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是汾水西岸的一個重鎮,是從雁門關算起,幾百里之內,人文風雨薈萃之地。
在這樣大的地方,呵氣成雲,揮汗成雨。對於一個陌生人,是使人目不暇給的。
戈易靈姑娘從金陵到太原,遙遠的路程,使她日趨成熟而老練了。她捨棄了那輛氣派十足的大馬車,留著那匹健蹄肥驃的坐騎,配上一副銀灰色的鞍韁,她為自己換上男裝,緊密排扣,撒花扎腿青布褲,薄底快靴,頭戴一頂露發遮陽,迎面上翻倒捲,當中插著一朵顫巍巍的白纓,坐在馬背上,自然有一分英挺與瀟灑,而引人注目。
戈易靈進得城來,緩緩而行,縱覽著沿街熙攘的人群,一直來到城西,揀了一家乾淨的客店,交待過店小二溜馬、上料,自己歇在上房漱洗風塵,茗茶小憩。利用這段時間,心裡盤算著應走的步驟。
店小二進來,垂手聽候吩咐。
戈易靈要了四樣小菜,一壺燒酒,交待後送一碗羊肉湯泡饃。
店小二剛要轉身離開,戈易靈叫住了他,取出兩錢重的一小錠銀子,放在桌上。
「拿去吧。」
店小二怔了一下,立即恭謹的一點頭。
「客官離店時再算賬。」
戈易靈擺擺手。
「這是給你的。」
店小二這時候朝後退了半步。
「謝謝客官的賞,只是小店沒有這個規矩。」
戈易靈笑笑說道:「二錢銀子,談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不要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再說,客人給的外賞,不收,那是不給客人面子。」
店小二是個三十靠邊的人,剃著一個油光的葫蘆頭,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動,是個老江湖,而且還透著幾分精明。
「小的無功不敢受祿。」
戈易靈用指頭敲著桌沿,點著頭說道:「何至於!」
店小二剛要伸手過來,但是,他的經驗告訴自己:兩錢銀子可以養家活口過一個月好日子,但是,也可以賣掉自己一條命。他縮住手,恭謹地說道:「客官請明言吩咐吧!」
戈易靈站起來,踱到窗口,緩緩地說道:「我要打聽一個人。」
「太原地方大,小的人頭不夠熟,恐怕不能如客官的意,但我可以盡力。」
「很好。我要打聽劍出鬼愁鄭天壽。」
店小二瞪大了兩隻眼睛,半晌才迸出一句。
「是江湖人物?」
戈易靈臉色一沉說道:「你是在裝糊塗!」
「小的不敢。」
「劍出鬼愁鄭天壽是叫得出字號響叮噹的人物,我只是打聽他的住址,用不著那麼神秘。」
店小二笑了,從他那狡猾的笑容裡,可以看出他的老練。
「客官!如果這位鄭爺是位叫得出字號的人物,小的應該知道他的來路。不瞞客官說,小的在小店將近十八年,本地的人物,也見過幾個。」
店小二不卑不亢地答話,使得戈易靈愣住了。
店小二二見戈易靈站在那裡沒有說話,知道是自己的話說得太沖了,像他這種察顏觀色混飯吃的行業,是標準的神仙老虎狗,在頃刻之間可以將一張趾高氣揚的臉,縮成扁柿子。
他立刻陪著笑臉說道:「客官要打聽的這位鄭爺,想必是位不願意在江湖上露面的高人,小的這就去打聽,回頭再給客官回話。」
戈易靈沒有再理他,只是一揮手,店小二識趣地走開,他的眼光停留在那兩錢銀子上,可是,他不敢拿。
「把銀子拿走。」
「謝客官的賞。」
店小二拿著銀子剛走到房門口。
「回來。」
「客官還有吩咐?」
「太原府可有姓鄭的大戶人家?」
「有!最近就有一家姓鄭的大戶,家裡正在走倒楣運,太原城裡茶樓酒館,大家都在談這件事。」
「是什麼事讓大家這樣的談論他呢?」
「女婿謀奪老丈人的財產。」
戈易靈失望地笑了。
「這樣的事也值得太原府大家來談論他嗎?看來想必是太原城內太平淡的日子過久了的關係。」
