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娜回府的第二天,同心幫幫主鎮海金剛卓群貴一早到將軍府拜謁辛加陀羅,說有要事稟告。
辛加陀羅在蕊樓客室接待他。
卓群貴道:
「大人,商船被劫一案,有了線索。」
「請講。」
「據本幫弟兄多番探查,七月九日夜間,有六隻單帆大船從商船上下貨,裝滿一隻駛走一隻,這些船沿海北上,據一些從福建返回的船隻說,這些船並未在福建停留,繼續北上,估計往浙江溫州府而去。大人,這些船部屬黑龍幫,還請大人知照府台,捉拿盜匪。」
「卓幫主,可有證據麼?」
「沒有。但在下決定今日午後啟航,直達溫州府,追尋所劫貨物。」
「卓幫主,賊人勢大,此行千萬小心。」
「請大人放心,卓某不查出真兇,坐臥難安。似此心狠手辣之徒,理當遭到報應。」
「幫主只要查到線索,便請趕回通報,由官府出動緝兇吧。」
「卓某記住了,告辭!」
「等等!」達娜從樓梯上衝下。
「小姐有何吩咐!」
「爹,孩兒與卓幫主一同前往!」
卓群貴一驚:「不可不可,此行兇險,在下擔當不起。」
說著雙手抱拳,一個勁往後退。
辛加陀羅道:
「達娜,你真是異想天開,這伙賊人武藝高強,你不是沒有領教過……」
「爹爹,女兒發誓要把爹爹交出的東西奪回來!要不,女兒空自學了一身功夫,何用?」
「早知如此,不讓你學武功才是。」
葉麗蓉此時從樓上下來,把女兒強行拖上了樓。
達娜嚷道:
「不讓我跟卓幫主去,我不會自己去麼?」
辛加陀羅在樓下聽見,急得叫道:
「不准你去!」
金旭剛好進來聽見,問明原委,便道:
「賢侄女性情剛烈,她真會離家出走呢!」
辛加陀羅歎道:
「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等她師傅回來,商量出個辦法再說。」
此後幾天,達娜整天悶悶不樂,要不是為了等候師傅,她真要獨自出門去了。
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師傅給盼回來了。
十一年前,辛加陀羅捐贈了一筆巨款,重修西郊廣寧寺。常住廣寧寺修身的梁出塵,感戴辛加陀羅之恩,自薦當了府中西席。
辛加陀羅以為這位居士教女兒唸書識字,殊不知是文武兼授。
梁出塵生性淡泊,篤信神佛,自號出塵居士,從不炫耀武功,就連洪天龍、萬慶松也不知他的深淺。達娜十年藝成,梁出塵便經常外出,拜訪各地名寺,叩問高僧佛法,一去不是三五個月便是一年半載。
此次外出兩月,倒也不算長。
回到將軍府,與老友蓑衣客金旭見了面,不免有些詫異。
對將軍府發生的意外,梁出塵一路已聽說,要不,他還不打算回來呢!
達娜見了師傅,又是跺腳又是流淚,她有滿肚子委屈要訴,鬧騰得梁出塵又是哄又是勸,半天才算安靜下來。
當天晚上,辛加陀羅請金旭與梁出塵在書房議事,達娜自然也在場,她是不請自來。
辛加陀羅道:
「二位,今日老夫將近來發生種種事端的根源,擇其要告知二位。其中的一些過節,鑒於老夫代人守口,故不便講述,還請二位鑒諒。」
他深吸了口氣,續道:
「二十年前,我趁等待航船第二年順風返回大食國之機,到中原各地漫遊,在杭州西子湖畔,碰巧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我們一見投緣,相處數日,彼此無話不談。他當時處於病中,十分潦倒。分別時,他突然以一方匣示我,講明了其中原委,囑我替他收藏,並將匣中物待機交給應得之人。若無此機緣,就由我保存。此物乃一稀世奇珍,一身具有三絕。其一,上好的翡翠;其二,雕刻之工真如鬼斧神工;其三,保存了一位聖僧的容顏,聖僧人稱布袋和尚,乃彌勒佛顯化之真身。二十年來,我四處派人打聽,按老友提供的線索,可說是按圖索驥,但都未能找到該得此物之人。未料到兩月前,突然有人留刀寄柬,指明老夫交出翡翠古佛。老夫曾在老友面前立下重誓,決不將此寶帶回大食國,也決不將此寶失去為別人所得。
老夫這一代尋找不到此寶得主,下一代兩代也將秉承老夫旨意,繼續尋找。因此,老夫無視賊人威脅,拒不獻寶。哪知達娜被賊人兩翻擄去,命在旦夕,老夫萬分無奈,只好清金老先生作證,暫將寶物交出,等梁老先生歸來,再商議對策,延請武林高手,奪回此物。除了老友姓名及交託此寶意圖不便說與兩位之外,事情真相就是如此,望二位謀思良策,以解憂患。」
梁出塵聽完,道:
「阿彌陀佛,原來是一尊玉佛,雕琢的是布袋聖憎容貌,此寶當真不能以一般珠寶論之,乃佛門至寶,賊人恃強掠去,玷污古佛,老夫豈能坐視不管?這就入江湖尋訪賊蹤,奪回此寶。」
蓑衣客金旭道:
「梁兄既然出山,老夫願附驥尾,到江湖走一遭!」
達娜拍手歡叫:「好極好極!跟著師傅去闖江湖,順便幹幾件俠義之舉,揚名立萬,好叫人瞧著也尊敬些兒,自己也神氣些兒。瞧人家嶺南狂生,高視闊步,眼高及頂,好不威風!
瞧著就叫人好生羨慕!」
她邊說邊站了起來,兩手朝後一背,頭一抬,在客室裡大邁方步,引得三老大笑。
金旭道:
「梁兄,帶著她出門,只怕難以管束呢。」
梁出塵笑道:
「我哪裡敢帶她出門?自然是讓她在家中侍奉父母的了……」
達娜一下跳了過來,撕扯著出塵居士的肩袖直搖:「師傅一向心狠,出門就不要徒兒,這回徒兒非跟去不可!人家一向循規蹈矩,出了門自然聽話的,師傅說是不是呀?嗯?」
梁出塵忙道:
「好、好,快放手,師傅一把老骨頭怎禁得起你搖撼?都快散架了!」
「帶不帶人家去?說呀!」
「問你爹爹吧。」
「爹,女兒要去,快開金口呀!」
辛加陀羅從來對女兒都是言聽計從,只好應道:
「好、好,不讓你去,偷著也要去的,與其讓你偷跑,不如明著讓你去吧。」
出塵居士笑道:
「知女莫若父,善哉!」
達娜叫屈道:
「啊喲,人家幾時偷跑過了?爹爹胡亂編排人家,人家告娘去!」
她已得逞,心滿意足,一溜煙上樓告訴母親去了。
事情緊急,說走就走。
第二日午時,梁出塵、金旭、達娜騎馬出了城門,沿福建往浙江進發。
因為商船的貨物往浙江去,不妨到溫州府躡其蹤跡。
達娜身著紫色勁裝,身背長劍,披著斗篷,一路上好不快活。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不時聽她指指點點,忽而好奇,忽而驚歎,像一隻叫喳喳的喜鵲,不禁莞爾一笑。有她在,頗不寂寞。
三騎曉行夜宿,不日到了福建泉州府。
從南門進城,找了間客店莊下。
第二日,三人步行到東門,去「鎮國東禪少林寺」拜訪方丈靈泉大師。
梁出塵曾在該寺修禪,與大師交情甚篤。
南派少林拳技,由此發源。
東禪少林寺建於前朝,廟宇宏大,寺僧眾多,氣派決不下於嵩山少林寺。
知客僧將三位貴客引到方丈室,靈泉大師早已候在室外迎接。
