幫王後抖了抖斗篷。"備好我的馬了嗎?"珂翠肯詢問她的侍衛。

    "阿手保證您一下樓就可以看到它在門口等著。""我還需要一會兒就能准備就緒。"博瑞屈平靜地說道,我也注意到他這句話不像是請求。

    "那麼,你們兩個趕緊去准備吧,盡快跟上我們。"博瑞屈點點頭,然後隨我回到我的房裡,在我著裝時從衣櫥裡拿出冬季服飾。"把你的頭發向後梳,還有,別忘了洗把臉。"他簡潔地命令我。"戰士們比較信任看起來隨時備戰的人。"我照他吩咐的去做,然後和他一起沖下樓梯,幾乎忘了他還有腿傷。我們一到庭院之後,他就開始大聲使喚馬童把紅兒和煤灰牽出來,讓一位男僕匆忙地找凱夫轉達指令,另一位男僕負責備妥馬廄裡所有的馬匹。另外,他派了四個人到城裡,其中一位負責通知戰艦,剩下三位必須走遍所有的小酒館結集漁船。我真羨慕他的效率。而當我們騎上馬之後,他才明白自己剛才代我下令,他突然露出不安的神情,我就對他笑了笑。"姜是老的辣。"我告訴他。

    第142節:選擇裝聾作啞

    我們朝城門騎過去。"我們應該能在珂翠肯王後抵達沿海道路之前趕上他們。"博瑞屈才剛把話說完,一名守衛就走出來擋住我們的去路。

    "停下來!"他命令我們,嗓子都快破了。

    我們的坐騎驚慌地用後腿站立,於是我們拉住韁繩。"這是怎麼回事?"博瑞屈問道。

    這人穩穩地站著。"您可以通過,大人。"他充滿敬意地告訴博瑞屈。"但是,我接到指令不讓這小雜種離開公鹿堡。""小雜種?"我從沒聽過博瑞屈如此憤怒地說話。"說‘斐茲駿騎,駿騎王子的兒子‘。"只見此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現在就說!"博瑞屈吼了出來,態度十分堅決。他的身形頓時膨脹了兩倍,我也感覺到他神情中流露出一陣陣怒潮。

    "斐茲駿騎,駿騎王子的兒子。"那人敷衍似的重述。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咽了咽口水。"但是無論我如何稱呼他,我還是得遵從指令不讓他出城。""不到一小時之前,我才聽到王後命令我們和她一同騎馬出城,或是盡快趕上他們。那你的意思是,你所接收到的指令比她的命令重要?"這人看來也沒了主意。"請等一下,大人。"他走回守衛室。

    博瑞屈對此嗤之以鼻。"訓練他的人真該感到羞恥,如果不是我們重榮譽,現在就可以騎馬離開了。""或許他剛好了解你。"我如此暗示。

    博瑞屈瞪了我一眼,接著守衛長官就出來了,還對我們露齒而笑。"好好騎吧,祝你們在潔宜灣一切順利。"博瑞屈對他比了一個介於敬禮和道別的手勢,然後我們就策馬出城。我讓博瑞屈帶路,雖然天色已暗,但是當我們走下山丘之後,路就變得筆直平坦,也有少許月光照亮去路。博瑞屈如同以往般急躁,因為他不斷策馬前進並維持這樣的速度,直到王後的侍衛出現在我們眼前,才在快要趕上他們的時候放慢步伐,他們也一轉身就認出了我們,其中一位舉起手和我們打招呼。

    "一匹懷孕的母馬在懷孕初期運動一下是挺好的。"他透過一片黑暗看著我。"但孕婦,我就不清楚了。"他遲疑地說道。

    我對他笑了笑。"那麼你認為我知道囉?"我搖搖頭然後更認真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有些婦女懷孕時根本不騎馬,但有些人卻照騎不誤。我想珂翠肯不會為惟真的孩子帶來任何風險,況且她和我們在一起總比留在城堡裡和帝尊周旋來得安全。"博瑞屈什麼也沒說,可是我感覺到他贊成我的說法。不過,我感覺到的可不只這個。

    我們終於又一起打獵了!安靜!我一邊斜眼瞄身旁的博瑞屈,一邊警告它,同時盡力隱藏自己的思緒。

    我們要到很遠的地方,你能跟上馬兒的腳步嗎?它們可以在短距離內比我快,但沒有動物能比一匹快步前進的狼跑得遠。

    博瑞屈在馬鞍上稍微挺了挺身子。我知道夜眼就在路邊的陰影中慢跑,能再次出來走在它身邊真好,而且能出來做做事的感覺也不錯。我並不是因為潔宜灣遭受攻擊而高興,而是我終於有機會做些事情,即使收拾殘局也無妨。我瞥一瞥身旁的博瑞屈,只見他臉上散發出怒光。

    "博瑞屈?"我發問了。

    "是一匹狼,對吧?"博瑞屈對著一片黑暗不情願地說道。他直視前方,而我知道他在嘀咕些什麼。

    你知道我是。這是個微笑吐舌頭的回答。

    博瑞屈好像被戳了一下稍微退縮。

    "它是夜眼。"我平靜地承認,試著將它名字的影像用語言表達出來。我很害怕,因為博瑞屈感覺到它了。他知道了,再否認也沒有用。但我也因此松了一口氣,因為我對於生活中的種種謊言早已厭煩之極。博瑞屈沉默地騎著馬,看也不看我。"我並不打算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它就這麼發生了。"這是個解釋,並非道歉。

    我讓他毫無選擇余地。夜眼戲弄著沉默的博瑞屈。

    我把手放在煤灰的脖子上,感受那兒的溫暖和生命力,同時等待博瑞屈回話,但他還是不發一語。"但是,這並非我能選擇的事情,這是我的本性。"我們都是這樣子。夜眼嬉皮笑臉地說道。來吧,獸群之心,跟我說說話吧!難道我們一同打獵不讓你覺得愉快嗎?獸群之心?我納悶著。

    他知道這是他的名字。所有崇拜他的狗兒都這麼稱呼他,在狩獵時這樣子互相取笑:"獸群之心,這裡,這裡,獵物就在這裡,我幫你找到了,替你找到了喔!"所以,它們都爭先恐後對他吠叫,但是現在它們全被帶到遙遠的地方去了。它們並不喜歡離開他,即使他不響應也知道他聽到了它們的呼喚。難道你都沒聽到它們嗎?我想我試著不去聽。

    真是浪費。為什麼選擇裝聾作啞?"你一定要在我面前這麼做嗎?"博瑞屈的聲音很僵硬。

    "抱歉。"我真的覺得自己深深冒犯了他。夜眼又竊笑了,而我裝作沒聽見,博瑞屈也不看我。過了一會兒,他輕推著紅兒向前小跑步追上珂翠肯的侍衛,而我遲疑片刻之後也跟上他。他正式向珂翠肯報告在離開公鹿堡之前做了些什麼,而她也慎重地點點頭,好像已經習慣聽取這樣的報告。她接著比了一個手勢,讓我們與有榮與焉地騎在她的左後方,而侍衛隊長狐狸手套則騎在她的右手邊。在黎明之前,其他的公鹿堡騎兵就趕上我們了,狐狸手套也在騎兵隊加入我們時,放慢速度讓他們的馬兒喘口氣。但是,當我們來到一條小溪讓所有的馬兒喝水之後,就決定加速前進。博瑞屈還是不跟我說話。