「不!客官!那是不同的。」店小二似乎為這一點在分辯。「因為這家姓鄭的是一位大善人。」
戈易靈「啊」了一聲,正待繼續聽下去,外面有人嚴厲地叫聲「小二」,店小二匆匆地說聲「對不住」就走了,連原先那小錠銀子,仍好端端的放在桌上,沒有帶走。
戈易靈感覺到有一分異樣,不自覺地跟了出來。他剛一跨出房門,迎面站了一個人,青衣衣褲,扎板腰帶,打半截黑白相間的綁腿,長了幾根疏落的黃鬍鬚,濃眉大眼,透著剽悍。
來人朝戈易靈上下一打量。
「尊駕要打聽劍出鬼愁鄭天壽鄭老爺子?」
戈易靈討厭這種問話的方式,沒好氣地反問他。
「你是什麼人?」
「一個可以提供消息之人。」
「哦!你知道鄭天壽?」
「我不知道鄭天壽鄭老爺子,怎麼叫提供消息的人?」
「好極了!鄭天壽他現在哪裡?」
「尊駕平時都是這樣獲得消息嗎?」
「你要條件是嗎?請說吧!價碼開得對,我絕不吝嗇。」
「至少要到房裡去談,是吧!」
戈易靈點點頭,轉身進房,說道:「你要什麼條件,說吧!」
那人隨後進來,笑了一笑說道:「尊駕貴姓大名可否請教?」
「這也是條件之一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尊駕與鄭老爺子的關係。」
「沒有關係。」
「風塵僕僕,大概是來自千里之外,尊騎蹄鐵都快磨損壞了,決不是鄰近短途。這樣的鞍馬勞頓,只是為了打聽一個人的住處,難道沒有其他的用心?叫人如何能相信。」
「我沒有要你相信。」
那人又笑了一笑。
「尊駕這種處事的態度,分明是不想打聽消息的。」
「我並沒有向你打聽,是你自己要來交換條件的。如果你沒有誠心提供消息,請出去吧!我還要用餐。」
戈易靈沒有再理他,朝桌子旁邊一坐,斟上一杯酒,剛一舉起筷子,突然,人影一閃,一柄雪亮的短刀,伸到戈易靈的面前,刀光就在鼻前晃動。
來人沉下臉色,語氣十分嚴厲地問道:「你到底跟鄭老爺子有什麼關係?說話要老實,耍花槍說謊話,是要吃虧的。」
戈易靈用眼睛看了他一眼,竟然露著一絲微笑說道:「你的記性太壞,剛剛我說過,我和他沒有關係。」
「在這種情形之下,你還敢賣弄口舌。」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雖然我和鄭天壽沒有關係,上一代有。你可以把刀拿開了嗎?」
那人遲疑了一下,戈易靈突然閃電般一伸手中的筷子,快速地一撥,那柄短刀的刀鋒向旁邊一偏,那雙筷子就如同一點寒星,順著刀背、虎口、手背,一直到「曲池」,當時那人手一麻,叮噹一聲響,短刀掉在桌上,砸碎了一盤熱炒。
那人大驚,微一仰身,倒退好幾步,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戈易靈發怔。
戈易靈認真地說道:「能在出刀之際,留一分餘地,老實說,你不失為一位正派人的行徑。不像有些江湖客,出刀見血,才能感到快意與滿足,所以,我也在出手的瞬間,保留分寸。」
那人臉色十分陰沉,停了半晌才說了一句:「尊駕果然高明,只是我為尊駕可惜。」
戈易靈奇怪地反問道:「為我可惜嗎?可惜什麼?」
「論武藝、人品、尊駕都是上等,為什麼千里應邀,要為虎作悵呢?」
他竟然歎了一口氣,掉頭出門去。
按說戈易靈應該攔住他,而且也有這份能耐攔住他,但是,戈易靈沒有這麼做,她覺得對方是個漢子,方才出刀受挫,分明對這種人來說,是一種恥辱,如果硬行攔住不讓走,問不到消息是其一,恐怕還要引起一場生死搏鬥,非死方休,是不值得的。
戈易靈肯定自己有了收穫,確定劍出鬼愁鄭天壽是在太原,只要人在,還怕找不到嗎?
但是,此刻卻無由地使他猜疑著,店小二分明是要說明「鄭大善人」的事,為什麼會被喝止呢?「鄭大善人」與鄭天壽之間,有何關係嗎?
