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龍姜大川,是跟著丁建中身後來的。
丁建中趕到寺前,和賀德生會合之時,他早已身如一縷輕煙,悄悄投入樹林,繞到後進,從側面飛越圍牆,點塵不驚,飛落一片花樹叢中,一閃而沒。
繩金寺究竟不是少林寺。
繩金寺的護法弟子,也究竟不能和少林寺相比。
每進殿宇之中,雖然都有值夜僧侶,但以駝龍一身武功,只要稍加留意,避開正面,就算從他們身側閃過,至少也不過似有一絲輕風吹過,休想看得見人影。
何況駝龍對繩金寺地理,早就瞭然於胸,飛落後進,用不著再去尋找,藉著夜色掩護,很快就到了正面五間精舍前面。
他回目望了左首月洞門一眼,小院落內,正是瘦金剛知本大師的靜室,此時不見一點燈火。
他略為猶豫了一下,這猶豫,是他暗暗盤算,自己應該到左首小院落去(瘦金剛的靜室)?還是應該到正面的精舍中去(正面五間精舍是方丈室)?
但他很快就決定還是先去方丈室的好,心念轉動,人已隨著朝階上走去。
五間精舍,中間一間的四扇落地雕花門,有兩扇敞開著,只是裡面並無燈火。
駝龍當真是藝高膽大,跨上石階,就朝屋中走入。這中間一間,陳設華麗,當然是方丈接待貴賓之所。
駝龍並不停留,穿過屏風,後面是一個小天井,放著不少盆栽花卉,但卻一片靜寂,既無燈火,也不聞半點人聲。
現在他已經深入方丈室,不得不耳目並用,小心翼翼的閃到向南的一間禪房窗下,屏息凝神,以耳貼壁,仔細傾聽。
他施展天視地聽之術,過了半晌,依然不聞一絲聲息。
如果有人在禪房之內,勢必可以聽到呼吸的聲音,沒有聲音,證明禪房之內,並沒有人。
沒有人,正是他預料中的事!
因為他早就懷疑繩金寺的方丈了一了,他不在方丈室.那可能在瘦金剛的禪房之中。
駝龍打量了花格子窗一眼,正待如何打開窗子,進去搜搜!忽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迴廊上傳了過來。
駝龍經驗老到,為人何等機警,腳步聲入耳,已知來人身手極高,身形立即騰起,雙手攀住椽子,一下隱入簷下。
腳步聲不但輕,而且快,駝龍堪堪隱好,這人已經轉過迴廊,朝窗下走來。
駝龍側著臉朝他看去,夜色雖黑,但他目力過人,依然可以看得清楚,這人原來是繩金寺的知客大師通善。
駝龍心中暗暗忖道:「看來這通善也和了一一黨的了。了一既不在禪房之中,他來作甚?」
心念轉動之際,通善已經推門而入,跨進禪房。
駝龍急忙飛身而下,閃到窗下,以耳貼壁,屏息傾聽。花格子窗,是紙糊的,他為什麼不用口水濕潤,用指尖戳個小洞,往裡看呢?須知在紙窗上戮個小孔,眼睛湊著往裡張望,只不過是江湖末流穿窬之輩的手法罷了。
試想室中如果是今武功相當高明的人,你只要靠近紙窗他已立可發覺,如果用水弄濕紙窗,再用手指戳個小孔,別說高手,只要稍具江湖常識的人,都可以發現。
駝龍是蹲在花格子窗下面,貼壁諦聽,因此不會被室內的人發現他。
閒言表過,卻說駝龍以耳貼壁,只聽通善進入禪房之後,腳步朝北行去,差不多走了七、八步光景,便自站停下來。接著右首壁間,似有輕微的金屬之聲,那好像他在拉動什麼?
接著響起通善低沉的聲音,說道:「啟稟方丈,神彈子賀德生、丁建中二人在寺右林前制住本寺四杖護法,目下已被困在『羅漢陣』中了。」
他說完之後,並未聞了一的聲音。
這禪房之內,明明沒有人,他總不會一個人自說自話吧!
駝龍想起他方才好像在壁上拉動什麼,然後再說話,那麼莫非這禪房之中,另有密室?
通善在壁間拉動的,可能是通向密室的一根繩子,繩端裝有一個小鈴,拉動繩子,密室中的鈴子,立可發出聲響。
而且這壁間,一定另有一根竹管,通向密室,在密室中的人,聽到鈴響,只要耳朵湊近竹管,就可聽到禪房中的人說的話聲。那麼此時了一該是在密室中了。
駝龍只是以耳貼壁,聽到的是聲音。
這些聲音,換了一個人,只怕一點也聽不到,但他卻能憑著聲音的遠近,判斷室中動靜,幾乎和親眼目睹一般,不爽絲毫。就在此時,突聽遠處傳來了接連響起的鐘聲。
駝龍心頭不禁一怔,忖道;「這會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聽禪房裡的通善忽然啊一聲,不信的道,「就憑賀德生、丁建中,會破了本寺的『羅漢陣』!」
原來這陣鐘聲,是賀德生、丁建中聯手破了「羅漢陣」!
駝龍不覺微微一笑!
只聽通善又在伸手拉動壁上的銅環了!
這回他聽清楚了,那金屬在壁上發出的輕響,應該是銅環無疑。接著只聽通善急促的道:
「啟稟方丈,羅漢陣已破,請方丈定奪。」
駝龍聽得暗暗得意,自己這「打草驚蛇」之計,果然得逞!
過沒多久,但聽禪房中起了一陣軋軋之聲,細聽聲音,極似起自地底!
緊接著又是一陣極其輕微的物件移動之聲,室內登時響起了一聲音,說道:「本座早就知道『羅漢陣』困不住駝龍。」
他已從密室中出來了!
通善道:「回方丈,駝龍沒來。」
了一驚異的道:「那是什麼人破了『羅漢陣』?」
通善道;「好像是賀德生和丁建中。」
了一沉聲道:「走!」
駝龍依然迅快的隱入簷下。房門開處,了一在前,通善在後,步聲沙沙,循著迴廊,往外行去。
駝龍那還怠慢,飄落地面,立即走近禪房門口,推門而入這是方丈的禪房,佈置自然相當考究,北首靠壁處,是一張紫檀雕花禪榻。
左首是兩把紫檀椅幾,右首壁間,是一座疊櫥,臨窗放一張書桌,還有文房四寶,和一個純銀燭台。
這一陣打量,只不過目光一瞥間事,駝龍腳下並沒停止,一直走到北首靠壁的禪榻前面,才行停住。
根據方纔他聽到的聲音判斷,那一陣移動物件的聲音,應該是在北首靠壁處。那麼移動的物件,應該就是這張禪榻!
他伸手推動了一下,禪榻就像生了根一般,絲毫沒動。他立時明白,這張禪榻一定有機關操縱,不然,以自己的腕力,區區一張禪榻,豈會推不動的?
