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易靈走了,門外有一輛雙輪馬車,拉車的卻用了兩匹高大的馬。車廂玲瓏別緻,外型美觀。冷月和流雲扶著戈易靈坐進車廂,只感覺柔軟舒適。
冷月仔細地小心地服侍戈易靈坐好之後,十分恭謹地說道:「小姐!我叫冷月,另外三個叫流雲、杏雨、秋霜,我們都隨在車後,有事你敲敲車門,我們就會過來。不過很快就會到家的。」
這是戈易靈真正記憶曉事以來,第一次聽到「家」字,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是要回到「家」嗎?她的「家」在哪裡?
是滏陽河畔的城堡中嗎?一個無聲的歎息,鼻子有些酸酸的,伸手摸到臉上,淚水流濕了面頰。
車子在急速的蹄聲中跑得很快,但是坐在車子裡只是微有顛簸。隨著車子的顛簸,戈易靈的思潮也在起伏不停。
「毗藍夫人要人為什麼單挑牛秀姑?牛奇沒有說出理由,是真的沒有理由嗎?牛奇是真的不知道嗎?誰能相信?」
「毗藍夫人跟牛奇是一種什麼關係?」
「牛奇顯然沒有說實話,為什麼?他是有難言之隱?還是一種陰謀?」
「毗藍夫人既然在秀姑兩歲的時候就要人,為什麼居然能等十五年?」
這一連串的「為什麼」,盤據在戈易靈的心裡,使她理不出頭緒,也想不出道理。
不過,她可以斷定一件事,她這次冒充牛秀姑到滏陽河畔的古堡中來,不應該是件危險的事。她自己沒來由地相信,她可以在這滏陽河之行,就如同探尋寶藏的人一樣,探尋到一宗秘密。
戈易靈的心境,從紛亂而歸於坦然。忽然,戈易靈敲了敲馬車的車門,立即就有人掀開車簾,隔著雕花鏤空的上半截門,朝著裡面問道:「小姐!有什麼吩咐嗎?」
戈易靈招招手說道:「冷月!進來和我一同坐著,我有話請問你。」
冷月抿著嘴笑了笑。
「小姐!我不敢坐進車子,這車子除了夫人,你是第二位坐這車子的人。你說請問,冷月不敢當。小姐有話儘管吩咐,冷月在車外可以回答。」
「冷月!夫人在古堡裡……」
「不!小姐!夫人住的不是古堡,是問心山莊。」
「哦!問心山莊只是夫人一個人在住嗎?」
「小姐!這話我怎麼回答呢?山莊除了夫人,有我、有流雲、杏雨、秋霜,還有……」
「我當然不是問這個,唉!算了。冷月!夫人今年有多大年齡?」
「這個,對不起!小姐!前面就到了問心山莊,自然你會見到夫人的。」
車簾被放下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超越過馬車,接著有一陣空隆、空隆的聲音,馬車是在經過一道橋樑。接著蹄聲得得,馬踏著小快步,走在平石板上,清脆而富有韻律,車子走得平穩極了。
就這樣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光景,戈易靈隔著窗簾看到了燈光。馬車慢下來了,緩緩地悠然而停,怪不得冷月說這輛車是毗藍夫人專用,單看駕馭馬車的技術,就不難想到問心山莊的氣派。
車門打開,冷月、流雲、杏雨、秋霜四位姑娘雁行排列在車門的兩邊,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戈易靈。
上台階,她看到地平如鏡,在燈光照耀之下,光可鑒人。戈易靈抬頭一看,迎面是一座大廳,雕花格子門緊閉著。冷月四個人一路護衛著,並不進大廳,穿過迴廊,繞從左邊過去,又是一道迴廊,彎彎曲曲地穿過一片庭園,迴廊的簷上,每隔幾尺就掛著一盞琉璃風燈,垂著鮮紅色的流蘇,在燈光卜飄動,給人有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
戈易靈一路上默默觀察,她發現這問心山莊,僅此夜晚一瞥,已經看到它堂皇的氣象;但是,在這樣堂皇中,另外給人一種感受,便是冷清。因為,在一路上看到,最少的還是人!
想到人,剛剛轉過一處迴廊,只見有一位垂髫的小婢,笑吟吟的迎上前行禮說道:「夫人說,請小姐先去稍作梳洗,回頭再見。」
戈易靈還沒有說話,冷月四個人立即齊聲應「是」,又轉而向戈易靈說道:「小姐請隨我們來。」
冷月領著路,垂髫小婢高挑著燈籠,從迴廊下去,是一條白色鵝卵石鋪砌的彎曲小道,小道兩旁,就光亮所及,月光所見,是疏落有致的梅樹,此刻給人有一種淡淡的,使人陶醉的幽香。
這樣的鵝卵石小徑走了百十來步,迎面是三五叢翠竹,此刻正有點微風,搖曳得沙沙不停。
就在竹叢的包圍之中,有一棟房屋,在門上高掛著一塊古意盎然的木牌,上面纖細地書寫著三個字:「燕歸廬」。
門開處,是一間小小的客廳,四張古松盤結做成的椅子,十分別緻,每一張椅子上,都是湖水綠的坐墊,色澤調和極了。冷月用手指著客廳的右邊說道:「那邊是書房。」
戈易靈點點頭,隨便問道:「夫人常到這裡來看書嗎?」
「不!小姐!」冷月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這棟房子是夫人完全為小姐準備的。」
「完全為我?」
「可不是嗎!」
「包括那間書房嗎?」
「小姐!我說的是這一整棟房屋,都是為小姐而興建的。客廳、書房、臥房,還有梳洗沐浴的專用房。小姐!這棟房子的一草一木,一張椅子,一幅字畫,一個盆景,都是夫人親自料理的。」
「哦!」這一聲「哦」,代表了戈易靈內心感受的驚訝與複雜。從冷月的這一番談話中,很明顯的是毗藍夫人以極大的喜悅與歡欣,接待牛秀姑。可是牛奇卻把滏陽河之行,看作是刀山血海的地獄,為什麼?
當然,戈易靈非常的瞭解,這一切的接待,都是為了牛秀姑,而不是為她戈易靈。接待得愈好,戈易靈的內心愈不安。她在想,當一旦戳穿真相之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
戈易靈旋又想到,當初激於各種情緒,來到毗藍夫人這裡,原以為是一場刀光劍影的血肉橫飛,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熱情接待,即使是揭穿了真象,還能有比刀光劍影更惡劣的遭遇嗎?
戈易靈想到這裡,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她覺得這是一場奇妙的戲,自己意料不到的成了戲中的角色。
冷月看到戈易靈笑了,連忙湊趣地說:「小姐滿意地笑了,也就不辜負夫人的一片苦心了。」
戈易靈見她誤會了意思,也不再解釋,隨著走進左邊的臥房。臥房的陳設是華貴的,但是在華貴之中,沒有一絲俗氣。戈易靈不由地暗暗佩服毗藍夫人,想必是一位具有超人智慧的女人。
冷月四人忙著拿衣服,遞鞋子,推開臥房的後門,就是盥洗用的房間,香湯早已準備妥當。戈易靈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換上準備好了的衣裳,是一襲淺藍天青色的長衣,外罩一件銀色的長背心。對著菱花鏡,戈易靈自己也微微地吃了一驚,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菱花鏡裡是一位飄逸美貌的姑娘。
冷月站在一旁嘖嘖稱羨:「小姐!怪不得夫人是如此的想念你,是如此的急於要和你見面。」
戈易靈笑笑,接受了她的讚美。但是,立即又恰似不經意地問道:「夫人,是常常念到我嗎?」
「那還用說嗎?夫人常常說……」
冷月剛說溜了嘴,旋又立即警覺,縮口不言。流雲在一旁接口說道:「走吧!時間耽誤太久了。」
戈易靈臨走出房門,忽義交待:「冷月!請你把我的包裹收好。」因為她想到包裹裡那柄木劍。
經過原路,再經過長長而曲折的迴廊,走上一條水磨青磚砌成的小徑,意外的停在一棟茅屋前面。
說是茅屋一點也不假,但是那是一間十分精緻的茅屋,整齊不亂的屋簷,原色的木柱,原色的窗戶,與原色的木門,給人有樸實無華,卻又點塵不染的感覺。這裡與方才看到的那棟「燕歸廬」,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世界,前者是華麗而尊貴,而後者卻是樸實的、飄然出世的。
戈易靈走進這間茅屋,只見當中擺了一桌菜餚。兩雙杯筷、一壺酒,左右兩支兒臂粗細的紅色蠟燭,跳動的火焰,給這間茅屋,添了不少氣氛。
草屋當中牆壁上,懸掛了一幅巨大的臘梅,筆力蒼勁,盤根錯節,是一幅非常傑出的梅畫,沒有上下款。除此之外,草屋沒有任何一點其他的東西。
冷月送戈易靈到茅屋裡,輕輕地叫聲:「小姐!我們告退。」
只剩下一個人的茅屋,戈易靈忽然有一分不安,這是一種什麼情況呢?而義有什麼樣的發展呢?這實在不是戈易靈所能預料得到的。
這時候,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茅屋的後面走進來,戈易靈自然地望過去,眼光所接之處,幾乎使戈易靈呆住了。
一位美極了的中年婦人,緩緩而輕盈地走進屋來。
烏亮的頭髮盤在頭上,真正是眉如遠黛,目如寒星,身上穿的是一件紫色長袍,拖曳在地上,圓領大袖,露著白潤如玉的頸脖,右手微抬,柔美纖細。戈易靈覺得這種美,使人觀之忘俗。
這中年婦人嘴角一直含著微笑,用柔得令人失神的聲音說道:「期待,等待了十五年,讓我們娘兒倆……」
話說到此處,停頓了下來,兩道眼神突然凌厲如刀,盯住戈易靈,半晌用極冷極冷的聲音問道:「姑娘!你是什麼人?竟敢到問心山莊來蒙蔽我?」
戈易靈著實地吃了一驚,她心裡原有準備,滏陽河畔問心山莊之行,一定會被揭穿真象,但是,她斷斷乎沒有料到,在見面的第一眼,就被人家識破。
再有就是方才毗藍夫人所說的「我們娘兒倆」五個字,也是大使戈易靈吃驚不止。如果牛秀姑是毗藍夫人的女兒,她跟雙尾蠍牛奇就應該是夫妻關係了,如果是夫妻關係,為什麼會有這種情形發生?
