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步驚雲凝坐於廣場上一鼎銅牛上,動靜全無。關七是猜不透其中用意,所以不敢貿然而上。
他不知道步驚雲只在凝神欣賞,場中雪暗天與眾寨徒廝殺叱喝。
雪暗天竹笠上鑲有鋒銳鋼片,一中人身,立時剖腹破腹。
但更可怖可畏的是,雪暗天每殺一人,竟神情如瘋般吞嚥飛濺而出的鮮血,口中仍噴噴有聲道:
「好!好暖熱的鮮血啊!」
連城寨人馬雖人人好戰嗜殺,但何曾見過如此凶殘殺人,俱都赫得大倒其眉。
步驚雲卻讚道:
「殺得好!乾淨利落,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飲血骷髏雪晴天!」
關七卻長刀一振,跳卻步驚雲面前,冷笑道:
「嘿,步驚雲,老子是一眼關七,加上斬將刀法一出殺敵,縱橫江湖以來罕逢敵手,你排雲掌遇上老子,正是你剋星!」
如此悍然挑戰,步驚雲卻始終神情淡然,一派冷漠。
直到雪暗天割殺了最後一個敵人時,步驚雲才纂然掠過關七頭頂,翻身場內,冷冷道:
「雪暗天,你消失多年的殺性今日已經回復,好得很,咱們便來再一較高下!」
關七心中暗道:「媽的!這傢伙反覆無定,分明是瞧不起老子!」
雪晴天卻期期艾艾道:
「堂主,屬……屬下不敢!」
步驚雲盯著他,緩緩道:
「你自隨我後,一直戰意消沉,但今日殺氣之厲,卻是我前所未見,若不把握此機會與我一戰,勢難挽回你昔日雄風!」
雪暗天的瞳孔慢慢的收縮,但他的手卻在顫抖。
「我……為何竟會發抖,難道我怕了他?」
他終究沒有出手。
突然出手的是身後的關七。
對於不屑接戰,本就是對練武者的最大恥辱。
關七怒從心起,斬馬刀全力出擊。
用的是斬陣刀法之「橫光電斬」。
口中猶自喝道:
「步驚雲,你要打,老子來奉陪!」
步驚雲霍然回首,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上當了!」
身形隨之一閃,關七這猛厲的一刀便告落空,心中不由得一緊,只聽步驚雲道:
「你連我心意也猜不透,如何可捉摸我變幻無常的掌法?!」
話說完,一掌推出。
有這一掌就夠了。
這一掌正是排雲掌第一式「流水行雲」。
掌勢深厚連綿,如狂風暴雨,乏對手絕無反擊之餘地。
頓只聽一陣爆栗似的骨碎聲響過,關七身如軟泥,七孔溢血,早被其強猛的掌勁震斃。
餘下的眾嘍囉縱想悍然再戰,亦被步驚雲的冷酷神勇震駭當場,隨即猛發一聲喊,四散奔逃。步驚雲冷目一掃,只瞥見人群中的一個背影,便立時喝道:「叛徒,休想走脫!」
提起關七的屍首,猛力一擲。
正欲退走的冷不防,頓被擋住,索性也不逃了,呆在原地垂首而立。
這時候,步驚雲慢慢的從雪暗天眼前走過。逼了過去。
雪暗天瞪著他,手上的竹笠雖仍在微微發抖,但全身就算在一瞬間,也至少可以發出十二招,攻擊步驚雲。
步驚雲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好像對這個殺人食血的一等高手根本毫不在意,就好像料定他一
絕不敢出手!
於是,雪暗天想不通。
確實想不通。
——我……何用懼他?當日我屈身為僕,無非也只為探出他的弱點,伺機而殺之啊!
——但……我跟他愈久,便愈覺不認識他,愈想瞭解他,便愈覺跟他的距離愈遠。
這些年來,我的戰意幾乎被消磨殆盡,我已經老了,不能再等了——步驚雲??!!