房門又響起剝剝之聲,戈易靈以為是店小二,喊了一聲「進來!」
房門推開了,進來一個削瘦的人,新頭巾當中嵌著一塊玉,一領青衫輕飄飄地好像掛在身上,顴骨高聳,兩肋無肉,兩撇八字鬍,就像是貼在唇上,十足一副獐頭鼠目,臉上掛著一副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手裡捧著一個絲絨的紅色拜盒。
戈易靈一皺雙眉:「尊駕找錯了房間。」
來人腰一直沒有伸直過,此刻看來活像一隻大蝦,笑容擠得小眼睛成了縫。
「沒錯!沒錯!」
戈易靈臉色一沉:「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來人連忙點著頭:「當然!當然!像戈爺你這樣英雄少年,怎麼會認識我們這一類的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姓戈?」
「嘿嘿!這家店東自然會說,自然會說。在下自我介紹,敝姓吳,名叫三玄,在金在鑫金爺手下充當帳房,也可以說是文筆師爺。」
「金在鑫是什麼人?」
「戈爺!戈爺!你這就把我見外了。在下剛才已經向你戈爺亮了底,我是金爺面前的親信,用不著對我防著。」
戈易靈皺著眉頭,已經有幾分厭惡。
「你在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我看尊駕還是請便吧!我沒有心清跟你打啞謎。」
吳三玄腦袋一揚,眼睛滴溜溜一陣亂轉。
「不對呀!戈爺你不是金爺派護院大爺邀請來的嗎?」
戈易靈笑了。
「我看你搞清楚之後再來講話,告訴你吧,沒有人邀我,也沒有人請我,我自己來到太原的,我講的夠清楚了吧,尊駕可以走了,不要耽誤我用飯。」
吳三玄腰也直了,臉上那副凍結的笑容也沒有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把賽金剛給打發走了?而且還走得灰頭土臉的!」
「誰是賽金剛?」
「就是方才在你房裡……不對,難道你不知道他是鄭老頭的老跟班的?」
「誰是鄭老頭?」
吳三玄嘿嘿地笑了起來,笑聲裡可以聽出有一分揶揄之意。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戈爺!光棍眼裡不揉沙子,如果像你這樣不夠意思,不是我們混江湖的道理。你戈爺一到客店,就打聽鄭老頭,如今反倒說不知道他是誰,你說,這樣子我們還能談下去嗎?」
戈易靈忽然心裡一動。
「且慢!你說的鄭老頭就是劍出鬼愁鄭天壽嗎?」
「在太原,你問不到劍出鬼愁鄭天壽,你要問鄭無涯鄭大善人。」
「啊!原來是這樣。」
「請問,你找鄭老頭做什麼?」
「那是我的事。」
「對不起!在太原,你找鄭老頭,是你的事,也是我們的事。」
「你說話不太受聽。」
「受聽的話已經說過了,你不聽,怨誰。現在我要告訴你,戈爺!如果你是鄭老頭的仇家,你就應該加入我們這一邊……」
「你們這一邊?是些什麼人?」
「金在鑫金爺所統領的一群江湖上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們這一邊是鄭天壽的仇家!」
「說起來讓你吃一驚,金在鑫非但不是鄭老頭的仇家,而且金爺還是鄭老頭的女婿。至於說到我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金爺要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當然我們跟鄭老頭就談不上有仇。」
「你話愈說愈讓我糊塗。」
「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就夠了,加人我們這一邊,在太原府你戈爺是貴賓。如果你不加入,我們當然也不勉強,只是奉勸你不要攪局。」
「什麼叫攪局?」
「戈爺!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糊塗?既然你要打開天窗說話,我就直接了當告訴你戈爺!鄭家莊的事,你戈爺不要插手。不管你找鄭老頭做什麼,三天之內。請你不要前往鄭家莊。」
「如果我非去不可呢?」
「在太原有人跟金在鑫金爺為敵,很少能全手全腳離開太原的。」
「吳三玄!你是威協我?」
「不敢,我吳三玄習慣的是實話實說。」
戈易靈淡淡地笑了一下。
「做個缺手缺腳的人,倒也很好,一切有人侍候。」說著她突然笑容一收,斷喝道:
「吳三玄!你給我滾吧!我數到三,你要膽敢不離開此地,我就讓你斷了兩條腿爬出去。
一!二!……」
吳三玄突然一矮身蹲下來,門外奔馬似的衝進來一個人,手裡持著一柄彎形長刀,朝著戈易靈迎頭劈下。
刀法單純,但是,事出突然,來勢既快又猛。戈易靈倉促一閃身,只聽得嘩啦一陣響,一張八仙桌子被刀劈成兩半。桌上的碗碟湯水,四濺亂飛。
戈易靈還沒有來得及問話,來人又「呀」地一聲怪叫,寒光一閃,刀鋒劃著弧形,斜劈過來。
戈易靈一矮身形,刀鋒從她頭頂上削過去,幾乎削掉她束髮金箍。
戈易靈驀地長身一旋,側身不讓反進,單掌閃電一削,來人痛呼怪吼,彎刀剛好反腕橫掃一半,哈嘟一聲,落在地上,來人甩著右手腕,齜牙咧嘴,痛得直跳。