心念一動,立時凝足目力,仔細朝榻上逐一審視。紫檀禪榻,兩邊都雕刻得十分精細,但駝龍很快就發現了。
那是禪榻靠背欄杆上,雕刻的「二龍搶珠」,那顆核桃大的「火珠」表面上特別光滑。
只有經常用手撫摸,才會特別光滑,可見此珠準是開啟密室的機鈕無疑。
駝龍微微一笑,用手按了一下,隨著這一按,木刻的「火珠」果然應手沉了下去。
緊接著但聽地底響起一陣軋軋輕震,禪榻緩緩朝前移動,禪榻的靠背欄杆,也自動翻了下去。榻後一堵牆壁,此時已經隨著裂開了一道門戶,一條石梯,往地下通去。
果然是地底密室!
駝龍不加思索,跨下禪榻,舉步朝石級走了下去。
石級盤旋而下,不過數十級,每逢轉變之處,壁間都點著琉璃油燈。石級盡頭,已是一堵磚牆,牆角有一扇木門。
駝龍輕輕推開木門,就聽到一陣鶯聲燕語,夾著一個洪亮的笑聲,傳了過來。
這是一間相當寬敞的地室,四周牆壁,圍以護壁板,髹漆著光可鑒人的黃漆,板壁上懸掛了四盞大琉璃燈,燈光通明,地上也鋪著光亮鑒人的黃漆地板。
除了左右兩邊,各有兩排椅幾,中間是一張八仙桌。
此刻桌上擺滿佳餚美酒,金盞牙箸,正有兩名美女,陪著一個身材高大,濃眉紫臉的藍袍漢子,在飲酒歡笑。
在藍袍漢子右首,還放著一付杯筷,但坐位是空著。不用說,那是繩金寺方丈了一的坐位,他剛才還在這裡飲酒。
就憑他在地底密室,享受醇酒美人,就是個不守清規的和尚。少林寺清規素嚴,斷無此不肖弟子。
駝龍推開的這道木門,是在他們右後方,因此在室中飲酒的一男二女,並未發覺。
其實這也不過是推開木門的一瞬間事。
那藍袍漢子連頭也沒回,洪聲道:「大師這麼快就回來了?」在他說話之際,坐在藍袍漢子右首的女子,忽然回過頭來,她看到進來的不是了一,不由臉上一怔,口中驚「啊」出聲。
駝龍重哼一聲,沉聲道:「在下不是了一。」
藍袍漢子在駝龍出聲之際,已然警覺,他究竟不愧是久闖江湖之人,及時發現因右首那個女子神色有異,迅快的轉過身來!
不,他一轉身,看到駝龍,立即霍地離坐而起,沉喝道:「爾是何人?」
駝龍微嘿道:「閣下不認識我,我倒認識你,閣下大概就是長安武家堡的武堡主吧?」
藍袍漢子正是西天王武天相,聞言不覺洪笑一聲道:「不錯,在下正是武某,朋友夜闖繩金寺,當非無名之輩,怎不亮亮萬兒?」
駝龍冷冷的道:「在下是找人來的,不想和武堡主高攀,不說也罷。」
武天相臉色微沉,目光炯炯,注視著駝龍,問道:「你要找誰?」
駝龍笑道:「瘦金剛知本大師。」
武天相紫臉閃過一絲殺機,突然洪笑一聲,點點頭道:「朋友能找到這裡來,果然有些眼力,只可惜禍從口出,朋友這句話,已惹下了殺身之禍。」
駝龍也大笑道:「只可惜西天王並不是注人生死的閻羅天子,還要不了姜某的命。」
武天相聽他說出「姜某」二字,不覺身軀微微一震,雙目精芒暴射,問道:「朋友莫非是大名鼎鼎的泰山駝龍?」
駝龍笑了笑道:「武天王居然也知道區區賤名,那倒真是榮幸之至,只是鼎鼎大名這四個字,姜某愧不敢當。」
武天相洪笑一聲道:「好極,武某久聞駝龍姜大俠盛名,今晚遇上了,當真幸會之至!」
喝聲出口,人已飛身而起,雙手如鉤,直對駝龍撲了過來。
因他縱身飛撲,一個人自然要比駝龍高出數尺以上。
這一下動作如電,左手五指箕張,就像鷹爪一般,直向駝龍頂門抓落,右手鉤曲,隱藏胸前。人還未到,五股銳利的勁風,嘶然有聲,破空生嘯。
駝龍看他出手爪勢,十分銳急,心頭不禁猛然一沉,暗暗忖道:「莫非他是九陰門的人?」口中卻朗笑一聲道:「武堡主好凌厲的一抓。」
身子已然向旁閃開了四尺。
武天相一抓落空,人也落到地上,不見他閃身移步,竟然飄忽如風,隨著駝龍就地橫移,在電光石火之間,當胸右手,悄無聲息的筆直朝駝龍當胸抓到。
駝龍右手翻起,五指如刀,使了一招「白露橫江」,橫削敵人手臂。
武天相似是不理,也許是雙方動作太快了,他右爪直抓,已是縮手不及。只聽「啪」的——聲,駝龍削出的五指,一下擊中武天相的「曲池穴」。
須知這「曲池穴」乃是手臂上的要穴,被人點中,整條手臂立即會酸麻失靈,動彈不得。
駝龍這一記,雖然只使了三四成力道,但以他的功力,這一擊也非同小可。那知手指掃上武天相的手臂,竟如掃在堅冰之上,掌緣感到有些冰涼的感覺。
雙方都覺右臂一震,各自錯開了一步。
這一下,倒教駝龍不由得大吃一驚1
他外號泰山駝龍,一身武功,傳自觀日老人,素以剛猛著稱,老實說,當今武林,能接下他掌力的人,已是不多。
像四天王這等角色,只不過是一方霸主而已,若論真實武功,最多也只能在江湖草莽中算得一流高手,和他駝龍,應該差上一大截。但這一招,居然會平分秋色!
這不是說這位西天王武天相的功力,居然會不在他駝龍之下!
武天相哈哈一笑道:「泰山駝龍也不過如此!」
右手揮出一掌,拍了過來。
駝龍冷哼一聲道:「在下沒有說過姜某很了不起。」
右掌一抬,迎著拍去。
他在這一掌上,已經凝聚了七成力道,存心要掂掂對方有多少斤兩?
雙方出手,何等快速,但聽「砰」然一聲,雙掌接實,駝龍兩足站樁,絲毫不動。
武天相卻身不由主,右手受震,一個人突然打了一個旋轉,右手鐵鉤般的五指,飛快朝駝龍肩後抓落。
駝龍只作不知,腰背一弓.不避不讓,反而把背脊朝武天相手爪上送去。
武天相看得大喜,暗暗忖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你知道我西天王練的是什麼功夫?」
心念閃電一動之間,勾曲五指,已經抓到駝龍的背上。但聽「撲」的一聲,這一抓簡直就像抓在鐵塊上一般,戳去的五指,劇痛欲折,口中不覺低哼一聲,左手緊握右手,腳下往後疾退了兩步。
駝龍這外號有個「駝」字,他一身功力,也在這「駝」字上,駝龍二字,又豈是徒負虛名之輩可比?