雪暗天還是沒有出手。
步驚雲走了過去。
冷不防突然俯身拜倒,朗聲道:
「恭喜寨主。屬下幸不辱命,假意背叛,終於助堂主一舉剷滅敵寨!」
原來冷不防叛變乃步驚雲主使,藉此試探江湖上有何門派膽敢包庇,以便徹底除去外敵。這次行動成功,冷不防自是立了大功,所以連說話都中氣十足,心中必定歡喜無限。
步驚雲冷冷的望著他,冷冷道:
「叛我者死!——」
冷不防臉色立變,只覺北脊有一股尖冷的寒意,升了上來,期期艾艾道:
「堂主,你曾答應……提拔我為飛雲堂副堂主的,你要食言?」
步驚雲冷笑:
「嘿,可惜我早查出你私通外敵,圖謀不軌,如今我將計就計,方將你們一網打盡!」
冷不防涼驚夫聲道:
「你如何知道,」
步驚雲卻道:
「你今日雖滅茶有功,但一個賣主的人又豈能助我執掌飛雲堂?」
冷不防,咬牙,他己聽出步驚雲話裡的殺機,但他還覺得有一線生機,他道:
「但你畢竟答應我,豈可方而無信?」
每個人都知道步驚雲令出如山,言出必行,這就是冷不防最後的希望。
但步驚雲趨近一步,冷冷的說了一句,把他的這種希望迅速變成了絕望:
「你死後我定追封你為副堂主,這樣可以瞑目了吧?」
隨即排雲掌勁似潮般洶至,冷不防萬劫不復之際,背後卻摹然射出一道祥和佛光。
「膨」,佛光扶著浩然掌勁重轟而出,冷不防登時爆出碎骨聲響。
來者所使的,赫然是佛門至高無上掌法——
如!
來!
神!
掌!
如來神掌刀至剛至陽的一套佛門絕學。
相傳刀釋迎牟尼座下弟子目連頓悟世間法理,豁然所創,後來絕學弘揚,廣泛流傳,以釋武尊所習的一派最為正宗。
如來神掌共分九式,但第九式掌法自目連始創以來,後世無人能夠練成,故這式漸被淡忘,其威力更是一個謎。
而前面的八式是——
第一式「佛光初現」
第二式「佛抱懷容」
第三式「迎佛西天」
第四式「佛光普照」
砒五式「佛法無邊……」
第六式「天佛降世」
第七式「佛動山河」
第八式「萬佛朝宗」
釋武尊方才驟使的正是第一式「佛光初現」,步驚雲頓感一股內力與己抗衡,立時加勁。排雲掌勁力隨之暴漲,直透冷不防體內,令其全身膨脹,四肢亦被扯長。
釋武尊存心一試對方功力,粹然變招至如來神掌第二式「佛抱懷容」。
出招以吸納對方氣勁為主,故頓使氣流內卷,週遭沙石亦朝冷不防飛旋過去。
步驚雲心中暗叫:
「不妙!我的掌勁竟被他吸扯牽引著!」
釋武尊乘勢沉氣吐勁,又一招勁掌出擊,赫然比昔才強大數倍之多。
正是如來神掌第三式「迎佛西天」
其雄渾勁道勢可斷石分金,冷不防身軀慘被爆開,血肉飛濺。
原來這迎佛西天刀是吸納排雲掌勁,加上本身內力擊出,威力自是倍增,步驚雲亦被轟飛老遠。
但兩股內力在體內流竄,極度難受,步驚雲竟能悍然堅忍。
釋武尊口中亦暗笑道:
「好傢伙!要我動用三式如來神掌才可將他轟開,殊不簡單啊!」
他不知道,不簡單的還在後頭。
步驚雲提氣一吐,將體內流竄之氣猛然盡卸於牌樓之上。
這牌樓就是向政堂。
步驚雲這一卸勁,向政堂內馬上磚碎牆倒,窗塌人翻,趁此大好時機,釋武尊又己擎掌而到……
掌勁正大浩然,步驚雲身形一晃,以奇詭莫測的身法滑過。
他心中的想法是:
「這禿驢掌力剛猛,不宜硬拚!」
而釋武尊一掌落空,手式立改,變招亦奇速無比,赫然己使到第五式「佛法無邊」。
這一式攻勢浩蕩,竟似吃定了步驚雲一般,迫擊不休。
步驚雲暗想:
「哼,排雲掌剛柔並濟,我就以虛招來收招你!」
他這做性一起,立將整個戰局都扳轉了過來。