戈易靈一時竟怔住了。
「姑娘!我在問你的話。」
戈易靈一震,這才回過神來,臉上微微一紅,但是她極其鎮靜地說道:「夫人能斷定我是蒙蔽你嗎?」
毗藍夫人冷冷地說道:「你和秀姑長得很像,別人無法分辨,可是我不同。」
「因為你是秀姑的母親,母女天性使然。」
「還有一點,你會武功,而且功力很深,秀姑不會。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冒充牛秀姑來到問心山莊,你的目的是什麼?」
戈易靈剛要開口,毗藍夫人立即又攔住她說道:「你不要以為你會武功,問心山莊容不得你如此的戲弄,你最好想妥當了再說。」
戈易靈望著毗藍夫人,眼神裡沒有一點怯意。
「夫人要聽真情實話嗎?我是說不但要說事實,而且要說出我心裡面的話。」
「每個人都願意聽真話。」
戈易靈低頭望一望那滿桌豐盛的菜餚、精緻的器皿、兒臂粗細的大紅燭,心裡突然泛起一股同情,同情一位從極度的喜悅歡欣,跌落到無邊失望的深淵的母親。
如此一念之間,戈易靈的眼神流露出歉疚與柔情。
「夫人!首先我感到對你很抱歉!這個場面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你想到的是什麼場面?」
「我向兇惡的方面想得多,真的!說實話,如果我能想到這種場面,我想我會拒絕前來。因為,任何人沒有理由阻撓或者是破壞母親和女兒的見面,我覺得那是一種罪過,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可是你來了,你阻撓了,也破壞了!」
「我說過,我很抱歉!」
「你說這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說一聲抱歉就可以了事嗎?」
「夫人認為應該如何發落我呢?」
「我要你接受懲罰!」
話音一落,只見她身形一閃,閃電進身接近戈易靈的面前,右手一伸一按,正好印在戈易靈的前胸。
戈易靈的身子向後連退了五六步,然後倒在地上,隨著一張嘴,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毗藍夫人一怔一驚,搶步上前,站在戈易靈面前。
「我只使用了五成功力印下一掌,你的功力,可以硬接,也可以閃開,為什麼你……你什麼都沒有做?」
戈易靈嘴角的鮮血,仍在溢出,臉色立即變得蠟黃。她的眼睛望著毗藍夫人,眼神仍是那樣的柔和,沒有一絲怨恨之意。
「我……很抱歉!我阻止了一位母親和她的愛女團聚。」
「你……」毗藍夫人突然一回頭叫道:「冷月!」
冷月立即推門進來,一見到現場如此情形,大吃一驚,脫口叫道:「夫人!小姐她……」
「快去,拿我的百寶箱來。」
冷月飛快地跑到後面。
毗藍夫人站在那裡,高貴尊嚴的神情已經消失了,她的臉上有著一絲抹不掉的懊惱。
突然,她彎下腰去伸出纖柔細嫩的手,要為戈易靈擦去嘴角的血漬。戈易靈偏開頭,說了一聲:「夫人!不要,小心臟了你的手!」
「傻姑娘!」
冷月正好飛快地跑來,手裡捧著一個描金樓鳳的紅漆盒子,毗藍夫人接過來,撥開暗鎖,從裡面取出一個羊脂玉瓶,傾出一小撮白色粉末,又從另一個翡翠玉瓶中傾出一粒鮮紅色的丸藥。
「倒杯酒來。」
冷月依言倒來一杯酒,毗藍夫人用手掌湊到戈易靈的嘴邊,戈易靈仍然將頭一偏,毗藍夫人帶著責備而又關切的語氣:「姑娘!你的內腑受了傷,你必須服藥。」
「夫人!你肯原諒我嗎?」
毗藍夫人淒涼地笑著說道:「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
「不!」戈易靈倔強地又似有一點小女兒般地撒嬌。「我要親耳聽到你說原諒我,我才服藥。」
「傻孩子!我拿最好的藥給你服用,這是代表著什麼呢?嗯!」
戈易靈乖順地服下藥,毗藍夫人叫流雲進來,和冷月二人將戈易靈抬進她的臥房。
這不像毗藍夫人的臥房,她是那麼的高貴、典雅,可是這間臥房,空蕩蕩地除了一張床,連一張梳妝台都沒有。而且這張床只有一床薄薄的棉被,整個臥房只有一件裝飾,那就是掛在床頭牆壁上的一柄極細極亮的劍。
冷月和流雲將戈易靈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上,毗藍夫人揮揮手讓她們出去。冷月、流雲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夫人!」
毗藍夫人微微笑道:「去吧!沒有你們的事了。」
戈易靈輕輕地說道:「夫人!你待她們很和善。」
毗藍夫人黯然說道:「我雖然失去我的女兒,我畢竟是個母親,做母親的人都是富有同情和仁慈,我是希望在她們身上喚回我做母親的快樂。這可能就是我御下嚴而不失之苛的原因。」
戈易靈忽然抬起上半身,望著毗藍夫人說道:「夫人!你的話引起我的隱痛,我從小是在極特殊、極痛苦的環境中長大的,我幾乎沒有享受過母愛……」
毗藍夫人用手扶著她躺下,撫摸著她的臉,用一種只有母親才有的慈愛,說道:「你需要休息,我不急於知道你的身世。明天,新春伊始,讓我們用新的心情,新的眼光,細細地詳談,好嗎?」
戈易靈點點頭,閉上眼睛,眼角湧出兩顆眼淚,跌碎在枕頭上,她不再說話,漸漸地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問心山莊沉寂了,除了毗藍夫人獨居另一間靜室,一盞孤燈,焚香靜坐之外,其他都歸之於安靜。
突然,有一條人影急閃而出,沒有一點聲音,飛快地穿過迴廊,掠出大廳,姿勢極低,但是,奔走得極快,沒有多少時間,從山莊圍牆飛身而下。
牆外是一道寬達三丈的護莊渠,通道的木橋已經兩頭用木柵關閉。
這人一躍而起,落身在橋的欄杆上,接連點足兩個起落,便越過了護應渠,奔上了大道。
這人抬頭望著天上參星,知道了三鼓已過,離開黎明天亮沒有多少時間。認準了方向,展開全力奔馳。
開始他跑得很快,後來漸漸地跑慢了下來,他有了喘息,幾次要停下來休息,但是,他看到東方已經近了,只有咬著牙,繼續奔跑下去。終於曙光乍現,看到遠遠的一列房屋。
房屋外面正拴著五六匹馬,鞍韁齊備,似乎就要出發。
就在這時候,從大門裡走出來一行五六個人,來到馬旁,大家都準備上馬。
奔跑中的人,突然一聲厲呼:「秀姑!」
這樣的一聲尖厲的呼聲,是一種聲嘶力竭的迸發,在這樣的凌晨,冷風颶颶的寒冷的凌晨,真是懾人心肝。
被呼叫的牛秀姑心神一震,留神望過去,她看清楚了來人,脫口叫道:「是戈姐姐!」
她丟開韁繩,也朝著來人跑過去。
雙尾蠍牛奇抬起手來,但是,他沒有說出話來,那只含有攔阻含義的手,又緩緩放下,扶著輪椅的扶手,歎了一口無聲的氣。
牛垠和老白雙雙回頭望著牛奇,但是,牛奇垂著頭沒有反應。
牛秀姑跑上去,迎著戈易靈,雙方一把抱個正著。
戈易靈渾身汗透,髮梢有如水洗,微張著嘴在不停的喘氣,臉色蒼白得怕人,渾身上下狼狽不堪。
牛秀姑大驚問道:「戈姐姐!你是怎麼了?」
戈易靈望著牛秀姑,心頭起伏不停,氣喘急促地說了一句:「秀姑!你母親……」
話沒有說完,雙手一鬆,翻身倒在地上。
秀姑大驚失色叫道:「爹!快來!戈姐姐暈倒了!」
雙尾蠍牛奇一抬手,有人推動椅子,來到跟前,他望著躺在地上的戈易靈,臉色非常沉重。
牛垠和老白也站在旁邊,牛秀姑淚水婆娑地說道:「爹!
戈姐姐武功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爹!你要趕快救救她。」
牛奇抬起頭來望了牛垠和老白一眼。
牛垠冷靜地說道:「大哥!事情顯然比我們預料中的還要快,不過,現在我們立刻就走,還來得及。」
牛奇指著地上的戈易靈問道:「她呢?」
牛垠木然地答道:「那要看大哥的決定,如果立刻走,那就容易了。」
牛奇沒有說話,停了一會,他自己用手轉動椅子,掉轉頭,朝著別莊大門走去。
他緩緩地說了一句話:「老白!將戈姑娘送到莊裡客房。」
老白應了一聲,人卻沒有動。牛垠緊跟了兩步說道:「大哥!」
牛奇沒有回頭,還是那麼緩緩地說道:「我知道這樣一來,全部計劃都失效了。但是,我忽然覺得這樣做,對戈易靈,以及對已經過世的戈平總鏢頭,都是不公平的。」
「大哥!」
「你是我弟弟,大概你都會覺得奇怪,雙尾蠍什麼時候也講起公平來了!」牛奇自嘲的笑了一笑。「這大概就叫做人的良知吧!」
牛垠沒有再說話,他揮手叫老白抱起戈易靈,秀姑緊緊地隨在後面。
一行人回到別莊,雙尾蠍牛奇吩咐下去:「老白!拿我的補血藥酒,叫秀姑伺候喂戈姑娘兩滿杯,讓她休息,不許打擾。」
老白拿著酒交給秀姑,認真地說道:「小姐!莊主交待,戈姑娘長途狂奔,力竭精疲,血不歸經,是十分危險的。這種酒太過烈,強補急救,你要小心伺候。」
牛秀姑接過酒,點點頭,她倒出一滿杯酒,酒呈琥珀色,使人覺得那是一滴一滴的血。
躺在床上的戈易靈,嘴角仍然流著一絲血水,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秀姑眼看到這種情形,不禁淚水潸潸下流,她輕輕地說道:「戈姐姐!我雖然還不十分知道你奔跑回來為的是什麼,但是我自已可以感受得到,你是為了我。只是為了我,讓你受這麼大的痛苦,我的心如何能安?」
邊說著話,邊扶起戈易靈的上半身,將酒杯湊上去,無奈戈易靈的牙關緊閉,牛秀姑一個人實在沒有辦法將酒灌下去。她正要喊人來幫忙,突然,身後有人輕輕說道:「牛姑娘!