    幾年前,我曾擔任惟真的特使前往潔宜灣。那是一趟長達五天的旅途,但當時我們乘著馬車和轎子,和一群變戲法的人、樂師及僕從一道出游;然而這次我們騎著馬和經驗豐富的戰士同行,也不一定非得走在寬敞的沿海道路上。我們所碰到的唯一難題是天氣,只因一場冬季暴風雨在出發首日的上午來襲。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騎馬還真難受,不光是肢體上的不適,心裡還擔心一陣陣狂風會耽擱配合我們同行的船只。每當我們可以從路上眺望海面時,我都會留意海面上是否有船只,但什麼也沒看到。

    第143節:守衛船只的匪徒

    要趕上狐狸手套所定的行進速度頗為吃力,但並不會對馬匹和騎士造成任何損害。沿路的停靠點不多,而她也不斷調整行進的步伐以確保沒有馬兒想喝水,等到抵達停靠點之後,馬匹就可以吃谷粒充饑,而騎士們也能以硬面包和魚干果腹。如果說有人看到一匹狼跟隨我們,那麼並沒有任何人說出來。兩天之後,我們在天氣晴朗的黎明眺望通往潔宜灣的河谷。

    衛灣堡是潔宜灣的堡壘,也是克爾伐公爵和賢雅夫人的城堡家園,更是瑞本公國的核心。烽火台矗立在城上方一座含沙的峭壁上,城堡本身則建築在平地上,但是有成排的土牆和溝渠護衛著。曾有人告訴我從來沒有敵人能攻進第二道牆,但事實絕非如此,只因我們正停下來眺望著這一片廢墟。

    那五艘紅船還在海灘上,而潔宜灣的船只,大部分是小型漁船,都燒得只剩下灰燼並散落在海灘上,自從劫匪破壞之後就一直承受浪潮的侵襲。焦黑的建築物和燒焦的殘骸從他們登陸的地方成扇形展開,像傳染病擴散般標示著他們的路徑。狐狸手套站在她的馬鐙上指著潔宜灣,將她所觀察到的和本身對城鎮及城堡的認知串連起來。"這是個很淺的沙灘,從裡面到出口都是,所以當退潮的時候,潮水就會完全流進海裡。他們把船停得太靠近了,如果我們要迫使他們撤退,就應該在退潮的時候發動攻勢,因為那時他們的船只正高高地停在岸上,而且船身都很干燥。他們像一把熱刀劃過奶油般直搗城鎮,我也懷疑是否還需要防守,因為它實在不怎麼防守得了。或許大家一看到紅色的船龍骨就躲進城堡裡。在我看來外島人已經沖破了第三道護牆,不過克爾伐目前應該還能無限期阻止他們進攻,因為第四道石牆可是花了很多年才完工。衛灣堡有一口好井,而倉庫在此初冬時節也應該有充足的存糧,除非有人叛變,否則它是不會倒的。"狐狸手套停止手勢坐回馬鞍上。"這場攻擊一點意義都沒有。"她輕聲地說道。"紅船怎能指望熬過如此漫長的圍攻?特別是他們即將遭遇我們的武力攻擊?""答案可能是他們根本沒想到會有救兵來支持衛灣堡。"珂翠肯簡潔地說道。"他們可以在城鎮裡掠奪補給品,或許還有其他的船只會趕來。"她轉頭看著凱夫,示意他騎到狐狸手套身旁。"我沒有作戰經驗,"她這麼說,"你們兩位必須策劃戰術,而我現在就像一位士兵般洗耳恭聽。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我看到博瑞屈退縮了。這樣的誠實是值得贊揚的,但卻不總是個好的領導方式。眼前只見狐狸手套和凱夫互相打量彼此。"吾後,凱夫的作戰經驗比我豐富,我會接受他的指令。"狐狸手套平靜地表示。

    凱夫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博瑞屈是駿騎的手下,所參與的戰事遠比我多。"他低頭看著他那匹母馬的頸部,突然抬起頭來。"我建議您讓他指揮大局,吾後。"博瑞屈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不一會兒他雙眼發亮,然後我看見了他的遲疑。

    獸群之心,他們會好好地為你狩獵。夜眼敦促他。

    "博瑞屈,就由你下令吧!他們會全心全意為你而戰。"當我聽到珂翠肯的話正好響應了夜眼的想法,不禁感覺頭皮發麻。我從這兒清楚看見博瑞屈在發抖,不過他立刻在馬鞍上挺直了身子。"我們或許無法指望在這平原公國突襲他們,且他們所攻破的三道防線已經成為他們的護衛了。我們的武力不強,而我們最大的本錢,吾後,是我們可以把他們困住,迫使他們無法接近新鮮的水源。如果衛灣堡仍屹立不倒,我們就能把外島人困在他們目前的位置,也就是第三道護牆和城牆之間,如此一來就只要等待我們的船隊抵達,到了那時再來考慮是該聯合起來攻擊他們,或者只需讓他們餓死。""我想這是個明智的辦法。"王後表達贊同。

    "如果他們沒有在船上留下一小批武裝人員,那他們可真是一群笨蛋了。不過如果有的話,我們得立刻和那些人戰斗,然後派遣我們自己的侍衛登船,下令他們殺了那些躲避我們或試圖逃跑的外島人。如果沒有的話,您就會替王儲惟真的艦隊增加更多船只。""這觀點也很有道理。"珂翠肯顯然很滿意。

    "這是個干淨利落的手法,但我們得趕快行動。就算他們還沒完全准備好,也會立刻察覺到我們,況且他們一定也和我們一樣很清楚目前的狀況。我們需要到下面遏止那些圍攻城堡的敵人,也要殲滅那些守衛船只的匪徒。"凱夫和狐狸手套都點點頭,博瑞屈看著他們繼續說道:"我需要你們的弓箭手加入我們對城堡的包圍圈,將劫匪困在那兒,但不是和他們打斗,只要讓他們在那兒動彈不得就好。他們在哪兒破壞城牆就表示他們想從該處再度出擊,所以我們最需要看緊那裡,但也要顧好外牆。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千萬不要走進外牆裡,讓他們像鍋子裡的螃蟹般掙扎但跑不出來。"兩位隊長簡短地點點頭,博瑞屈又繼續說下去。

    "我需要人手持劍登船,而且大家都要有心理准備,因為這場打斗一定很激烈。他們會防衛唯一的逃亡路線,所以我們得派些戰力較弱的弓箭手准備火把箭,在用盡一切方法之後燒毀他們停泊在海灘上的船只,但大家還是先努力打贏他們。""盧睿史號戰艦!"有人在隊伍後頭叫了出來,所有的人立刻把頭轉向海面。盧睿史號戰艦在潔宜灣北端巡航,第二艘戰艦過了一會兒也出現了。在我們身後的騎兵喊了一聲,而我卻在此時看到我們的艦隊後方有艘白船停泊在深水處,船帆揚起漂浮在海面上,船身就像死人的肚皮般慘白。當我一看到它的時候,一股冰柱般的恐懼幾乎劃破了我的腸子。

    "白船!"我幾乎要哽住了,一陣病痛般的戰栗穿透全身。

    "什麼?"博瑞屈吃驚地問道,這可是他那天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就是那艘白船!"我一邊重復說道,一邊伸手指向那裡。