只見他身上的斗蓬摹然一卷,如絞絲一般纏往了釋武尊雙手。
釋武尊沒料到步驚雲智變百出,有此一微然錯愕的同時,內力急提,欲強行將斗蓬震彈。
步驚雲見機得快,立時五指一勾,柔勁滿注……
如來神掌雖是剛猛無倫,但排雲掌的巧勁更能後發先至。這時整張斗蓬暴然綻開,登時令釋武尊力發無從,狼狽不堪。
步驚雲乘機變幻右掌,連消帶打,搶攻直進。
用的是排雲掌第二式「披星戴月」。
釋武尊卻也當真是悍勇了得,圍境中猶自左掌翻飛,將步驚雲這一切攻勢盡擋於身處。
但步驚雲身形奇快,倏地一閃間,己改從左攻,釋武尊微微「嗜」了一聲,身形隨之一旋。
乘著旋勢,釋武尊再使「佛法無邊」,觸手處卻虛空一片。
步驚雲又撤掌飄退。
這時間,步驚雲的第一輪攻勢完畢,卻沒有討到絲毫便宜。
但突然間,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事,成了改變整個戰局的契機。
這契機就是問政堂的牌匾驟然下墮,又恰好被貫勁的斗蓬一抄……
斗蓬中的潛勁突猛驟發,牌匾挾勁直攻釋武尊。
同時間,本身亦配合牌匾攻勢,分在右而進。
猛招臨門,釋武尊倒雖驚不亂,虛空盤膝,雙掌合什,己展開了如來神掌第六式—
—
天佛降世!
勁分兩度,分擊左右,果然不愧為玄門正宗絕學。
但他卻錯了。
步驚雲攻向他的勁力是三路。
絕不是兩路。
釋武尊雙掌盡擋左右雙擊時,己無暇阻攔中間以巧勁駕馭的牌匾攻勢。
頓時「膨」的一聲,勁力剛印及他胸膛的一剎那,釋武尊競仍可乘「天佛降世」一式餘勢翻退。
豈料腳未站穩,步驚雲虛招再使。
全力一推,又是空蕩蕩的不著邊際而釋武尊掌勢己老,擋避皆是不及,排雲掌勁始如山洪暴發般攻到。
唯一的辦法就是借助排雲掌勁,直退十餘丈外。
這一來釋武尊連使六式如來神掌,非但未能真正探出步驚雲掌法虛實,反險被對方探出本身功力底蘊,當下不敢再戰,急忙逸走。
步驚雲得勢不饒人,身形一起——
追!
但倏地一陣血腥味傳來,另一人己火速趕上。
一手執骷髏鐵杖,一手執鋒邊竹笠,兩樣銳兵,交叉猛進。
正是雪!暗!天!
雪暗天厲聲叫道:
「步驚雲接招吧!」
步驚雲卻仰臉大笑:
「哈哈,你一直卑躬屈膝,全失你血骷髏氣魄,今日終能轟轟烈烈與我一戰,當真是求之不得!」
雪暗天怒道:
「少廢話,就讓你看看我潛心苦練多年的一式絕技!」
招式隨聲陡變,鐵杖上骷髏立時幻影無數,如猛虎出押般率先攻到,後面的鋒邊竹笠,旋轉呼嘯,又如泰山壓頂。
這雙重攻擊,只要任何一式,便必可要步驚雲的命。
步驚雲卻仍滿足笑意道:
「彫蟲小技,我要你敗得心服口服!」
說完,立見掌影翻飛,看似輕柔,卻將骷髏鐵杖與鋒邊竹笠盡數截下。
用的赫然是排雲掌第三式「翻雪覆雨」。
雪暗天工驚駭莫名,突然雙手一緊。
步驚雲已一手刁住了骷髏杖,一手兩指夾住竹笠,淡然笑道:
「你隨我多年,想不到會反摸通你的招數吧!」
雪暗天臉色已變,苦歎道:
「是我低估了你!」
這時杖頭一股傳出一股強大旋勁,猛將雪暗天雙掌震退,杖身直絞入其右肩內。
但掌勢未了,步驚雲手腕陡翻,勁力再催,雪暗天立時連人帶杖倒飛出十幾丈,然後重重的踏倒於地。
血迅速的流出了一大片,但他心上的痛苦卻比身上的痛苦要多得多。
他己叫起來:
「你殺了我吧!」
步驚雲緩緩道:
「當年你慘敗於我,為守承諾,才隨我為僕。你表面雖心甘情願,任勞任怨,但我知你包藏禍心,對我自有恨意,可是我毫不介懷……」