駝龍雙目精光稜射,呵呵大笑道:「西天王的『九陰爪』原來也不過如此。」
武天相怒哼一聲,左手突然抬了一抬,身形往左首門閃去。
他這一抬手,但聽「刷」的一聲輕響,五支細如牛毛的藍芒,一閃而至,朝駝龍悄無聲息的打到。
那「刷」的一聲,音響雖然極輕;但那是一種精細的機篁發射之聲,如何瞞得過駝龍的耳朵?左手衣袖朝前揮出,口中沉喝一聲:「閣下這樣就想走麼?」
人隨聲發,跟蹤飛撲過去。
左首這道木門外面,是一條不太長的甬道,兩邊各有四五間石室。
就是拂飛對方五枝飛針的這一耽擱,西天王武天相早已走得不見影子。
駝龍心知已經追不上他,自己原是救人來的,當然救人要緊。這就腳下一停,伸手推開右首第一扇木門,探首往內望去,那是一間佈置華麗的寢室。隨手掩上木門,再推開第二扇木門,裡面依然是一間華麗的寢室。
這樣一直找到最後一間,木門外加了一道橫閂,而且還上著鎖。
「就在這裡了!」駝龍一把扭斷鐵鎖,推門而入。
這間密室,裡面沒有燈光,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甬道上點著燈,門開了,燈光自然會照射進來。
駝龍剛推開木門,就聽到常慧驚喜的聲音叫道:「大叔,快來救我。」
駝龍內功精純,在黑夜裡,只要有一點微弱的星光,就可以看得清楚數丈之內的物事,這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夜行眼」。
此刻甬道上有燈光從身後射入,他目光一瞥,自然看清楚了。室內空無一物,只有常慧一個人被反剪雙手,像端午粽子般捆成了一團。另外地上還有兩個麻袋,紮緊著口,但一望而知,裡面裝著的是人。
駝龍迅快奔了過去,用指掐斷了常慧身上捆縛的麻繩,一面問道:「小慧,你身上沒傷著什麼地方吧?」
常慧雙手互搓,活動著氣血,一面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被綁得太久了,手腳有些麻木,啊,大哥呢?」
駝龍已經走近麻袋,雙手一搓,扎口的麻繩立告寸斷,一面說道:「你大哥在外面跟人動手呢!」
說話之時,已把麻袋打了開來!
常慧睜大雙目,咦道:「會是老師傅!」
不錯,蜷伏在麻袋裡的,赫然是一個頭頂燒著戒疤的老和尚,那不是少林長老瘦金剛知本大師,還有誰來?
只見他雙目緊闔,坐在麻袋之中,似是昏迷不醒。
駝龍沒有作聲,伸手抱起瘦金剛,把他放到地上,然後從懷中摸出一顆藥丸,迅快納入瘦金剛的口中。
常慧問道:「大叔,你給老師傅服的是什麼藥丸?」
駝龍笑了笑道:「華山『青蓮丹』,是專解天下各種迷藥的靈丹,再有一盞熱茶工夫,老師傅就可以醒來了。」
原來他到佛頭塔去找破山劍客謝三泰,就是去要「青蓮丹」的。「迷迭香」,除了獨門解藥之外,只有華山的「青蓮丹」可解。
常慧問道:「大叔,這是什麼地方呢?」
駝龍已經走到另一個麻袋旁,隨口說道:「繩金寺。」
常慧愈聽愈奇,追問道:「大叔,這裡是繩金寺,老師傅怎麼會……」
她說話之時,駝龍已經打開麻袋,裝在麻袋裡的正是鬼醫公孫丑。
鬼醫公孫丑被囚禁在密室裡,早在駝龍意料之中。當下就伸手從麻袋把他提了出來,同時左手疾拍了他幾處穴道。
公孫丑咯的一聲,張嘴吐出一口濃痰,雙目滾動,看到駝龍,不覺喜道:「是姜大俠救了區區。」
說著已經站起身來,連連拱手,還待說話。駝龍目光轉動,口中噫道:「小慧,那孩子怎會不在這裡呢?」
常慧問道:「大叔說的,是哪一個孩子?」
駝龍道:「自然是黃溪渡冉姓農家的那個小孩子。」
常慧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是被那個假扮老師傅的賊人擒來的,醒來之時,就被捆著關在這間屋裡,什麼也看不到。」
說話之間,瘦金剛緩緩睜開眼來。
駝龍道:「大師醒過來了。」
「阿彌陀佛。」
瘦金剛合十一禮,起身道:「老衲想是姜老施主所救,只不知姜大俠如何知道老衲中了孽障預謀,幾乎功力盡失!」
駝龍笑了笑道:「在下第一次見到了一之時,就已聽出他的口音,和昨晚假冒大師之人,極相近似,心中已經起了疑竇……」
瘦金剛神色一凜,急急說道:「姜老施主是說那假扮老衲的孽障,會是了一?」
駝龍接下去道:「咱們從黃溪渡回轉繩金寺,了一雖然已經換過僧袍,但他百密一疏,匆忙之間,並沒有換了僧襪,以致左腳僧襪上,濺上了兩點泥水……」
(前文:「駝龍在了一行入精舍之時,暗暗朝他腳下打量了一眼。」此處作一交代)。
瘦金剛神色漸肅,合掌道:「會有這等事!」
老和尚簡直不敢置信!
