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 正文 第36章
    供人居住的泡狀氣囊和營帳外殼之間隔著一段空間,如果發生氣流外洩,這裡可以起到緩衝作用。這些年來,岡勒·馮一直把她的種植架放在這裡。如果出現壓力驟減,這個「農場」裡的塊菌和岡勒·馮試種的堪培拉花卉就會大禍臨頭,死掉一大批。但就算到現在,馮的「農場」也只佔這個死寂空間裡的一小部分。范和伊澤爾·文尼見面的地方離那些種植架很遠。見面地點很冷,空氣幾乎停滯不動,惟一的光源是透過營帳外殼射進來的開關星越來越暗的微光。

    范一隻腳鉤在牆上一處支撐點上,靜靜等待著。這一班一開始,他就採取了必要措施,確保這裡有足夠的定位器,四散在牆上各處。他身體周圍的空間裡還有一些,即使在明亮的光線下,看到的也不過是幾星粉塵而已。這樣一來,雖然他現在獨自一人躲在暗角里,范卻和身處作戰指揮中心差不多。在這個氣囊夾層裡,他什麼都能看到,什麼都能聽到。有人過來了,動作小心翼翼。從雙眼內部直接得到了圖像,效果跟青河頭戴式差不多。是文尼那小伙子,神色緊張,偷偷摸摸的。

    文尼現在多大了?二十?已經不能算個孩子了。五官,還有那種嚴肅鄭重的神情……真像蘇娜。不是個能完全信任的人。不不不,絕不能完全信任他。不過,但願是個他用得上的人。

    內層氣囊呈弧形,文尼繞了過來,進人他的裸眼視力範圍。范抬起一隻手,小伙子猛然止步,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這麼步步留神,可文尼還是差點就徑直走過去了,沒看見隱在氣囊織料一個凹陷處的他。「我—你好。」聲音壓得很低。

    范從牆邊飄出來,進人開關星亮光稍強的地方。「我們到底見面了。」他嘴角一挑,露出一個歪歪斜斜的笑。

    「是、是啊,真的見面了。」伊澤爾轉過身來,久久凝視著他,然後—天啊!—微微一躬。很像蘇娜的那張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感覺真怪,我見到的是你,而不是范·特林尼。」

    「表面上不至於有什麼區別吧。」

    「哦不,大人,你不知道,確實有區別。你是特林尼時,很多小地方都跟現在不一樣。可在這兒,雖說光線這麼暗,可你看上去完全是另一個人。要是勞或者雷諾特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哪怕只看十秒鐘,他們也會明白過來的。」

    這小子的想像力未免過分活躍了。「這個嘛,接下來兩千秒內,他們能看到的只有我的定位器向他們提供的假情報。但願這段時間能點撥點撥你—」

    「太好了!你真的能通過那些定位器看東西?能向它們輸人指令?」

    「練習之後才能做到。」他向這小伙子演示怎麼把小小的定位器貼近眼眶,怎麼接收附近定位器的信號,讓它們聯網工作。「公開場合別這麼做。並網通訊波束非常窄,但還是有可能被發現。」

    文尼像個瞎子似的直愣愣地瞪著前方,「啊,像有什麼東西在我眼球後面撓。」

    「定位器在直接刺激你的視神經。一開始的時候,出現的視像可能很古怪,完全弄不清楚是什麼。學會下達指令很簡單,只要稍加練習就行。可要想學會把這種對視神經的刺激轉化成真正的圖像……唔,我看,這跟重新學習用眼睛看東西差不多。」范估計,這跟盲人學習使用人造假眼一樣。有人學得會,有些人怎麼學都是兩樣一抹黑。他沒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反倒教了伊澤爾幾種練習圖案,讓他以後自己練習。

    至於指令界面,到底教給他多少?范對這個問題考慮了很久。麻煩的是,伊澤爾知道他的底細,有能力出賣他。除了殺掉這小伙子,這個麻煩沒法解決。他媽的,我佈置了那麼多線索,條條線索都指向贊姆勒·恩格,可他竟然還是發現了。但願只是因為他有特別的家庭背景。范多年來一直很注意觀察文尼,不動聲色,也不露自己的底牌。看這小伙子會不會使壞,掂量他的本事。他看到的是一個冒冒失失的愣頭青,在暴君統制下漸漸長大成人,但仍舊保持著比較清醒的頭腦。

    等到決戰關頭,等范最終對勞和布魯厄爾下手的時候,他肯定需要幫手。不然的話,千頭萬緒,他一個人管不過來。應該教這小伙子一些竅門……但許多個夜晚,范咬牙切齒,為自己即將傳授的那些高招痛惜不已—傳授給一個文尼家族的人!