雪暗天盯著他,以前他的眼睛裡總是有著恭敬與惶恐,現在卻一點都沒有了。
現在他眼睛裡只有仇恨、怨毒。
這本來就是他的真面目。
步驚雲歎了一口氣,道:
「縱是虛情假意,這些年來也算是關懷備至,替我分憂了不少煩惱……」
雪暗天似乎還沒聽懂他的意思,步驚雲又斬釘截鐵道:
「你走吧!」
說完,單手一揮,「嗖」的一聲,竹笠便己豎插在雪暗天身邊的地上。
步驚雲亦己轉過身,漫慢的離去。
雪暗天一直愕然的瞪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才唱然歎道:
「步驚雲啊,在你一向自命只需敵人,絕不需要知己,但如今,你竟然對我這假知己亦如此珍惜!真可悲啊!」
聲音悠遠綿長,意似含有某種深意,只可惜一步驚雲聽不到。
這天下會的絕頂高手獨闖連城寨,憑一人之辦,殺關七。斃冷不防。會釋武尊、敗雪暗天,只一個時辰,便使這曾叱吒黑道的連城寨從此煙消雲散。
他……
來得突然,去如逸風!
步驚雲剷除連城寨走的是大路。
秦霜護送泥菩薩走的也是大路。
因為,他們都是大將。
大將絕不走小路。
所以,他們都遇上狙殺。
狙殺秦霜的敵人似乎不多。
只有六個,前面攔阻的三個,後面截路的也是三個。
但秦霜不敢動。他估量過情勢。
將前後任何一方擊敗,擊潰都不難。
但要擊垮,需要的時間至少是半盞茶。
在這半盞茶時間內,他們足可以擊斃孔慈,擄走泥菩薩,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但秦霜沒動,狙殺的六人人也絕不敢動。
沒有人能硬捱住秦霜的雷霆一擊。
誰先上,誰先死!
戰局就如此膠峙。
打破這僵局的是一聲驚呼。
驚呼傳自馬車廂內。孔慈轉身,迅速掀起竹簾,只見泥菩薩面泛紫金。浮腫不堪,顯是痛苦異常。
她知道,這是泥菩薩中的毒發作了。
她已失口道:「不好!前輩……」
後面的話,她不用說出口,秦霜神情便已一緊。
同時間,發生了兩個變化。
孔慈一失口,每個人都己猜出七、八成。
泥菩薩出事了。
秦霜的警戒立時出了疏漏。
這時候,六個人從兩面同時發動了攻勢。
秦霜只有一個人,一雙手,絕不可能分擋兩面。
但在一瞬間,他己作出決定。
他飛身攻向前面。
他看得出前面三人輕功身法絕對高於後面三人。
他沒有看錯,但卻做錯了。
身後的一個滿臉虯鬚的漢於從懷中忽然掏出一對七尺來長的活套繩,「嫂」的一聲,如毒蛇般竄向馬車廂內。
秦霜心中大急,但他己不可能折身回援。
孔慈又絕擋不住。
這時,發生了另一個變化。
一粒如拳頭大的碎石突如閃電般射入場內,「撲」的一聲,竟擊碎了虯鬚漢子的半片腦袋,腦漿,血漿濺得滿地皆是。
眾人立時一齊怔住。
每個人心裡都想起了一個人。
聶風!
聶風來了,但沒有出現。
可秦霜擊殺了前面攔道的三人時,後面截路的三人亦己倒斃。
拳頭大的碎石。
馬車繼續前行,秦霜己緩了一口氣,道:
「三師弟也來了,有他在旁守著,咱們可放心得多了!」
馬車抵達前面的一座小廟,挾下泥菩薩,孔慈摸出一個紫色小瓶,輕聲道:
「這是本會辟毒聖丹,前輩暫且先吃下它吧!」
泥菩薩苦著臉道:
「我中的乃是天毒,尋常藥品是治不了的,除非是能找到火猴子!」
身旁的孫女小敏急聲道:
「你們若想帶我爺爺回天下會覆命,便得於三個時辰內找回火猴子,否則毒性攻心,藥石無靈!」
秦霜冷汗一乍,三個時辰?