    "什麼?在哪裡?那個嗎?那是一片霧,我們的艦隊正從那兒航向港口。"我看了看,發現他說得沒錯,眼前是一片融入早晨陽光的霧。我的恐懼仿佛一絲嘲笑聲般逐漸淡去,但我忽然感覺氣溫降低了,而暴風雨的烏雲散開片刻時所透出的陽光,成了一道微弱且帶水汽的東西,這一團滯留不去的邪氣活像一股臭氣般籠罩這一天。

    第144節:回避私密的交談

    "大家分頭部署戰力准備攻擊他們,"博瑞屈平靜地表示。"我們不希望自己的艦隊在進港時遭遇任何抵抗,所以現在趕快行動。斐茲,你跟隨攻擊紅船的隊伍,等待盧睿史號戰艦上岸,讓船上的人知道我們的決定,在迅速解決掉紅船之後,我們需要所有的戰士和我們一起包圍外島人。我希望能想個辦法讓克爾伐公爵知道我們的行動,不過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好吧,我們開始行動。"凱夫和狐狸手套協商調度了一會兒,但我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發現自己騎馬跟在狐狸手套的戰隊後面。我身上雖然佩帶著一把劍,卻依然懷念在夏季時讓我揮灑自如的斧頭。實際狀況總不如計劃來得干淨利落。遠在我們抵達海灘之前,我們就和城裡廢墟中的外島人撞個正著。他們正要返回船上,還綁著一群銬在一起的俘虜。我們立刻發動攻勢,有些劫匪奮而迎戰,另一些則丟下俘虜從我們的馬匹前逃走。我們的部隊在熏燒的建築物和滿是殘骸的潔宜灣街道上迅速散開來,部分軍隊則留下來幫俘虜們松綁並盡全力協助他們。此時,狐狸手套咒罵行動的耽擱,因為逃跑的劫匪會通知他們的艦隊守衛,於是她迅速分散部隊只留下少數士兵幫助遇襲的居民。屍體的臭味和淋在燒焦木材上的雨,讓我想起在冶煉鎮的所見所聞,如此栩栩如生的景象幾乎令我喪膽。城裡到處都是屍體,比我們預期中的還多出許多,而我也感覺到一匹狼徘徊在這片廢墟中,也藉此從它身上得到些安慰。

    狐狸手套出奇地狠狠罵了我們,然後將她身邊的人馬組織成楔形隊伍。我們在沖向紅船時看到其中一艘船駛入退潮中,但也只能隨它去,不過還來得及阻止第二艘船離開。我們以驚人的速度殲滅船上的敵人。船上沒剩多少人,僅有少許劃槳的船員,我們甚至讓他們來不及殺害躺在甲板上遭捆綁的俘虜,就把他們給殺了。我們懷疑逃離的船只也裝載了俘虜,所以我心中推測,我們或許無法照原訂計劃讓盧睿史號戰艦或其他船只將那艘躲避我們的船逼回岸邊。

    這艘紅船載運人質駛離了,但是將航向何處?航向只有我看得到的鬼船?我甚至只要一想起那艘白船就渾身發抖,腦袋也開始感受到一股病痛乍現般的壓力。或許他們想把人質溺死或是冶煉他們,無論如何這是必然的後果。此時此刻我無法仔細思考,但我會跟切德提這件事。這三艘仍留在海灘上的紅船都有一隊士兵,而且如同博瑞屈所預料般拼命戰斗。有一位太心急的弓箭手發射了一支火把箭燒毀了一艘紅船,但其他的船只皆完好無缺地被我們接收下來。

    我們在盧睿史號戰艦靠岸時接收了所有的敵船,我也趁此空當抬頭眺望潔宜灣,並沒有看到白船,或許那真的只是一片霧氣。堅貞號戰艦緊接著盧睿史號戰艦駛抵,後面跟著一小隊漁船,甚至還有幾艘商船。大部分的船必須停靠在淺水碼頭,但船上的人員很快就上岸了,戰艦上的船員在岸上等待艦長說明狀況,但漁船和商船上的那些人卻迅速地從我們身邊直沖遭圍攻的城堡。

    戰艦上受過訓練的船員很快地制止他們前進。即便我們還算不上是組織完整的隊伍,可是當我們來到城堡的外牆時,大家都抱持著合作無間的態度。我們救出來的俘虜因缺乏糧食和飲水而顯得虛弱無力,但很快便責無旁貸地告訴我們關於外牆戰況的細節。在下午的時候,我們已就定位准備包圍那群圍攻城堡的敵人,不過博瑞屈仍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大家,至少讓一艘戰艦載滿一船的人在海面上保持警戒,而他的這項防御措施在第二天早上就生效了,只因另外兩艘紅船出現在海灣北端巡航時,盧睿史號戰艦立刻迎擊,但他們輕易地就溜走了,可真令我們不滿。大家都知道劫匪會找個無力抵抗的村莊沿著海岸深入劫掠,所以縱使我們沒什麼機會追上溜走的紅船,還是有幾艘漁船亡羊補牢地追趕著他們。

    我們等了兩天就開始覺得無聊和不安。天氣又開始變壞了,硬面包的味道像發了霉似的難以下咽,魚干也沾了濕氣。克爾伐公爵為了讓我們開心一點,就升起六大公國的公鹿旗和他自己的燕尾旗並列在一起,借著飄揚的旗幟對我們表示感謝,不過他也和我們一樣選擇等待的策略。我們將外島人包圍了,而他們也不打算突破我們的防線,也不再進一步接近城堡。敵我雙方全都在靜候著。

    "你不聽警告,從來都不聽。"博瑞屈輕聲告訴我。

    在這夜幕低垂的時刻,我們在抵達這裡之後頭一次聚在一起。他坐在一根圓木上將受傷的腿向前伸展,我則蜷縮在營火前試著暖暖手。我們坐在為王後臨時搭建的帳篷外看守煙霧彌漫的營火,博瑞屈原本希望她呆在潔宜灣城裡未遭摧毀的建築中,但她拒絕了,反而堅持和她的戰士們呆在一塊兒;而她的侍衛也在她的臨時住所和營火間來去自如,他們之間的親近可讓博瑞屈皺起了眉頭,卻也相當肯定她的忠誠。"你父親也像這樣。"他在珂翠肯的兩名侍衛從她的帳篷裡走出來和外面的侍衛換班時,忽然說道。

    "不聽警告?"我吃驚地問道。

    博瑞屈搖搖頭。"就是不聽。他的士兵們總是不時在他身邊走來走去,而我也總是納悶這麼沒有隱私的他,哪來的機會讓你這孩子來到這世上。"我的表情一定很震驚,只因博瑞屈突然間臉紅了。"對不起,我累了,還有我的腿……也挺難受,所以我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我出乎意料地露出微笑。"沒關系。"反正事實正是如此。當他發現夜眼的時候,我還怕他又要放逐我了,所以就算是個令人難堪的笑話我也甘之如飴。"你剛剛說到警告?"我謙遜地問道。

    他歎了一口氣。"如你所言,我們就是這樣子,而且它也這麼說。有時它們根本不讓你做選擇,就直接和你有牽系。"有一只狗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吠叫,但不盡然是只狗,只見博瑞屈又瞪著我。"我完全無法控制它。"我承認。