駝龍續道:「在下有了這兩點發現,因此才以子午二時坐功為由,傳音向大師要求去公孫先生房內查看。」
瘦金剛看了公孫丑一眼,問道:「老施主那時已知公孫施主是遭到逆徒劫持的麼?」
駝龍道:「公孫先生精於用藥,正是江湖黑道中,最需要的人才,而且公孫先生負傷托庇繩金寺,自然不會不別而去。」
公孫丑道:「姜大俠果然料事如神,了一就是以探看區區傷勢為由,脅迫區區和他合作,區區問他如何一個合作法呢?他說要帶區區去見一個人,就出指制住了區區。」
駝龍道:「在下在公孫先生臥榻下發現公孫先生以指甲刻下的三個字,才斷定了一果是賊人一黨……」
瘦金剛一張瘦臉上,幾乎氣得發白,問道:「公孫施主在榻上留下了哪三個字?」
駝龍笑了笑道「那是『了一脅』三個字,底下的字,雖然來不及寫,但已可斷定是了一脅迫他離去,或是了一脅迫他做某一件事了。」
接著又把午後小沙彌來請,自己在進入禪房之時,就聽出瘦金剛的聲音有異,已經暗存戒心,入室之後,又聞出房內點燃的是『迷迭香』,才知連瘦金剛都已被移花接木換了包。
瘦金剛憤怒的道:「果然不是一般迷香,可惜老衲數十年功力,毀於一旦……」
駝龍道:「大師已經服了華山『青蓮丹』,迷藥毒性已解,不然如何會清醒過來?就算沒有『青蓮丹』,有公孫先生在此,也可保無事了。」
瘦金剛合掌道:「姜老施主賜救之德,老衲不敢言謝,只不知此地是什麼所在?姜老施主把那逆徒了一如何處置了?」
駝龍道:「這裡就是繩金寺的地下密室,在下先進來救人,此時上面只怕也該動上手了。」
瘦金剛聽了又是一怔,說道:「這裡會是繩金寺的密室,這逆徒真膽大妄為已極,老施主,這裡如何走法,咱們快上去才好。」
駝龍回頭道:「武天相大概也逃上去了,他可能就是要公孫先生來見的人,唉,真要如此,武天相的身份,就在了一之上了。」常慧催道:「大叔,咱們快走吧!」
駝龍含笑道:「你不用心急,建中和賀德生兩人在一起,已經足可應付,再說還有一個破山劍客,隱身暗中接應,絕無問題。」
丁建中、賀德生在前殿客室中坐沒多久。只見一名小沙彌急步走出,合掌道:「老師傅請兩位施主入內相見。」
丁建中心中暗暗忖道:「了一沒有回來,看來大叔果然料得不錯。」
通善起身道:「老師傅相請,兩位施主請吧!」丁建中、賀德生同時站起,別過通善,隨著小沙彌往後進行去。
丁建中故意走在最後,四顧無人,迅快把一粒藥丸,塞到賀德生手中,一面以「傳音入密」,說道:「賀老可把此丸含在口中。」
賀德生不知他塞過來的是什麼藥丸,但他畢竟是老江湖了,看出今晚繩金寺的情形有異,心中早就起了疑團,聞言也不多問,就把藥丸暗暗納入口中。
小沙彌把兩人領入精舍,在禪房門口停步,朝內躬身道:「啟稟老師傅,賀老施主、丁施主來了。」
裡面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快請。」
小沙彌應了聲「是」,一手掀起棉簾,側身道;「兩位施主請進。賀德生當先舉步跨了進去,丁建中跟著他身後而入。
小沙彌沒有跟進去,隨手放下了門簾。
禪房裡,點燃著一炷線香,一縷青煙,裊裊散佈。
瘦金剛盤膝坐在禪榻上,雙手合掌當胸,含笑說道;「兩位施主請坐。」
賀德生拱拱手道:「夤夜驚擾大師,實感不安。」
瘦金剛合十道:「沒有關係,倒是了一沒有告訴寺裡的人,無理取鬧,兩位施主幸勿介意才好。」
賀德生道:「大師言重,這是誤會,在下二人怎會多心?」
瘦金剛抬抬手道:「兩位請坐下來好說。」
兩人各自在禪榻橫頭的兩張椅子上落坐。
瘦金剛望望丁建中,含笑道:「小施主和賀老施主聯手,居然在三五十招之內,破了小『羅漢陣』,縱然是本寺僧侶功力不足,但也是百年罕有之事,賀老施主成名多年,但小施主不過弱冠之年,能有如此驚人之藝,實在是難得的很。」
丁建中心頭暗暗冷笑,忖道:「你分明是在故意拖延時光。」一面含笑道:「老師傅誇獎了。」
瘦金剛目注丁建中又道:「方纔據了一來報,說是小施主奉姜大俠之命,有事要見老衲?」
「是的。」丁建中道:「姜大叔在佛頭塔附近,得到一件極為機密的消息,特命在下趕來,面見老師傅……」
瘦金剛道:「那一定很重要了。」
丁建中道:「是的,這件事很機密。」
瘦金剛問道:「究竟是什麼消息?」
丁建中道:「老師傅可知華山三劍中的破山劍客,已在佛頭塔住了多年了麼?」
瘦金剛愕然道:「這個……老衲倒是沒有聽說過。」
破山劍客在佛頭塔第七層上,行蹤隱秘,他自然不會知道。
丁建中道:「姜大叔今天在佛頭塔,無意遇上破山劍客謝道長,據謝道長說,他在昨天晚上,發現一個輕功極高的夜行人,經過佛頭塔,朝進賢門方向飛行,謝道長一直暗中尾隨,到了進賢門外,對方腳下方始緩慢下來,才認出他是四天王中的西天王武天相。」
瘦金剛口中不覺「啊」了一聲。
丁建中續道:「謝道長一直跟到繩金寺,眼看武天相進入寺中。」
瘦金剛又驚異的「啊」了一聲,道:「他居然敢夜入本寺,僧眾居然會一無發……」
丁建中道:「據姜大叔的推測,武天相可能和貴寺某一位師傅,暗中有著勾結,因此囑咐在下連夜趕來,告知老師傅不妨暗中查勘。」
「啊!」瘦金剛一手撥著念珠,口中發出驚啊之聲,問道:「姜老施主呢?怎麼不來。」
丁建中道:「姜大叔另外發現一個可疑之人,往豐城方向追了去。」說到這裡,忽然伸手摸摸前額,口中噫道:「不對,在下怎麼……」身形一歪,往地上倒去。
賀德生看得大駭,急忙俯下身去,問道:「丁老弟,你怎麼了?」
話聲中,只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賀老,快眼在下一樣,裝作昏迷,臥倒下來。」
賀德生聽得一怔,今晚之事當真連他多年的老江湖,都弄迷糊了。
他想到方才丁建中暗中遞給自己一粒藥丸之事,心中雖然已可料到幾分,但也更使他感到驚凜,當下自然不敢怠慢,口中忽然低「啊」一聲,跟著往地下撲下去。
「阿彌陀佛。」
瘦金剛依然盤膝坐在禪榻之上,枯瘦的臉上,絲毫不見驚訝,只是雙手合十,低喧了聲佛號,徐徐說道;「兩位是自己送上門來的,這可怪不得老僧。」
剛說到這裡,突見門簾掀處,閃進一個人來。
瘦金剛猛然一驚,沉喝道:「什麼人?」
喝聲中,已從榻上一躍而下,右掌如刀,凝功待發。
只聽來人低喝道:「大師是我。」
瘦金剛聽出來人的聲音,不覺一怔道:「是武堡主。」
進來的正是西天王武天相,他臉有慌張之色,急急說道:「大師,事情有了變化。」
瘦金剛合掌一禮道:「貧僧正要向武堡主報告,武堡主的行蹤,已被華山謝三泰發現……」
武天相道:「駝龍姜大川已經找到地下密室裡去了。」
瘦金剛猛吃一驚道:「什麼?姓姜的已經找到地下密室裡去了,現在他還在密室裡?」
武天相道:「兄弟一人,不是他的對手,只好退了出來,咱們還是及早離開的好。」
瘦金剛忽然目中閃過一絲厲色,笑道:「武堡主只管放心,他沒有『迷迭散』解藥,就算找到了人,也無法使他們清醒過來,何況咱們還有兩個現成的人質,不怕駝龍能把咱們怎樣?」
武天相道:「這兩個人是誰?」
瘦金剛道:「一個是神彈子賀德生,另一個則是姜大川的侄子丁建中。」
武天相眼睛一亮,喜道;「如此就好,有這兩個人質,不怕姜大川不束手就擒。」
話聲方落,突然耳邊有人說了句:「只怕未必。」
武天相張臉道:「大師說什麼?」
瘦金剛愕然道:「貧僧沒有說什麼?」
武天相道:「方纔不是你在說話麼?」
瘦金剛合掌道:「阿彌陀佛,貧僧一句話也沒說。」
只聽有人接口道;「是我說的。」
隨著話聲,丁建中忽然翻身從地上坐了起來。
瘦金剛看了一驚,沉喝道:「好小子,原來你是裝出來了。」
揮手一掌,朝丁建中當頭直劈過去。
丁建中大笑一聲道:「老師傅這句話,就不像是有道高僧的口氣了,難道你不怕洩露了身份。」
身在地上,忽然一伸一屈,閃電般橫移出去八尺來遠,霍地站了起來。
瘦金剛一擊未中,猛然一招手,收回掌力,緊接著又橫臂平掃而出。他雖然不是真的瘦金剛知本大師,但一身功力,倒也精純入化,到了收發由心之境。
這一收一髮帶轉力道,橫掃之勢,有如潮湧一般,朝丁建中飛捲激撞過去。
丁建中不願和他硬打硬接,依然身形一晃,從側閃出。但就在他閃出之時,突覺一股無形暗勁,無聲無息的湧了過來,等到發覺,如山暗勁,已經壓到身上!