有誰可在三個時辰內找出龍袖,奪回火猴子?
沒有人。
但也不也必戰。
因為,龍袖自己來了。
龍袖懷抱著一個方盒,聶風立即閃出身截住他。
龍袖拍拍一個方盒,直接道:
「我是送火猴子來的!」
聶風盯著他,直到斷定他眼中絕沒有殺意時,才冷冷道:
「火猴本是泥菩薩之物,他便在前面的小廟內,你自己去交給他。」
說完,一縱身,躍上屋頂逝去。
但聶風並沒有完全放心。
龍袖乃快意五子之一,且與鳳舞關係密切,這番孤身而來,聶風深恐附近有伏,立時往回周搜尋敵蹤。
果然,在小廟的後山的巨石上,盤坐著一位雍容少婦,雖無絕世之姿,卻自然流露出一股華貴神采,眼見聶風出現,仍是一片從容,正是龍袖之妻鳳舞!
鳳舞一抱拳,先施一禮,道:
「聶風,咱們這次來是無惡意的。我夫一諾千金,非反覆之輩,上次青海密林,乃逼不得已帶走火猴子,深以為歉。這番特將之親自送返,望天下會各英雄海涵不究。」
聶風不語,只緊緊的盯著她身後的箭。
鳳舞箭。
龍袖推開門,走進去。
秦霜。孔慈一齊失口:「龍袖?」
龍袖什麼也沒說,打開方盒,裡面果然是火猴子,「嗖」的竄出,騎在泥菩薩肩上,張口便吸,吸過毒血,泥菩薩頭上浮腫漸去,臉色亦回復如常。
泥菩薩易容求精堪,向有改命避劫之能。可惜每每洩露天機,惹來天譴,致身惹奇毒,無可自救,遂得此「泥菩薩」外號。
而且相人愈多,所中之毒亦愈深,故於數年前便已決定歸隱,無奈人在江湖,求相者更不擇手段,導致家破人亡,落得與孫女倆流亡天涯。
這時間,火猴己將毒血吸盡,毛色更形大紅,愈發燦然耀目。
龍袖更不打話,轉身就走。
泥菩薩忽然道:「龍兄,請留步!」
龍袖停止,轉身,望著泥菩薩。
泥菩薩道:
「救命之恩,老朽感激不盡,若有所求,龍兄但說不妨,老朽必盡力如願!」
龍袖等的就是這句話,但他臉上卻出現了遲疑之色。
泥菩薩轉臉對聶風與孔慈道:
「兩位請暫且迴避,老朽須為龍袖批算。」
二人迴避,自忖有聶風在此,泥菩薩也耍不出什麼手段。
小廟內,龍袖才終於低聲的道出了隱急:
「五年前神相曾替內子批算,謂三年內必有一子……但為何迄今竟仍是一無所出?」
他伸出左掌,泥菩薩看罷掌紋,不禁喝然輕歎道:
「唉!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夫婦倆為求提升武學,多年來不斷挑戰殺戳,以致造孽日深,你掌中善紋消失,子女宮亦起變化!」
龍袖額上立刻微見泌汁珠,雙眼凸出般瞪著泥菩薩。
泥菩薩接道:
「今夫人貴為孕育胎氣之母體,惟冤氣偏偏最後果,請恕在下直言,若長此下去,莫說無子嗣之福,就是兩位亦恐有折壽之虞!」
龍袖終於忍不住跳起,急聲道:
「這……可有補救之法?」
山坡上,聶風與鳳舞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在這估距離內,鳳舞縱有異動,聶風亦有絕對把握能將之制服。
但天際間忽見一隻蒼鷹疾飛而來。
聶風撮唇一聲長嘯,那蒼鷹竟展翅飛落在他掌上。
風舞細目一看,只見鷹腿上竟綁著一個信筒。
聶風取下信筒,蒼鷹逝去,展信一閱,一向冷漠的聶風,竟暮然綻出興奮神采。
信中幾行娟秀的小字寫道:
「久未來鴻,甚為掛念,然鴻鵲互通多年,遺憾終未悟面。適夢有專到此,聞君亦暫留此小鎮,若想賭我廬山,請君於一個時辰後往水車居一聚。」
寫這封信居然是——
夢!