    我也無法控制你。為什麼其中一方非得控制另一方?"它也不回避私密的交談。"我又說道。

    "其他私事也一樣。"博瑞屈冷漠地說道,聽起來就像老生常談。?"我以為你從來不用……它。"我連在這兒都不敢大聲說出"原智"兩字。

    第145節:英勇王後

    "我不用它,因為這沒什麼好處。我現在可以明白告訴你我之前說過的話,它……會改變你。如果你無法向它屈服,時時刻刻讓它和你一起生活,甚至無法不理會它時,至少就別尋求它,不要變成……""博瑞屈?"我們倆都跳了起來。原來狐狸手套從黑暗中安靜地走出來,此刻正站在營火的另一頭。她聽進了多少對話?"什麼事?有什麼問題嗎?"她在黑暗中蹲下,舉起戴著紅手套的雙手靠近營火取暖,然後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問這個問題?你們知道她懷孕了嗎?"博瑞屈和我面面相覷。"誰?"他冷靜地問道。

    "我自己有兩個小孩,而她的侍衛也大部分是女性。她每天早上都會吐,只靠懸鉤子葉茶撐著,連看到鹹魚都會反胃。她不應該留在這裡過這樣的日子。"狐狸手套朝帳篷點點頭。

    喔,英勇王後。

    閉嘴。

    "她沒有問我們的意見。"博瑞屈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裡的情況控制住了,沒有理由不把她送回公鹿堡。"狐狸手套鎮靜地說道。

    "我無法想像‘把她送回‘任何地方,"博瑞屈說道,"我想這會由她自己做決定。""你可以建議她。"狐狸手套進一步提議。

    "你也可以。"博瑞屈回了一句。"你是侍衛隊的隊長,這理當是你的顧慮。""我沒有夜夜守在她的房門前。"狐狸手套提出異議。

    "或許你正該如此。"博瑞屈說道,然後用一句"現在你知道了"緩和氣氛。

    狐狸手套凝視營火。"或許我真該如此。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誰要陪她回公鹿堡?""當然是她所有的貼身侍衛。王後本應在這些人的護衛下上路,一個也不能少。"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吶喊,我馬上跳了起來。

    "快站穩了!"博瑞屈突然抓緊我,"先等待指令,別在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之前輕舉妄動!"過了一會兒,王後的侍衛哨兒走到我們的營火邊,站在狐狸手套面前報告。"有軍隊兵分兩路在南塔下的沙灘發動攻擊,試著突破重圍,而且有些人通過了……"一枝箭射穿了她,而我們再也聽不到她接下來想告訴我們的話。外島人突然對我們發動攻勢,人數比我想像的還多,而且全都朝王後的帳篷聚集而來。"去救王後!"我大喊著,也因自己的叫聲傳到隊伍最後方而略感欣喜。三名侍衛從帳篷裡沖出來在脆弱的護牆邊迎擊,博瑞屈和我則站在帳篷前面防守。我伸手舉起劍,也從眼角瞄到博瑞屈的輪廓映著紅色的火光。此時,王後忽然出現在帳篷門口。

    "別守著我!"她斥責我們。"到有打斗的地方去。""戰場就在這裡,吾後。"博瑞屈一邊嘀咕一邊猛然上前堵住一位太過接近的敵人,並且砍掉對方的一只胳臂。

    我清楚記得那些話語,也記得博瑞屈跨了那一大步。這是我對當晚僅存的記憶,之後就是一陣陣刀光劍影及不斷的吼叫和流血沖突。在我周圍的士兵和劫匪相互搏命廝殺,一波波的情緒沖擊我的內心。在這之前,有人在帳篷外縱火,高聳的火焰照亮了戰斗場面,看來活像舞台劇的場景。我還記得看到珂翠肯用繩子綁好身上的長袍,赤裸著小腿在冰凍的地面上赤足迎戰,雙手握住她那把長得離譜的群山寶劍,優雅地跳著致命的戰斗之舞,這情景在其他任何時刻可都能分散我的注意力。

    外島人持續出現。我確定自己在某個時刻聽到惟真叫喊下令,但聽不懂他說些什麼。夜眼也不時出現,總是在火光的邊緣搏斗,只見原本伏在地上一團有牙齒的毛球忽然一躍而起,沖出來咬斷劫匪的後腳跟,然後把重量壓在劫匪身上讓原本沖鋒陷陣的劫匪絆倒。博瑞屈和狐狸手套在我方情況危急時背靠著背抗敵,而我原本以為自己身處保衛王後的一圈隊伍之中,至少我認為是如此,後來才明白她其實已經在我身邊迎戰了。

    我在某個時刻丟下手中的劍抓起一位戰死劫匪的斧頭,隔天才從冰冷的地面上拾回沾滿泥土和血跡的劍。我在打斗當時毫不猶豫地拋開惟真的贈禮,選擇更加殘酷有效的武器,只因在作戰時只能考慮到當下。當戰況終於出現轉機時,我不假思索地追殺分散逃跑的敵人,在夜空下穿梭於潔宜灣村裡燒毀的廢墟中。

    夜眼和我的確在這裡合作無間地狩獵。我和我的最後一名敵人短兵相接,用斧頭相互廝殺,而夜眼一邊吼叫,一邊猛地閃過一位較為矮小劫匪的劍,在我殺掉敵人之前的幾秒鍾就解決掉它的敵人。

    最後這場屠殺對我來說是個狂野殘忍的喜悅。我不知道夜眼在哪停止屠殺,而我在哪接著廝殺,只記得我們戰勝了,也都還活著。之後,我們一同找水,然後用公用井的水桶打了好幾桶水喝,我也順便把雙手和臉上的血跡清洗干淨,接著我們靠在用磚砌成的井邊,看著太陽從霧氣彌漫的平地升起。夜眼溫暖地靠在我身上,而我們當時什麼也沒想。

    我想我在那時打了一會兒瞌睡,然後在它迅速離開我時驚醒。我抬起頭看看是什麼嚇著了它,卻只發現一位驚恐的潔宜灣女孩正瞪著我。她的發際閃耀著晨光,手上提著一個水桶。我於是站起來對她笑了笑,並舉起斧頭打招呼,她卻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般迅速躲開,遁入一片廢墟中。我伸展四肢,然後在逐漸散去的霧氣中走回王後的帳篷,走著走著就想起昨夜和夜眼狩獵的情景。這些記憶太鮮活了,充滿血腥與黑暗,我也就把它們深深推進心底。難道這就是博瑞屈警訊中的含意?即便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也很難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王後的帳篷早已被燒毀了,焦黑殘骸邊的泥土都給踐踏成一團爛泥,這就是戰況最激烈的地方,也是陣亡劫匪人數最多之處。有些屍體被拖到一旁堆起來,其他的則躺在原處。我避開眼神不看他們,因恐懼憤怒而殺敵是一回事,但是在灰蒙蒙的淒冷晨光中回想自己的殺戮成果又是另一回事。

    外島人嘗試突破我們的包圍是可以理解的。他們也或許有機會節節逼近自己的船只,然後收回一兩艘船。然而,他們針對王後的帳篷進行攻擊就令人匪夷所思了,為什麼不在完成地面上的任務之後趁勢尋求生機回到海灘上?"或許,"博瑞屈在我徹底檢查他更為腫脹的腿傷時咬緊牙根說道,"他們根本不想逃跑。這就是外島人的方式,決心抵死一戰,然後盡可能造成嚴重破壞,所以才會想到來這裡殺了我們的王後。"