那是一種極為陰寒的潛力,好像陰風一般,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從身上吹拂過去。
瘦金剛呵呵一笑道:「小施主雖然沒有被『迷迭香』迷失,但已被老僧『玄陰真氣』所傷,不出十二個時辰,就得陰寒透骨,活活凍死。」
丁建中大笑道:「在下中了你的陰功,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才會凍死,但你姦淫擄殺,無惡不作,還敢假冒老師傅,簡直罪惡可逭,在下要立刻搏殺於你,為世除害。」
喝聲中,身形突然急撲而進,雙掌開闔,縱擊橫劈,攻了過去。
要知丁建中十年前由駝龍送上崑崙學藝,練的是道家「少清真氣」,也只有「少清真氣」
才能擋得住九陰門的「玄陰真氣」。這一內情,這位假瘦金剛自然並不清楚。
這時看他揮掌搶攻過來,也立即掌指齊施,迎了上去,心中還在暗暗冷笑:「你小子真是自找死路,被「玄陰真氣」擊中的人,雖然要十二個時辰,才會寒氣透骨,血液凝結而死,但只要陰寒之氣透身而過,不出一盞熱茶,血脈受到寒氣影響,先行僵化,你還能和我搶攻得幾招?」
在丁建中躍起的同時,賀德生當然也跟著一躍而起。
武天相大喝一聲道:「姓賀的,你給我躺下!」
揮手一掌,拍了過來。
賀德生側身讓開,左手一送,一枚鐵膽,快若流星,朝武天相右腰擊去。
武天相沉哼一聲,左手斜拍而出,擊向飛來的鐵膽,右手閃電般朝賀德生肩頭抓去。
禪房中地方本來就不大,四個人這一動上手,就顯得相當擁擠。
大家施展的都只能限於短打手法,一時人影盤旋,掌風爪影,也只好隨著乍發乍收,力求變化。
賀德生一身武力,原也不弱,怎奈西天王武天相的武功竟然高出他甚多,雙手五指勾曲,有如兩把鐵鉤,指風銳利如劍。
賀德生和他動手到十來個照面,便已發覺對方功力深厚,出手更是詭詐,心頭不禁暗暗驚凜,忖道:「看來自己這幾十年,當真白混了,僅這短短的幾日之間,居然連番受挫,如今竟會連一個西天王都應付不下來!」
他心頭這一憤慨,頓時激發了他爭勝的豪情。
正好武天相左手使了一招「青狼探爪」,朝他右肋抓來,不由得口中大喝一聲,右手鐵膽「天龍吐珠」,翻腕之間,奮力朝他手背擊去。
武天相竟自不避,直待鐵膽快要擊上手背,順手一把,五指一攏,抓個正著。
要知賀德生這兩枚鐵膽,各有一條五尺長的鐵鏈,扣在手腕之上,不用之時,是兩枚鐵膽,和人動手,只要鉤上細鏈,就可當流星錘使用,收發自如,必要時,也可臨時解下鐵鏈,脫手打出,因此博得神彈子之名。
此時那枚大鐵膽被武天相一把抓住,突覺手上一緊,心知不妙,急切之間,右腕往上一震,企圖藉一蹦之力,掙脫對方五指。
武天相抓住鐵膽,微微一運勁,五指居然陷入精鋼鑄制的鐵膽之中,沉笑一聲,突然用勁往裡一奪,身如鬼魅,一下轉到賀德生身後,右手如風,疾抓過來。爪還未到,五道尖銳指風,已然先到,端的凌厲已極。
賀德生見勢不好,只得鬆開鐵鏈,放棄鐵膽,身形隨著往左閃出。武天相那裡容他緩勢脫身,左手如影隨形,五指依然向他後心疾抓而來。
賀德生情急拚命,突然轉身過去,左手鐵膽脫手打出,向武天相當胸激射過去。武天相大笑一聲,右手一抬,五指鬆開,把接來的一枚鐵膽,迎著飛來鐵膽打去。但聽「哨」的一聲金鐵大震,兩枚鐵膽像流星追月一般,朝門外飛去。
武天相動如飄風,不知如何一閃,又閃到了賀德生的身後,雙爪已搭住他的肩頭。
賀德生空有一身武功,只覺一陣劇痛,敵人十指已如十把鐵錐般嵌入自己肉裡。一時不由得又驚又恐,咬緊牙關,猛地一腳,往後踢去。
就在此時,但聽「呼」的一聲,一大一小兩枚鐵膽,又從門外飛了進來,直取武天相後腰。來勢之勁,快得如同掣電。
武天相連轉個念頭都來不及,只得十指一鬆,放開了賀德生,雙手往後疾拍,把激射而來的兩枚鐵膽擊落。
賀德生也趁他雙爪一鬆之際,著地滾開。
武天相因鐵膽飛來的勁道極為沉猛,只當來的是泰山駝龍,急忙轉過身去,只見當門站著一個背負長劍,鬚髮糾結的青袍老道!
武天相冷嘿道:「破山劍客。」
謝三泰洪喝道:「武天相,你給我出來。」
轉身往院中退去。
武天相大笑一聲道:「謝三泰,華山三劍,還唬不倒武某人,」再也不去理會賀德生,大步朝外跟了出去。
賀德生俯身從地上拾起兩枚鐵膽,才發覺大鐵膽上,留下了五個指印,心頭不禁為之一凜,暗道:「這廝居然練成了「九陰爪」。
就在此時,但聽蓬然一聲,傳了過來!賀德生急忙回頭看去,但見丁建中的右掌竟和假瘦金剛右掌互相擊在一起!