    伊澤爾學習指令集的速度很快。學會這個以後,進一步掌握范向他公開的其他技術就水到渠成了。完整視像當然來得慢得多,可是—

    「我知道,你現在只能看到一點閃光,其他什麼都看不到。只管練習我教給你的那幾種圖案,幾兆秒之後,你就跟我一樣強了。」幾乎一樣強。

    小伙子好像從他的話裡得到了莫大安慰。「好,我一定認真練習,堅持練習。按你說的,只在我自己房間裡練。我覺得……我也說不清楚,但就這一會兒,我覺得學到了許多本事,平時多少年都學不到的本事。」

    安排的時間還有一百秒。提交給易莫金監控人員的偽裝是事先設定的,不能提前解除。沒關係,隨便對這小伙子說點什麼,來點套話就行。「你一向做得很好。我們聯手,一定能把哈默菲斯特的內部活動摸個一清二楚。」

    「對。可學會了本事,以後就大不一樣了……大人,勝利之後,我們應該怎麼做?

    「勝利之後?」哪些情況是不能說的?「會……前途光明。我們擁有青河科技,還有一個已經足夠發達,很快就能利用這種科技的行星文明。單憑這一點,就是青河人有史以來面臨的最大商機。但我們能得到的還遠不止這些。只要有充裕的時間,我們會從開關星的物理規律中發現真正的奇跡,可以用於我們的磁場吸附式推進器。還有,你也知道阿拉克尼的DNA多樣性,那也是一個巨大的寶藏,蘊含著無限驚喜,可以—」

    「而且所有聚能者都會重獲自由。」

    「對,對,那是當然。放心吧文尼,我們會救出特裡克西婭的。」這是個代價高昂的許諾,但范沒打算違背這一承諾。特裡克西婭·邦索爾得到自由以後,也許文尼可以冷靜下來,理智地考慮其他問題。也許。

    范意識到小伙子正以奇特的眼神望著他。他剛才沉默得太久,於是話裡似乎有了別的含意。他可不想這樣。「好吧,該說的差不多都說了。多練練輸人語法和視像圖案。我們的時間到了。」感姍貿易之神。「你先走,從原路回去。我給他們的假情報是你差不多到了交通艇氣密門,然後改了主意,決定回休息室吃早飯。」

    「是。」文尼猶豫了一下,好像想再說點什麼。然後,他轉過身:繞過弧形內層氣囊飄走了。

    范看著定格在他視像背景裡的計時器。再過二十秒,他就會出發飄向相反的方向。定位器已經將兩千秒精心安排的謊言餵給布魯厄爾的聚能監控員。過一陣子,范會再次覆核,看有沒有跟營帳其他部分的活動對不上口徑的矛盾之處。肯定有些地方需要再加加工。要是敵人的監控人員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人,這類碰面安排起來輕而易舉。但跟聚能監控員打交道,你非得下大功夫才能捂嚴實,不露出馬腳。

    還有十秒。他望著一片昏暗中伊澤爾剛剛離去的方向。范·紐文一輩子都在人際關係、背叛欺詐裡打滾,經驗之豐富無與倫比。可我究竟他媽的搞的什麼名堂,連這麼個小毛孩子都沒擺佈好?至少沒有徹底擺平。蘇娜·文尼的幽靈突然間彷彿離他很近很近,她在放聲大笑。