客主寒暄之後,出塵居士說明來意。
他道:
「老朽此次前往溫州府緝盜,途經福建,特地前來拜望老法師。」
靈泉大師頗為驚奇,道:
「阿彌陀佛,居士一向不問江湖是非,何以又涉塵緣,相必其中必有緣故。」
出塵居士將近來在將軍府發生之事說了個大概,並把翡翠古佛乃聖僧布袋和尚之形貌一事說了,末了道:
「大食國人與我國友好通商,不意自船長以下,悉數遇害,賊人所為,天理難容!故老夫為奪回佛門至寶,為蕃人索還血仇,不惜涉足江湖。」
靈泉大師歎息道:
「這些賊人是何來路?怎能殺害與天朝睦善之蕃商!」
「這夥人人數不多,彼此稱呼『神座』、『大將軍』、『玉女』,並不知其底細,老禪師對此可有個耳聞麼?」
靈泉大師搖頭道:
「老衲不曾聽說,江湖上有這麼一個門派。」
「據老夫所知,彼等身手極高,行事幹練,只恐勢力不小,若老夫需要救援,還望老禪師替天下蒼生著想,相助一臂之力。」
靈泉大師道:
「阿彌陀佛,居士若有危難,東禪少林寺決不坐視。視此下手狠辣、慣使毒計害人之輩,只會荼毒生靈,與妖邪一般。身為佛門子弟,降妖除魔乃盡本分,居士倘有事差遣,只管通知老衲便是。」
靈泉禪師如此乾脆,使三人喜之不盡。
在寺裡用過午齋,三人才告辭出來。
回到旅舍,當即牽馬上路。
金旭道:
「有南少林為後盾,還怕什麼妖魔?靈泉大師俠肝義膽,令人敬佩。」
出塵居士道:
「不錯,我們只要探查出賊人巢穴,便可請大師派遣高手助陣。」
達娜歡叫道:
「這一來,必能將賊人一網打盡!」
出塵居士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賊人情形,我們一點不知,只怕不那麼容易對付呢,千萬不可粗心大意!」
達娜笑道:
「有師傅在,怕什麼呀?」
「咳,強中自有強中手,江湖之大,能人輩出,豈能妄自坐大?」
「是是是,徒兒受教!」達娜嘴裡說著,心中卻不以為然。
出城三十里,便沒了人蹤。
達娜一馬當先,放馬奔馳,心中好不得意,覺得自己正像平日師傅講的那些俠客一樣,威武瀟灑。
唯一遺憾的是,出門那麼長,也未遇到一件不平事,使她不能一展身手。
想著跑著,跑著想著,把出塵居士和蓑衣客甩了老遠。
突然,她聽見道旁林中有兵刃交加之聲,還夾著一兩聲喝斥。聽聲音,離此不遠。
她急忙又抽了兩鞭,打得那馬兒奮力前躥,片刻就到了有人廝殺之地。
只見三條大漢,圍著一個青年書生狠鬥。
她勒住馬,興奮已極,總算有事幹了。
三個打一個,真不像話。
不過,且慢,瞧瞧哪邊是好人,哪方是壞蛋。
這三條大漢生得粗俗,相貌不善,而那個年青書生呢,相貌英俊、文質彬彬,穿一身灰綢儒裝。呀,他已經負傷,左肩臂被血水泅紅了一大片,一條左臂搭拉著,直僵僵的,顯然已經不能動彈。再瞧他的臉色,蒼白灰敗,滿頭是汗。他不僅受了外傷,還有內傷。
不用說,是三個壞蛋欺負一個翩翩公子。
天賜良機,打抱不平!
一聲嬌叱,她從馬鞍上躍了下來,劍光一閃,倏忽間攻向離她最近的兩人。
兩條漢子驟不及防,慌得趕緊閃開。
那少年書生自忖今日難逃此劫,卻意外獲得了救兵,驚喜之下趕忙瞧瞧是哪位朋友適時趕到。待看到是一個陌生而又極美的姑娘時,先是一愣繼而又大喜過望,連忙奮起反擊。
兩條大漢見是一個美嬌娃,也不由一愣。但對方美則美矣,出手卻絲毫不留情,「嗖嗖嗖」又是兒劍刺將過來,招式又狠又辣。