戈易靈不能喝這種酒。」
事出突然,牛秀姑大吃一驚,手一晃動,將滿滿的一杯酒,灑潑了戈易靈的一身,連帶酒杯從手裡掉到床上,滾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牛秀姑回過身來,此時外面已經是天亮,可是房裡窗戶未開,厚厚的棉紙,遮住了晨光,秀姑看不清楚背光而立的來人面孔。
秀姑驚惺地問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並沒有關係,我只是來告訴你,這杯酒喂到戈姑娘腹內,就會要了她的命。」
「你胡說!」秀姑一時生氣,說話也氣壯了許多。「這酒是我爹親自交待的,因為戈姑娘長途奔跑,力竭精疲,這杯酒可以補血歸經……」
「秀姑你錯了,因為你不是江湖人,你不會武功。」
「難道我爹也不懂嗎?」
「你爹當然懂,就是因為你爹懂,所以才有這種錯誤發生。」
「你胡說!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裡挑撥!」
「秀姑!說話聲音小些,引得人來,對於急待救治的戈易靈姑娘是不利的。」那人說得十分懇切。「我也沒有說你爹有意危害戈姑娘的生命,照他重回別莊的情形看來,他不至於下這種毒手。因為,沒有這種必要。他可能是一種無心的錯誤,因為他不瞭解。」
「不瞭解什麼?」
「戈易靈並不是力竭精疲,因為以她的功力而言,全力奔跑幾十里路,絕不會力竭。她現在所以如此,是由於她受了很重的內傷,服藥之後,並沒有痊癒,又奔跑了半夜,內傷迸發了。」
牛秀姑大驚:「戈姑娘為什麼會受傷?」
「說來話長,以後你自然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急救戈姑娘!」
「你說過,這藥酒有害。」
「如果只是力竭,喝兩杯藥酒下去,是可以幫助復元。
如今戈易靈是內腑受傷,藥酒下去,促使血脈奔流,那就是狂噴鮮血而亡。」
「那怎麼辦?」
「內傷不是絕症,只要藥能對症,就可以藥到病除。我這裡有兩顆丸藥……」
那人伸手出來,手掌裡兩粒紅色藥丸。
牛秀姑望了望他,背著光,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我怎麼能信得過你?」
「牛姑娘!你必須信得過我,戈易靈的內傷是不能再拖的了。」
牛秀姑仍在遲疑,那人有著生氣的語氣。
「牛姑娘!如果我要害死戈易靈,不必這麼麻煩,現在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了結她的性命。你還遲疑什麼?」
牛秀姑頓了一下,毅然拿過兩粒丸藥,那人不知從何處倒來一杯水,牛秀姑抱起戈易靈,那人一捏戈易靈的兩腮,牛秀姑放進丸藥,再灌進一口水。
那人彷彿鬆了一口氣。
「我要走了,回頭碰上你爹,又要有多少麻煩。」
根本沒有答話,只見他一閃身,人就到了門外,再就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牛秀姑擔著心事,帶著焦急,坐在戈易靈的身邊,幾乎是目不轉瞬的注視著她,唯恐戈易靈的病情發生變化。漸漸地,戈易靈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氣息均勻,如同熟睡一般。牛秀姑這才放了心,站起身來,剛一伸個懶腰,就聽到門外有人敲門。
秀姑提高了警覺,立即問道:「是誰?」
「秀姑!是我。」
「原來是爹!」秀姑趕快拉開門,門並沒有拴上,只是牛奇的輪椅卻不容易進來。
牛秀姑幫著推動輪椅,一面問道:「老白他們呢?為什麼讓爹自己推這麼遠的路呢?」
「我有事要單獨和戈姑娘談談。」
「啊!我可以在一旁聽了嗎?」
「你是我的女兒,有什麼可以瞞你的?」
他的輪椅剛一推到床旁,一眼看到地上的碎酒杯,再看到床褥上的酒漬,不覺臉色一變。
「秀姑!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自己心裡有數。」
牛奇渾身一震,他用手剛一轉動椅子,背後有人極其冷冰冰地說道:「你最好是不要妄動,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錯,不過在這種情況之下,你任何一個錯誤的舉動,都可以丟掉你的性命!」
牛奇靜坐在那裡,果然依言不敢亂動,但是,他仍然要問:「朋友!你是誰?你要做什麼?我牛奇沒有跟你結下怨恨,你究竟為什麼?」
那人輕輕地冷笑了一聲:「你是雙尾蠍牛奇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江湖上混的人,最不能犯的忌就是一個假宇,騙局一已揭穿,說謊的人在江湖上就不能立足。你,犯了這個大毛病。」
「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倒是你要告訴我,你是誰?你是牛奇嗎?那囚禁在高唐牛家大院的人又是誰?」
雙尾蠍牛奇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正要抬起右手,身後的人重重地在他背上頂了一下。
「你究竟要幹什麼?只要我能辦得到的,無不照辦!」
「對了!這才是一個江湖客的態度,該認輸的時候,就要乾乾脆脆的認輸。」身後的人語氣突然一變,厲聲說道:「我要你說內情,說實話,你花了十幾年的時間,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牛奇點點頭說道:「人總有走下風的時候,今天我認輸,我說……」
這「我說」兩個宇剛一出口,他突然右手一搭左手,那左手是黃楊木雕刻的義肢,他這樣一搭,一扭左手的人拇指,只聽得喀嚓一聲,從左肩破衣而出,二支小型飛鏢,射向身後。
身後的人站得貼身很近,是無論如何躲不過這樣的意外的襲擊。當時就聽得噗噗噗一連三聲響,三支飛鏢彈射得十分有力,全部釘在來人胸前。
牛奇大笑,霍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牛秀姑大驚而退,幾乎跌坐到地上,口不能成句地:
「爹……你的腿,你……」
牛奇呵呵笑道:「丫頭!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他站起來以後,才看到那椅子是特製的,他的雙腿藏在裡面,外面隔著一層板,板外擺著一雙假腿作樣子。
牛奇一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以嘲笑的態度收拾身後的人。
可是他剛一回頭,把抬得高高的手臂僵住了,張著大嘴,瞪著眼睛說不上話來。
站在他身後的人,微笑著,伸手將釘在胸前的三支飛鏢,輕輕摘下,攤在手掌心,笑著說道:「這三支鏢,支支見血封喉。現在我可以試驗給你看。」
人在微笑,口在說話,右手突然一抬向後一揚,就聽得咕咚一聲大震,門外不知何時來了老白,手裡的一對護手虎頭鉤,剛剛取出,人已經中了三支飛鏢,翻身倒在地上,腿蹬幾下,氣絕身亡。
來人嘖嘖稱絕:「我真沒有想到,你的毒鏢果真的毒到這種地步,見血封喉已經不足形容你煉毒的厲害。」
牛奇此刻完全氣餒了。面對著這樣一個年輕人,英俊、瀟灑、沉著、機智,而且又似乎有金剛不壞之身,真正地使他迷惘了,他完全失去振作起來再拚鬥的勇氣。
牛奇哺哺地說道:「為什麼三支飛鏢,竟然絲毫傷不到你,為什麼?」
來人微笑道:「你感到意外嗎?其實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我。無論如何我想不到你那雙腿是假裝,一個人能假裝瘸腿長達十幾年,這種表現,如果沒有超人的毅力,是辦不到的。」
牛秀姑呆立在那裡,她被這一連串的事,嚇呆了也嚇糊塗了,無論她如何用心去想,也想不出一個頭緒來。
牛奇神情沮喪地望著面前這位年輕人,接連問了兩聲:「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來人說道:「別問我是誰,你現在已經自認是輸家,還有什麼資格問旁人?你先說,你這麼做為了什麼?」
「為了……」牛奇遲疑地剛說了兩個字,突然人向前一伏,順勢向前一滑,右手正好一把抱住牛秀姑的雙腿。
牛秀姑哪裡還能站得穩,身體一歪,正好倒進牛奇的懷中。那人上前一步,手中寶劍一揚,就在這個瞬間,牛奇左手楊木做的義肢一抬,嚓地一聲,從五根手指的指尖上,伸出長約一寸的烏黑鋼刺,正好頂住牛秀姑的咽喉。
那人一見如此情況,手中的寶劍就刺不卜去了。
「你……」
牛秀姑驚惶過度,幾乎講不出話來:「爹……」
牛奇冷笑喝道:「誰是你的爹,你爹在高唐牛家大院。」他抬頭望著來人說道:「讓開,你要是有一點點想動手的意思,我這五根鋼刺,不必刺進這丫頭的咽喉,只要劃破她的一點皮,她就立即橫屍在當場。」
他說著說著,人就轉著向門口邁進。
來人只得緩緩地向門外退,口中還在說道:「你不是牛奇,你挾持著牛姑娘有什麼作用?」
這位自稱不是牛奇的人,冷呵呵地笑道:「年輕人!可見你還是沒有把事清弄清楚,關於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牛秀姑是雙尾蠍牛奇唯一的女兒,他可當做是寶貝,還有住在滏陽河畔那個女魔頭,就是她的親娘,想了十五年,還沒有到手,你想他們能捨得讓她一死嗎?