吳三玄一縮頭,正待要溜出門去。戈易靈喝道:「站住!」
吳三玄一個哆嗦,兩腿一軟,人就坐到地上去。
戈易靈指著吳三玄說道:「兩個一起給我滾,兩個不夠料的東西,站在這裡髒了這塊地。」
吳三玄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朝著那個矮胖傢伙,比比手勢,一步一步退到門外。
「回來!」戈易靈從地上拾起那把彎刀,掂在手裡看了一看,金線纏柄,十分精緻,是一柄非常鋒利的彎刀。只是她不識得這是東瀛倭鐵打煉而成的。她將刀尖刺在地上,單手一使勁,喀嚓嗆啷,折成兩截。
戈易靈將這兩截斷刀,飛越過吳三玄他們兩人的頭頂,雙雙插入門外走道上,深入地下三四寸。
「回去帶信給金在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管你們要跟鄭天壽搗什麼鬼,那是你們的事,不過有一點你們務必要給我把話帶到,在我沒有見到鄭天壽之前,誰也不能動他一根汗毛。滾吧!」
吳三玄跟那個矮胖子走後不到一會工夫,店小二進來問聲不響地收拾房間,將破壞的桌椅和碗碟清理掉了之後,很快地又擺上漆得發亮的八仙桌,四冷盤四熱炒,菜餚比前次還要精緻。
店小二十分利落地收拾好了,恭恭敬敬地一哈腰。
「戈爺!你請用餐。」
戈易靈招招手,含笑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這還是你的。」
店小二惶恐不安,青光油亮的頭上,冒著汗珠。
「戈爺!小的有眼無珠,不識真人,你老就高抬貴手不要再深究了。」
戈易靈微笑說道:「不相干的事,與你何干?我這錠銀子只是買你所知道的一件事,告訴我有關鄭大善人的任何一切事情,講多講少都沒有關係。」
「戈爺!小二就是借給一個膽子,他也不敢講。」從外面進來一個人,進門就是深深地一躬。
店小二如逢大赦一般,抽身就溜了出去。
戈易靈望著來人,微微皺起眉頭。
「你是……?」
「我是小店掌櫃的。」
「啊!」
「我要讓戈爺先知道一件事,這間客店正是鄭無涯鄭老爺子暗中拿銀子開設的。」
「鄭無涯!鄭大善人?」
「也就是戈爺你一直追問的鄭天壽鄭老爺子,當年江湖上人稱劍出鬼愁的鄭天壽。」
「照你說話的口氣,你與鄭天壽有深厚的關係?」
「十六歲起就跟在鄭老爺子馬後,闖蕩江湖,一直到十年前,鄭老爺子落戶在太原府,今年我癡長了五十歲。」
「好極了!你跟了鄭天壽三十多年,而且是在身邊,對於他的一切自然是知道甚詳,我正要向掌櫃的請教。」
「說到請教那是你戈爺客氣,戈爺客氣,戈爺你需要知道什麼,我知道的,無不奉告。
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向戈爺請教一件事。」
「請說。」
「戈爺你這尊姓甚是罕見,府上是……?」
「河南上蔡。」
「啊!河南上蔡有一名人,不知道跟戈爺怎麼稱呼?」
「是誰?」
「戈平戈總鏢頭。」
「就是先父。」
「戈爺!你的意思是說戈總鏢頭是令尊?他己經……」
下面的話沒說出口,突然雙膝一軟,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戈易靈飛身到窗前,揚掌推開窗戶,一折身,人從窗口越過去,剛一落地,彈身而起,雙手一搭屋簷,人上了屋頂。留神縱目四望,沒有看見一個人影。
當戈易靈回到房裡,店掌櫃的已經趴在地上。氣絕身亡。在他的背上。插了一柄長約三寸的小劍。掌櫃的手伸得很直,右手的食指在地上用力畫一個「鄭」字,顯然他還想寫下去,但是血流過多,一劍致命,生命力枯竭,沒有能夠寫下去。
在戈易靈換房間的時候,她用腳磨去地上那個「鄭」字,心裡充滿了疑問,幾乎使她徹夜無法入睡。最使她苦思焦慮不可得的一個問題,掌櫃的打算要跟她說些什麼?為什麼會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猝施殺手?
要解答這個疑問,只有一個地方一個人,他就是鄭家莊鄭無涯鄭大善人。
在太原,鄭家莊是無人不曉的。
鄭家莊實際上講來,只是一個較大的大宅院,前後分成三進。第一進是兩間並列的大花廳,夏天是屯儲著白面大米,在太原有任何人三餐不繼的困難時刻,都可以到鄭家莊大花廳裡來,領一缸白面與兩升大米。鄭家老主人鄭無涯特別關照,對於前來領米面的人,要給與應有的尊重,不要讓別人感覺到是「嗟來之食」。就憑這一點,鄭無涯是個真善人,而不是那些沽名釣譽,假冒偽善的人。到了冬天,這兩間大花廳便改成流水席的大餐廳,人家冬天施粥,鄭家施飯,青菜豆腐火鍋,管吃管飽。至於平日的修橋鋪路,齋僧布道,更是不在話下。
鄭無涯善名遠播,可就有一點,鄭無涯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出落得貌美如花。
就在她十八歲那年,招贅了一門女婿在家,希望將來也有個半子之靠,這個女婿就是金在鑫。
儘管鄭無涯行善好施,受到大家的尊敬,但是,流言仍然不斷地侵襲著他,在許多流言之中,最使鄭無涯困擾的有兩個:
第一種說法,鄭無涯大善人是偽善,如果他是真善人,為什麼沒有兒子?