兩人顧不得講話,急忙揮刀應戰。
書生減輕了壓力,對付一條漢子綽綽有餘,因而緩得了一口氣。
他偷眼去看那美嬌娃,越看越爰,越愛越看,忍不住叫道:
「姑娘救援,小生感恩不盡,只是小生被這夥人所傷,只好與姑娘同行,請姑娘開道。」
達娜聽他說得有理,便道:
「你只管先走,我替你擋住就是了。」
「小生豈能棄了妹妹單獨逃生,要走一起走,要死就死在一起!」
達娜心想,彼此未通名,怎麼叫起妹妹來了,再一聽他不願單獨逃生,十分仗義,不禁又增添了些好感。
她叫道:
「你快走,憑這三個傢伙也傷不了我,再說我師傅、師叔在後邊,馬上就來了,你快走吧!」
書生道:
「如此,小生先走一步了,後會有期。」
他說走就走,身法還真快,那漢子根本就無法阻住他,一會就沒入林中不見。
三條漢子大怒,放跑了一個,還有一個,於是傾全力向達娜進攻。
達娜生平第一次與人認真動手,她既興奮又有些緊張,施展開師傳平魔劍法,雖然守多攻少,倒也沒有亂了陣腳。
忽然,林中有個女子的聲音在喊:「走!」三條漢子倏地縱身一躍,竄進林子就跑。
咦,這三個壞蛋怎麼不打了?叫喊的人是誰?。「站住!往哪兒跑?」她提腳就追。
「達娜!回來!」師傅在喊。
她停住了腳,回頭看,師傅和師叔已經來到。
怪不得三條大漢要溜之大吉了。
「你和誰廝殺?」
「這個……沒問他們名號。」
「為了什麼?」
「這三個強人圍攻一個書生,徒兒看不下去,拔刀相助。」
「書生叫什麼名字?」
「沒來得及問,他已受了內外傷,徒兒讓他先跑。」
「他們為什麼相鬥?」
「不知道。」
「唉,左個不知道,右個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就和別人動手?」
「路見不平嘛!」
「可你連事情都未弄清,怎知打的是抱不平?萬一幫錯了人呢?」
「不會不會,那三條漢子相貌粗俗,凶霸霸的,又以多勝少,哪裡會是好人了?」
「人不可貌相啊。」
「這話是不錯,可徒兒今日決沒幫錯了人,師傅儘管放心。」
「但願如此。」
蓑衣客啞然失笑:「這一架打得稀里糊塗,連人帶事都未弄清……」
達娜叫道:
「來不及啊!那書生危險之極,我要再遲一步,他準得完蛋。」
三人繼續前行,午時到達了惠安縣。
腹中早巳空空,進城後找了家大酒店,點了些菜,吃喝起來。居士吃素,蓑衣客好魚好酒,達娜不沾酒,三人各吃各的。
樓上食客不少,鬧鬧嚷嚷。
離他們四張桌子距離,坐著一個三十左右的和尚。這和尚粗眉大眼,愣頭愣腦,獨自一人又喝酒又吃肉。
當和尚的大嚼牛肉,又在這大庭廣眾之中,自免不了遭人議論。
「咦,你瞧,哪兒來的野和尚,如此不守清規,讓人瞧著憋氣!」
「老兄,這年頭兒什麼古怪希奇的事兒沒有?管他的!」
「噢,你瞧那頸上那串念珠,怎麼儘是些骷髏,好不怕人!」
「那是銅鑄的,真有些希罕!」
達娜飯量小,片刻食畢,沒事可幹,就到處張望,人們的議論引起了她的注意。
可不是?這和尚傻頭傻腦,吃相粗魯,連筷子也懶得用,乾脆使五指釘扒,往菜盤裡抓,又是咂嘴又是舔指頭,叫人好笑。
那串掛在項上的骷髏,當真刺眼,每個有桃子大小,不下二十顆,沉甸甸的,虧他受得了,大概皮生得厚吧。想到這裡,達娜不禁笑出聲來。
那和尚吃得津津有味,哪管別人議論。
達娜指給師傅看,出塵居士搖頭歎息,這樣的和尚,怎麼修行?