    第146節:打了一場漂亮的仗

    稍早,我發覺博瑞屈一瘸一拐地走在戰場上,雖然嘴裡不說在找我的屍體,但他看到我時那如釋重負的神情,讓一切都明朗了。

    "他們怎麼知道王後就在那帳篷裡?"我思索著。"我們沒有懸掛旗幟,也沒有主動挑戰,那他們怎麼知道她在這裡?好些了嗎?"我檢查繃帶是否綁緊了。

    "傷口很干燥也很干淨,而且包扎似乎減輕了疼痛。我想我們能做的僅止於此,我也懷疑每當我用力使腿勁時,傷口又會腫脹發熱。"他像談論一匹馬的腿傷般漫不經心。"至少傷口沒裂開。他們看來的確是沖著王後的帳篷而來,不是嗎?""如同蜜蜂之於蜂蜜。"我疲憊地說道。"王後現在在衛灣堡嗎?""當然啦,每個人都在那兒。你應該有聽到他們打開城門迎接我們的歡呼聲吧!珂翠肯王後走了進去,裙子還是綁在一側,刀刃也還滴著血。克爾伐公爵跪下來親吻她的手,賢雅夫人卻一看到她就說:‘噢,我的老天,我應該馬上幫您准備好泡澡水。‘""這下子他們又有編歌的題材了。"我如此說著,然後我們都笑了出來。"可是並非所有的人都留在城堡裡。我剛才看到一個女孩出來打水,然後走到廢墟堆裡去了。""我想,留在城堡裡的人都挺歡欣鼓舞的,不過還是會有人沒這心情。狐狸手套錯了,潔宜灣的人民不會輕易向紅船屈服,而且許多人在群眾撤退到城堡之前就戰死了。""你對那樣的情況不感到奇怪嗎?""你是說民眾為了自身安全而抵抗?不,這是——""你不覺得這裡的外島人太多了嗎?比五艘船的總人數還多。"博瑞屈停頓了下來,回首望著散落四處的屍首。"或許其他的船只把他們留在這裡,然後出海巡航……""那不是他們的方式。我懷疑有一艘更大的船載運更龐大的兵力。""在哪裡?""已經離開了。我想我瞥到它駛向霧裡了。"我們都沉默了。博瑞屈帶我到拴著紅兒和煤灰的地方,然後我們一同騎馬到衛灣堡。城堡的城門大開,公鹿堡的士兵和衛灣堡的民眾聚在一起喊了一聲迎接我們,隨即在我們還來不及下馬前就端上一杯杯滿滿的蜂蜜酒。小伙子們要求幫我們牽馬,而我很驚訝博瑞屈竟然答應了。在城牆內的衷心歡慶可會讓帝尊的任何一場歡宴蒙羞,只因衛灣堡所有的民眾都敞開胸懷歡迎我們。大廳裡擺滿了一壺壺和一盆盆的清香溫水供我們清洗提神,桌上也擺滿了食物,硬面包和鹹魚已不復見。

    我們在潔宜灣停留了三天,同時埋葬了陣亡的同胞,並焚燒外島人的屍體。公鹿堡的士兵和王後的侍衛以及潔宜灣的民眾肩並著肩修復衛灣堡的防御工事,並搶救戰後的潔宜灣城鎮。

    我暗中進行了一些調查,發現烽火台的火光在紅船出現時就亮了,然而紅船的首要目標之一就是將它熄滅。還有烽火台上的精技小組成員到哪裡去了?我如此問道。克爾伐吃驚地看著我,然後表示博力在幾周前就接受內陸征召回去進行一些必要的任務,而克爾伐相信他到了商業灘。

    補給品和人員在戰爭的次日自小南灣抵達。他們並沒有看到信號火焰,倒是從騎馬的使者那兒得到了消息。當珂翠肯贊揚克爾伐公爵的深謀遠慮時剛好我也在場,她贊揚他懂得派出使者接力傳達訊息,同時也向立即響應的修克斯歇姆西公爵表達謝意,並且建議他們將擄獲的船只分散成隊伍,如此一來就不用再等待戰艦抵達,即可派遣各自的船只彼此防守。這可是個豪華的饋贈,而每個人都以充滿敬畏的沉默接受這份厚禮。當克爾伐公爵回過神之後,就起身舉杯慶賀他的王後和尚未出生的瞻遠家族繼承人,所以謠傳馬上就成為眾所周知的事情。珂翠肯王後雖然滿臉羞紅,卻仍不忘適時表達她的感謝。

    短暫的勝利對我們來說好比療傷的藥膏。我們打了一場漂亮的仗,潔宜灣也將恢復原狀,外島人更無法在衛灣堡建立據點,剎那間我們似乎有可能完全戰勝他們。

    在我們離開潔宜灣之前,許多首歌謠已經傳頌開來,敘述著王後將裙子往上一綁,勇敢地迎戰紅船劫匪,還有她腹中的孩子在出生前就已經成為戰士了。還有些歌謠傳頌王後不僅犧牲自己,而且還將繼承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只為了確保瑞本公國不至於因此而遭敵人攻陷。首先是畢恩斯的普隆第公爵,現在是瑞本的克爾伐公爵,我自顧自地思索著,珂翠肯的確漂亮地贏得這些公國的效忠。

    我在潔宜灣度過了溫暖和令人恐懼的時光。賢雅夫人在大廳裡一見到我就認出我了,然後就走過來與我交談。"哦!"她輕聲地對我打招呼後說道,"在廚房幫我照顧狗兒的小伙子的確流著國王的血液,難怪你對我提出這麼好的建議。"她真的成為一位端莊的淑女和公爵夫人,而她那只活蹦亂跳的狗兒還是亦步亦趨地跟隨她,只不過它現在安分地繞著她的腳後跟來回奔跑,這項改變也令我頗為開心,就像看到她對於自己的頭銜處之泰然,以及對她的公爵毫不隱瞞的鍾愛之情一樣歡喜。

    "我們都變了很多,賢雅夫人。"我如此回答,而她也接受我由衷的贊美。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正陪同惟真出游,她那時還不太習慣公爵夫人的生活,而當她的狗兒被一根骨頭嗆到時,我就在廚房遇見她,並且說服她讓公爵把錢花在瞭望台上,而不是買珠寶送她。當時她才剛剛當上公爵夫人,現在可絕對實至名歸。

    "不再是小狗崽子了?"她露出略帶挖苦的微笑問道。

    "小狗崽子?是狼人!"有人這麼回答。我轉身看看是誰在說話,但廳裡擁擠的人潮中沒有一張臉朝我們這兒看,於是我聳聳肩,仿佛這番評論無關緊要,而賢雅夫人看來也沒聽到這句話。她在我離開之前送給我一個紀念品表達她的謝意,讓我現在想起來都會微笑:這是一個袖珍的魚骨形胸針。"這是我訂做的,好提醒我……現在我希望你擁有它。"她表示自己不再經常佩帶首飾,然後就在陽台上將胸針交給我,此時克爾伐公爵的瞭望台正在漆黑的夜空中散發出鑽石般的奪目光彩。