「夢居然約我相聚?」
聶風正驚喜莫名時,臉色忽又變了。
山坡的下面,小屆的後面是一條大河。
河面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排木筏。
木筏上既無帆,又無槳,竟卻如疾矢般破浪沖向小廟。
片刻間,聶風便看清楚了,原來竹筏上屹立著一個人影,全身俱黑,只有頭上的斗笠,蒙著一層白紗。
聶風沒辦法看清那人白紗內的形貌。
竹筏己衝到岸邊,前頭倏地向上一揚,整個竹筏便如一道鐵柵,「轟」的一聲,撞破了廟牆,衝了進去。
裡面三個人一齊大驚。龍袖總算反應較快,己如豹子般躍起來,猛撲了過去。
但黑衣人不僅比便更快,更似早算準了他每一著,敦指疾刺,只一瞬間便做完三件事。
制服了龍袖。
挾起了泥菩薩與小敏。
掠到了屆牆的破洞處。
這時候,秦霜夫婦破門而進。
猶未發動的反倒是聶風。
在木筏揚起仲上的一剎那,他突然看見竹筏尾端竟掛著一個竹籠。
他只奇怪,竹籠裡到底是什麼?
這個疑問,在他頭腦中也只稍瞬即逝,他的身形己如旋風般衝了下去。
黑衣人越牆出洞,秦霜立時跟著越牆出洞。
黑衣人掠身上筏,一滑數丈,秦霜突然單腳一掃,挑飛出起一塊碎石。
這塊碎石的速度絕及不上木筏。
秦霜將它踢起,飛上半空,是因為——
聶風來了!
聶風借力一踏,只一個起落,便已躍到黑衣人前面,再真氣一提,步履若虛,踏浪疾衝而去。
「快放人!」聶風怒喝一聲。
卻不料黑衣人機變過人,足下貫勁,木筏透力而散,一根根尖銳巨木挾勁疾射,好巧的借物傳勁。
但仍難不了聶風游魚般身法。
只在這時,聶風又看到了那個竹籠。
竹籠升到半空,突然碎裂,裡面竟撲出無數飛鳥。
黑衣人竟就以這鳥身借力,半空飛掠,瞬間己抵彼岸。
如此奇詭的身法,聶風瞧著不禁呆了,內息隨之一滯,己沒入河水中。
秦霜在岸邊,亦看得驚愕不己,他心中立時湧起了三種想法:
一一此人行動周詳,這次動人必有備而來。
——當今之世,輕功能與三師弟比肩的不出四人,他到底是誰,自爭奪火猴子開始,便不斷湧現出神秘高手跟天下會作對,這是暴風雨的先兆啊……
他本想更深入的思忖,但見河面白浪翻動,聶風己提氣穿水而了,身形一起一落,急朝黑衣人退走的方向疾追。
秦霜亦突然抓起一塊木板,輕輕一拍,木板碎減五、六塊,再猛力向半空中一拋,身形便以此借力,只幾個起落便亦到了彼岸。
秦霜聲音卻又傳回來。
「孔慈,泥菩薩不容有失,你先回廟裡,我與三師弟稍後即回!」
孔慈回到小廟,看到的只是負傷的龍袖已由鳳舞挽扶離去。
泥菩薩被黑衣人挾在脅下。
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只有嘴。
他一張嘴,突然說了一句話:
「堂堂的天下會主,對付弱質老幼何必動粗啊!」
黑衣人騰雲駕霧的身形遍然一頓,雙臂一甩,立將泥菩薩與小敏摔飛出去。
泥菩薩跌倒於地,心中掛繫著小敏,不由得急叫道:
「小敏!小敏!」
卻再無聲息。
黑衣人將竹笠上的白紗慢慢一掀,露出了紫面長鬚的臉龐與不露含威的瞳孔,冷笑道:
「嘿,不愧為神相泥菩薩,無在我四年來不斷追查,但今日你終究是插翅難飛了!,這個連聲音都極具威儀的人,赫然正是——
雄!
霸!