蓑衣客卻讚賞道:
「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看他倒是逍遙快活!」
三人吃畢,正要叫小二結帳,那小二卻站在和尚那兒,正算著帳呢。
「一錢三分銀子。」小二說。
和尚瞪著牛眼望著他:「俺沒有那麼多銀子,只有銅錢十文。」
「十文?啊喲,活菩薩,不夠呀!」
「誰讓你抬那麼多菜來?」
「什麼?你客官說揀好吃的抬來,沒有這句話,小的敢抬麼?」
「俺又沒說抬多少,全是你自己抬的,怎麼怪俺?出家人到處化緣,這就當你們布齋吧。」
「啊喲,活菩薩,小的可做不了主,要問過掌櫃的。不過,就是布齋也沒有這種布法呀!」
「俺沒錢,有什麼辦法?」
「沒錢就別上飯館呀。」
「胡說,肚子餓了怎辦?你不會餓!」
樓上食客見這和尚盡講歪禮,神態又憨又呆,都饒有興趣地瞧著這場戲,看看怎麼收場。
達娜更是興味盎然,她從未離開家門,這般新鮮小不要說見過,連聽山未聽說過。
小二道:
「佛爺,你不給錢只怕走不了。」
和尚道:
「那俺吃了晚飯再走。」
「什麼?你還要吃晚飯?你想訛吃訛喝麼?還有沒有王法?」
「俺沒錢,又不是故意來白吃的,等俺上街化了緣再來吧。」和尚說著站起來要走。
「哎,等等、等等,我叫掌櫃的來與你理論,你可別走,就是要走也走不了!」
店小二匆匆下樓去了。
有人喊道:
「大和尚,吃飯不給錢,那是犯王法的啊!」
和尚愁眉苦臉應道:
「俺又不是故意吃那麼多,可見到酒肉,忍不住呀!」
眾賓客哄堂大笑起來,這和尚真有趣。
樓梯登登登響,一下上來了五個人。
掌櫃的四十上下,貌相不善,他徑直走到和尚跟前,板著臉問道:
「和尚,你不給錢?」
和尚道:
「給。」
「拿來。」掌櫃的伸出手掌。
和尚果真從袋裡掏出十文,放在掌上。
「不夠!」
「俺只有那麼多。」
「那怎麼辦?」
「不知道。」
掌櫃眼珠一轉,掃了掃和尚脖子上的骷髏,道:
「好,把你這串骷髏解下來作抵押!」
和尚搖了搖頭:「這是師傅給的,俺不敢給了人。」
掌櫃的冷笑一聲:「和尚,你須把睛眼放亮些,像你這樣訛吃訛喝的無賴,大爺見的多了。今日可由不得你,快把銅骷髏解下來。」
「俺不給。」
「不給?大爺偏要!」
手一揮,三個大漢捋捋袖子走過來。
和尚人高馬大,愣愣站在那兒,好像不知厄運降臨,馬上就要吃一頓好打。
食客們緊張起來了,但戲已演到精彩之處,又捨不得離開。
達娜饒有興趣地看著,看這呆和尚怎麼辦。當然,如果人家動手揍他,她決不坐視。於是將桌上筷子折成幾段捏在手中,好在必要時當暗器拋出。
三個大漢走過來,為首的喝道:
「和尚,解不解下來?不解今天就對你不客氣了!」
「你待怎的?」
「揍你一頓,解下骷髏,把你扔到街上!」
不知為什麼,這和尚聽了此言不但不害怕,竟然還咧開厚唇笑了一下。
「好吧,俺解。」
這回答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原來和尚看著呆愣,到節骨眼兒上倒也不傻,真是鬼怕惡人。
「拿來,快些!」
和尚慢慢從頸上取出骷髏,道:
「可得接住了。」
大漢得意地伸出手:「拿來!」
和尚提著往他手上一放,大漢「哎喲」一聲,竟然蹲了下去。
食客們一時不明是怎麼回事,俱都呆呆地瞧著這個場面。
另兩名大漢一驚:「大哥,怎麼了?」
大哥面紅耳赤站起來,喝道:
「老子不信就有那麼重,來!」
他雙手伸出,立個馬樁。
真沒見過這麼接東西的,大家一時興奮起來,個個直著脖子,瞪大了眼睛,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達娜更是笑靨齊開,興致勃勃。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則微笑不作聲。
和尚又隨隨便便提著骷髏往大漢雙掌上一放,只聽又是一聲「哎喲」,咕咚一聲,大漢坐到了地板上,把一層樓震得晃悠,桌上的碗盞杯盤叮噹響成一片。
「啊!」食客們驚得喊出了聲。
這玩意兒竟有這麼重?
掌櫃的也驚得目瞪口呆,臉脹得通紅。
兩名大漢急忙把大哥扶起來,大哥兩手一分,推開兩人,喝道:
「和尚,你使什麼邪術?」
和尚道:
「俺不會邪術,這骷髏重著呢,你們要去何用?還是我和尚戴上吧!」
「慢,你再來一次,合三人之力還接不住?大爺不信!」
大哥手一抬,兩個大漢和他並肩而站,三個人伸出了六隻手。
「你們接不住的,不信就算。」
和尚又把骷髏念珠提起橫著放到三人掌上,只聽「哎喲」一聲,「撲通」一下齊齊跌坐在樓板上,驚得滿樓的人也叫出聲來。
但是,他們馬上又哈哈大笑,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三個彪形大漢居然捧不住一串銅骷髏!人家和尚卻是任意提上提下,平日還掛在脖子上呢。
不過,這事也透著有點邪門,看來這又愣又傻的和尚懷有一身功夫呢!