你要是逼我,牛秀姑的小命就沒有了,到那時候,小伙子!你雖不殺伯仁,恐怕這筆賬會算在你身上的。」
來人遲疑地停了一下腳步,那位假牛奇一聲斷喝:「讓開!」
來人剛一退到門外,驀地一股金刀破風迎頭劈到,他倉促中一揚頭,手中寶劍朝上一架,嗆啷啷一陣火花,他腳下不敢稍停,腳跟一用力,斜著倒縱,讓開五尺。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的腳剛一站穩,一對雪亮的又短又小的飛鉤,閃電射來,正好抓住右肩,絨繩一緊,嘶啦一聲,上衣撕掉一大片。但是,露出來的並不是血肉模糊,而是一片寶色般的珍珠坎肩ˍ來人一驚而怒,騰身而起,寶劍一連三招連削帶刺,把埋伏在門旁的牛垠逼到牆壁,右劍左鉤,都無法施展,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劍光凝聚成寒光一點,直指咽喉。
「住手!」假牛奇一聲大喝。
他右臂箍住牛秀姑的頸項,左手五根鋼刺緊逼在秀姑的下顎,厲聲說道:「我說話算話,只要你再動一下,牛秀姑就死定了。」
來人手中寶劍立即緩緩垂下,人也緩緩地退向後去。
假牛奇得意地笑笑說道:「你是識趣的,就不必攪和進來。」
突然,他的笑容凍結了,右臂一鬆,牛秀姑飛快地被別人從他手臂中接了過去,他那只黃楊木的義肢,也隨著垂了下來。
他驚訝地回過身來一看,脊樑上冒出冷汗,牛秀姑正抱在毗藍夫人的懷中,窗戶外面,隱約並排站著四個人。每個人手中都閃著兵刃的光芒,那正是問心山莊的四位貼身女侍:冷月、流雲、杏雨、秋霜。
毗藍夫人滿臉寒霜,叱道:「進來!」
假牛奇一雙手臂下垂,已經沒有絲毫作為,乖乖地走進房裡。
「坐下。」
假牛奇只有聽命坐下。
毗藍夫人這才低頭察看懷中的牛秀姑,已經嚇昏了過去,不覺一陣傷心,幾乎掉下淚來,毗藍夫人昂起頭朝著窗外叫道:「冷月!你們進來!」
四位姑娘依序進來,冷月不待吩咐,立即上前接過牛秀姑。流雲在隨身的皮囊裡,取出一個玲瓏剔透的類似鼻煙壺的玉瓶,在牛秀姑的鼻前搖晃了幾下。牛秀姑打了一個大噴嚏,立刻清醒過來。
毗藍夫人伸手撫摸著秀姑的臉,慈祥無限地說道:「孩子!別怕!這裡一切有我。」
她又揮手交待冷月:「還有戈姑娘。」
冷月和流雲熟練地從皮囊中又取出一小瓶,傾出一粒白色的丸藥,納入戈易靈的口中,不消片刻,戈易靈醒來,一見毗藍夫人立即就要起來,被冷月、流雲雙雙扶住。
「夫人!我實在對不住得很!我不該……」
毗藍夫人擺手正住:「應該說對不住的是我,我那一掌傷了你的內腑,你不顧自己的內傷,及時奔趕來到這裡。這樣會送掉你的性命的,幸虧……」
她眼光向門外掃了一下,門外除了牛垠赤手空拳站在那裡,神情畏縮,目光遲滯之外,那個年輕人已經不知去向。
牛秀姑怯怯地接口說道:「多虧那位……那位壯士及時用藥,要不然,要不然……」
戈易靈急忙問道:「誰?」
牛秀姑搖搖頭,毗藍夫人帶有歉意地說道:「戈姑娘,山不轉路轉,總歸會有知道的一天。只是對你,我除了歉疚,還有無比的感激,如果沒有你,我們不會有今日這樣的圓滿……」
她停頓了一下,微有感慨地繼續說道:「也許並不圓滿,但是卻因而瞭解到一個內情和一個陰謀。」
戈易靈多麼喜歡看毗藍夫人的神情,多麼喜歡聽她說話的聲音,就連她生氣發怒的時候,都是那樣的引人入勝。她一直癡癡地望著毗藍夫人,忘記自己該說些什麼話。
毗藍夫人緩緩地走到床邊,她的行動永遠是那樣典雅而優美,在這樣急待揭開一個充滿恩怨仇恨、奸詐陰謀的內情時,她仍然是如此氣定神閒。
冷月搬過一張椅子,毗藍夫人坐下之後,她朝著假牛奇說道:「說吧!先從你是何許人說起。」
假牛奇無助地望著門外的牛垠,然後說道:「我是實在姓牛,名牛西洋。牛垠是我同胞親弟弟,我們自幼習得一身武藝,而且專習雙鉤。但是,在武林江湖道上,闖不出名堂來,因為高唐有一位左手使鉤的高手在,使鉤的人超越不了他的功力,這個人就是雙尾蠍牛奇。」
毗藍夫人搖搖頭說道:「牛奇從來沒有自稱是雙尾蠍這個名號。」
牛西澤連忙接著說道:「那是我為他在江湖上叫開的,因為叫雙尾蠍的人,大概好不到哪裡去。先破壞他在武林中的形象,再設計讓他不死即傷。」
「牛奇與你們毫無瓜葛,為什麼要這樣算計他呢?」
「原因很簡單,有他在,我牛西洋的雙鉤就永無出頭之日。而且,我們曾經到高唐牛家大院去過,見過牛奇,意料中的,他斷然拒絕和我互相切磋雙鉤招式。」
「唉!各守秘著,自立門戶,這也是武林中的常情,可是武林多事,江湖多險,又何嘗不是由此而起!」
牛西澤默然。
毗藍夫人繼續問道:「牛奇不肯與你互相切磋,那是因為你的鉤法不足以與他相比,談不上切磋,因為切磋是互增技藝的。你也不能因為這一點事情,就下了這麼大的狠心啦!」
牛西澤抬起頭來說道:「還有兩個原因。」
毗藍夫人的眼光落到牛秀姑的身上。
牛西澤立即笑笑說道:「這其中的過節,雖然聽來有些卑鄙,但是還不至於讓這此女孩兒家聽不下去。」
「沒有關係,你儘管說。」
「第一,高唐牛家大院那是多好的一個地方,出世,可以當做隱居的世外桃源,逍遙自在,享樂人生;入世,則可以作為一個基業,招攪人手,不出十年,就可以在武林中成就霸業。」
「牛家大業是牛家歷代相傳的祖業,規規矩矩,乾乾淨淨,沒有絲毫不義之財,你為什麼要眼紅?」
牛西澤笑了笑:「夫人!你這話說得就十分外行了。牛家大院那一大片基業,任何有野心的人都會眼紅的,還問它什麼來路。如果照你這麼說,普天之下,物各有主,哪還有什麼糾紛,你不能期望每個人都是聖賢!」
毗藍夫人頗不以為然地說道:「雖然不能期望人人都是聖賢,至少人人都要學聖賢。」
牛西澤自嘲地說道:「這種話你留待給別人說罷!對我,你是對牛彈琴。」
毗藍夫人微有嗟歎之意,接著又問道:「那第二個原因呢?」
「第二個原因,原諒我對你有份褻瀆!」
「你說罷!我要瞭解真情。」
「第二個原因說起來應該是最重要的原因,那是為了你,夫人!」
毗藍夫人意外地一怔。
「因為牛家大院的女主人太美了……」
「你以前見過我嗎?」
「傳聞在先,見過一面於後,那是牛家大院小千金的湯餅宴上。」
「啊!」毗藍夫人有了歎息之意。
「老實說,我對夫人驚為天人,我想牛奇只不過是雙鉤的武藝比我高,做人的品德比我正派一些,他憑什麼能夠獲得如此美貌佳妻,叫人不服,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心要得到你……」
他的話剛一出口,猝然一聲,冷月的寶劍應聲出鞘,室內耀起一陣寒光。
毗藍夫人一伸手說聲:「讓他說下去!」
牛西澤微微笑道:「你是冷月姑娘是吧!你主子的功力,如今我是甘拜下風,若論你們,那是米粒之珠,放不出光彩的。」
冷月瞪著一雙怒眼,望著牛西澤那嬉笑的神情。
毗藍夫人冷冷地說道:「少生枝節,你趕快說吧!」
「那時候,夫人你似乎還不會武功,我有計劃使你離開牛家大院。」
冷月突然插嘴說道:「姓牛的,你其實愚蠢如豬,你以為那時候我們夫人不會武功,就可以被你擄離牛家大院,為所欲為了嗎?你真是錯透了,你知道不知道『匹夫不可奪志』這句話,你懂嗎?」
牛西澤笑笑說道:「一個江湖客,做事都要想得那麼周到,他算什麼江湖客?縛手縛腳,他能闖蕩江湖嗎?」
毗藍夫人叱道:「說你的正題!你有什麼計劃?」
「我以同宗同是武林同道的身份,結交牛奇,很快地我對牛家大院的一切瞭如指掌,這時候我編造了一個很好的理由,騙牛奇到廬山去遊玩。」
戈易靈於此時插嘴說道:「你不是說,廬山五老峰下有一個死約會嗎?怎麼又是去遊玩呢?」
牛西澤眼光停到戈易靈的臉上,搖搖頭說道:「你要相信我對你所說的話,今天的場面就不是這樣了!姑娘!逢人只說三分話呀!」
他嘿嘿地笑了。
戈易靈並不以為忤,接著問道:「關於我爹在廬山五老峰出現的事,自然也是虛構的了!」
「不!那是真的,不過結尾稍有不同。」
「你告訴我的,是我爹喝止了你們的拚鬥……你到底跟誰拚鬥?」
「沒有人拚鬥。」
「死約會又是怎麼回事?」
「死約會倒是有的,那是我自己在心裡暗暗決定的,我跟牛奇這一趟到廬山遊玩,就是個死約會,我們兩個人之間,只有一個人活著離開廬山,那個人應該是我。」
毗藍夫人聽得很仔細,臉上平靜而沒有一點表情。
牛秀姑縮在戈易靈身邊,低低地說聲:「可怕!」
牛西澤淡淡地笑道:「丫頭,江湖上弱肉強食,可怕的事多著呢!」
毗藍夫人冷冷地說道:「說下去!」
「因為我有如此的計劃,所以,到了廬山五老峰下,趁著牛奇沉醉於奇峰怪壁的時候,我下了毒手……」
「啊!」尖叫出聲的是牛秀姑。
「人,總是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我用毒刺頂住牛奇的後心,自以為萬無一失,我在這時候得意十分,告訴牛奇我的計劃,叫他死了不要做糊塗鬼。」
毗藍夫人搖著頭輕輕地說一句:「真是狠毒!」
「這叫做無毒不丈夫!可是犯了一個大錯誤。」
「得意忘形!」