第二種說法,鄭無涯過去是黑水白山之間,有名的胡匪,殺人無數,後來怕沒有好下場,才改名隱姓,攜帶著大批的金銀珠寶,離開了東北,來到太原,行善做好事,原是為了贖罪。
關於這兩種流言,鄭家沒有作過任何表示,夏天照舊送米面,冬天依然施飯菜。天長日久,這種流言漸漸地被人淡忘了,只是有一點,太原府受過鄭大善人好處的人很多,而真正見過鄭無涯本人的,絕無僅有。
一直到兩年前,鄭無涯在妻子的安排下,買了一個村姑為偏房,沒有料到,不久居然懷孕十月懷胎,瓜熟蒂落,居然是一個男孩兒,這是鄭家莊天大的喜事。
鄭家莊大宴賓客,鄭無涯這一天露面了。大家看到的鄭無涯高大挺直,沒有一點蒼老,聲如洪鐘,周旋在賓客之間,他高興的時候,喜歡張開手臂,仰天縱聲大笑,那分豪放,是不同於常人的。
這天鄭無涯在酒席宴前,用一張梅紅飛金的紙,揮毫寫了四個大字「老天有眼」。大家一看,心裡明白,這是鄭無涯對平日流言的總答覆。
可是,鄭家莊的歡樂是短暫的,就在當天晚上,宴客的善後還沒有處理完畢,後進住宅傳來一個消息:「姨娘環翠和小少爺,也就是出生剛滿月的娃娃,鄭無涯的命根子,一起失蹤了。」
這件事使鄭家莊幾乎整個翻了過來,鄭無涯立即交待鄭家莊總管史金剛傳話下來,不要提這件事,不要慌亂,不要尋找。
史金剛人長得剽悍,人家順口就叫他賽金剛,他對鄭無涯的話,從來不打折扣的。他嚴厲地交待了鄭家每一個人之後,回到後院,停在一個緊閉的月亮門外,正待舉手敲門,就聽到裡面鄭無涯叫道:「是金剛嗎?進來吧!」
史金剛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穿過一個小院落,再推開格子門,裡面一盞明燈,照著一尊佛像,香煙裊繞,鄭無涯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人彷彿一下老得太多。
鄭無涯無力地問了一句。
「金剛!都交待了嗎?」
史金剛點點頭:「莊主的話,交是交待了,不過總得派人去查一查,再說……」
鄭無涯痛苦地擺擺手。
史金剛突然朗聲說道:「莊主!我不曉得你有什麼打算,如果這件事不追個水落石出,往後的日子,恐怕……」
「不要說下去!」鄭無涯跡近咆哮了。
「是!莊主!」
「對不起!金剛!我不應該對你那樣。」鄭無涯又回到了軟弱無助的神情。「既然你要追,你自己帶兩個老人,就近查查看。金剛!不濟事的,人家是早有計劃做這件事,只怪我們疏忽了,唉!這麼些年來,我們難免要疏忽的!」
史金剛站在那裡神情激動,但是,他保持著冷靜,只說了幾句:「任憑他們是誰,這件事我們不能原諒,莊主!原諒我,我要追查到底。」
「金剛!你去吧!順便替我把在鑫找來。」
史金剛點點頭,但是他臨走之前問了一句:「要他到這裡來嗎?」
「不!到我的書房。」
鄭無涯踱到書房,金在鑫已經背著手在踱來踱去等候。
他看到鄭無涯,輕輕地叫了聲:「爹!你找我有事。」
鄭無涯點點頭,靠在太師椅子上,閉著眼睛說道:「在鑫!你坐下,咱們爺兒倆今天好好的談談。」
金在鑫坐在對面,但是他緊閉著口,沒有說話,只是他那雙眼睛,卻是緊緊地盯住鄭無涯。
鄭無涯接著問道:「在鑫!你到鄭家莊幾年了?」
「已經快兩年了。」
「好快!都已經兩年了,只可惜兩年的時光,你沒有講過一句真話。」
金在鑫微微一震,沒有答話。
鄭無涯仍然是閉著眼睛繼續說道:「我這一輩子做過許多錯事,把女兒嫁給你,也是錯事之一。我原以為日久天長,在彼此的情份上,使你有所改變,沒有想到,我太高估了你的良知,現在你可以說了,你開價吧!你要多少?」
「一定要我說嗎?」
「牌都攤出來了,還要隱瞞什麼呢?」
「好!我以為時機還沒有到,既然你要現在說,也可以,我要全部。」
