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在南淮遭遇了強硬的抵抗,據說是佔據著南淮的衍國國主石之遠本來答應了響應起事,事到臨頭卻突然退出。暴怒的叛軍臨時改變作戰計劃,分出一支軍隊和石之遠大打出手,當然這類神仙打架的事情老百姓誰都說不清楚,他們能說清楚的就是,南淮的安寧在一夜之間不復存在。
對於姬家而言,一個很耐人尋味的變化是:前來憑弔姬野的人突然間多了起來。民心總是如此,和平的時候,對於一切戰爭狂人都切齒痛恨,巴不得他們從來不曾出現過;而到了自身處於危難之時,卻總是盼望出現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把敵人殺得片甲不留,解民於倒懸。
姬夫人唐溫柔管不了那麼多,對於她來說,不斷增長的門票收入足以抵消掉對戰爭的惶恐。看門人姬祿對夫人的短視嗤之以鼻,但由於夫人給他的肉體和心靈造成的雙重打擊,只敢悄悄腹誹一下罷了。
他尤其不甚滿意的是,從夫人老家來的那個養豬的傢伙,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勤勉和全能,使他感覺自己的飯碗受到了威脅。此人每天天不亮便起床,打掃庭院,清潔祠堂,劈柴擔水,生火和面,一直忙到夜深。總而言之,能幹的事他全都包了。他的到來令姬府屈指可數的僕從們覺得自己的存在可有可無。
姬祿施展開自己的才能,試圖羞辱唐缺直至他離開,但他很快發現,此人似乎是天生被人欺侮慣了,無論怎樣都泰然處之。
後來他甚至不懷好意地問過:「你的名字很有意思啊,你到底缺了什麼,要取名叫唐缺?」唐缺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我生下來的時候,我爹就是唐家的老僕,他本來給我起名叫唐滿的,可後來我比我爹還窮,他們就說:唐滿啊,我看你家裡不但不滿,還什麼東西都缺,就改名叫唐缺好了。再後來,他們都這麼叫了。」「其實我也沒覺得我缺什麼,」他補充說,「我在唐家有飽飯吃,有衣服穿,日子過得挺好的。現在在這邊不用養豬了,比以前還清閒了好多。」姬祿看著這個清閒的鄉下人,低聲咒罵了一句什麼,歎息說:「你就這點追求,要被我們老爺聽見了,還不給笑死……」過了幾天。
石國主十分正義地自稱是要為了皇帝平叛,拉扯了幾個盟友,和叛軍勢均力敵,雙方打了個稀里嘩啦。叛軍分兵作戰,戰線拉得太長,據說拖下去對南淮城很有利。此事原本和唐缺無關,卻又關係密切——他這一天連掃除都沒有做,半夜就跑到糧店去排隊。戰爭期間,糧食供應相當緊張,城中時常可見為了一袋米而互毆的事件。
唐缺幸運的沒有挨打,只是幾乎被擠成了一張煎餅。不過這張煎餅幸不辱使命,弄到了兩袋摻的沙子不算太多的大米。他初步估計,用半個對時左右,差不多可以將裡面的沙子撿乾淨,大小姐也就將就可以吃了。
回到姬府門口的時候,發現僕人們都縮在大門外,個個戰戰兢兢,好似宅子裡藏了什麼吃人的怪物。
唐缺連忙扔下米袋,左右看看,從地上撿起一塊青磚:「怎麼了?有強盜?」姬祿眼神中充滿了深深的懼意,說:「你自己去堂屋看看就知道了。」說完,僕人們一溜煙全沒影了。
於是唐缺握著磚頭自己去看。他一路走,一路想,發生了什麼事,全家人怕成那樣,難不成又是那些狗日的當兵的?這麼想著,他的腿有點發軟,不敢貿然闖進堂屋,先溜到門外,從門縫往裡窺探。
他第一眼先看到了搓板,自己每天用來洗衣服的搓板,那搓板寬大厚實,齒縫分明,很是好用。不過眼下該搓板並未用來洗衣,上面卻跪著一個男子。此人黑黑瘦瘦,滿面風塵,看來是剛出了遠門。男子一臉苦相,不停地晃動著身子,連唐缺都替他的膝蓋感到疼。
「請問……您是在修煉嗎?」唐缺推門進去,有些緊張地問道。他聽說,有些江湖高手們經常用折磨自己身體的方式來鍛煉毅力,據說這樣可以無限接近真道云云。
對方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並未回答。
「可是,還是麻煩您把搓板還給我,」唐缺被他瞪得一陣發毛,「我……我還得去洗衣服呢。」「你是誰?」對方問道。
「我是唐大小姐……啊,就是姬夫人從前的僕人,以前是給唐老爺養香豬的,現在暫時住在這裡。」「幸會幸會,」對方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我是唐大小姐,也就是姬夫人現在的老公。」唐缺覺得自己的嘴巴此時一定可以塞進去一頭香豬。他還想發問,卻聽得院子裡隱隱傳來說話聲,並且越來越近。
「作為遊俠,誠實無欺是我的職業道德,」他聽到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我用人格作保,姬承所說的都是實話……」「呸!你們這些遊俠除了坑蒙拐騙哪兒來的人格?」這是姬夫人的聲音。
「真傷自尊……」那年輕男人咕噥了一句,隨即提高了聲調,「姬承為了找回這把槍差點送命,你這樣對待他也太過分了……」姬夫人打斷了他的話:「就他那德行,殺人?殺雞還殺不動呢!你們編謊話也不會編得像一點!」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門。唐缺雖然見識淺薄,但從那男子銀色的長髮和瘦得像柴禾一樣的身軀,隱隱猜出這是個羽人。
姬夫人看到唐缺,先是一怔,隨即視線落在他手裡的磚頭上。
「太好了,我正愁少個搓板呢!」她劈手奪過磚頭,往地上一放,右足狠狠地跺了幾下,磚頭變成了一堆碎渣。
「大小姐,這麼多年了,您的功夫還沒擱下……」唐缺由衷地表示佩服,卻見大小姐一把揪過那個羽人。
「你也跪!」姬夫人喝道。
羽人大驚,連跪在搓板上的姬老爺都急了:「老婆,這事兒和他沒關係啊……」但姬夫人刀子般凌厲的目光放射出壓倒一切的殺氣,可憐的羽人哀鳴一聲,屈膝作勢要跪,突然身子向後一翻,堪堪從窗戶中竄了出去,那動作真叫一個帥,唐缺差點鼓起掌來。
姬夫人一肚子火無處發,扭頭對姬老爺說:「他跑了,你就把他的份量也跪出來!」唐缺僵立在那裡,姬夫人什麼時候出去都不知道。等她的腳步聲消失後,姬老爺立即惡狠狠地對他斥罵道:「助惡為虐!」「狗腿子!」姬老爺罵道。
「叛徒!」姬老爺罵道。
唐缺急得要哭:「我不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個養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