「對極了!得意忘形是做人的大忌,不管是做好人或者是做壞人,都是一樣!我自以為消遣牛奇一頓之後,毒刺扎進後心,然後將他丟到深壑裡去,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沒有一點痕跡,誰知道這時候出現一個人。」
「我爹適時出現了!」戈易靈插嘴說。
「不錯!」
「你的形跡已露,牛奇能放過你?」
「戈總鏢頭的名頭是相當響亮的,他喝住了我,他說有什麼事好商量,何必生死相拼。
就在這一瞬間,牛奇成名的特殊功力,左手鉤就從脅下突出,快如閃電,削向我前胸,我只一讓,左臂首當其鋒,活生生地被斬了下來。」
牛秀姑畏懼得像一隻小貓,縮成一團。
「自作孽,不可活!」毗藍夫人微有感慨地說。
戈易靈接著問道:「對方呢?」
牛西澤有一分憤慨,也有一分黯然:「我受創的同時,我的左手短刺,擊向牛奇的後腦勺,那一下我相信敲得不輕,牛奇的後腦勺幾乎敲碎了,人當時昏倒在地上。」
戈易靈急著問道:「你們兩個都受了重傷,那後來呢?」
牛西澤有些激動地答道:「後來還不是你那多管閒事的總鏢頭……」
「又怎麼啦?」
牛西澤終於歎了一口氣。
「說來也多虧了你爹,他立刻為我們止血搶救,要不然流血過多,兩個人都會有生命的危險。」
毗藍夫人突然渾身一震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牛奇沒有死?」
「沒有!」
「人呢?」
「在高唐牛家大院。」
「那怎麼可能呢?」
「你聽我說下去,就會明白的。多事的戈總鏢頭為我們止血療傷之後,牛奇一直昏迷不醒。戈總鏢頭並不問我們之間的是非緣起,他竟然護送我們到高唐。」
「啊!那是萬里迢迢呀!」
「武林中講究的是救人須救徹底。我們回到牛家大院,費時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我的左臂創傷好了,牛奇的腦傷卻是沒有痊癒……」
「啊!」
「人是醒過來了,能吃能喝,就是不認得人,不記得事,成了一個傻子。」
毗藍夫人輕輕地掉下兩滴眼淚。
戈易靈禁不住追問道:「回到牛家大院,我爹走了以後,你又可以稱心了?」
牛西澤尷尬地搖搖頭說道:「事情往往是不可預料的,就如同在廬山五老峰下一般,如果沒有你爹出面,情形早就解決了,偏偏你爹在那個節骨眼上露面,好像是鬼使神差一般。
回到牛家大院,你爹離開了,這一切似乎又可讓我如願了,可是情形並非如此。」
「又怎麼啦?」戈易靈追問了一句。
「牛奇的夫人已經不在牛家大院了。」
「啊!」戈易靈驚呼出聲,眼睛自然移到毗藍夫人身上。
毗藍夫人點點頭說道:「是的!我是那年的八月中秋之前,離開了牛家大院。」
戈易靈不解,但是義不敢冒然多問。只是喃喃地說著:「可是……可是……」
毗藍夫人柔聲地說道:「你問吧!有什麼疑問,儘管說出來,不要有所顧忌!」
戈易靈囁嚅地問道:「夫人!你……原來根本不會武功的,這樣的離開,為了什麼?再說,那時還有……還有……」
她伸手抓住牛秀姑的手。
毗藍夫人點點頭,直截了當地說道:「那時候秀姑才兩歲。」
「可是……可是……夫人!你為什麼要離開呢?當然,你一定有原因的,我們卻不敢亂猜。」
毗藍夫人平靜地說道:「你們不猜,我會告訴的,現在讓他先說,到了牛家大院以後的事。」
牛西澤歎了一口氣。
「已經褻瀆了,索性就讓我冒犯到底吧!牛奇夫人的離去,而且沒有帶走兩歲的小秀姑,是使人十分意外的。這對我來說,失望到了極點。」他停頓了一下。
「說下去!」
「按說回到牛家大院,牛奇成了呆傻之人,牛家大院等於掌握在我的手心之中,但是,沒有了牛奇夫人,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戈易靈一直注意著牛西澤的表情,他說的應該是真話,像毗藍夫人這樣的女人,是任何男人所夢寐以求的。
「開始的時候,我說有兩個願望,如果讓我從中只能選擇一個,我會毫不思考地放棄牛家大院。如今牛奇的夫人走了,我對牛家大院還有什麼興趣?」
戈易靈望了一望毗藍夫人、說道:「於是你遷怒到牛奇身上?」
牛西澤搖搖頭:「像牛奇這樣腦部受傷的人,也沒有什麼可遷怒的了,讓他活著會比死去更痛苦。」
「你好狠!」
「我不以為如此,我把他安置在牛家大院一處最僻靜的後跨院,派兩個人照管他的衣食,對牛家大院來說,等於沒有了牛奇這個人。」
毗藍夫人突然微微一皺眉,對冷月一使眼色。
冷月不愧是最心腹的侍女,立即一墊腳,人從窗戶破窗而出,疾如勁箭,人一落身到窗外,沖天拔起,上得房去。
只見一條人影,兔起鵑落,流星趕月,早已奔馳在二十丈開外,一身黑色衣服,雖然是在大白天,根本也看不清楚來人的年齡、身法……
冷月躍身下房,滿臉慚愧之色。
「回夫人的話……」
「與你沒關係,來人功力很高,如果不是方纔他腳下一個失神,我也沒有能夠發現,大白天裡,能藏身屋上偷聽,功力膽識,都是高人一等,可惜,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毗藍夫人沒有看牛西澤,只是冷冷地說:「繼續說下去!」
牛西澤似乎也在對方纔的人何種身份,煞費思量。此刻一驚而覺,繼續說道:「但是,我把一股怨氣出在兩歲的牛秀姑身上。」
「你這樣做,沒有一點道理,兩歲孩兒何辜?」
「不!我有我的看法。牛奇的夫人走了,不管她是如何走的,我要找到她,唯一的線索,便是牛秀姑。」
牛秀姑聽著這些聞所未聞的話,心裡充滿了驚訝和憤怒,一股衝動,使她從畏懼中突破,一鋌而起。
但是,毗藍夫人似乎早有預覺,伸手一把摟住秀姑,用柔得不能再柔的聲音,緩緩地說道:「孩子!你有權利憎恨任何人,我只希望把這些經過聽完,孩子,這些話聽起來是很殘忍的,你卻必須聽完,這對你,還有對我,都是很重要的!好嗎?孩子!」
牛秀姑本來是一股說不出來的衝動,此刻,化為一股輕煙散了。她自動緊緊地依偎在毗藍夫人的懷裡,她感覺到自己找到了溫暖的窩巢,閉上眼睛,眼角溢出兩顆晶瑩的淚珠。
毗藍夫人用手輕輕拭去秀姑的眼淚,輕輕拍拍她的背。
然後,毗藍夫人再朝著牛西澤說道:「說下去!」
牛西澤稍有遲疑地說道:「可不可以讓秀姑暫時離開這裡?」
「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讓她聽這些往事?老實說,秀姑雖然不是我的女兒,十五年的養育,我對她那份父女之情。」
毗藍夫人胸膛起伏了一下,但是,立即她就平靜下去,冷靜地說道:「不必!秀姑有權利知道牛家大院的一切,秀姑也有智慧分辨出是非善惡,你儘管說下去。」
「好!」牛西澤繼續說下去。「當我從保母手裡看到秀姑,我的主意又變了。」
「你不打算再傷害她?」
「秀始懷裡有一對信,裡面寫著極簡單的幾句話,要我不能傷害秀姑,否則,我要承受極殘酷的報復。」
毗藍夫人顯然是一震,她低下頭來在思索,但是,那只是一瞬的工夫,隨即她追問:
「於是你害怕了?」
牛西澤沉思了一下。
「也無所謂害怕,我覺得秀姑長得極為可愛,我容納了她。同時,我覺得只要秀姑在,你遲早會回來的。就是這麼一點心願,我收養了秀姑。就這樣不久,接到你的飛函,說十五年以後,要把秀姑還給你。」
牛西澤說到此處,眼神一亮,望著毗藍夫人說道:「這個飛函,來得不通人情,如果你愛秀姑,不應該拋棄她十五年,你絕不是那種人。我想了半天,悟出一個理由,你是被一個高人帶走了,準備以十五年的時間,修練武功,然後處理牛家大院的善後。」
「你很聰明!」
「我當然不笨。當我悟出這道理以後,我全心全力安住在牛家大院,享受牛家大院做主人的滋味。至於十五年以後,悠長的歲月,誰能想到十五年以後又將如何?十五年以後,你能練成武功嗎?你練的武功能超過我嗎?這些都是疑問,我何必自己先亂腳步?」
「可是,你後來偷偷離開了牛家大院。」
「那是因為你的第二次警告,我才發覺自己估計錯了,你的確有能力在十五年以後,要回秀姑,報仇雪恨。那時候我正在練左臂毒鉤,二弟牛垠也在苦練左手雙鉤,我必須在這一切沒有練成火候之前,保持秀始在我手中,作為……作為……」
「作為人質!」
「因為,你最近一次露面武功太強,我根本不是對手,好在你還遵守十五年的諾言,我在從容地設法應付你。以後的事,你們都可以推論出來了。」
毗藍夫人坐在那裡,懷裡摟著秀姑,似乎在思索什麼,半晌沒有說話。房裡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氣氛十分沉滯而凝重。
突然,毗藍夫人說道:「牛西澤!你開始就存心不良,計謀牛家大院,而且謀殺我的丈夫,這種仇恨是不可原諒的。」
牛西澤的臉上變了顏色,但是,他還能鎮靜的笑了一笑說道:「既然我的計劃失敗了,逃跑的計劃又被戈姑娘破壞了,十五年前是她的父親使我計劃失敗,十五年後,居然又是女兒破壞了我的計劃,可見得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認了!」