    「你知道,我們真的需要在哈默菲斯特佈置那些定位器。」裡茨爾·布魯厄爾每次作安全匯報都要提起這個話題,已經成了慣例了。但今天,裡茨爾的嘮叨中可能有了點新東西。

    「安妮的人說他們還沒有完成徹查。」

    副統領的身體朝他傾過來。這些年來,裡茨爾的變化是最大的。最近一段時期,他值班的強度很大,差不多達到了百分之五十。但與此同時,他消耗了大批醫療資源,而且大大加強了他在哈默菲斯特健身房裡的鍛煉強度。說實話,現在的他看上去比早些年更健康。還有,經過這麼多年,他學會了如何既滿足自己的……需要,又不會不斷製造出一批又一批聚能者死亡案例。他已經成長成為一名靠得住的統領了。「你看過雷諾特最近的報告嗎,大人?」

    「看過。她現在的估計是再過五年。」在徹查買賣人定位器這件事上,簡直不知安妮是怎麼搞的。許多年前,托馬斯還頗有信心:負責在定位器中埋設後門的青河黑客再怎麼強,到底不是聚能者,也得不到聚能技術的支持。可現在發現,這種青河系統的軟件方面可以追溯到八千年前,簡直深不可測。每過一年,安妮的聚能者都要把他們確保安全的截止線向後推一兩年。現在又來了這樣一份最新匯報。

    「還得再等五年,大人,她還不如乾脆說『永遠做不到』好了。我們都很清楚,這種定位器有毛病的可能性是極其渺茫的。我的聚能監控員使用這種設備已經十二年了,用在青河營帳,用在廢棄的星際飛船上。什麼問題都沒有。當然,我的聚能者不是編程專家,但我告訴你,從這麼多年的表現來看,定位器比青河人的其他任何裝備更乾淨。那些小玩意兒太有用了,大人。什麼都逃不過它們的耳目。要說冒險,不用它們才是真正的冒險。」

    「有什麼危險?說來聽聽。」

    勞看出對方有點出乎意料。這個問題已經接近鼓勵了,裡茨爾以前從來沒在這方面得到勞的鼓勵。「嗯,比如說,因為沒有使用定位器,我們會漏過許多情況。我看,我們還是先看看最近這份安全報告再說吧。」接下來的討論內容是近期安全方面出現的問題,與定位器關係不是很大:岡勒·馮又在使花招,想為她的黑市「農場」弄到更多自動化裝備。各階層對蜘蛛人產生的近於變態的喜愛—用於替代不可能有的孩子,這種喜愛有它的好處。但等到對蜘蛛人採取真正的行動時,這方面恐怕會出問題。安妮出現的偏執心理到底正不正常。「我知道你一直監視著她,大人,但我覺得她的綁定已經有點鬆散了。對定位器系統極不可能存在的後門過於執著,還有,她對『她的』聚能者越來越關心,已經發展到不正常的程度了。」

    「我可能把她的警惕性調得太高了。」安妮總在懷疑她的聚能者會出問題,會受到別人的暗中破壞。這種疑心病已經發展到沒邊沒沿的地步了,和她平時精確的條理性判若兩人,「但那跟激活在哈默菲斯特的定位器有什麼關係?」

    「只要哈默菲斯特有了定位器支持,我的監控員就可以實施連續不斷的精密分析,將網上數據流量與發生的外界活動一一對應。最應當注重安全的地方,安全措施反而是最弱的,這簡直是……是醜聞。」

    「唔。」他望著裡茨爾的眼睛。還是個孩子時,托馬斯·勞就學到了最重要的一課:無論犯什麼錯誤都可以,就是不能欺騙自己。歷史上許多偉人都是因為自欺欺人才功虧一讚,從赫爾穆恩·戴爾到范·紐文都是這樣。還是誠實地面對自己吧:他實在太想要奇維在哈默菲斯特地下向他演示的那個湖了。有了那樣一個湖泊公園,他就可以讓這個悲慘的爛地方搖身一變,成為一朵連青河人在文明星系中都極少建成的奇葩。但這並不成其為破壞安全制度的理由呀—但反過來說,也許否認自己的慾望本身也是一個錯誤。還是換個角度想想吧:最想在哈默菲斯特激活定位器的是誰?裡茨爾·布魯厄爾熱心到極點,積極到無論怎麼形容都不過分的程度。還有一個影響不是那麼直接的人:奇維。是她弄出了這麼一個讓他左右為難、難以抉擇的困境。「裡茨爾,奇維·利索勒特的情況如何?你的分析員對她有什麼評價?」