    位在酒河的商業灘堡是法洛王室的傳統居所之一,也是欲念王後度過童年的地方,以及當年她和年幼的兒子帝尊的避暑之處。商業灘城是個生機盎然之處,也是這個果樹園和稻谷遍布的國家的商業中心。酒河是一條幽靜的航行水道,在河上行進很是輕松愉快。欲念王後總是堅持商業灘在各方面都優於公鹿堡,而且替王室家族提供了一個更佳的王室所在地。

    第147節:異常恐懼的想法

    返回公鹿堡的旅途中沒什麼大事發生。珂翠肯在我們准備啟程時已經非常疲累,雖然她盡可能不表現出來,但她的黑眼圈和唇形卻說明了一切。克爾伐公爵原本備妥轎子讓她乘坐,但她不一會兒就因劇烈的搖晃而更感到惡心,只得滿懷謝意地歸還轎子,跨上她的母馬展開回家的旅程。

    在返鄉途中的第二個晚上,狐狸手套來到我們的營火邊,告訴博瑞屈她似乎看到了一匹狼,而且當天就見到了好幾次。博瑞屈淡漠地聳聳肩,請她大可放心,它可能只是好奇,並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她離開之後,博瑞屈轉頭對我說:"這樣下去就太頻繁了。""什麼?""一匹狼,別人在你的附近看到一匹狼。斐茲,要注意。在你獵殺那些被冶煉者的時候就已經有謠傳說事發地點到處都是狼的腳印,而劫匪身上的傷也絕對不是刀傷。有人告訴我他們看到一匹狼在戰爭發生的當晚在潔宜灣四處徘徊,我甚至還聽到一匹狼在戰爭結束時變成人的荒謬故事。王後帳篷外的泥土地上都是腳印,即使當時每個人都累了,而且急著處理屍體,不過還是有人發現有一些劫匪並非遭人類所殺害。"一些?哈!博瑞屈的臉因憤怒而扭曲。"停止!現在就停止!"你很強硬,獸群之心,但是——這份思緒中斷了,接著我就聽到樹叢裡傳來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吠聲,也有幾匹受驚的馬兒朝那個方向看,我則盯著博瑞屈。他從遠處憤怒地抗斥了夜眼。

    他使出的力量很強,你離這裡很遠,算你走運……我開始警告夜眼。

    博瑞屈轉而瞪著我。"我說了,停止那麼做!現在就停止!"他厭惡地別過頭去,"我寧願你把手插進褲子裡騎馬,也不願看到你在我面前經常這樣,這可激怒了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根據多年共處的經驗,我知道他不會公然爭論對於原智的觀點。他知道我和夜眼牽系,而他如此容忍對我來說已夠通融了,所以我也用不著時刻提醒他那匹狼和我心靈相通。我低頭表示同意,也就在那個晚上,我在長久以來首次作了屬於自己的夢。

    我夢到莫莉。她再次穿著紅裙,蹲在沙灘上用腰刀把巖石上的貝類挖下來吃,然後抬頭對我微笑。我一接近,她就跳起來赤著腳在我的前方奔跑,我追著她,但她依然身手矯捷,一頭秀發在肩後飄揚,只有在我呼喚她等等我的時候笑著。當我醒來之後,因為她跑得比我快而感到一股奇妙的喜悅,而夢幻般的熏衣草香仍縈繞在我心深處。

    我們期待回到公鹿堡時能接受盛大的歡迎,船只也應該趁著天氣較佳而先我們一步靠岸,傳達戰勝的訊息,所以我們並不驚訝看到帝尊的一隊侍衛迎面而來。但奇怪的是,他們看到我們之後仍繼續騎著馬,沒有人喊出聲來或是揮手致意,反而像鬼魂般沉默肅穆地朝我們這兒前進。我想博瑞屈和我同時看到隊伍最前方的人手持令牌,而擦得閃閃發亮的小手杖正預示著有重大訊息。博瑞屈在我們注視這群人接近時轉身看我,臉上滿是恐懼的神情。"黠謀國王駕崩了?"他輕聲猜測。

    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只覺得有股失落感。我心中那位驚恐的男孩倒抽了一口氣,因為我和帝尊之間不再有任何阻礙。另一方面,我也納悶若稱呼黠謀"祖父"而非"國王陛下"會是什麼滋味。不過這些自私的想法相較於吾王子民的意義,就顯得微不足道。無論是好是壞,畢竟黠謀造就了我,在多年前的某一天讓我這個在大廳桌下玩耍的男孩重獲新生,將他自己的標記烙印在我身上,他決定我一定要讀書習字,也得學會劍法和下毒。在我看來,他的逝世讓我現在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這可真是個令人異常恐懼的想法。

    所有的人都察覺到領隊的重擔。我們在路上停下來,珂翠肯的侍衛往兩旁退開來好讓他通過接近她,接著他就在一股駭人的寂靜中將令牌交給她,還有一幅小型卷軸。她撥開卷軸上的紅蠟封印,我就看著這封印掉落在泥濘的地上。她緩緩打開卷軸閱讀,臉上的神色有異,然後一只手滑落到身旁,卷軸也隨著封印飄落在地上。這已經無法挽回,她也不想再看。她沒有昏倒也沒有哭喊,只是將雙手擱在腹部凝望著遠方,而我也從她這個動作得知不是黠謀,而是惟真逝世了。

    我探尋著他。在某個地方,我心中的某處,他一定仍縮成一小團留在那裡,必定還有一絲聯系,最細微的聯系……我甚至不知道這聯系何時消逝無蹤,只記得每當我戰斗的時候,似乎都會切斷和他的聯系。這毫無助益。我此刻想起戰爭當晚,我以為自己聽到惟真喊著毫無意義的命令,我也聽不懂任何一個字眼,但現在我認為這些是作戰指令,命令我們分散隊形或尋找掩護,或是……但我已無法回想起指令的內容。我看著博瑞屈滿懷疑問的雙眼,然後聳聳肩。"我不知道。"我平靜地說道,而他緊緊皺起眉頭思索這一切。

    珂翠肯非常靜默地坐在馬背上,沒人敢碰她或者發言。我瞥了瞥博瑞屈,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宿命般的聽天由命,因為這是他第二次見到王儲在登基前逝世。在漫長的寂靜之後,珂翠肯調轉馬頭,環視她的侍衛隊和跟隨她的騎兵隊伍。"我從帝尊王子的訊息得知,王儲惟真已經逝世了。"她沒有提高聲調,一字一句鏗鏘有聲。歡愉的氣氛消逝了,眾人眼中勝利的光芒也黯淡下來,只見她停頓片刻讓眾人認知這事實,接著就輕推她的馬兒繼續前進,而我們也跟著她返回公鹿堡。

    我們毫無阻礙地通過城門,負責看守的士兵抬頭看著我們經過,其中一位向王後隨意敬禮,但她沒注意到。博瑞屈的臉也更沉了,卻不發一語。

    城堡庭院裡的情況看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馬廄的人手幫我們把馬匹牽回去,其他僕人和民眾也忙於他們的日常瑣事。這一切都如此的熟悉,教我感到有些心煩。惟真死了,日常作息卻照常進行,感覺上就是不太對勁。