毗藍夫人說道:「念你十五年養育秀姑有功,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力拼而死,不要死得太窩囊,一個心存不軌的江湖客,能有如此下場,應該不算我太殘忍刻薄。」
牛西澤依然是那樣的笑笑,說道:「看來你這分好意我不接受是不行的了。這樣好不好,從昨天大年夜,一直到今天,我還沒有吃東西,秀姑也沒有,戈姑娘想必也沒有。
你,毗藍夫人!如果我料得不差,昨天除夕,你等秀姑,結果去的是戈姑娘,這團圓年夜飯,你一定也沒有吃,這麼說,大家都餓了……」
毗藍夫人微皺著眉頭,攔住他說下去。
「牛西澤!你想搗什麼鬼?」
「夫人!我說的是實話。」
「實話?你的眸子瞞不了我,心裡有鬼,眼光不正。」
牛西澤笑笑說道:「我坐在這裡不動,有你和戈姑娘在此看守,讓冷月她們四位姑娘偏勞到廚房去,安排飯食。這樣再也沒有人能弄鬼了。」
毗藍夫人沒有答話。
「你們不吃,讓我飽餐一頓,也好有力氣和你力拼一場,死而無憾。」
毗藍夫人想了一想,確實是大家都沒有吃飯,大年初一大家都餓著肚子,再看懷中的秀姑,一個絲毫沒有武功的人餓了這麼久,毗藍夫人想想心疼。
她回頭吩咐冷月四個貼身女侍:「到廚下去準備簡單的飯菜。」
牛西澤接著說道:「什麼叫簡單!今天是大年初一,這裡有的是菜,有勞四位做出一席豐盛的酒食,在雙方刀劍死拼之前,我們也要應景過年哪!」
冷月四人根本沒有理他。
毗藍夫人點點頭說道:「你們去吧!多加小心!」
冷月四人剛一出房門,牛西洋叫道:「冷月姑娘!等一等!」
冷月停下腳,望了他一眼,沒有答理。
牛西澤說道:「冷月姑娘!我是好意。這裡你一切不熟,菜餚傢俱碗筷在什麼地方,你們也不知道,你做什麼飯菜?我的意思讓我二弟牛垠陪著四位姑娘一起去,拿拿碗筷,擺擺桌椅,主要是地方他熟悉。」
冷月把眼睛望著毗藍夫人。
牛西澤連忙說道:「牛垠現在已經是驚弓之鳥,再說,四位姑娘都是身具極高武功,又有兵刃在手,牛垠就是借個膽子給他,他也不敢作怪!」
毗藍夫人想了一下,說道:「讓牛垠帶領著冷月她們到廚下去照應,交待一下,也就可以了,廚下自有管家婦女。」
牛西澤連聲說道:「夫人吩咐的極是。牛垠你去交待廚下,要做幾樣菜餚招待客人。在我沒有死之前,我總算是這裡的主人。」
門外的牛垠剛應聲要走,牛西澤又交待:「要用我們那一套待客的碗盤,今天總是大年初一。」
牛垠將冷月、流雲四人帶到廚下,交待了用一套描金紅花碗盤,十分精緻。
冷月四個人也真是盡職,每一道菜從挑選洗切炒烹,都在目不轉睛的監視著,一直到起鍋盛到盤碗之前,都要親自嘗一口才放心。
很快的,一桌很豐盛的菜餚,陳列整齊。
牛西澤走在前面引路,毗藍夫人攜著牛秀姑和戈易靈的手,保持適當的距離跟在後面。
牛秀姑對於毗藍夫人早已經有了女兒對母親的親切之情,在她的眼神裡,不斷地流露出孺慕之意。十五年沒有見面,但是,母女天性,就如同久涸的源頭,一旦接上活水源泉,立刻流暢活潑,無限生機,這也是人性無法抹煞的事實。
倒是毗藍夫人,內心始終對秀姑存著一分歉疚之意,她認為十五年來,自己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因此,她對秀姑越發的有一分愛憐。
一行來到餐廳,牛西澤就叫著:「為什麼不準備酒!」
毗藍夫人一擺手說:「不必!」
她的眼光在桌上一轉,冷月點點頭。她這才坐下說道:「牛西澤!坐下來一齊吃!」
牛西澤微微一笑說道:「固所願也,實不敢耳!」
毗藍夫人冷冷地說道:「牛西澤!你到底有什麼詭計陰謀?你的眼神,你的笑容,在在告訴人你有所恃,你無懼於即將到來的一場生死拚鬥。老實說,你自己也明白,這一場拚鬥,只是為你自己立下一個形象,不是窩囊而死。除此之外,你沒有機會。可是你卻一直毫無顧忌!到底是依恃著什麼?」
牛西澤打了個哈哈說道:「夫人!就算我牛西澤有詭計有陰謀,又能奈何夫人嗎?我牛西澤不自量力,落得如此下場,咎由自取。如果說我有所恃,那就是十五年養育秀姑,十五年派人照顧牛奇衣食無缺,按說也不應該落個刀下流血……」
毗藍夫人斷然說道:「那不是你能決定的問題。」
牛西澤不再說話,自己檢下橫坐定。毗藍夫人讓牛秀姑和戈易靈坐在自己的兩側。
每一樣菜都是熱騰騰的,色澤可人,香味撲鼻,再加上精緻的碗盤,美食美器,真是叫人胃口大開。三道菜上過之後,毗藍夫人忽然一皺眉,秀姑一個哎唷,捧著腹部叫痛,只一會工夫,秀姑滿臉變紫,倒在地上。
毗藍夫人立即叫道:「戈姑娘!小心……」
戈易靈也已經腹痛難忍,毗藍夫人大怒,一拍桌子叫道:「冷月!」
冷月四個人正來回於廚下與餐廳之間,一聽夫人大叫,摔下手中物件,飛身來到餐廳。
只見毗藍夫人指著桌上菜餚說道:「你們……這萊裡……」
她的額上已經冒出汗珠,嘴唇變烏,極力支撐在桌上,說不上話來。
冷月臉色大變,趕過去扶住毗藍夫人,立即從身上鏢囊裡取出藥瓶,傾出一粒,納入夫人口中。
牛西澤哈哈笑道:「夫人!你不要責怪冷月她們,說實話,我還沒有看見過像她們這樣負責盡職、忠心耿耿的屬下,她們對於菜餚烹炒過程,以及傳遞過程,監視之嚴,真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但是,她們沒有想到,問題出在碗盤上。」
「碗盤?」
毗藍夫人勉強運功將毒逼住,但是,因為發覺得太晚,已經無能為力。她拿起桌上那描金紅花的碗,想不到如此美觀的碗盤,竟是可怕的殺人兇手。她一鬆手,碗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牛西澤笑笑說道:「這一套碗盤,是塗過一層我精製的藥水,食物沾上,吃到腹內,兩個時辰,就會七竅流血,腸斷而亡,而且,除了我的解藥,可以說是無藥可救。」
冷月一聲厲嘯,召來流雲、杏雨、秋霜,四個人手頭沒有兵刃,各自一撤腰帶,涮地一抖,裡面抽出的是一柄雪亮飛薄的緬刀,四個人從四面圍將起來。
牛西澤臉上笑容一收,加重語氣說道:「冷月!你們四個給我聽著,你們今天就是將我剁成肉泥,也挽救不了你們主子的性命,特別是你們主子的命根子的性命,更何況憑你們四個人的功力,要想在我和二弟牛垠手裡佔上風,恐怕不是容易事。」
說到此處,語氣一變,又轉為溫和:「這件事,不可用武力解決。」
毗藍夫人額上汗出如雨,顯然冷月帶的藥,沒有效果。
她仍然在勉力支撐,揮手止住冷月:「讓他說。」
牛西澤點點頭,說道:「這樣才對!我簡單的說,盡快的說,因為,秀姑不會武功,她恐怕支撐不住。」
「那你就快說,你要怎樣?」
「我還有什麼新願望,雖然流光過去了十五年,我也失去了一條左臂,但是,我仍然願意達到我生平最大的兩個願望:娶你為妻,身為牛家大院之主。」
毗藍夫人一拍桌了罵道:「你,混帳的畜生!」
冷月涮地一刀,迎頭砍下,牛西澤向旁一閃,牛垠從後面掠過身來,一柄寶劍架個正著,一陣龍吟,濺迸一簇火花,冷月虎口一陣發熱。
流雲、杏雨、秋霜紛紛圍了上來。
牛西洋突然一聲斷喝:「住手!」
他望著冷月四個人說道:「你們自問能勝得了我們兄弟二人嗎?你們不顧你們主子的性命嗎?還有……」
他指著毗藍夫人,沉著臉色說道:「你自謂可以寧為玉碎,可是,你的女兒呢?你那虧欠了十五年教養之責的女兒呢?還有,戈平的女兒為了你幾乎送命,你也虧欠她的,這些人的性命只在你一個承諾之間。」
毗藍夫人已經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她咬著牙,回頭看看躺在地上的秀姑,終於流下了眼淚,吃力地說道:「女兒!我對不起你!」
她說著話,拼著剩餘的一點點力量,揚起頭,朝著桌子角碰過去。
正好冷月站在身旁不遠,趕緊一把拉住,也忍不住流淚叫道:「夫人!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解決嗎?夫人!你十五年的辛苦,難道就落得這樣的結果?」
毗藍夫人處在如此生死不能之間,內心的苦痛,真是難以言宣。
牛西澤早把他那慣常的笑容收起來了,削瘦的臉上,表現的是冷酷,是漠然。他緩緩地走到桌子對面,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著:「時間不多,拖下去對你們不利,如果再過一會兒,就是你想通了,答應了,我也挽救不了秀姑的性命。」
就在這個時候,餐廳外面突然有人說話:「牛西澤!你休要得意太早!」
牛西澤心頭一震,立即叱喝道:「外面是什麼人?」
「我!你聽不出來嗎?」
牛西澤一示意,牛垠剛一移動,餐廳的門霍然而開,當門而立,站著一位五十上下的人,高挑的身材,清瘦的面龐,雙眼十分有神。
牛西澤這一驚有如從萬丈高樓失足,人幾乎暈眩過去。
「是你!你怎麼來的?」
「沒有想到吧!沒有想到我牛奇竟然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這裡。」
毗藍夫人看到來人竟是牛奇,百感交集,把剩餘的那點精神,一齊鬆散掉了,人立刻暈倒在地上。