    裡茨爾眼裡閃過一道光。他仍然對奇維恨之人骨,恨不得宰了她。「她發現真相的速度越來越快了,這我們都知道。所以必須更加密切地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但目前來看,她沒有任何問題,一絲一毫問題都沒有。她不愛你,但非常崇拜你,這種強烈的崇拜所起到的作用和愛情一樣。她是你的傑作,大人。」

    現在,奇維每個班次都能發現真相。不過上一次洗腦剛過沒多久,不會有什麼問題。再說,擴大定位器的覆蓋面可以把她盯得更死。勞長久地思忖著,最後點點頭。「好吧,副統領,激活哈默菲斯特的定位器。」

    到這個時候,青河定位器自然早就遍佈哈默菲斯特了。粉塵似的定位器飄浮在氣流裡,沾在衣服上,頭髮裡,甚至皮膚上。龐作者杜撰的偉人。雜體附近有人居住活動的空間,它們無處不在。

    再怎麼無處不在,但只要沒有動力,定位器跟其他細小金屬顆粒沒什麼區別。但現在,安妮的手下重新編製了哈默菲斯特動力線纜的程序,而且將它們一直延伸到最下層新近掘成的洞窟。於是,一切空間都啟動了震盪微波,每秒十次脈衝。這種能量遠遠不到對生物體產生損害的網值,低得甚至不可能干擾其他設備。但青河定位器並不需要多少能量,只要一點點,便足以讓它小小的傳感器運行起來,足以讓它的通訊器與離它最近的鄰居聯網。啟動微波脈衝之後十千秒,裡茨爾便報告,定位器網絡已經穩定下來,開始提供高質量的數據。直徑四百米的空間內,散佈著數以百萬計的定位器。每一個的功能比黎明時代的電腦高不了多少,但加在一起,它們形成了L1附近最強大的計算機網絡。

    奇維只用四天時間便拓寬了洞窟,波浪侍服系統也安裝完畢。高地上,她父親已經開始釀造、生成泥土。湖水將最後就位,但總會來的。

    定位器開始工作之後,勞不禁奇怪:以前沒有這種定位器的時候,他們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裡茨爾·布魯厄爾從一開頭就是對的。以前,他們的安全系統遍佈四方,惟一的盲點就是哈默菲斯特;以前,從安全的角度說,青河營帳比哈默菲斯特強得多。一連許多天,勞親自出馬,指揮布魯厄爾和他的監控員來了一次最徹底的大清查:先是哈默菲斯特(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接著是星際飛船,然後是渭集於附近空間的倉庫。他甚至打破常規,讓定位器在L}——A點的軍火庫作了一次徹底清查。就像將探照光束射進黑暗處一樣,他們發現並堵住了數十處安全隱患……沒有發現地下抵抗活動的任何蛛絲馬跡。總的來說,這次行動大大增強了他們的信心,感覺好像在房子裡尋找害蟲,卻什麼都沒發現。仍然用這個比方,他們發現了許多可以噴灑殺蟲劑、設置保護屏的地方,能夠有效地消滅未來可能出現的害蟲。

    現在,托馬斯·勞對自己的領地瞭如指掌,易莫金歷史上從來沒有哪一位統領如此熟穩自己的地盤。利用定位器,裡茨爾的監控員可以向勞匯報哈默菲斯特中任何人處於什麼地點、情緒如何,甚至可以說出此人的心理。一段時間以後,他認識到,有了青河定位器,長久以來就想做的許多實驗現在可以付諸實施了。

    伊澤爾·文尼。也許應該對這個人採取點措施了。勞再一次研究了此人的簡歷。等到伊澤爾·文尼來作下一次匯報時,他已經作好了相應準備。文尼每隔一段時間就向他作一次個人匯報。在場的只有他們兩人,但那個做買賣的早已習慣了,不會覺得有什麼異樣。最近十天來,勞不斷叫他來討論他的工作。文尼這段時間一直在和幾個聚能小組協作,盡力理解下面那個蜘蛛人世界。