「哦!要全部?金在鑫!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其實你可以等,鄭家的財產,至少你可以得一半。不管你如何,總是我的女婿,我的財產還能留給誰?你為什麼不能等幾年,你看,我這把年紀,還有多少年好活?再說,一個年輕人,要那麼多錢有什麼好處?你看,我就是一個例子,如果我今天是個窮措大,你不會成為我的女婿,你我之間也不會形成這種局面。」
「我是可以等,今天是你逼我說出來的。」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自從小弟出世以後,你的態度就變了。沒想到你居然得寸進尺,擄走了環翠和小弟。」
金在鑫聞言突然站起來說道:「什麼?有人擄了姨娘和小弟?」
「你不知道?還是裝佯?」
「不要懷疑我,我用不著這麼做。」
「真的不是你?如果是你,不要談條件,我是無條件的,只要你還人,鄭家莊一切都是你的。」
金在鑫眼睛一轉,帶著一絲詭譎說道:「包括你珍藏的那本劍招圖解,還有那件珍珠串成的坎肩在內。」
鄭無涯大驚,睜大了眼睛,凝視著金在鑫,半晌沒有說話。
金在鑫慢條斯理地說道:「其實你改名字,遷地址,做善事,那都是沒有用的,鄭天壽永遠還是鄭天壽,殺人不眨眼的胡匪,永遠成不了彌勒佛。」
鄭無涯搖搖頭說道:「我不是想改變過去,我只是想求得眼前和日後的心安,我不會成為彌勒佛,我可以成為一個正正當當的人。」
「呸!什麼叫做正正當當的人?一旦刀頭舐血,永遠就洗不掉血腥。」
「不跟你談這些,因為你和我當年一樣,欲和恨橫梗在心裡,一切的言語聽在耳裡都會變樣。我現在只有一個條件……」
「你現在沒有資格談條件,你只有無條件的接受。」
「不!不算條件,算我的一點請求。」
「說說看。」
「你可以獲得你的一切,包括我的性命,只請你放迴環翠和小弟。」
「不成!鄭天壽!你知道江湖有一句話,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不能犯這個忌諱。」
鄭無涯淒楚地說道:「金在鑫!無論如何,我們總算是翁婿,小弟總算是你的內弟。就以江湖規矩來說,你也不能如此不留餘地。」
金在鑫嘿嘿地笑了一笑。
「鄭天壽!你老了,你已經沒有當年劍出鬼愁的豪氣了。做為一個江湖人,頭掉了碗口大的疤,低聲下氣,以情動人,那不是江湖人的行徑。」
鄭無涯點點頭,臉上的神情變得悲憤。
「你說得不錯,我是個江湖人,低聲下氣的求人,是有些離譜,不過有一句話你說錯了,我沒有老,現在我就要讓你證實,我沒有老。」
他說著話,緩緩地站起身來,就在這一剎那間,劍出鬼愁鄭天壽的豪氣,又代替了隱居十年的鄭無涯。
金在鑫挪開椅子,不覺後退一步說道:「鄭天壽你又要犯錯誤了。」
「方纔我說過,這一輩子我犯過太多錯誤,多一次沒有什麼了不起。」
「這次不同,只要你一出手,你的老命就算死定了,環翠和小弟的兩條命也死定了。你估計可能錯這樣一次?」
鄭無涯笑了一笑。
「金在鑫!你還是太嫩,一個不是計劃中的行動,你就破綻百出,就憑你那一句話,足以說明,環翠和小弟不在你手裡。因為像你這種卑劣無恥的小人,如果環翠和小弟真的被你挾持,你的囂張,何止千百倍。你請吧!你已經沒有資格站在這裡跟我談條件了。」
金在鑫滿臉通紅,眼光裡迸射著殺氣。
鄭無涯沉著臉色說道:「金在鑫!拿方纔你說的話轉贈給你,你又要犯錯誤了,除非你一舉手,就可以將我立斃當場,否則,無論你是什麼身份,我要趕你離開鄭家莊。」