悟通這一點,大家紛紛稱讚起來。
掌櫃的愣了,三條漢子爬起來後也傻了,不知該拿和尚怎麼辦。
達娜看得開心已極,走過來道:
「和尚,你本領不小啊,不過,吃飯是要給錢的,你不給就錯啦!」
「俺不是不給,是沒有啊。」
「我替你付帳吧,另外再給你點銀子,你要不要啊?」
「給俺銀子?小妹子,你哄俺。」
「什麼小妹子,是大姐姐。」
「你哄俺,這麼小怎會是大姐?」
「我在家是老大,怎麼不是大姐?」
「啊,是了是了,該叫大姐。」
「記住了麼?以後再見面,就叫……」
「大姐。」
「對了。」
達娜笑嘻嘻給和尚十兩一錠整銀,又摸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道:
「小和尚,這是十兩,這銀票有二百兩,夠你吃喝幾年了吧?可別丟失了!」
眾賓客見這個美如天仙的小姑娘,出手居然這麼大方,這麼闊綽,一個個都驚得呆了,這傻和尚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一下子就發了筆財,真讓人欽羨哪!
和尚咧著大嘴笑了,伸開薄扇大的手巴掌接過銀子和銀票。
忽然,他又把銀退給達娜。
「俺不要,不要!」
「為何不要?」
「這是不義之財:」
「什麼?是我偷來搶來的?」
「不是。俺白白要人錢財,師傅說了,就是不義之財。」
「啊,原來如此,小和尚,你聽好,和尚不是要化緣麼?有沒有規定施主給多少?」
「沒有啊。」
「我佈施給你,你化緣,有什麼不對?」
「唔,是的是的,俺就要了吧。」
他把銀子銀票一古腦兒塞進懷中,
「多謝女菩薩。」他雙手合十。
「小和尚,你還懂理呢。」
「咦,不對不對,俺不是小和尚。」
「你師傅是大和尚,徒弟自然就是小和尚,有什麼不對?」
「唔,對的對的。」
和尚心滿意足,邁開大步走路了。
「喂,小和尚,你法名叫什麼?」
「小僧慧聰。」說著,已下樓去了。
眾人一陣大笑,這慧聰和尚不慧也不聰,剛才被那位富家小姐戲耍一通,他還渾然不知呢,多好笑啊!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見達娜如此頑皮,相視苦笑一陣,拿她沒法。
付了帳,三人下樓,騎上馬徐徐而行。
從惠安到蒲田府還有百餘里路,這一帶多丘陵,道路不甚好走,要天黑才進得了城。
此刻已是太陽西斜,歸鴉聲聲,四周荒涼空曠。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如陣陣雷鳴。
達娜回頭一看,煙塵滾滾,人還不少呢。
「站住!」喝斥聲紛紛傳來。
達娜奇道:
「師傅,他們喊誰啊!」
金旭答道:
「八成是喊我們的。」
「咦,怪事,誰認得他們?」
說話間,一行十數騎已然來到。
這夥人肩披黑披風,個個威武。
為首的竟是一位姿色姣好的年青姑娘。
她舉鞭一指:「是這丫頭麼?」
「就是她!」從後頭繞上前來的一個漢子道。
達娜拿眼一瞟,嘿,就是在泉州道上被她趕走的三個壞人中的一個。
不錯,這夥人就是衝著她來的。
那姑娘杏眼含嗔,嬌喝道:
「拿下!」
在她稍後的武士中,立即有四人跳下馬來,朝達娜逼近。
達娜冷笑一聲,托地跳下坐騎。
出塵居士道:
「這位姑娘,何事要動手拿人?只怕認錯了人吧?」
先前被趕走的漢子叫道:
「小姐,這兩個老的是這凶丫頭的師傅、師叔,全不是好東西!」
小姐大怒:「通統拿下!」
「嗖嗖嗖」,又有幾人跳下馬來,直撲出塵居士和蓑衣客。
蓑衣客道:
「各位,有話說清楚了再動手不遲呀!」