    托馬斯由著那個買賣人說。他只管聽,不時點點頭,問幾個相關問題……同時看著自己頭戴式裡傳來的分析。老天哪!飄浮在空中、文尼的座椅、甚至他皮膚上的定位器不斷向無影手號發送報告,經過那裡的分析程序處理,再將結果發給勞的頭戴式,用顏色標出文尼身上的生物電流反應、皮膚溫度、汗液分泌情況。在他臉部周圍有標準圖注,顯示出脈搏和其他身體內部活動。還有一個插入式視窗,顯示出桌子對面文尼在他的位置所看到的一切,用紅色記號標明他眼球的每一個動作。兩名布魯厄爾的監控員被抽調出來,專門負責監視這場談話,他們的分析不斷以浮動標注的形式出現在勞的視域上端:目標比較放鬆,緊張度為標準匯報時的百分之十;目標在自信的同時仍舊保持著警覺,對統領大人並未顯示出友好;目標並未試圖壓制其想法,所說的與其想法保持基本一致。

    所有這些,勞自己也能大致猜到,但絕不可能像現在這麼精細人微。定位器的性能比「軟」審訊時所能採用的最好的設備更為出色,而且它還有個巨大的好處:目標看不到它。

    「所以,我們已經清楚地掌握了下面的戰略政治態勢。」文尼總結道,完全意識不到這次匯報所包含的另一重審訊。真是太好了。「佩杜雷和金德雷國在火箭技術和核武器方面有相當大的優勢,但在計算機和電腦網絡領域則大大落後於協和國。」

    勞聳聳肩,「金德雷國是個地地道道的專制體制。你以前是不是告訴過我,人類黎明時代的專制統治者全都覺得電腦網絡非常棘手?

    「是的。」目標作出反應,壓下嘲弄的衝動。「還不止這些。我們知道,他們正計劃在太陽熄滅時發動一次先發制人的打擊。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在武器研發上不惜代價巨額投人。而在協和國一方,捨坎納·昂德希爾對自動化太積極了,佩德雷絕無可能在這個方面趕超協和國。坦白地說,我認為我們即將面臨一次重大危機,統領大人。」目標誠實地闡述自己的觀點。「蜘蛛人文明幾個世代之前才發現逆平方原理,他們在數學方面也相應地落後於黎明時代的人類。但金德雷國仍然在火箭技術方面取得了重大進展,只要他們的好奇心達到捨坎納·昂德希爾的十分之一,就可以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發現我們。」

    「在我們能夠徹底接管其網絡之前?

    「是的,大人。」

    喬新也一直持這種觀點,這是他的飛航聚能者一致得出的結論。真可惜。但是,至少流放末期的對應策略因此變得越來越清晰了……至於現在:

    目標放鬆了戒備。勞暗自得意,正好趁機震一震艦隊管理主任伊澤爾·文尼先生。也許我甚至可以像擺佈別人一樣擺佈這個人。不管怎麼說,文尼的反應肯定非常有趣。勞在座椅中向後一靠,假裝隨意打量著飄浮在桌面上的盆景。「多年來,我一直在研究青河文明,文尼先生。不管有多少這樣那樣的說法,但我知道得很清楚:你們的人對文明的種種變異形式把握得非常好,這方面,任何固著於行星的文明都趕不上你們。」

    「是的,大人。」目標仍然保持平靜,同時完全贊同以上評價。

    勞的頭一偏,「你是文尼家族的人。如果說有哪個家族真正懂得青河文明,無疑是你們家。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一直非常崇拜范·紐文,他始終是我的偶像之一。」

    「你以前……也說過。」聲音毫無表情。但在勞的頭戴式裡,文尼臉上的顏色變了,脈搏和汁液分泌陡然增加,出現了一個波峰。無影手號上某個地方,聚能監控員作出了分析,並將結果報告給勞:目標內心產生了對統領大人的極度憤慨。「我跟你說老實話,文尼先生,我不想侮辱你們的傳統。你也知道,易莫金人對青河人的許多文化傳統是很輕視的。但范·紐文完全是另一回事。告訴你……我知道范·紐文的真面目。」