牛西澤眼看著是一個全勝的局面,已經十成把握,沒有想到一下子又變成了輸家。
他不會就那樣甘心認輸的,一陣驚惶過後,他穩住自己的心情,恢復了冷靜,說道:
「牛奇!你到底是怎麼來的?你的腦傷頭病好了嗎?」
牛奇笑道:「你休要拖時間,那是沒有用的。」
「對了!那句話該我來說,你來了,也是沒有用的。」
「是嗎?」
「你知道她們中了什麼毒?」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解藥。」
牛奇說著話,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布袋,暗紅色,凸凸的,拿在手裡晃了一下。
牛西澤一驚,不自覺地手伸到自己的左臂,那個黃楊木雕成的義肢。
牛西澤這是一個自然而義無心的舉動,但是,就在他這樣一個動作的瞬間,牛奇以極快的身法,一閃而至,右腳高挑側踢,右手前探疾抓,嗆嘟一聲,牛垠手裡一柄寶刀被踢飛,牛西洋左臂義肢,被抓了下來。
牛西澤的臉色變了,他的胸口起伏不停,顯示他的情緒陷入極度不穩。
牛奇抓到這一隻黃楊木的義肢,他沒有回頭,卻對牛垠警告說:「牛垠!你最好是站遠一些,下次再有偷襲的行為,丟劍就解決不了問題。」
他在說著話,突然雙手一用力,黃楊木的義肢折成兩截,裡面裝滿了機關,一經拆開,七零八落,在這許多零碎之中,竟然暗藏了一個小瓷瓶。牛奇挖出這個小瓷瓶,撇下這支折斷了的義肢,他朝著冷月一點頭問道:「你是……」
冷月是位十分聰明的女孩兒家,她已經看出牛奇的身份,但是她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只是很恭謹的垂手回話說道:「婢子叫冷月。」
「拿住這個。」
牛奇將小瓷瓶拋過去,冷月雙手接著。
「從裡面倒一粒藥丸出來,分成三份,用淨水灌進夫人以及兩位姑娘的口中去。」
「是!」冷月恭謹地答著,眼神裡有一分激動。
「你要注意,這種藥奇毒無比,如果沒有中毒的人,只要服一粒這種藥丸,七步斷腸。」
「可是……」
「對於中毒的人,它是最有效的解藥,愈毒愈靈。去吧!不要懷疑了。」
牛西澤在一旁說道:「你對我的一切,知道得很多,也知道得很深。」
牛奇沒有理睬他,慢慢走到飯桌旁邊,他看到冷月、流雲幾個人餵下解藥之後,毗藍夫人先嘔吐出許多黑色帶有惡臭的水,接著戈易靈和牛秀姑也在嘔吐,人都清醒過來了。
牛奇又向前走了兩步,冷月已經扶起毗藍夫人,他低聲說了一句:「書巢!是我害了你吃了這麼多的苦!」
冷月真是一個好的貼身侍女,很快地擦乾了毗藍夫人身上的水漬,又叫杏雨拖干了地上殘餘。毗藍夫人掠著自己微有散亂的髮髻,帶著微笑說道:「我真沒想到分別了十五年,是在這種狼狽的情形下,和你見面的。」
微笑的臉龐,卻流下了晶瑩的淚珠。
牛奇也自紅著眼眶,卻也帶著微笑,極其輕柔地說道:「書巢!你正年輕,我也並不老,老天給了我的再生,就讓我往後慢慢彌補吧!」
毗藍夫人臉上微微一紅,微笑著沒有講話。
這情景讓戈易靈一旁看得呆了,她看到的是一幅極美極美的相愛情濃的畫面,讓人在美的感受下感動。
暫時間,這是一個忘我的境界。
突然,冷月一聲厲吼:「惡賊!敢逃走!」
她剛一起步,正要追趕過去,牛奇搖搖手。
冷月急著望著毗藍夫人。
毗藍夫人眼睛仍然望著牛奇,輕柔地說道:「隨他去吧!是嗎?」
牛奇點點頭。
這時候戈易靈看得十分清楚,牛西澤和牛垠雙雙溜出門外,少時,一陣蹄聲,逐漸遠去。
牛奇含笑對戈易靈點點頭說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戈平戈總鏢頭的女公子!」
戈易靈站起來恭恭敬敬叫了一聲:「牛伯伯!」
牛奇說道:「戈姑娘!令尊和你,對牛家兩代有恩,一個謝字是無法表達我的心意的。」
戈易靈微紅著臉說道:「晚輩的性命是牛伯伯救活的……」
牛奇哈哈大笑,連聲說道:「倒果為因!倒果為因!」
毗藍夫人接著問道:「你對這裡的一切,都是這麼瞭如指掌嗎?」
牛奇點點頭說道:「書巢!說來真是慚愧,而且也是說來話長。這中間有一個年輕人,他是重要的關鍵,我竟然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不但對我自己沒有法子交待,對戈姑娘尤其設法子交待。還好,他還留了一件東西。」
他從寬大的衣襟下面,取出一個小包裹,交到戈易靈的手裡。
包裹外面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珍珠坎肩曾經救了我一命!
木劍給我極大的啟示。
如此算來,我虧欠你太多,但願以後能補償。
宇奉,戈易靈姑娘。」
牛奇用詢問的眼光望著戈易靈。
戈姑娘皺著眉鋒說道:「包裹是我的,放在問心山莊,人卻不認識,為什麼會到他手裡?」
牛奇意味深長地說道:「人生何處不相逢?還怕以後沒有見面的機會嗎?倒是我,和他見過面,談過話,他用藥治好了我的腦傷,告訴我關於牛西澤的許多秘密,他沒有留下姓名,只留下一個請求。」
「請求?是請求你饒了牛西澤,是嗎?」
「是的!書巢!」
「沒有說原因嗎?」
「有!他說,一個人能夠撫養一個仇敵的女兒達十五年之久,還算他有一分良知。只要有任何一點可取的人,都值得饒恕,流血,不是最好解決問題的方法。」
「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年輕人之口嗎?」
「他說他是得自一柄木劍的啟示,一個闖蕩江湖,遍訪仇家的姑娘家,帶在身邊的竟是一柄木劍,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能說明『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呢?」
毗藍夫人喃喃地說道:「這真是個奇怪的人,戈姑娘!爾後如果你再遇見他,請你就說牛家大院隨時歡迎他來做客。」
戈易靈無端地臉上一紅,這是一個多麼難以回答的話題。她只是支吾著說道:「江湖步步風險,祥和不是毫無代價可以獲得的,我倒覺得還是秀姑妹妹好,不習武功,就沒有煩惱。」
牛奇彷彿一驚而覺,但是他立即打了個哈哈說道:「提起秀姑,我這個乖女兒受了太多的委屈,做爹的只有慚愧。」
毗藍夫人緊握著秀始的手,輕輕地擺動了一下。
秀姑一雙大眼睛,看看毗藍夫人,又望望牛奇,嘴唇蠕動了幾下,終於撕肝裂腸地一聲叫喊:「爹!」
三個人,六雙手,握在一起;三個人,六雙眼睛,都含著淚,在幾經生死折磨之後,破鏡重圓,家庭團聚,這種再世相逢的情景,是十分感人的。
而感觸最深的還是站在一旁的戈易靈姑娘。當她看到牛家父女、夫妻團聚的熱淚歡欣,想到自己家破人亡的慘況,一個人當他連親情的溫暖都完全失去的時候,他應該是最值得同情的人,戈易靈姑娘為自己的身世和遭遇,潸潸淚下。
但是,坎坷的人生,使她知道如何扮演一個表面強者,她最怕聽到的就是別人的憐憫與同情。她昂起頭,伸手拭去眼淚,輕輕地叫了一聲:「毗藍夫人!牛伯伯!」
三個已陷入忘我境界的親人,這才一驚而覺,立即感到歉疚,忽略了還有客人。
毗藍夫人微笑著,上前挽住戈易靈的手臂,親切地說道:「戈姑娘!真是對不起,十五年的煎熬,就是換取重聚時那一瞬間的渾然忘我,人的感情,真是不可思議的。盡顧著自己撫慰別後的哀傷,忘了你了……」
戈易靈微笑說道:「我懂得這種心情,可惜我沒有福分親身領略。」
她說到這裡,立即想到海慧寺「見娘」的那一段,她只感到悲憤,復仇的火焰義立即燃燒。她覺得此地事已了,不能再作任何停留。
「夫人!我……」
毗藍夫人微笑著說道:「易靈!我可以叫你的名宇嗎?」
戈易靈微微一震,馬上回答道:「只要夫人喜歡,我是求之不得。」
毗藍夫人仍然是那樣帶著微笑說道:「易靈,不要再叫我夫人。我這自號毗藍夫人,是因為牛西澤取了一個雙尾蠍的綽號,我才取名為毗藍。傳說中天上二十八宿昂宿是一隻大公雞,而他的母親名為毗藍婆,是降服蠍子、蜈蚣……這類毒蟲的高手。所以,我就自名為毗藍夫人!」
牛秀姑笑得格格地說道:「娘!你真想得神妙!」
毗藍夫人笑道:「雙尾蠍已經降服了,我這個毗藍夫人自然也就應該消失了,還我本來面目。易靈!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戈易靈立即說道:「伯母!有話你儘管說,對晚輩你還有什麼顧忌呢?」
已經不再是毗藍夫人的牛家大院女主人說道:「易靈!你這聲伯母叫得我很受用,增加了我對你說話的勇氣。」
「伯母!我再說一遍,千萬請你不要對我有所顧忌。」
「易靈!方纔你說了一句話,給我印象深極了。你說江湖上太風險,對極了!像這種腥風血雨,刀光劍影的生活,實在不是一個女孩兒家所能適應的。」
「伯母!我確實有這種想法。」
「那麼就聽伯母一句話,和我們一同回到牛家大院去,牛家大院並不如牛西澤說的那麼好,安寧、靜和,牛家大院是具有了這種特色。還有……」
這位牛家大院的女主人摟過牛秀姑。
