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中年漢子自稱來自越州,過去是在養香豬的草場裡做事的。看他的相貌身板,倒的確是個土裡土氣的鄉下人,但一個能讓人從相貌上就辨別出來的斥候絕對不是個好斥候。斥候們會化妝、會易容,連自己的聲音和身材都可以改變,所以外表是無論如何不可信的。
但現在軍中確實需要那麼幾個懂得如何飼養香豬的人。從越州萬里迢迢運來的香豬,現在已經死了將近三分之一了。別看南淮城現在缺兵少糧、岌岌可危,這支香豬武裝起來的部隊也到了強弩之末了。目前攻打衡玉、青石等地的戰況都不大順利,就指望著趕緊拿下南淮提士氣呢。再不抓緊利用香豬,等到這些豬接二連三的全死光,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好吧,不管怎麼說,先試試這漢子是否真的懂養豬。一名主管雜務的校尉把他帶到了豬欄,在一旁冷眼旁觀,看他是否真的懂得養豬。
那漢子走到了豬欄旁,香豬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有幾頭豬擠開了身邊的同伴們,衝到了豬欄旁,嘴裡發出一連串的哼叫聲,顯得情緒相當激動。
不等校尉阻攔,那漢子居然就徑直上前,也不叫人開門,自己手腳麻利的翻越了欄杆。校尉刷的一聲拉出刀來,毫不猶豫的準備把這個形跡可疑的傢伙當場砍了,卻見他一把抱住一頭香豬——天哪,那得多臭啊——大哭起來:「大角,你怎麼瘦成這樣了?」校尉硬生生收住刀,仔細一瞧,這一人一豬都蹲在地上,人在哭,豬在哼哼,好一幅溫馨的畫面。至於那頭豬被稱之為大角的原因,多半是頭上那個白色的長型肉瘤,看起來的確很像一支角。
不需要多問什麼了,校尉想,這人的確是個養豬的,先把他留下好了。
唐缺覺得,自己總算是活過來了。在姬家不能說不好,姑爺和大小姐很照顧自己,其他的下人雖然說話總帶刺,其實也沒拿自己怎麼樣。但離了香豬,心裡就覺得不踏實,鼻子裡聞不到那股臭氣,竟然會很難受。生活就是一句軀殼和這軀殼中的念想,失去了這份念想,人也就成了行屍走肉。
現在唐缺找回了自己的豬。雖然是身在敵營,雖然身前的那座城市正在遭受戰火的荼毒,他居然感覺到一種類似於幸福的東西。
在這種幸福感的驅使下,他想,早一天投藥,晚一天投藥,也沒什麼大的關係吧。橫豎這些豬都是要死的,讓他們多活一兩天,行不。他把隨身帶的那個小酒壺扔在桌上,心安理得的開始養豬。
酒壺裡面有夾層,下層是藥,上層是劣質的燒酒。雲湛琢磨了一陣子,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於是給他趕製了這麼一個酒壺,並且提醒他:「把這個酒壺掛在最醒目的地方,見到誰就請他喝一口。」但顯然唐缺不是個好演員,他每次抓著那酒壺,想到下層就藏著能讓他掉腦袋的東西,總是緊張萬分,滿頭大汗。他生硬的伸出手,喉結蠕動著,想要說:「大人,您也來一口!」卻只覺得嘴唇發乾,兩手發顫,額頭上汗珠子都冒出來了,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對方不耐煩地一把把他推開:「小氣巴拉的就明說,你以為老子稀罕你那點破酒啊?」說完驕傲的走開,留下一句評語:「越州來的鄉巴佬就是沒見過世面!」鄉巴佬如釋重負的收起酒壺,擦擦額頭上的汗,轉身走向豬欄。
雲湛和石秋瞳可就鬱悶壞了。這兩天連續接了幾仗,那些香豬非但看不出生病的跡象,似乎反倒是更有精神了。
「不會是藥配錯了吧?」石秋瞳不無憂慮地問。
「我比較懷疑,是唐缺那老小子捨不得下手,」雲湛做出了正確的推斷,但眼下光有推斷沒用,得有解決方案。最近士兵倒下得比割草還快,南淮城還等不到斷糧,估計就快找不到人去消耗糧食了。
「對了……啊,算了!」雲湛忽然開口,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又嚥了回去。
「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最招恨麼?」石秋瞳瞥他一眼。
「什麼樣的?」「就是說話說一半的人,」石秋瞳冷冷說道。
雲湛苦笑一聲:「我剛才是想走後門,要你幫幫忙,別把我的朋友姬承上戰場。後來我想了想,這樣做於公很不妥當,於私……他肯定不會接受的。」「這種時候你倒變得深明大義了,」石秋瞳強硬地一擺手,制止了對方的鳴冤,「不過我看那個姬承,一副游手好閒的模樣,還是個怕老婆的,要是上了戰場,多半會當逃兵,反而影響士氣。要不然我真去替你打個招呼?」雲湛搖搖頭:「不必,你不瞭解他的。這個人看上去的確從耳朵到拳頭哪兒都是軟的,但後來我才發現,在他的身上,仍然有某些地方是堅硬的……不,我不是指的那個……」石秋瞳聽他說得粗俗,啞然失笑,隨即說道:「行了,別總是關心別人的命運了。老實說,如果那個養豬人這次不能完成任務,恐怕南淮很難撐過去了。你有什麼打算?」雲湛反問:「你有什麼打算?」石秋瞳微微一笑:「我老爹可以逃,不對,那不叫逃,叫撤離,但王族總該有個留下來給人民作交待的。既然我是國家的大將軍,這個重任自然是責無旁貸。」「你何苦為了他送命?」雲湛問,「據我所知你並不喜歡他。」「不喜歡也是我老頭子,」石秋瞳一臉平靜,「這不過是命運的一種。你呢,還沒回答我呢,可以飛出去逃生嗎?」雲湛瞪她一眼:「小姐,你以為暗月是鍋裡的煎餅,想要就能隨時攤一個出來?只能見機行事吧,天驅在過去的年代裡遭受了太多的殺戮,現在我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活著,必須首先考慮保命。」石秋瞳目無表情的點點頭。
「那是你應該做的,」她說,「你是個識大體的人,一向都是。」和以上兩人的友好氣氛相反,姬承和老婆正陷於艱苦的談判之中。考慮到談判雙方的力量嚴重不對等,這場談判更加顯得耐人尋味。
「反正一家出一個能打仗的人就行了,」老婆說,「你打仗能比我更強?當然是我去,你就別廢話了!」「官府說得很清楚,要男丁,男丁!」姬承很難得在老婆面前說話那麼大聲,「當然得我去!」老婆不屑地掃了他一眼:「當然得你去送死是麼?你現在去把虎牙槍拿過來,我空手和你打,你要能勝得了我,我就讓你去。」「這和武藝高強沒關係!」姬承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這是送命的玩藝兒,夫人,送命的玩意兒!我怎麼能讓你去呢?」「如果我去,不過是九死一生,」老婆說,「要是你去,就是十死無生。這筆賬都不會算,再廢話我把你吊起來!」「你怎麼能這麼不識大體……」姬承委屈得想哭,十根手指頭緊緊地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