達娜可不管這一套,有人來老虎頭上動土,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何況,這些都是壞人,正好拿他們練練自己的武藝。她大喝一聲,朝迎面奔來的漢子們打出兩拳,未等招式使完,又接連踢出兩腳。四人中倒了兩個,剩下兩個愣了愣,「鏘」一聲,抽出了兵刃。兩把刀一左一右,朝她劈來。
她將身一閃,扯出了長劍,立即還以顏色,把兩名大漢逼住。
這邊出塵居士和蓑衣客,因為是達哪的師傅、師叔,圍攻的人哪敢怠慢,一上來就扯出兵刃,刀劍齊施,殺了個不亦樂乎。
兩老幾次出聲相勸,想把事情弄清,但對方卻不理會他們,出的儘是狠招凶招,迫得他們只好展開招式,空手對敵。但他們不願無故傷人,只是一味游鬥。
達娜力敵三名武士,毫無懼色,二三十招過去,毫無敗象。
那騎在馬上的小姐看了,氣得跳下馬來,嬌喝道:
「閃開,看姑奶奶活捉了她!」
達娜嘴一撇:「好大的口氣!你來試試?」
小姐「嗆」一聲抽出長劍,趕將過來,一出手就攻了三劍。
達娜認定對方是「壞人」的頭,又恨她傲慢無比,便也毫不留情,立即還了三劍。
她二人打得十分激烈,三十招後仍不分上下。
達娜幾次想使出殺手鑭,師傅多次告戒不准輕易施用的陰血劍十三式,但對方與自己一樣是個妙齡少女,不知怎的卻有些不忍心。
戰到五十合,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其餘入境況就不同了,蓑衣客首先難耐,便施展出真實本領,把幾個壯漢的兵刃給奪去了,驚得他們退後幾步,瞧著他發怔。
出塵居士是念佛之人,耐心自然好得多,見蓑衣客奪去對方兵刃,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於是也照樣施為,三下兩下就讓對方兵刃出手,一個個木然呆立。
只有那小姐與達娜還在狠鬥。
壯漢們看看不妙,有的大喊道:
「快走,請莊主出馬收拾他們!」一言提醒大家,紛紛抬起兵刃,七嘴八舌叫小姐快逃。
小姐偷眼看此情景,心下著實吃驚,若是兩個老的也來參戰,她可是吃不消。於是虛晃一劍跳出圈外,一飛身上了馬,揚鞭趕馬就逃,留下了一句話:「死丫頭,你等著,跑不了的!」
達娜回敬道:
「奉陪到底!」
人一走光,周圍頓時靜了下來。
居士道:
「阿彌陀佛,這是打的什麼糊塗架?達娜,你知道麼?」
「師傅,你和師叔也太手軟,這就是打傷了那位儒生的一夥壞蛋!徒兒救了書生,他們趕來報復,可惜讓他們逃掉了。師傅,聽口氣他們不甘心,還要來呢!二位老人家可不能再手軟啊,要不,放虎歸山,又要作惡!」
「依你說該把他們全殺了?」
「啊喲,別說得那麼怕人,何必要他們的命,廢去武功就成了。」
蓑衣客笑道: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都弄不清楚,就糊里糊塗打了陣,這可是你小妮子闖的禍!」
達娜道:
「打抱不平,可是師傅說的喲!」
居士道:
「金兄,適才那女子好俊的功夫,只怕來頭不小呢:」
金旭道:
「不錯,此女劍法沉穩,招術凌厲,斷不是泛泛之輩教得出來的。」
居士道:
「快走快走,被人家搬了兵來,又要打糊塗架,萬一誤傷了人,結下深仇大怨才是得不償失。」
達娜生氣了:「師傅,正邪分明嘛,怎麼會是糊塗架?」
她一鞭打下,催著坐騎朝前奔去。
出塵居士歎道:
「教徒弟千萬別教這種小丫頭,金兄引以為戒。」
蓑衣客笑道:
「我一生悠閒慣了,男徒弟尚且不收,哪敢收女弟子?吃得消麼?」
兩人縱馬揚鞭,去追趕達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