「你看,你和秀姑就是一對姐妹,不知道我可有這分福氣,再多一個乖女兒,讓我和你牛伯伯,多一分晚年生涯的樂趣。」
牛秀姑跳起來摟住娘的脖子,叫道:「娘!你真好,你怎麼就說出了我心裡的話。」
她又跳過來拉住戈易靈的雙手,說道:「姐姐!我叫你姐姐好麼?我是多麼想你跟我在一起,姐!答應好嗎?」
戈易靈確實被這一對母女的真情所感動,尤其是秀姑那一雙眸子,流露著期待渴望的真情,以及牛夫人那種如春風般的微笑,是使她沒有辦法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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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夫人趕緊攙著她,喜悅無限地叫道:「你可真的成了我的乖女兒!」
秀姑就像扭股糖似的,粘在戈易靈的身上,口中甜甜地直叫道:「姐姐!」
牛奇站在一旁含著笑容,說道:「易靈!戈家兩代對我們的恩情,也只有你成了牛家大院的大小姐,這筆賬才不需要算下去了。」
冷月、流雲、杏雨、秋霜四位姑娘都過來拜見大小姐。
戈易靈紅著臉說道:「真是慚愧,客居我沒有見面禮送給你們。」
牛奇大笑說道:「這話應該由我來說,回到牛家大院一起算賬!」
把大家都說得笑了。
牛夫人吩咐冷月,重新整理酒飯,今天就回高唐牛家大院去。
這時候,戈易靈突然跪在地上叫道:「娘!」
牛夫人一驚,連忙用手攙住問道:「易靈!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戈易靈說道:「娘!女兒有幾句話要向爹娘說,我知道此時此地,論情論理,女兒都不應該說,但是女兒不能不說。」
牛夫人讓易靈姑娘坐在身旁。
「易靈!有話儘管說,有困難也儘管提,娘無不依你。」
戈易靈先謝過,才說道:「爹娘沒有問過,問心山莊我就要稟告。當時被娘止住,那就是關於女兒的身世。」
牛奇接著說道:「易靈不說我也正奇怪,戈總鏢頭急流勇退之後,武林中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令尊怎麼會讓你單身一人,闖蕩江湖呢?」
戈易靈黯然說道:「爹娘有所不知,先父先母都已經過世了。」
牛奇本來是正要坐下,一聽此言,不覺站了起來,滿臉驚訝,隨又無限哀戚地說道:
「易靈!令尊正直為人,與人相交正義,雖然身在江湖,卻是江湖中的君子,怎麼會天不永年。」
戈易靈流下眼淚說道:「女兒八歲的時候,被先父悄悄送到海慧寺寄養,我過了十年的監禁生活,裝了十年的瘋癲,也隨海慧寺方丈習了十年的文事武功,直到今年,我才離開海慧寺,我獲得的第一件外間消息,便是家中遭了滅門之禍……」
戈易靈說到此處,已經是泣不成聲。
牛奇頓足歎息,連聲說道:「怎麼會!怎麼會?」
牛夫人將戈易靈摟在懷裡,眼眶裡溢滿了淚水。
牛秀姑早已經淚流滿臉,為她這義姐的身世傷心。
牛奇問道:「有線索嗎?」
戈易靈搖搖頭,她坐正了身子,悲痛而又莊嚴的說道:「女兒從太湖的海慧寺,流浪經年,就是為了訪查先父的仇人。」
牛奇搖搖頭說道:「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再好的人,一旦生活在江湖之上,難免就有仇人。不過,以令尊戈總鏢頭來說,即便是有仇人,斷不致有滅門之恨。照令尊十年前寄養你的舉措看來,他是早有預感。為什麼呢?這是值得探討的內情。」
戈易靈說道:「因此,女兒此生此世,只有一件事可做,我要竭盡一切訪查出滅門的仇人是誰,為什麼會有如此深仇大恨!」
她轉向牛夫人低聲說道:「娘!這就是女兒向爹娘以及秀姑妹妹要說的話。娘要我留在牛家大院,樂敘天倫,承歡膝下,正是女兒此生最缺少而又求之不得的事。但是,女兒身負滅門血債,實在不能偷生享此清福。」
牛夫人神情黯然,緊緊地握著戈易靈的雙手。半晌只說得一句:「女兒!易靈我兒!」
戈姑娘真正地哭了。
牛夫人用手絹擦著戈易靈的眼淚,輕輕地說道:「孩子!牛家大院的門,永遠是為你而開的。任何時間,只要你感覺到倦了,娘會張著手臂接你回來。」
牛秀姑哭成了淚人兒,抽噎地說道:「姐!我到現在才恨自己不會一點武功,是個百無一用的人,要不然我會陪著姐走遍江湖……」
戈易靈用手拭去秀姑的淚水說道:「傻妹妹!如果你也走了,爹娘面前有誰來承歡?你就多代替我在爹娘面前盡孝。
等到有那一天,姐姐回到牛家大院,要好好的謝謝你。」
說著話,她站起身來,收拾自己的小包裹。牛夫人驚道:「孩子!難道你現在就要走了嗎?至少你也該吃完這餐飯,讓我們娘兒倆多敘敘。孩子!你知道,今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
牛夫人的親情,深深地感動著戈易靈,但是,她卻堅持著說道:「娘!多聚一刻,就多動搖女兒的一分決心。娘!恕孩兒不孝……」
牛奇在一旁歎了口氣說道:「夫人!讓我們為易靈祝福吧!祝她平安順利地找到仇家,了卻她為子女的一份心願。
我們不能久留她,就讓她早些去罷。不過,易靈!我要再重複你娘剛才說的一句話,牛家大院的門,永遠為你而開,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倦了,牛家大院總是可以讓你歇歇腳的。」
戈易靈垂著手恭謹地答道:「謝謝爹和娘,女兒記在心裡。」
隨著她跪在地上,深深叩別。牛夫人攙起她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在自己衣服裡面,貼胸掛著一塊翠綠色的玉蟬,很小卻是逼真。她解下來,親手給戈易靈掛上,說道:「這是娘的師尊在娘離開她老人家的時候送的。她老人家說,萬一有一天遇有急難,這個翠玉蟬或許可以解困蘇難。
我在牛家大院會有什麼困難危險呢?今天給你帶著,闖蕩江湖,總是比不得家裡。」
「娘!這……」
「帶著它!算娘給你的見面禮。」
「謝謝娘!」
「還有一件事。」牛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孩子!你單身一人,闖蕩江湖,危險我們已不說它,孤單寂寞是可以想見的。讓娘找一個人給你做伴可好。」
戈易靈一時想不出應該如何來回答,只叫得一聲:「娘!」
牛夫人接著說道:「冷月是我四個貼身使喚人當中,心思最細密,武功也過得去,讓她跟在你身旁,談不上幫助,至少使你有一個說說話的伴兒。」
戈易靈急忙說道:「娘!這個千萬使不得。」
「為什麼呢?」
「四位姑娘在娘身邊侍奉慣了,況且……」
「孩子,不要跟娘推辭,除非你嫌冷月粗手笨腳不中你的意。」
「娘!這麼說女兒真是不敢推辭了。」
「那就聽娘的話吧!冷月!你今後要好好的侍候大小姐,就跟在我身邊一樣。去罷!去謝謝大小姐。」
冷月果真地走過來,還沒有來得及行禮,就被戈易靈雙手挽住,說道:「冷月姐!娘讓你給我做伴,我只有感激。只是往後的日子裡,千山萬水,艱苦跋涉,是會讓我不安的。」
冷月惶恐地說道:「大小姐!你這是怎麼稱呼的!可折死冷月了。」
牛夫人笑道:「隨便她怎麼稱呼吧!甘苦與共,福禍同當,親密一些也是好事。」
戈易靈倒是認真地道謝:「謝謝娘這麼瞭解我。娘!千言萬語也說不完女兒心裡的感謝,但願有一天,我能回到牛家大院,承歡膝下感恩盡孝。女兒要向爹娘叩別了。秀姑妹妹!多代我盡一分孝心。」
說罷,她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飛快地轉身,直奔莊外,她不願意讓自己的淚水,遲緩了啟程上道的決心。
冷月也一一叩別,牛奇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了她。
「牛垠這柄奇劍,雖不算是古物神兵,也是十分罕見,帶在身邊。易靈的木劍,只是代表她的精神意志,江湖上有許多不能善與的事與人,光憑木劍或許不夠。」
牛夫人也說道:「記住!要照應大小姐,祝福你們平安的早日回到牛家大院來。」
冷月接過劍,一一應是。雖然她和流雲她們也有許多臨別的話要說,但是,她怕戈易靈在莊門外等候。匆匆拜別,趕到莊外,備妥兩匹馬,正待請戈易靈上馬,突然,戈姑娘轉身飛步,衝進莊內,正好迎著牛奇夫婦和秀姑一行出來送行。
戈易靈遠遠跪在地上:「爹娘和秀姑妹妹請留步……」滿面淚痕,再也說不下去了。她閃電起身,奔出莊外,躍身上馬,一聲吆喝,飛奔而去。
一個在木柵囚室裡長大的姑娘,此刻真正體認到人與人之間,真情的可貴。聚散兩依依,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了。
兩匹馬載走了多少離愁別緒,也載走了多少祝福與盼望,就像是那天上欲雪的彤雲,那麼厚!那麼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