賀德生吃了一驚,心中暗道:「這賊禿的功力精深,丁老弟怎好和他硬拚?」
心念方動,只聽假瘦金剛陰森一笑道:「小施主果然功力驚人,再接老僧一掌。」左手起處,又朝丁建中緩緩推了過來。
丁建中眼看假瘦金剛推出來的掌勢,不帶絲毫破空風聲,來勢極為柔和,和方才出手的剛猛路數,大異其趣,心中暗暗冷笑,忖道:「他這一掌,使的大概又是什麼陰功了!」這就朗笑—聲道;「在下自然非接不可。」左手一揚,迎著推出。
兩人這一掌,和一般的硬打硬拚,大不相同!
一般掌勢出手,講究掌如奔雷,不僅要快,更著重在勁力威猛,但兩人這一掌,卻都是緩慢推出,看去好像不用半點力道。
賀德生多年老江湖,自然知道兩人這一推之中,卻是凝聚了極強的內力暗勁,在掌力沒有接實之前,自然不易看得出來。
這一掌,雙方出手雖極緩慢,但兩人一隻右掌,依然各自緊抵著,並未鬆開,雙方相距,也自然極近。
兩隻左掌,終於也抵上了!這一瞬間,兩人身前,忽然飛捲起一陣旋風,吹得兩人衣衫不住的飄拂!
假瘦金剛在這一掌上,使出來的正是「玄陰掌力」,但他萬沒想到丁建中輕輕年紀,武功竟有這般高強,尤其內力之深,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丁建中左掌和他接實之後,但覺對方雙手發出來的力道,迥然不同,右掌重逾山嶽,衝擊的力道極為雄猛;但他左手推來的卻是一種陰柔內勁,夾著一絲奇寒之氣,源源不絕從掌心湧來,循臂而上。
當下也運起「少清真氣」,硬把對方「陰功」給頂了回去。
假瘦金剛雖然是假冒了瘦金剛,但一身武功,卻確已練到爐火純青之境,雙方掌力這一接觸,他已知道自己的「玄陰掌力」並未傷到對方。
四隻手掌,隨著一震,各自分開。
丁建中緩緩吸了口氣,冷笑道:「你假冒老師傅,現在還有什麼伎倆?依在下相勸,還是認罪的好。」
假瘦金剛雙目盡赤,沉嘿一聲,揮手就朝丁建中迎面劈了過來。他這一掌使的竟是少林正宗「般若禪掌」,一般無形潛力,重逾山嶽!
丁建中一閃避開,假瘦金剛突然雙肩一晃,一道人影,飛身撲起,企圖奪門而出。
賀德生大喝一聲:「此路不通。」
呼的一招「當關拒虎」,右手鐵膽,隨勢擊出。
假瘦金剛撲去的身子,不覺一停。丁建中怕他逃走,趕緊側身欺上,還未出手,假瘦金剛突然反臂點出三指。
這三指無一不是暗含拂穴截脈手法,迅快凌厲,兼而有之,立時把丁建中逼退了兩步。
賀德生一招落空,左手鐵膽跟著由下翻起,擊向他的胸口。
假瘦金剛還未來得及化解,丁建中一退即上,揮手還擊了二掌。他這三招同樣使的奇幻莫測,掌若游龍,也把假瘦金剛逼得退後了兩步。
丁建中在他後退之際,突然身形一屈,迅如電光石火,一下欺到了假瘦金剛身旁,右手疾發,三指平伸,分取他三處要穴,手勢未到,三縷勁急指風,已然先行襲到。
假瘦金剛猛吃一驚,暗道:「好強勁的指風!」
身子急急橫移半步,避過正鋒,左手五指如刀,橫削丁建中的手腕,但後半招卻含擒拿手法,變為扣拿脈門。
丁建中冷笑一聲,五指向下一沉,使了一招「淺水縛龍」,輕而易舉的搶先搭上假瘦金剛的手腕。
假瘦金剛以毫釐之差,被丁建中搶得了先機,但覺手腕上一緊,脈門已被丁建中扣住。
但他究竟武功過人,對敵經驗,極為豐富,雖被丁建中搶先扣住脈門,五指急急往上翻起,也抓住了丁建中的手腕。
這下兩人你扣住了我的脈門,我也扣住了你的腕脈,彼此都覺得手腕上有如扣上了一道鐵箍。
假瘦金剛豈肯讓人抓住脈門,為了先發制人,左手堪堪抓住丁建中手腕,右手同時呼的一掌,迎面劈去。
丁建中不避不讓,同樣左手化掌,迎著拍出。
這一掌雙方都用了八成力道,但聽「啪」的一聲,雙掌擊實,兩人都身不由己的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但丁建中的右手,和假瘦金剛的左手,依然互相緊扣不放,兩人身往後退,兩條手臂,就拉得筆直。
假瘦金剛怒吼一聲,雙足連環踢出。丁建中橫跨一步,左手五指伸屈,彈出幾縷指風,朝假瘦金剛腰肋間襲去。假瘦金剛身子一側,右掌使了一記「月移花影」幻起一片掌影,護住了半邊身子。
兩人雙手互扣,近身相搏,進退之間,這幾招全都快得如同電光石火!
神彈子賀德生雙手分握鐵膽,竟然插不上去。
就在此時,但聽門口傳來一聲低沉有力的佛號:「阿彌陀佛。」這聲佛號,聽到假瘦金剛的耳中,登時如遭雷殛,舉目看去,但見一個瘦高的老僧,一手握著念珠,已在門口出現,那不是瘦金剛知本大師,還有誰來?