金在鑫冷笑道:「入贅是手段,我要瞭解鄭家莊底細,沒有比掛上女婿的名義更方便,再說,只要我能等,我可以順理成章獲得一切。現在,前半段的事我已經做好了,後半段我無法再等。你少拿逆倫犯上這一類的話來壓制我。舉手之間,我只知道你是當年縱橫關外的劍出鬼愁的鄭天壽。你說你沒有老,接上這一招試試!」
右手一揚,並掌如刀,從上而下,削擊鄭無涯的左肩。
同時,左腳忽地一墊,飛腳踢出。
書房裡面,不過數尺方圓,不容得從容閃讓,鄭無涯也沒有打算閃讓。左手曲肘一格,右掌平胸推出,當時只聽啪隆一震,金在鑫右手關節斷折,右胸挨了一掌,腳下樁步浮動,接連退了兩三步,撞上身後的書架,吐出一口鮮血,臉色立刻變得焦黃。
鄭無涯指著他說道:「雖然你說入贅只是手段,我可不能像你那樣沒有人性,出手之際,存有翁婿之情,否則,你的小命就要送在這裡。不過,方纔我的話已經說出了口,鄭家莊從這一掌之後,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金在鑫擦去嘴角的血跡,眼睛盯著鄭無涯半晌,他走出了書房。
鄭無涯站在那裡一直沒有移動,他用心地聽到腳步聲去遠了,身子一軟,倒在太師椅子上。
金在鑫走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鄭無涯的右腿,沒有看到在長袍罩蓋之下,已經有血滲透了褲腳,流到地上來。如果他注意看到了,相信他不會走得那麼利落。
鄭無涯坐在那裡已經不能動彈,伸手挽住書架側背一根繩子,扯了幾下,人就軟癱在太師椅上。
頃時,史金剛衝進來,鄭無涯伸手指著書架後面說道:「藥箱。」
史金剛推開書架,有一個小暗門,打開裡面放著兩個鐵箱。他拿出右邊的一個,打開來取出翠玉綠的瓷瓶,傾出三粒黑色梧桐子大小的藥丸,以最快的手法,送進鄭無涯口中,再取出一個小的白瓷瓶,蹲下身來,從自己腿上拔出攘子,劃破鄭無涯的褲腳,只見膝蓋之下,有一道長達四寸的傷口,流著一絲帶黑色的血水,史金剛將攘子在鄭無涯的傷口劃了一個十字,血大量地流出來,然後,他用右手捏住傷口上沿,將那瓶白色藥末,傾倒上去,再從自己身上扯下布條,將傷口包紮妥當。
他這裡處理完畢,鄭無涯才能開口說話。
「我沒有想到,他會在鞋頭上裝毒刀,我以為挨他一腳沒有什麼關係。唉!」
史金剛沒有答話,只是飛快地收拾地上血跡。
「金剛!我沒有料到他是為著那本劍招圖解和珍珠坎肩而來的。」
「那有什麼分別,反正都是沒安好心眼來的。」
「不同的,金剛!完全不同的。如果他只是為財產而來的,那有什麼關係,一個貪財的小人,還有什麼值得我們注意的呢?如今他不僅是為了財產,而且挑明他是為了那本劍招圖解和珍珠坎肩,顯然是有深遠的計劃,決不是金在鑫一個人所能做到的。」
「莊主!我們沒有什麼可怕的。」
「金剛!你錯了!我們離開白山黑水,是接受戈平戈總鏢頭的一句承諾;我們來到太原,行善好施,也是為了實現戈平的一項證言:『做人只要能猛回頭,就是再生』。我們並不是為了害怕。」
「莊主!我是憨直的人,我不明白莊主的意思。」
「十年建立起來的一份信念,就這樣輕易地從我心裡毀掉,這是何等可惜的事,我是不甘心的。」
「沒法子,人家找上咱們頭上,躲不是最好的辦法,莊主!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咱們要躲要讓,別人也不會放手的。」
鄭無涯默然了,他的心裡此刻是充滿哀傷,他記得白天在酒席筵前所寫的「老天有眼」
四個字,現在他開始動搖,開始懷疑:「老天真的有眼嗎?為什麼要逼著一個人不能放下殺人的屠刀?」
但是,十年的反省和贖過,鄭無涯絕不是當年的鄭天壽,自責的心情,在一陣急憤之後,又自升高了。他想到十年前他揮劍殺人的時候,難道沒有冤屈的嗎?十年贖過是否就能贖盡當年的過失呢?