泥菩薩長聲苦歎道:
「唉……老朽亦早算出今日一劫難逃!」
原來四年前,雄霸與泥菩薩相會於天下第一樓。
極峰之上,兩人俯瞰而下,只見千里之物盡收於眼下,雄霸不由感慨道:
「神相慧達天庭,妙算玄機。老夫果如當年批言,已是九天之龍,天下幾盡歸我腳底!但『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是神相為老夫前半生所下批言,未知下半生運數又如何?」
泥菩薩恭聲道:
「我多洩天機,己遭天譴,恕難再漏玄機,還望會主見諒。」
雄霸道:
「神相此言差矣,若老夫得點迷律,此後霸業永固,澤被蒼生,豈不甚好?」
泥菩薩道:
「幫主己貴為人中之龍,目前尊貴,己是凡人終生所追,再推算下去亦無什麼意義。」
雄霸雙手按著護攔,威厲道:
「只恐瓊樓玉字,高處不勝寒。老夫既擁眼前一切,便不容有失半分。我要清整未來,每一步皆在我掌握之中!」
泥菩薩還待推委,忽聽一個童稚的聲音,似乎憋急般叫道:
「爺爺!——,爺爺!——」
泥菩薩心中一緊,快步走到護攔,伸頭一看,只見樓底下果然是小敏,卻被一個白衣。白帽,連臉都是素白的人,如鐵鉗一般卡住了手腳。
這個人泥菩薩自然也認識,就是雄霸隨從一一文醜醜!
但泥菩薩更知道,既便是頭大象,被文醜醜卡在手中,只要略一用力,被攔腰卡斷。
泥菩薩頭上迅速冒出了冷汗,期期艾艾道:
「雄……霸,你……別傷害我孫女……」
雄霸冷然一笑:
「嘿,衝著神相金面,老夭豈會胡來,只須神相破例再卜一課,萬事可休!」
在這世上,小敏是他唯一的親人。泥菩薩沒有辦法,只有道:
「好,但老朽如今靈台不清,心機未至,三日後,自當再來。」
雄霸亦一口應道:
「君子一言,好!老夫信你!」
三日後,泥菩薩並無再臨天會,只派人送來一紙批言,批言道:
「九霄龍吟驚天變,
風雲際會淺水游。
成也風雲,敗也風雲。
毋用強求,一切隨緣。」
閱完,雄霸猛地一把捏碎了批言紙箋,一字一字的吐道:
「風雲際會淺水游!」
泥菩薩憤憤道:
「這次你親自下山,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件事?」
雄霸冷厲道:
「你批言所載。顯是微示我下半生為風雲所制,運程逆轉,以致『龍游淺水』,到底這『風雲』所指,是否便是我兩徒聶風。步驚雲?」
泥菩薩冷淡道:
「他兩人成長,多年來南征北伐,助你打下鐵桶江山,己盡應上半生所示,其後批言,難道還有錯嗎?」
一直以來的隱憂終被證實,雄霸亦難免震駭,道:
「這……可有解法?」
泥菩薩道:
「如今看你面上奴僕宮紫氣透升,想必這四年來,己盡法力求分化風雲,致更陷劫地。再加上你流運文曲忌星衝起,僕奪主權之勢更顯!」
雄霸銳目一盛,眼中己露出凶獸般厲芒。
泥菩薩卻仍照直接道:
「照此推算,你注定為風雲所覆,這己是避無可避,成也風雲,敗也風雲,天意如此,宿命難違!」
雄霸己忍不住吼道:
「老夫不信命運!人定勝天,氣運由我所握,老人偏要逆天改命!」
泥菩薩勸道:
「宿緣早定,天威犯之不得啊!」
雄霸卻突然銳目如電,盯住泥菩薩,慢步逼進,緩緩吐道:
「我要徹底分化風雲,絕不容他毀我苦心創建的霸業,你心悉我秘密,留你不得!」
泥菩薩駭然變色道:
「你運數乃是天機,我……絕不會洩漏……」
但雄霸冷冷的說了一句:
「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守秘者!」
說完,雙掌疾推,「膨」,雄霸內力何等驚人,泥菩薩身形立如飛般撞晌巨樹。
巨樹立折,人亦斃命。
但隨即兩道強猛的氣勁,突如其來,急襲向雄霸。
雄霸不用看,只憑來勢便知來的,就是自己親隨的兩大弟子——
秦霜!
聶風!