賀德生看得心頭一喜,急忙退開一步,說道:「大師來得正好。」
瘦金剛一張枯瘦的臉上,神情嚴肅,徐徐說道:「小施主你放開他!」
丁建中依言五指一鬆,放開了假瘦金剛的脈門。
假瘦金剛也立即鬆開了五指,他不待瘦金剛跨入禪房,突然雙足一點,身如箭射,奇快無比朝花格子窗竄去。但聽砰然一聲,兩扇花格子窗,立被撞開,一道人影,已然破窗飛出。
瘦金剛沉喝一聲道:「孽障,你還想逃麼?」
隨著但聽假瘦金剛發出一聲長笑,人已凌空掠起。但就在他笑聲方起,半空中又有一聲大笑,凌空撲落。
兩聲長笑,一起一落之間,突然有人悶哼一聲,窗外立趨寂然。
丁建中眼看假瘦金剛破窗而出,本待縱身追出,但被跟著瘦金剛身後走入的常慧搖手止住。
這時聽到笑聲,心頭不覺微微一笑,因為他已聽出第二戶大笑,正是姜大叔所發。
瘦金剛凝立室中,徐徐問道:「姜老施主已把孽障拿下了麼?」
他話聲方落,只聽駝龍的聲音接著笑道:「幸不辱命。手提著假瘦金剛,大步走了進來,目光一瞥,咦道:「謝道兄呢?」
丁建中道:「謝道長要武天相到外面去動手,可能是追武天相去了。」
駝龍把假瘦金剛往地上一摔,喝道:「放老實些,想逃,只是自找苦吃。」
假瘦金剛目含怨毒,狠狠的盯了駝龍一眼,坐在地上,緩緩閉上眼睛。
瘦金剛走到上首,合十道:「諸位施主請坐。」自己也在禪榻上坐了下來,目注假瘦金剛,問道:「孽障,你是了一?」
假瘦金剛閉著雙目,一言不發。
駝龍吩咐道:「建中,過去瞧瞧,把他面具揭下來。」
丁建中答應一聲,走到他身邊,仔細察看了一陣,依然看不出一點破綻,不覺抬頭道:
「大叔,他戴的面具,看不出一點破綻來。」
常慧咭的笑道:「難道他還是真的不成?」
鬼醫公孫丑聳著肩道:「大師練的是枯禪神功,日子長久,皮肉漸漸乾枯,要假冒大師,如果僅僅戴上一張普通面具,頸上膚色,和臉上就大大的不同,豈不教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駝龍點頭道:「公孫先生說得極是,建中,你撕開他衣領看看。丁建中一把撕開假瘦金剛的衣領,果見他頸上膚色,還是枯乾黝黑,但胛肩上的皮肉,已是相當白淨,兩種膚色,截然不同。
當下試用手指輕輕一搓,立有一層薄如蟬翼的浮皮,隨著捲了起來,這就小心翼翼的往上揭起。
常慧在旁道:「大哥,小心些,別撕破了。」
事實上,這張面具,不但製作得十分精細,而且還具有少許伸縮性,很快就揭了起來。
假瘦金剛被駝龍制住了穴道,無力反抗,只得任人擺佈。
人皮面具終於揭開了,坐在地上,不是繩金寺的主持了一,還有誰來?
瘦金剛雙手當胸,低喧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果然是你,少林不幸,會出你這樣的孽徒,了一,你現在還有何說?」了一閉著雙目,恍如充耳不聞。
瘦金剛目中精光暴射,沉喝道:「孽障,你觸犯了本寺戒條,再不從實招供,老衲就先斃了你!」
看來老和尚已經動了真怒,要親手處置孽徒了。
了一被揭穿秘密,身落人手,自問必死,因此任你如何問他,只是閉目不答。
賀德生道:「看來不給他吃些苦頭,他是不會開口的了。」
駝龍沉笑一聲道:「了一,你是少林寺的人,犯了少林清規,自有少林寺處置,姜某自是不便過問,但你勾結武天相,脅迫賀老哥,幕後主使戴莊劉總管,凡此種種,都與十八年前年殺害八手仙猿常兄舊案有關,姜某不得不問問清楚,希望你實話實說,不要難為自己。」
「不要難為自己」,就是說,我要對你不客氣了。
了一臉色微動,抬目道:「你要如何?」
駝龍笑了笑道:「我要如何?你心裡應該明白。」
了一微哼道:「貧僧大不了一死。」
駝龍雙目精芒陡射,沉聲道:「我不會讓你痛快死的,不錯,你觸犯少林清規,自有少林寺處置你,但你未到少林寺之前,我要知道的,你都得老老實實說出來,不說只怕不成。
常慧接口道:「你只要說出,當年害死我爹的,究竟是什麼人?」
了一道:「貧僧不知道。」
常慧氣憤的道:「你不肯說?」
了一冷聲道:「貧僧真的不知道。」
常慧鼓起雙腮,小聲道:「你到了此時,還想狡賴?」
駝龍朝常慧一擺手道:「他會說的。」
說到這裡,朝瘦金剛拱拱手道:「大師,在下……」
瘦金剛沒待他說下去,合掌道:「姜老施主不用對他客氣.這孽障既和殺害常大俠之事有關,任憑老施主處置。」
駝龍道;「在下那就放肆了。」
突然屈指連彈,點了了一幾處穴道。
賀德生站在一旁,細看駝龍出手,果然和一般點穴手法不同,而且也不是一般點穴的穴道,心中暗暗忖道:「他點的莫非是經外奇穴?」
了一隻覺身子驟然一緊,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心知必然十分厲害,這就厲聲道:
「姜大川,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出手竟然如此陰狠,你點了我什麼穴道?」
駝龍道:「只要你肯說了,姜某自會立時給你解開穴道的。」
常慧側著臉問道:「大叔,你方才點了他什麼穴道?」
駝龍淡淡一笑道;「你不用問,馬上就可以分曉了。」
只見了一坐在地上,已沒有方才自然了,他緊閉嘴唇,暗暗咬緊牙關,好像正在忍受著什麼,額上也隱隱出現了汗水。
瘦金剛靜坐在禪榻上,已經緩緩閉上眼睛。
賀德生、公孫丑、丁建中、常慧四人,雖都沒有開口,大家眼光,都集中在了一的身上,靜靜的等著。
這一陣工夫,了一額上汗水,愈來愈多,像黃豆般綻出,順看臉頰,滾滾而下。同時他坐著的人,也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全身似在不住的收縮一般。
賀德生看得暗暗駭異,忖道:「這是什麼手法,竟會有這般厲害!」
了一突然雙目一睜,張嘴喘息了幾聲,大聲叫道:「貧僧說了!」
他這一瞬工夫,連聲音都變得異常淒慘,聽來像是用很大力氣在嘶號。
駝龍道:「實話實說?」
了一連連點頭喘息道:「實話實說,你快解開穴道。」
駝龍道,「不想隱瞞什麼了?」
了一臉上已然其紅如火,但嘴唇反而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大聲道:「你問什麼,貧僧就答什麼。」
「好!」駝龍滿意的說了聲「好」,揮手拍出三掌,解開了一的穴道接著道:「現在你可以說了,你是受什麼人指使的。」
了一道:「武天相。」
「果然是他。」
駝龍點點頭問道:「劉寄生呢?」
了一道;「劉寄生是受貧僧指使,他再把上面交下來的命令,假借城隍爺之名,傳到戴天行的手中。」
丁建中心中暗暗忖道:「如此看來,戴天行那天說的,倒是一點不假。」
駝龍追問道:「你知不知道武天相身後,還有主使的人麼?」
丁一道:「這個貧僧就不知道了,但據貧僧看來,就算武天相不是真正幕後主使之人,也是一位極有權力的人。」
駝龍又道:「你們行事如此隱秘,絕非單純的個人行動,到底你們是個什麼組織?」
了一微微搖頭道:「貧僧也不清楚,好像是什麼門.但貧僧從未聽武天相說過,而且凡是本門中人,不知道的事,不准過問。」
問到他重要之處,他都說不上來,看他神情,又似乎不像有假。
瘦金剛忍不住插口道:「你幾時加入他們門中的?」
了一面對瘦金剛,似乎不敢抬頭,只是低垂著頭,說道:「弟子罪孽深重,不瞞師叔說,弟子十二歲出家,就是他們派弟子到少林寺來的。」
瘦金剛怵然一震道:「這太可怕了!」
他語聲一頓,突然目射寒光,口中唔了一聲又道:「唔,老衲記得當時入寺的並不止你一人,他們是不是都和你一夥的?」
老和尚問話之時,身軀已微微發顫!