鄭無涯長歎了一口氣,哺哺自語:「看來還是老天有眼,做人犯一次過失,要償付十次的代價,我是應該的。」
史金剛不解地叫道:「莊主!我們不能束手待……」
鄭無涯擺手攔住不讓他說下去,面色十分平靜地說道:「讓他們來吧!一本劍招圖解算得什麼?珍珠坎肩更不必談了,誰是千年的物主?」
「莊主!那本劍招圖解你說過,極盡擊劍的奧妙,莊主苦練多年,不過才得其中的一二,如果讓這種人得去,十年之後,為害的恐怕不止是武林與江湖。」
「放心!金剛!多行不義還有什麼好下場?到時候自然有人收拾他,我不是說過嗎?老天有眼,報應循環。」
「可是莊主!還有小主人……」
鄭無涯渾身一震,老年得子,親生骨肉,除非是鐵石心腸,不能無動於衷的。他歎了一口氣,眼角有一些濕潤,沉滯地說了一句:「兒死不死!命也!」
史金剛滿臉不以為然,但是,習慣上他不會和鄭無涯辯,他覺得那是不合他的身份。
突然,叮噹一聲,天井簷下掛的銅鐘敲了一下。那是表示有重要事情緊急稟報。
史金剛衝出去,只一會兒又匆匆地走回來。
「有什麼壞消息嗎?」
「回莊主的話,姑老爺……金在鑫搬走了。」
「他該走的。」
「莊主!金在鑫在城北原來早有一處莊院,而且,豢養著不少的人,我們的消息太不靈通了。」
「金剛!我們不懷疑人,這是我們做人的長處,我們不必自責。」
「金在鑫留著一封信。」
「啊!他還要說明什麼嗎?」
鄭無涯從史金剛手裡接過一封特大的信簡,他掂在手裡想了一想,終於拆開。
「岳父大人:臘月二十三日送灶王爺上天的日子,是岳父大人六十華誕初度,小婿準時前來拜壽。小婿已經代邀太原府有頭有臉各路人物,前來為岳父大人作花甲之慶,趁這個機會,讓太原府的人物,認識岳父大人行善樂施以外的事,想必亦為大家所樂聞。小婿金在鑫百拜。」
鄭無涯的手顫抖了,他的嘴唇顫抖了,那不是怕懼,而是一種氣極的表現。
史金剛默默站在一旁,沒有問任何一句話。
鄭無涯將信疊起,問史金剛:「金剛!你知道金在鑫在信上寫著什麼嗎?」
「想必沒有什麼好話。」
「錯了!金剛!他稱呼我為岳父大人,他記得我的生日是臘月二十三日,他並且記得我今年是六十花甲大壽。」
「大概是良心發現了。」
「對!大概是良心發現了。我這個孝順的女婿居然代我邀請了太原府的各路人物,齊聚鄭家莊,金剛!你知道他要幹什麼嗎?哈!哈!哈!」
鄭無涯縱聲大笑,他張著手臂,仰著頭,笑得狂放。
史金剛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自己追隨多年的老主人,那份失常的狂笑。
笑聲停歇了,鄭無涯的臉上沒有留下絲毫笑意,有的只是一份鮮明的哀傷與痛苦。他從太師椅上站起來,瘸著腿,走了兩步。他拂開史金剛的扶持,沙著聲音說道:「金剛!我覺得戈平,戈總鏢頭也是個沒有見識的人。」
這樣突然冒出來的一句,史金剛茫然不知所答。
「你試回想,當年為了劫縹,跟他對拆了五十招,戈平至少年輕我十歲,可是他的七孔喪門劍,幾乎使我的劍出鬼愁英名毀於一旦。在我羞愧氣憤的時刻,他說了幾句話,他說算不了什麼,別人也會照樣能勝過他的七孔喪門劍,唯一使人無法勝過的方法,就是丟掉手中的劍。」
史金剛說話了。
「莊主!這是什麼意思?」
「他暗示我洗手歸隱,他說,刀頭舐血的生活,沒有一個有好結果,圖個下半世心安吧!」
「奇怪!以他當時那種年紀和聲望,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
「謎!一個我不知道的謎,從那一刻,我在失敗之後服了他,於是我,還有你們幾個人,來到了太原。可是,今天我發覺他也錯了。」
「莊主的意思?」
「胡匪就是胡匪,他甩不掉也擺不開,你想回頭,有人不讓你回頭;你想過平凡平靜平穩的生活,有人不接納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要端你一腳,要把你踢下深淵,這都是戈平沒想到的。」
「莊主!不是我們不長進,是人家逼我們。」
「金剛!看看有沒有老朋友,願意在這時候伸個手。」
「莊主!我去找,我去邀,兩肋插刀的人還有。」
「那是很好!金剛!明天你到後面水塘裡去撈撈看,沉在水底久了,劍鞘,成了朽物,但是青虹劍大概鋒利依然吧!」
史金剛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他變得恭謹馴服,垂手應是。他明白,撈起青虹劍,寶物神兵不需磨洗,自然就可以顯示出「劍出鬼愁鄭天壽」的心情、威名和見解,「鄭無涯」三字恐怕在青虹劍取出之日,就消失了。
他轉身就要離去,鄭無涯朗聲叫住他:「金剛!距離臘月二十三,不到一個月了。你不要忘了,那天是我六十歲花甲大慶,鄭家莊有許多貴客臨門,我們要好好的接待,不要讓人家笑我們寒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