    博瑞屈幫忙珂翠肯下馬,她的一群仕女早就等在那兒了。我看著宮廷仕女們連忙簇擁著珂翠肯進屋裡去,驚訝於她的疲累困頓,還問她是否無恙,同時表達同情、遺憾和悲傷的驚歎。而我也依稀注意到狐狸手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嫉妒的神情。她身為王後侍衛隊的隊長,擁有軍人的身份,宣誓保護王後的生命安全,但無論她多麼關心她的王後,卻無法在此時跟隨她進入城堡裡。珂翠肯現在由她的宮廷仕女們照料著,但我知道博瑞屈今晚不會孤零零地在珂翠肯的房門前守衛。

    第148節:假造惟真的死訊

    珂翠肯的仕女們為了她熱切地相互低語,讓我明白有關她懷孕的傳聞已經傳開了,也納悶帝尊是否也聽聞了。我很清楚謠言在成為眾所周知的消息之前,幾乎都會先在女士們的圈子裡流傳,我也突然間亟欲打聽帝尊是否知道珂翠肯已經懷了王位繼承人的事。我把煤灰的韁繩交給阿手,感謝他並答應稍後會告訴他所有的事情,但博瑞屈在我走向城堡時自我身後搭著我的肩。

    "我現在要跟你談談。"他有時幾乎把我當成王子般對待,但有時卻把我視為一個連馬童都不如的小角色。他這番話可不是請求,而是帶點命令的語氣。阿手苦笑著將煤灰的韁繩交還給我,然後離開去照顧其他動物,我就跟隨領著紅兒的博瑞屈走回馬廄。在煤灰的廄房旁邊替紅兒找個空位可不是件難事,只因有太多廄房早就空出來了。我們開始進行照料馬匹的例行公事。照料馬兒時,博瑞屈就在附近工作,這份例行公事既有的親切感令人感到愉快。我們這頭的馬廄挺安靜的,但博瑞屈卻等到四下無人時才問我:"是真的嗎?""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聯系已經中斷,在前往潔宜灣之前就變得很微弱,而且我在作戰時總是很難維持和他的聯系。他說過我對周圍的人築起堅強的防御,卻也因此把他擋在外面。""我對這些可完全不懂,但是我知道那個問題。你確定自己是在那時和他失去聯系的嗎?"於是我告訴他,我在那場戰役中微弱地感受到惟真,或許他也在同一時刻遇襲,博瑞屈不耐煩地點點頭。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難道你不能對他技傳,重新建立你們的聯系?"我立即壓抑住自己翻騰的挫折感。"不,我不能,我無法那樣技傳。"博瑞屈皺了皺眉頭。"聽著,我們既然知道最近的訊息傳達頻頻出錯,那我們怎知這個消息並非空穴來風?""我們無法確認,但很難相信帝尊敢大膽假造惟真的死訊。""我可相信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博瑞屈平靜地說道。

    我幫煤灰清理完馬蹄上的泥巴後就站直身子,看著博瑞屈靠在紅兒的廄房門口凝視遠方,頭上的一綹白發鮮活地提醒著帝尊是個多麼殘忍無情的人。他若無其事地下令除掉博瑞屈,仿佛打死一只煩人的蒼蠅;而帝尊對於沒把他殺死似乎也毫不在意,一點兒也不害怕一位馬廄總管或者一名私生子會報復。

    "所以,他在惟真回來時會說些什麼?"我平靜地問道。

    "他一旦當上國王就不會讓惟真回來。登上六大公國王位的人可以隨意處置任何他視為是眼中釘的人。"博瑞屈陳述這些時並沒有直視我,我也試著不讓這帶刺的言詞影響到自己。此話不假。帝尊一旦得勢,毫無疑問會有一批刺客等著奉命行事,或許現在就已經有了。那想法可真令我不寒而栗。

    "如果我們要確認惟真還活著,只能派人去找他,然後帶回他的訊息。"我向博瑞屈提議。

    "就算使者能活著回來的話,也耗費太多時間了。帝尊一旦掌權,使者的話對他來說就不算什麼了,而傳達這類訊息的人也不會敢大聲說出實情的。我們需要惟真仍然生還的證據,而且是黠謀國王會接受的證據,要趕在帝尊得勢之前就握有這證據,那個家伙不會屈就於王儲身份太久的。""但黠謀國王以及珂翠肯的孩子的王位順位仍然在他之前。"我提出抗議。

    "事實證明,就連強壯的成年人都難安坐那個位置,何況是體衰的老人或未出世的孩子。"博瑞屈搖搖頭,把那個想法置之一旁。"這樣吧!既然你無法和他技傳,那麼誰可以?""精技小組的任何一名成員。""得了吧,我不信任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黠謀國王或許可以,"我遲疑地提議,"如果他能從我這兒取得力量。""就算你和惟真的聯系中斷也行得通?"博瑞屈熱切地問道。

    我聳聳肩又搖搖頭。"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說‘或許‘。"他在紅兒剛梳好的、油亮亮的皮毛上,做最後一次的理順。"總得試試,"他堅定地說道,"而且愈快愈好,一定不能讓珂翠肯無緣無故發愁哀悼,因為這可能會讓她失去孩子。"他歎了一口氣然後看著我。"去休息吧!然後計劃一下在今晚晉見國王。我若看到你進了他房裡,不管黠謀國王發現些什麼,我都會確保有人目睹。""博瑞屈,"我抗議,"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我甚至不知道國王今晚是否清醒或能否技傳,或者他是否會答應我的請求。如果我們這麼做,帝尊和其他人就會知道我是通精技的吾王子民,還有……""抱歉,小子。"博瑞屈忽然插嘴,語氣幾乎毫不留情。"此地有太多的危機比你的生命安全更重要。不是我不關心你,而是我覺得讓帝尊知道你會精技,並且證明惟真還活著,就會讓你的處境安全些,這總比讓大家相信惟真的死訊,使得帝尊認為此刻能適時地把你除掉好多了。我們今晚一定得試試,或許不會成功,但總得一試。""我希望你能找些精靈樹皮來。"我對他發牢騷。"你開始上癮了?小心一點。"接著他卻露齒而笑,"我當然可以拿到一些。"我也回他一笑,然後為自己感到吃驚。我不相信惟真死了,剛才的微笑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我根本不相信我的王儲已不在人世,而我也差不多要和帝尊短兵相接,證明事實的確如此。而唯有讓我雙手持斧這麼做,才能更令我心滿意足。

    "能否幫我一件事?"我問博瑞屈。

    "什麼事?"他警覺地問道。

    "你自己也要非常非常小心。""我一直都是,你也得多小心。"我點點頭,然後沉默地站著,感覺尷尬極了。

    過了一會兒,博瑞屈歎了一口氣說道:"說吧,如果我見到莫莉,你希望我告訴她……什麼?"我自顧自地搖搖頭。"只需告訴她我很想她,除此之外還能對她說什麼?我除了那句話之外,可什麼都無法給她。"他帶著怪異的表情看著我,是同情,沒有半點虛假的安慰。"我會告訴她。"他向我保證。

    第149節:人民更需要希望

    我離開馬廄時覺得自己似乎長大了,也不禁納悶自己何時才能不再以博瑞屈對我的態度來評價自己。

    我直接走到廚房想吃點兒東西,然後聽從博瑞屈的建議去休息。守衛室裡擠滿了由戰場返回的士兵,一邊狼吞虎咽吃著燉肉和面包,一邊告訴留下來的人所有的遭遇。這是預料中的事,而我此時只想拿了自己那份糧食回房去,卻只見廚房處處都是一壺壺燒開的水,面包正發酵膨脹著,而肉串也在烤肉叉上。廚房的僕人們忙著切菜和攪拌,匆忙地走來走去。