當即右掌上推,勁透斷樹,兩人身形立阻。
雄霸亦在這一剎間,電轉心念:
「要速戰速決,不可洩露身份,只好用三分神指了!」
雄霸忌才之心甚重,就是三大親徒,傳藝時亦不傾囊以授,盡留一分後著。
三分神指便是集拳。掌。腿的各分保留所精製而成的絕學,專門用以克制聶風等人。
只見雄霸腿不動,頭不回,只左臂回刺,頓時銳勁破空,指氣嘶然。
聶風悍然不懼,潑風般一腿掃出,三分神指指勁竟去勢疾急,直穿樹身,倏然點中了聶風腳底的湧泉穴。
聶風大吃一驚,凌空翻身,倒飛而後退。
「要順利退走,只有先鉗制聶風的雙腿!」
雄心念一動,三分神指急躡而去,盡攻聶風腿彎。
但忽然間,一股猛厲的拳勁自側翼搶攻而上。
原來秦霜未知黑衣人身份,這天霜拳打出了最高功力,全力來救。
聶風得以喘息,翻身而下,頓覺一陣刺竹麻痛,始知右腿己遭重創,猛然問首,黑衣人竟己蹤影杏然。
聶風倒吸了一口氣,滿臉驚愕望著秦霜。
秦霜亦望著聶風,卻是一臉的無奈,道:
「我困不住他!」
聶風只有道:
「大師兄可有受傷,」
秦霜道:「沒有!這黑衣人似並無傷我之心。」
心裡卻驚乍道:
「這傢伙使的究竟是何種邪門武功,像是在我倆發招前己預知招勢,再迅速將我們制肘……」
突只見聶風腳下踉蹌的奔去,遂急聲道:
「此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師弟不宜再追啊!」
聶風腳下不停,道:
「大師兄!我有一私人事務往水車居一趟,你且先回小廟去,稍後再和你會合!」
秦霜仍狀急道:
「你腿傷不輕,不若我與你一道去吧!」
聶風卻很堅決:
「大帥兄不用擔心,此事一定要我獨自去辦。」
心裡道:
「我等了這麼多年,今天絕不能有誤!」
秦霜沒有再攔止,他己從聶風的眉字間,明瞭了一切:
「原來師弟身有要事,難怪昔才追逐時他心緒不寧,但看他如此趕急,究竟所為何事?」
他不知道,聶風己到水車居。
因與黑衣人們鬥,再加上腿傷在身,趕到時卻已過了約定時間。
人影亦寂然不見。
「那道,她己走了?」
聶風心頭一陣悵恫,蔚然坐下。雖覺若有所失,但目前唯一可做之事,亦只有——
等!
一直等到冷夜寒露,猶不見聶風回來。
秦霜就坐在那條河畔,一動沒動。
孔慈給他輕輕的加了件大衣,關切道:
「霜……是不是n最近突來了這麼多不明來歷的高手跟天下會做對,而憂心煩惱呀……
秦霜沉忖,許久才輕歎一句:
「好了,待三帥弟回來,一起稟明師尊再作打算吧。」
說完,竟褪去大衣,遞還給孔慈道:
「你先進去休息,我想獨個兒清靜一下。」
孔慈一怔,委屈的咬著貝齒,凝望著秦霜。
秦霜卻又陷入了深思。
孔慈只有攬著大衣,黯然走開。
秦霜等的就是她走開。
她一走開,秦霜就伸手入懷,慢慢摸出一件物事——
玉珮!
玉珮刻著兩個字——
秦霜!
秦霜十四歲時,協助雄霸拔除了「落鷹門」。
雄霸當時開顏大笑道:
「哈哈,老夭縱橫江湖,想不到我徒兒小子年紀,亦能耀我幫威,助我滅了那可惡的落鷹門,拓展我勢力,名帥出高徒啊!」
然後,他就將這塊玉珮親下文到了秦霜手中,鼓勵道:
「霜兒,好好去幹!為帥必悉心教你天霜拳神功,這玉珮,是你立此大功的賞賜!」
但現在這種賞賜,簡直變成成了一種恥辱。
秦霜哀呼了一聲:
「師父……征兒學藝不精,辦事不利,有辱師門!」雙拳緊握,道:
「我不配再擁有它!」
那塊玉珮便己成了麵粉,撒落在河岸的草地上。
草地草被露水沾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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