這也難怪,當年和了一同時入門的小和尚,如今全已成為少林寺的骨幹,如果全是對方派來的人,少林寺名存實亡,全部實力,都落在對方控制之中了!
這叫老和尚如何不急?
了一微微搖頭道:「沒有,當時派去的只有弟子和通善師弟二人。」
瘦金剛鬆了口氣,點頭道「老衲記起來了,當日派你來主持繩金寺,你所以要通善隨你同來……」
說到這裡,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問道:「通達呢?」
了一俯首道:「他已經不是通達師弟了!」
了一道:「通達師弟已在三年前遇害,他是武天相派來的人。」
瘦金剛低聲喝道:「悟勤。」
門外並無人答應。
了一道:「悟勤派來伺候師叔,自然也是我們的人了,他看到弟子被制,極可能已經趕去告訴通善、通達,此時只怕已不在寺中了。」
瘦金剛唔了一聲,沉痛的道:「黃溪渡一案,是你做的?」
了一伏地道:「那不是弟子,弟子只是以後奉命扮作師叔,時常去周濟他們,事前並不知道。」
瘦金剛道:「那是什麼人幹的?」
了一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瘦金剛道:「外人也會『般若神掌』?」
了一道:「弟子練過『般若禪掌』,凡是弟子練過的工夫,都得把口訣送出去。」
瘦金剛廢然長歎一聲道:「如此說,少林鎮山七十二藝,已有不少流傳出去了,這些人早在數十年前已經處心積慮,伏下了人,這怎能說少林寺擇徒不嚴呢?」接著又注目問道:
「你練的陰功,是何人所授?」
了一答道:「這是上面頒發下來的,凡是參加本門的人,都會獲得上面頒發的武功,只是頒發的武功,須視他身份的高低而定,身份越高,所頒發下來的武功也越高。」
瘦金剛抬目望望駝龍問道:「姜大俠可曾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一個門派麼?」
駝龍聳聳肩道:「在下沒有聽說過。」回頭朝賀德生、公孫丑二人問道:「兩位久走江湖,不知可曾聽人說過?」
賀德生道:「兄弟也沒有聽說過。」
公孫丑搔搔頭皮,沉吟道:「兄弟前幾天途經毫縣,曾在一家客店中,聽到兩個江湖人在隔壁房中低聲交談,好像是說奉命趕去邙山,後來聽一個說:『這次他們立了一件大功,不知可以頒發到什麼武功?』另一個笑著說:『不論頒發什麼?反正蒙上面發下來的?總是江湖上罕見絕招』,兄弟當時聽得暗暗驚奇,不知他們是什麼門派的弟子,口氣如此大法,但如今想來,很可能就是這個神秘門派的人了。」
駝龍點頭道:「不錯,這個門派果然神秘得很,就像了一,從小就是他們派出來的人,竟然還不知道他們的名稱。」
了一道:「凡是他們派出來的人,都不會知道的,因為被派在外面的人,成敗各半、一旦失敗、豈不洩露了他們的海底?就是武天相,也是貧僧當上了繩金寺主持之後,才開始和貧僧有聯繫的,從前,只是派他手下人傳達命令。」
駝龍問道:「聽你口氣,武天相一定知道這神秘門派的內幕的了。」
了一道:「貧僧猜想,他在這個門派之中,身份似乎不低。」
瘦金剛矍然道:「是了,武天相人稱四天王,他的武家堡就在長安,呂文錦在洛陽,都在河南境內,方才公孫施主說的兩個江湖人,是奉命趕去邙山,從這種跡象看來,這神秘門派,極可能就以中原為根據……」。說到這裡,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麼?隨著問道:「那個叫瑕兒的孩子呢?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了一道:「已由武天相派人送去,他留下來,本來是是……」
他連說了兩個「是」,忽然住口不言。
瘦金剛道:「你說下去。」
了一看了瘦金剛一眼,嚅嚅說道:「他留下未走,主要是要把師叔和公孫施主、常姑娘三人帶走的。」
駝龍在旁插口道:「他可是要你假扮大師,回少林寺去?」
了一隻得點點頭道:「是的,他們要貧僧自小出家,本來志在滲透少林,自從貧僧被派到這裡來主持繩金寺,自然不是他們的初意,因此他們特地要巧匠依照師叔的面貌,製作了一張人皮面具,並命弟子模仿師叔舉止言行,等師叔來的時候,由弟子冒充,回少林寺去。」
「阿彌陀佛」,瘦金剛雙手合十,低喧一聲佛號,說道:「我佛有靈,這次要不是姜老施主洞察奸宄,少林寺豈不斷送在你這孽障手裡了?」
駝龍笑了笑道:「這件事在下可不敢居功,若非公孫先生在禪榻上留下三個字,在下也不敢完全確定呢!」
公孫丑聳聳肩,笑道:「姜大俠這不是往區區臉上貼金麼,區區在禪榻上用指甲留下三字,原意是區區無故失蹤,大師說不定會來查看,以大師的功力,字跡雖細,必可一覽無餘,如果連大師都出了事,區區這字豈不也白留了?」
駝龍望望窗外,已是快四更天氣,不覺攢眉道:「謝道友約武天相到哪裡比劃去了,怎麼去了老半天,這時候還沒回來?」
賀德生道:「武天相一身功力,極為深厚,如果再遇上從這裡逃出去的通善、通達,三人聯手,破山劍客縱然劍法入化,只怕雙拳難敵四手……」
駝龍笑了笑道:「謝道友這十年來,為了替他師兄流雲劍客復仇、勤練劍術,劍上造詣,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以武天相方才和在下動手的武功看來,縱然練成旁門『九陰爪』,在他劍下,絕難走得出百招之外。」
了一忽然冷笑一聲道:「姜大俠那是看走眼了,武天相一身所學,高出貧僧甚多,即以通善師弟來說,也絕不在貧僧之下,華山劍法輕靈有餘,沉穩不足,這是先天性的缺點,謝三泰就是再練上二十年,也無法克服。」
駝龍雙目乍睜,矍然道:「如此說,武天相和姜某動手之際,那是故意隱藏了幾成功力不成?」
說完,人已虎的站了起來,說道:「在下出去看看。」
丁建中跟著站起道:「大叔,小侄跟你去。」
駝龍道:「不用,你還是留在這裡,大叔去去就來。」
說完,人已長身而起,朝門外穿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