    不斷變化的診斷色彩漸漸恢復了正常,心跳也慢了下來。文尼在強壓怒火。瞳孔變化和眼球動作也和監控員的這個分析一致。勞稍稍有點詫異。如果是他獨立判斷,他會說從文尼剛才的反應中察覺到了一絲懼意。看來我還沒有完全掌握這種設備,還得多學學才行。這下子他真的有點弄不明白狀況了。「怎麼啦,文尼先生?至少這一次,讓我們雙方攤開來,坦白地談一談,好嗎?」他微微一笑,「我不告訴裡茨爾,你也別說出去,比如對喬新、廖,或者……我的奇維。」

    最後這句話讓對方憤怒不已。這一次,他完全贊同監控員的分析。這個買賣人對奇維·利索勒特有意思,不過他即使對自己都不會承認這一點。

    憤怒慢慢消退。文尼舔了舔嘴唇,這應該是個顯示其緊張的小動作,但勞的頭戴式上方的標注則說,目標產生了好奇心。文尼開口道:「話雖如此,但我實在看不出范·紐文的生平事跡和易莫金人的價值觀有任何相近之處。當然,范·紐文並非生來就是一個貿易者,但他造就了今天的青河。在這方面,他起的作用比任何人都大。看看青河檔案就知道,他的一生……」

    「哦,我看過。那些資料有點不太連貫,你沒發現嗎?」

    「這個嘛,他總是在旅行。估計他並不怎麼在乎歷史學家對他的看法。」

    「文尼先生,和一切偉人一樣,范·紐文非常重視歷史對他的評價。我認為—不,我知道,你們的青河檔案經過精心『整理』,很可能就是你們家的人作的。但是你看,像范·紐文這樣的偉大人物必然會吸引其他地方的歷史學家的注意,比如他改變的世界,還有其他具備太空飛行能力的文明。他們記錄的故事覆蓋了很長一個時間段,只要是人類空間的這個區域能找得到的有關資料,我收集得很全。這個人一直是我的楷模。你們這位范·紐文絕對不是個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四處逢迎的買賣人。范·紐文是個秩序的建立者,是一位征服者。當然,他用了你們貿易者的技術、欺騙和賄賂的手法,但他從來不迴避威脅和暴力。只要有必要,他就會毫不猶豫地使出這種激烈手段。」

    「我—」診斷圖標顯示出氣憤、驚異和懷疑,文尼臉上反映出諸種劇烈、混雜的情緒。勞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反應。

    「我可以證明我的話,文尼先生。」他對著空中說出幾個關鍵詞,「我剛把我們的檔案中保存的一部分資料轉到你的個人資料保存域中。看一看吧。這些是未經修飾的青河以外的人對那個人的看法。還有十幾次小小的暴行。看看他終結斯特倫曼大屠殺的真實記錄,還有他在布裡斯戈大裂隙是怎麼被別人出賣的。看完之後,咱們再聊。」太有意思了。勞本來沒打算說得這麼直截了當,但這番話卻引起了如此劇烈的反應。有意思。兩人交換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客套話,會談便告結束。文尼的雙手閃動著一片紅色記號,表明他出門的時候,雙手在不住顫抖。肉眼雖然發現不了,但卻瞞不過青河定位器。

    這個小販走了以後,勞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彷彿正望著遠處出神,其實他在閱讀頭戴式傳來的資料。以鑽石一號為背景,不同色彩的數據匯成一道巨流,源源不斷。這份報告他會好好研讀……過一陣子再讀。第一步,他先得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頭緒。定位器對目標的診斷真是太神奇了,他知道,沒有它們,光憑他自己的話,很難察覺文尼的許多細小的情緒變化。更重要的是,沒有定位器的幫助,我無法像這樣引導談話,抓住最佳時機甩出能釘死文尼的話題。看來,利用定位器擺佈別人是完全可行的,它不僅僅是一種監控器材。經過這次談話,他發現伊澤爾·文尼的許多想法及性格都有一個基礎:經過偽造的青河歷史。有可能用另一個版本的歷史將這小伙子拉過來嗎?今天之前,他從來不相信存在這種可能。但有了新的工具以後,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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