    "今晚有宴會?"我傻傻地問道。

    廚娘莎拉轉身面對我。"喔,斐茲,你可活著回來了,而且毫發無傷,總算和以往不同。"她仿佛已經贊許我似的笑著。"沒錯,有個歡慶潔宜灣之役告捷的餐宴。我們也不會忽略你的。""惟真逝世了,我們還坐下來大吃大喝?"廚娘平視著我。"惟真王子若還在這裡,他會希望怎樣?"我歎了一口氣。"他或許會說要好好慶祝這場勝利。相較於哀悼,人民更需要希望。""今早帝尊王子也這麼對我解釋。"廚娘心滿意足地說道,然後轉身把香料塗在一條鹿腿上。"我們當然會哀悼他,但你要明白,斐茲,他離開我們,而帝尊留下來了。帝尊留下來照顧國王,並盡全力守護海岸。惟真走了,但帝尊仍在這裡與我們同在,更何況潔宜灣也沒落入劫匪手中。"我保持緘默等待突發的情緒消退。"我們並非因帝尊在此守衛而保住潔宜灣的。"我想確定廚娘是否將這兩個事件聯想在一起,而不僅是在同一段話裡提到它們。

    她一邊忙著在肉上塗抹香料,一邊點點頭,而我嗅出了搗碎的山艾和迷迭香的芬芳。"馬上派兵出去,這就是一直需要做的事情。技傳本身沒什麼不好,但是知道事情將如何發生,卻沒有任何人采取任何行動,又有什麼好處?""惟真都會派遣戰艦出航。""但似乎總是太遲了。"她轉身面對我,並在圍裙上擦擦手。"喔,我知道你很崇拜他,小子。我們的惟真王子是個大好人,他為了保護我們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我並不是要說逝者的壞話,我只說技傳和追逐古靈並不是對抗紅船的方法。帝尊王子一聽到風聲就派出軍隊和船只,那才是一直需要做的事情,或許帝尊管事才能讓我們活下來。""那黠謀國王呢?"我輕聲問道。

    她顯然誤解了我的問題,卻也因此讓我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喔,他的狀況和預期中一樣好,今晚甚至還會下樓來參加盛宴,至少會稍作停留。可憐的人,受了這麼多的折磨,可憐啊,真是可憐的人!"行屍走肉。她差不多就這麼說了。對她來說黠謀不再是國王,只是一位可憐之極的人。帝尊可得逞了。"你覺得王後會出席餐宴嗎?"我問道。"畢竟她剛聽到她的丈夫、也就是未來國王的死訊。""喔,我想她會出席的。"莎拉自顧自地點點頭,砰的一聲把鹿腿翻過來在另一側敷上藥草。"我聽說她表示自己懷孕了。"廚娘的語氣滿是懷疑。"她想在今晚宣布這件事。""你懷疑她是否懷孕了?"我直截了當發問,廚娘並未被這話所激怒。

    "喔,我不懷疑她有了身孕,如果她這麼說的話。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她為什麼在惟真的死訊發布之後才說出來,而不在事前告知?""怎麼說?""我想,我們之中就是有人會納悶。""納悶什麼?"我冷冷地問道。

    廚娘瞪了我一眼,我咒罵著自己剛才不耐煩的響應。我可不想讓她閉嘴,因為我需要聽到所有的謠言。

    "是這樣的……"她遲疑了一下,卻無法拒絕我的凝神傾聽。"當一個一直沒懷孕的女人在自己的丈夫遠離時,忽然宣布懷了他的孩子,總是令人多心。"她瞥了瞥四周看看還有誰在聽。所有的人都各自忙碌著,但我相信一定有人朝我們這兒豎起耳朵偷聽。"為什麼忽然在此刻宣布?而且既然她知道自己懷孕,為何又在深夜匆匆離去參與戰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一位懷著王位繼承人的王後這麼做是很不尋常的。""這個嘛……"我試著讓自己的聲音和緩下來。"我想,等孩子出生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知道她是在何時受孕的,如果真有人想屈指算算月數到底對不對,到那時再算也來得及。況且……"我接著像策劃陰謀般靠過去。"我聽說她的一些仕女在她離開前就知道她懷孕的事了,像是耐辛夫人和她的女僕蕾細。"我得確定耐辛會吹噓她早就知道了,還有蕾細也得在僕人間散播消息。

    "喔,那個人呀!"廚娘那不予考慮的語氣摧毀了我輕易得勝的希望。"我可不想冒犯,斐茲,但她有時有點傻傻的。而蕾細嘛,她倒挺牢靠的,但卻不怎麼說話,更不想聽其他人說些什麼。""嗯……"我笑著對她眨眨眼。"我就是從那兒聽來的,而且早在我們動身前往潔宜灣之前就聽說了。"我更靠近她。"到處問問吧!我敢打包票你會發現珂翠肯王後為了減輕害喜而喝了不少懸鉤子葉茶。你調查一下,看看我說的對不對。我用一枚銀塊打賭我是對的。""一枚銀塊?啊,好像我也有這麼多錢可以拿出來跟你打賭似的。我會去問問看,斐茲,我會的。你真是不應該,不早點和我分享這麼多八卦,多虧我告訴你那麼多!""這樣吧,再告訴你一件事。珂翠肯王後不是唯一懷有身孕的人!""是嗎?還有誰?"我露出微笑。"還不能告訴你,但是當我得到進一步的消息之後,你絕對會最先知道。"我根本不知道還有誰懷孕了,但說出城堡中有其他人懷孕總是保險的,或者早晚能證明我的謠言是有根據的。如果我得靠廚娘來打聽宮廷裡的閒談,就需要討她歡心。她慎重地對我點頭,我也向她眨了眨眼。

    她終於完成替鹿腿加料的程序。"來吧,小子,把這個拿到那團大火上的烤肉架擱著,放在最上層的架子,我要把它烤熟,可不要烤焦了,你現在就去吧!水壺呢?我叫你拿來的牛奶在哪兒?"我拿了些面包和蘋果後才離開廚房回到自己的房裡,這簡單的食物對我如此饑餓的人來說如同山珍海味。我直接回房梳洗,進食完畢後便躺下來休息。我今晚或許沒什麼機會面見國王,但還是想盡可能在餐宴上保持警覺,也想告訴珂翠肯先不用急著悼念惟真。但是,我知道自己一定無法擺脫她的仕女們,然後安靜地和她說幾句話。況且,如果我錯了呢?不,當我證實惟真還活著之後再告訴她也不遲。稍後,我一聽見敲門聲就醒了。本來我仍躺在床上,不確定自己是否聽見任何聲音,過了一會兒還是起身拉開門閂,打開一道門縫,然後便看到弄臣站在我的房門外。我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他居然是敲門而不是直接溜進來感到驚訝,或是因為他的穿著感到震驚。我張口結舌地站著看他。他溫文儒雅地鞠躬,然後掠過我身邊進房,關上他身後的房門,還上了許多道門閂,接著走到房間中央伸展雙臂,緩緩轉圈子讓我欣賞他的模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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